江山不若三千弦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白焰
“我早已是鬼,无需提醒。”
这么多年了,有谁关心过她是人是鬼?她杀人便是恶是鬼,那些曾经欺辱她、觊觎玄机屡次设下诡计的人呢?他们就是人吗?世间并无正邪之分,有的只是不同目的不同欲望,而她要的与其他人不甚相同,仅此而已。
看了眼天色已经渐近深夜,四周可见范围越来越小,夏倾鸾蹙起眉头将赤情卷在手掌中重重甩了两下,淋漓的血与碎肉溅落在地,惹得双生少女白了脸色,禁不住连退数步。
“第三关。我没时间再耗下去。”赤情重新展开,苍白面容越发坚忍。
听得夏倾鸾叫阵,两名少女虽是不情愿仍迅速站到前面,看来她们就是第三关要面对的阻碍。
神殿内那人言语中已经没有半点柔和,铃声一震,话音如若神明般沉稳严肃:“沙华,罗华,能越过她们踏入神殿,这第三关就算过了。”
“可以杀了她吗,教主?”碧色衣衫的少女眼中闪过一丝光亮,询问里夹杂着兴奋。
生死关头夏倾鸾竟觉得有些好笑,这两个少女看似天真无邪,出口却毫无遮掩,几次发话都狠毒无比,戾气相比恐怕不逊于她。
“第二关之后,生死不问。”火神教教主淡淡答道。
那便是可以放手杀戮了,对与夏倾鸾来说这样的战斗更适合她,比起过第二关鬼道时种种诡异与惑心秘术,她宁愿面对真刀真枪。皓腕轻扬,漫天赤红,随着赤情凛冽而起,周围十余火把忽地燃起火光,登时照亮整个殿前空地。
“我在神殿等你。”这一生低语后,神殿内再无声响。
幸好第三关不是火神教教主本人,否则,绝无胜算。夏倾鸾深吸口气,目光又聚回到双生少女二人身上。
“我才不管你是什么红弦绿弦,刚才要不是教主帮你,我看你连鬼道都过不了,少在那里孤芳自赏!”碧衣少女仰起头一脸娇俏,全无半点狠厉,倒像是稚童之间在怄气闹情绪。
这火神教处处怪异,夏倾鸾不敢掉以轻心,多年征杀让她养成了谨小慎微的习惯,是而面对看起来并不算高明的两个少女,她依然在初时便拿出了八分实力。
弦不适合近攻,往常来说都是她先出手取得先机,没想到这次却被人抢了先手——未待赤情磅礴散开,蓝衣少女已经娇叱袭来,手中所持武器,竟然是与衣裳同色的水蓝长绫。
弦与绫,倒是场双双缠绵的争斗。
江山不若三千弦 第十六章 夜色愁浓曲伶仃
黑暗的神殿中亮起一点火光,似是将熄,摇曳晦暗不定。干净长袍下,过于白皙的手掌显露出青灰色,竟有些像死人肤色,抚在光亮头骨之上愈发显得诡异。
“多少年没人为圣火而来了,她……很执着。”站在高大黑色曜石前的男子微微垂首,语气轻柔得仿佛怕惊了谁,然而,偌大空旷的神殿中并无其他人。
一丝微弱火苗在指尖腾起,刚刚成为火神教教主不久的男人薄削唇边漾起淡淡笑意,若有所思看着那团蓝色火焰。
“她和你很像,可她不得不死。”没有任何预兆,指尖火苗又蓦地熄灭,平和面色染上纯黑,隐没于夜,“阿璃,我不会让任何人看见你,安心睡吧,以后,再也没有人能吵醒你。”
