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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动星河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姬神霄
心知定受了这绿袍道士的暗算,他忙地沟通血冢魔神,借得一股法力往腿上行去。下一刻,一道乌光被魔神法力逼出脚底,落在甲板之上显出形来,却是一枚锈迹斑斑的钉子。
“卑鄙!”
左七卫门愤然出刀斩落,攒心钉立成两截,在断口出散逸出一股腥臭气息之后,这件法器便真正化成渣粉毁了去。
聂冲身家并不丰厚,失了法器难免感到肉痛,因此生出怒火,便发泄在了船上的倭寇的身上。
但见他木剑疾摆,施展出了一路“春雷剑”。这路绝学独具奥秘,每发一招,必先搅动元气拟化雷音,会同他曾在观想时体悟过的雷霆真意,直让被追上的倭寇们感到是真有天雷击顶,一时亡魂大冒,无心抵抗,死得分外干脆。
七左卫门吃了大亏,此刻右腿还因攒心钉上尸毒之故流着黑血。只是见到绿袍道士复又斩杀起了自家手下,他心中暴怒实难抑制,当下也不顾毒血尚未排空,发狠拖刀追杀了过去。
“心疼么?”聂冲回首讥笑,忽而捉住身边一人,五指扣住颈项发力,竟将筋肉捏断,连带着尺许长的椎骨一并抽了出来,甩手丢将过去又道:“这忠心手下的首级,你接不接?”
这杀法着实残忍,那倭寇固已魂飞魄散,痛苦神情却还留在脸上,眼珠与舌头皆从孔窍爆出,死状极为骇人。
倭寇素来热衷杀伐,并不畏惧死亡;只是眼中所见的景象,与东瀛剑道中“死如樱花凋谢,烈血自有馨香”的描述反差太大,众人心中难以接受,胆气终于溃丧了个干净,一时连倭刀都握不稳了。
左七卫门见得连着脊骨的人头迎面飞来,原想一刀斩碎。可是听到聂冲拿话激将,他就想到如此一来怕会令生者心寒,当下强忍厌恶,五指箕张将人手捉在手中。
恍惚地,他感到这死人的神情有变,心道:“莫非死后有灵,因我不弃,九泉含笑么?”
此念一生,七左卫门难免有些愧疚,轻叹一声,就要将首级温柔放下。可那原本死状凄惨的面孔忽地笑了起来,大嘴一张,就连脸上筋肉都被扯断,牙齿随即一合,狠狠咬在了七左卫门的左腕上,只一下就将骨头咬得断裂了开。
到这时他哪还不知是再次中了对手的暗算!
“卑鄙!”忍着剧痛,他急忙甩手,要将死人头颅摆脱。却不防此物自行炸裂了开,内中钻出一点白光,见风就显化出九阴白骨锤的原状,锤身一摆,正砸在他的头上。
这一击乃是聂冲全力而发,力道已近五千斤上下。幸亏左七卫门得魔神附体,亦有着法力相抗,这才保得头颅未碎。饶是这般,他此刻也不好过,身子被锤上大力砸得倒射而出,生生撞断一根百年老树打造的桅杆,方才止住惯势。
虚弱中,那白光又至,左七卫门一时动弹不得,只有使唤血冢魔神,“精元祭——魔神护助我!”
应言,筋肉鼓胀的左臂陡然枯瘦了下去,身上黑甲则化作一团黑烟涌出,当中坐有一尊长手长脚顶盔披甲的鬼神,猛地探手朝着九阴白骨锤抓去。
“等的就是这时,厌咒演冥河!”聂冲将手一挥动,船上阴风四起,众人只觉天色一暗,大日隐迹无踪。俄而一阵水声响起,却非来自海上,而是头顶多了一道自具灵光的浑黄长河。
“摄魂,归藏,灵魂漩涡!”口中发狠念着,聂冲法印连结,一道道心念法力钻出囟门,纷纷投入冥河幻影之中。下一刻,就见这大河呜呜作响,竟是首尾相|交,化作了一个硕大无朋的旋流水涡。
此法一出,船上倭寇就觉身子似在拔升,要往那漩涡之中投去。这些人自知落入其中定不会有好下场,忙地就近拣抓住船身抵抗。
比之生人,那并无肉身守护魂体的血冢魔神更吃亏许多,一遭摄魂印、归藏印两门神通演化的漩涡落在头顶,身外由香火凝聚的法力都开始不稳,一丝丝地往漩涡之中投去。
惊怒之下,这魔神张口吐出一道黑烟,内中有点点星火闪烁,直奔聂冲而去,却是要釜底抽薪,将施术之人斩杀。
此想转瞬得逞,就见黑烟罩落火光蹿升,绿袍道士立被点燃。只是这时火光之中传出的并非是人声惨叫,而是一声龙吟。
原来聂冲施展厌咒印演化冥河幻境时迷|惑众人时,就借着神魂上的牵连,将被封禁的恶念天龙改换气息,变化成了自家形象。
这手段粗糙得很,根本瞒不住对方多久,眼下就被魔神一击打落原型。
然而这天龙代死,却为聂冲争取到了一点时机。就见他趁势神魂出窍,主念投入了九阴白骨锤中,会同器灵一起,发动了九阴屠神法阵。
那血冢魔神正待毁去聂冲僵坐在地的肉身,就见受他法力镇压的九阴白骨锤一阵急颤。锤头骷髅忽地张口,吹出九道阴风缠在他身上,随即向上牵引,要往漩涡之中投去。i1387





剑动星河 章十三 念法渡厄 九阴炼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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仅以修为而论,九阴白骨锤中的几个阴魂道兵实也不逊于阴阳道所豢养的血冢魔神。可他们早将自身与九阴白骨锤中的符纹法阵勾连在了一起,因而成为器灵,以法器为鼎炉汲取天地元气滋补神魂,虽得了悠长寿元,从前的神通手段却再难使出。
当初在冥河之中,道兵阴九也是倚靠曲真人的法力加持,才能从法器中脱身显圣。
聂冲自没有曲真人的本事,但此番以神魂主念出窍,倾注全部法力灌入九阴白骨锤中,却也令器灵得了一次大补,堪堪催动了“九阴屠神阵”。
此阵一经运转,九阴白骨锤中的九个器便扭转形体化为了绳索。饶是那血冢魔神一身香火法力足够深厚,遭得绳索捆|缚却也难立刻挣脱,只稍作挣扎,就被吸入了法器前端的骷髅之中。
“成了!”
聂冲神魂显形,手中托着一颗浑圆多刺的老树种子,此刻正悬于九阴白骨锤中的符纹阵法之上。见得血冢魔神被九道绳索拘拿进阵,他暗自松了口气,以心念沟通器灵发号施令:“阵起!”
器灵们得了主上吩咐,俱都发出桀桀怪笑,各自依附一枚道韵符纹,陡然化成九座青色磨盘,一座叠着一座,将捉来的魔神死死压了住。
下一刻,磨盘转动了起来,孔隙中不住地有黑烟与火星喷出。
这烟与火两样事物,实则就是血冢魔神两百余年来借助香火供奉所积累的法力,早与他神魂本质、真灵记忆相融,可谓是神通显圣、续命存世的根本依仗。
此刻法力一遭碾碎剥离,血冢魔神顿觉有剥皮剔肉几一般的痛楚加身,忍不