黑暗中响起轻轻哼唱,低沉,舒缓,不知是哪处故乡小曲,却令人莫名安宁,而几百步外的神殿门前,红色,蓝色,碧色,三道人影猎猎翩跣如若彩蝶,在冷清月光下舞出死亡步伐,全不闻那如泣如诉的轻音纯净。
夏倾鸾没想到这两个少女会如此难缠,她们的攻势并没能对她造成半点威胁,然而难以捉摸的闪躲身影无论多凌厉的攻击都能轻易避开,一旦接近神殿,滴水不漏的两色长绫立刻紧随而来,丝毫不给她踏入神殿的可能。
她们不擅攻击却极擅防守,两人拦她一个更是轻松,反倒是夏倾鸾长时间力战后难以为继,渐渐落于下风。
为了排除旧有习惯影响、修习韦家**,原本月老与梁通教授的武功她基本全部抛之脑后,完全为配合韦墨焰大开大阖招式的守式此时全不适用,而攻式又极少,一时间竟陷入了鏖战。
再这样下去不但不能靠近神殿,负于双生少女也是早晚的事。眼看夜色愈浓,残存体力消耗大半,夏倾鸾拖延不起,攻击陡然加速。
“罗华!”疾舞的妖弦迎面而来,蓝衣少女堪堪避过后一声急呼,心意相通的双生姐妹立时调转身形朝夏倾鸾跃去,碧色长绫缠绕而上。
弦武软而韧,遇刚则柔变化莫测,于硬兵而言实难对付,可碰上绫这种同样以柔韧与距离为巧的兵器,不免有些力疲。赤弦与碧绫缠绕一起均是进不得退不得,这边僵持不下时那边蓝衣少女再次袭来,以一敌而二的夏倾鸾重陷僵局。
一记虚晃后退数步,竟是回到了原地,白费许久毫无进展,夏倾鸾不得不暂缓攻速重新考虑对策。想要进入神殿必须冲破双生少女的阻拦,对强弩之末的她来说未免过于困难,唯一快速而直接的办法就是最大程度抵挡二人攻击强行闯过两道长绫束缚,危险不言而喻。
冷眸微沉,手掌利落一荡,冰凉触感重回腕上。
她别无选择。
感受到对手蓦然改变的气息,双生少女对视一眼微微颌首,蓝碧两道长绫如主人身影般忠实守在殿前,安静似卧龙沉眠。
血染红衣忽动,迅如雷霆,乍起的还有蓝碧两条游龙,三色纠缠交错,间或赤红妖芒划破天际扬出弦吟三两声,好似厉鬼啼哭,不绝于耳。
目光斜过旁侧,与神殿大门仅有十步之遥时,夏倾鸾当机立断躲开长绫如影随行的纠缠,衣袂缱绻直奔神殿冲去。这一回合交手她意不在缠打,而是为了将两名守卫者引开一段距离,得了机会立即自对战中抽身以争取瞬息机会。
被晃过的碧衣少女一声惊呼:“她要进神殿!”
毕竟是用以阻拦闯入者的最后关隘,两名少女有着远超年龄的敏捷与老练,发现夏倾鸾意图后并没有惊慌失措而是以极快速度运起长绫,两色交缠片刻不停追击而去。
单是那绫并不足为惧,只是这双少女内力充沛,一招一式精熟得很,普普通通的绫在她们手中便是沾身即伤的锐器,饶是夏倾鸾也不能硬接而无碍。
戾气萧索的红衣女子擦肩而过,身后卷起漫天红芒与变了调的弦吟,自负于己身实力的双生少女眉目圆睁,半晌无法合口,呆立不动——耳中可闻力逾千斤的缠绫撞上肉体闷响,目光可见瘦削肩背刹那剧烈颤动。
尽管有赤情阻隔,二人合而为一的力道仍是难以承受的巨大负担,而她竟硬生生地抗了下来,拼尽性命也不惜达到的目的,却只是要踏进神殿而已!
背上剧痛险些吞噬了夏倾鸾心智,下唇已经咬破,可喉中腥甜依旧按捺不住自嘴角涌出,泛滥血花重复浸染素纱白衣,已经再看不出本色。
有朱红滴落赤弦,无声被妖芒吸食,邪兵赤情并不在乎喂养它戾气的是旁人之血还是主人之血,或许,这更能令它兴奋也未可知。
不该出现的浅淡笑容浮上惨白面颊,罕见地,那朵神秘清冷的霜雪之花于夜静静绽放。
交缠的长绫追至身后时,她没有如少女预料那般急急避开,而是以赤情作为屏障尽数接下,巨大力冲击虽然让她大受其伤,却也成为加速飞身前冲的推力,顺着这力量她终于闯过第三关,得到进入神殿的资格。
九死一生虽险,可她终于胜了,脚下,就是神殿。
双生少女犹沉浸在茫然震惊中未曾回过神,神殿中突兀响起的清脆铃声打断死寂,藏于黑暗下的火神教教主似乎也颇为惊讶:“如此罔顾性命,我很好奇你的执着从何而来。”
“与你无关。圣火在哪里?”强自压下逆翻血脉,夏倾鸾冷冷向殿内望去。
她看不见漆黑中还有什么等待着,而一直没有露面的那人将她一举一动看得真切,表情亦不落半眼。
固执,倔强,决绝,所有的一切都与他思念的那人太过相似。这样的人总是不得善终,因为她们不懂得珍惜自己,若不能相看两不厌,宁可毁损殆尽,绝不拖沓。
“沙华,罗华,带她进来。”片刻沉默后,火神教教主终于开口。
绞缠紧绷的赤情倏地散开,放下戒备的刹那,夏倾鸾几欲站立不住。
连闯三关更加接近圣火,但她已经没有把握能顺利炼石铸剑完成最后的赠礼,凭借所剩气力与残存意志坚持到现在已是极限,她不知道自己还能熬多久,如果接下来还有阻碍要闯,只怕是真的筋疲力尽、末路穷途了。
沾染着血迹的足印踏在光滑地面上,一个个清晰无比却显得十分虚浮,身后双生少女低头对望,眼中都带着一丝敬畏。
嗜杀重戮的人她们不怕,怕的,就是这种为了某个意念生死不惧,连神也不能阻其步伐的人。
踏入神殿的刹那,外面燃着的火把同时熄灭,黑暗奔涌而来,某种潜藏于记忆之中的慌乱猛地窜上心头。她不喜欢身处未知且无法探寻的环境中,那会让她想起沉睡在噩梦里那些个日日夜夜。
淡淡地,苍茫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你在怕什么?怕黑,还是怕孤单一人?”
江山不若三千弦 第十七章 人间可有尘落定
曾经,夏倾鸾认为黑暗中才是最安全的,因为没有人能看见她,也就不会有人注意到她。
直到一场场朱阁冷雨后在心里种下魔物,为了遥不可及的身影涉凶历险,陷入漫长到几乎让她忘了何为真实的可怕梦魇之中。
那些梦里从未有过光明,有的只是漫无边际的黑暗与狰狞,呼啸的不是风而是百鬼哀嚎,擦身的不是人而是腐肢枯骨。冷绝惨绝,凄绝怖绝,几乎每一次都要摧毁仅存的心智,将她拖入无轮回无往生的阿鼻地狱。
那时,她多想抓住唯一向她伸出的那只手,却总是在指尖即将碰触的刹那见他转身离去,如同多少次、多少次他冷然抬眼,将剑锋对准她胸口。
“你无法活着回去,但至少还有选择如何死去的机会。”平静无澜的声音忽而敛起,凝聚在正前方不远处,“你和我认识的一位故人很像,我不愿看你和她一样因杀成魔又因杀沉堕。你若能放弃来此的目的,我可保你安静死去,绝不受半点苦痛。”
又一声铃响叮伶,自身后的神殿门口开始,长长两排白烛次第点燃,一路笔直延伸向前,那袭静如枯木的身影就在最后到来的光明中突兀现于眼前。
这就是火神教教主?蛾眉轻敛,目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然之色,从黑暗过度到光明带来些许不适,但不妨视线落在广袍遮盖的修长身形上。
听殿中人所说的每句话皆是大彻大悟后的超然物外,她本以为深藏于幕后的火神教教主会是个饱经沧桑的中年男子,谁知,竟然如此年轻。
“我身后便是圣坛,你若能闯过去,任是炼石铸剑还是引天水将之浇熄我都不管,但若过不去……”掩在宽大外袍下的男子抬起头,眼中隐有不忍之色,“你会成为奉献给圣火的祭品,永世封印。”
“既然来了,我就没有打算活着回去。”淡漠回应着对方的所说,腕上妖异血弦默默散落盘亘在地面,等待随时到来的最终战斗。
既然他是教主,那么只要杀了他就没人会来阻拦了,至于是否有这能力,夏倾鸾根本没有去想。
已经走到这一步境地,进是死,退亦死,何不拼尽最后气力一搏?纵是败于他手下也算尽力而为了,至少到最后她仍葆有绝不向任何人低头的骄傲与尊严,于韦墨焰,也算是不负曾相许一场。
仿佛代表了整个生命曲调的低沉叹息再次跌入耳中,夏倾鸾有些想不通,为什么他总是在叹息,总是在劝她离去?火神教的教众被她杀了不知多少,作为教主他应该恨不得将她挫骨扬灰、打入万劫不复才对,为什么帮她劝她,甚至屡次三番给她活路选择?难道,是与他口中所说的故人有关?
太多太多疑问萦绕心头,然而她没有时间细细思考这些事情,圣坛近在眼前,只要将他身后那堵纯黑色曜石筑成的高墙打破就好了,墨衡剑还能再续,还能替她在韦墨焰身侧守护。
淡漠冷硬全然不许人干涉的固执那般熟悉,火神教教主挥了挥手,跟随在后面的双生少女恭敬退出,神殿内只剩沉默无声的两人。
趁机将周围扫遍,夏倾鸾并未发现其他人的身影,偌大的教派竟只有教主一人守着,这点与传言中火神教十大祭司三大护法的说法完全不符,不过对她而言却是好事,能少一个敌人便多一分胜算。
“过了你这关是否就可以得到圣火?”眉角含锋,浴血而来的红衣女子洒落满身风华,将自己完全掩盖在血色之下。
“你没有这机会。”慢慢解开外袍,火神教教主终于完整置身于光明。
算不得倾世姿容,然眉眼澄净唇带笑意,年轻面庞刻满走过血雨腥风的沉稳,雪衣玉带,身姿修长,掌上一只森白头骨隐隐透着寒气,狰狞可怖。
而最令夏倾鸾惊讶的,是那满头未束白发。
自上而下,全身白得无尘。
瘦长指尖轻点,几星火光蓦地跳跃飞腾,悠悠飘向戾气森然的女子。
操纵火焰似乎是他的能力,仅是如此的话那倒不乏取胜可能,夏倾鸾咬了咬牙硬是挤出几丝力气,地面上缠绕的赤情再次跃起,舞出一道道更胜星火的魅惑之芒。
周身火光越来越多,赤色长弦也越舞越密,不知有几多星火被斩落拍碎,而细弦之上也有了烟熏火燎的乌秃痕迹。
无声的较量较之战场呼声阵阵更为惊险,偶尔防卫不及,乌木青丝已有几缕化为焦灰散于空中,而那些诡异灵动的火焰并没有被充斥满弦的怨念所阻,随着夏倾鸾剩余体力的渐渐枯竭,跳跃得愈发快速。
强弩之末,近毁之躯,她根本坚持不了许久,无论内力还是神智都在不知不觉中濒临空虚。
彻底溃败前,夏倾鸾打算再赌一次——纵他内力如何深不可测,若是只懂得操纵火焰进行攻击的话也不过是普通人一个,如果一击得手那么就不用再继续下去,生活唾手可得。
凝聚最后力量猛地爆发,红色身影快如鬼魅,卷起的风啸震得细弦呜呜哀鸣,仿若百鬼夜行低语不断。致命一击是向着火神教教主本尊而去的,身后火焰似乎也随着弹指间的停滞陡然黯淡,夏倾鸾抓紧时机毫不犹豫,直取雪衣心脏位置。
数量庞杂的火焰瞬间破灭,滴答血迹落于黑色理石地面,弦哭风吼全部止住,唯有浓重的血腥从相交的两道身影间传来。
苍白而绝美的华颜血色尽褪,无力垂下的手掌放开战则不离身侧的赤色长弦,没有了杀气,就那样安静地躺在地上。
他是火神教教主,历经了连人中龙凤亦不曾听闻的可怕过去才有今日地位,杀她,不过覆手之力。
尽管他并不想这么做。
“飞蛾扑火,自寻死路,你这又是何苦?”长眸微闭,平静语气中深藏悲切,不知为谁。
雪衣男子从身前离去,夏倾鸾低下头,斜肩三道深入骨骼的伤口血流如注,可她竟连对方如何出手的都未曾看清楚,就这样波澜不惊地败在了他手下。
而她,再次静笑黯然。
最后的贺礼终不能焚情相送,十三年花开花落待谁折枝,两载生死与共徒惹红尘,痴笑欢歌,泪落摧心,而宿命早将结局铭刻于九天之上。不属于她的总要失去,如洪流远逝的韶华年岁,如她从不曾安心贪享的袖手天下。
许谁弦舞三千,一生一世,终是朝夕尽负,只留皑皑白骨。
江山不若三千弦 第十八章 不见兰陵不见君
江南雨落滂沱,紫陌垂杨无声,已经多日不曾见过如此豪雨,倚在窗边的富丽男子微微发愣,正望得出神。
风擦过带起一声低沉呜鸣,圆润音色在耳畔戛然而止。
“华玉堂主不在紫袖堂主身侧护卫,跑到在下这里如此凶恶却是哪般?”竹扇轻摇扑起阵阵舒爽凉风,白竹洞萧架于劲间,丰神秀目的妖娆男子并不在意,侧过头好整以暇浅笑如丝。
“红弦的事你早就知道?”华玉淡道。
“知道,但也没比你早几日。”保养极好的葱白指尖缓缓推开洞萧,“我正犹豫要不要告诉阁主呢,人就被你送走了,华玉堂主速度之快,在下不得不叹服。”
“她不走,你一样不会告知。”
姑苏相公扬名江湖百年,眼前年纪不过三旬的男人自然不会是最初那人,但立于事外坐观风起、绝不沾染半分关联,这点却是一致的。
入破月阁一年余,姑苏相公依然保持着特立独行若即若离状态,对他,阁中子弟并不信任,华玉亦然。
而反观,似乎他也不求见信于谁,能跟在韦墨焰身边即可。
“在下说与不说又能怎样,无涯老前辈和华玉堂主你不是都不希望她出现么?否则你也不会急着送她离开兰陵。况且,阁主已决定与紫袖堂主结百年之好,她留下来没有任何意义,不如就此消失。”
“是我送她离开的,出什么事有我负责,在大婚之前,我不希望再有其他人知道这件事。”留下警告,不惯与人接触的紫微堂副堂主转身离去,身后神情自若的男人收起竹扇,笑意不改。
深藏不露是华玉对姑苏相公的唯一评价,送红弦去南疆并无外人知晓,他却好像早就了然于心,单是这强大的耳目足以令人不由提防。
想要紫袖安心走到最后,必须确保他保持沉默,这便是华玉此行目的。
“四个月前火神教教主新立,斩护法,撤十巫,强悍狠厉不逊于阁主。不知为何,他对圣火极为重视,不容任何人接近——没听到吗?”华玉离开后许久,以扇撑颌的妖娆男子自言自语,唇角轻荡:“没听到就算了。也许这次,她真的会永远消失。”
书写历史者不可擅入时局,成为破月阁部属已是大忌,他必须按捺作为他自己的思绪想法,只当个淡看风云的过客。
虽然,他不希望见那二人就此永隔。
天南地北双飞客,不见兰陵不见君。是因为他并非武林中人,所以才更看中江山天下之外的东西吗?不然为何比起无涯老人说的信义、名节,他更想看那人如何由人变魔,由魔变人?
红弦若是死了,那人再不必耽于人世沧桑前尘过往,可血染江山,可焚烬沧海,世间,也再没有韦墨焰这个“人”。
————————————————————————————繁星浩渺,月垂天野,不知是否有人看见边际某颗星辰正在黯淡消亡。
清脆铃声悦耳传来,守在寂静神殿外的两个少女神色一震,目光中流淌出一丝怪异的哀伤。
那女人死了吗?竟然想污染圣火,教主一定不会放过她。不过委实可惜了,那样勇敢而执着的人是南疆百姓最敬仰的,就好像教主最喜欢的那人一样。
“打扫干净,不要让她死了,阿璃很挑剔的。”从不喜形于色的火神教教主仍坐在黑曜石墙前雕花阔椅上,除了广袍滑落在地外似乎未有任何动作,然而片刻前还顽强站立的女子此时无声无息,喋血在冰冷地面。
蓝衣少女略显犹豫,声音微弱如蚊讷:“教主,她还有救……”
“你想救她?”又是一声清铃,“刚才不是还嚷着要杀她吗?”
“是教主不想她死,偏要推赖我们身上。”见姐妹满面窘迫,碧衣少女忍不住开口。
宁和面容上泛起一丝涟漪暖笑,悲悯如俯看苍生的神明,那般模样仿佛瞬间毙敌的是别人而与他无关一般。
他确实不希望夏倾鸾死,曾经他眼看着和她性格极像的所爱之人离去,如今,又一个傲如雪莲的女子将要陨落,对他而言不免牵动往事旧忆,颇感寂聊。
无奈她太过顽固,只要不再打圣火的主意便可得到宽恕,他已退让至此而她依旧偏执不肯放弃,这结局,是她自己选择的。
那袭血红染就的身影委顿于地,胸口肩头黏稠暗红静静蔓延地面,眼见是不活了。
“是为了韦墨焰?”握着森森头骨的火神教教主弯下腰身,毫无杂尘的纯白发丝越过衣袂,垂落于渐渐失去温度的瘦削身上。
濒死的女子没有回答,而是用尽所有残力伸出手,在面前地上按出清晰血印,沉重衰竭的身子借着微小力道一点点向前移动,黯淡目光望着的,还是那道高大坚固、根本无力翻越的黑色墙壁。
“那是你的执念吗?”他有些茫然。
由始至终她都没说为谁而来,当他道出那个名字时,明显可见她双肩微颤。
在他还没能成为火神教至高圣者时曾听说过遥远的中州,听说过中州武林一对人中龙凤的传说,只可惜,终是背叛为果。
大婚之日她不辞而别,那之后韦墨焰几近无情地血洗门派冷酷屠戮,竟是将中州武林变成恐怖血海,为一人而倾天下,那个惊才绝艳气吞山河的武林盟主用情至深,一直令素未谋面的火神教教主印象深刻。
他,也曾为谁如此疯狂。
“为什么?昔**离他而去,如今他忘情负你,既然两看相厌又何必拼死为他?”
拖出绵长血迹的女子已衰弱得说不出半个字,亡灵哀厉,他听得见无数索命鬼哭,也听得到她断续低喃。
是在叫那条人中之龙的名字。
她还念着那人,在涣散迷离的眸中期盼幻象,即便这时与她无关的喜庆婚事正在遥远之地准备上演。
上演一场盛世繁华,一场山河破碎,谁记起谁忘记。
忽地,他想了解那段旷世痴恋的全部,就当是打发枯燥无聊的年岁,夜深人静陪着阿璃时也能给她讲讲别人的悲欢离合生死缱绻,或许,喜欢听故事的她还会轻笑,一如儿时记忆中那般恬淡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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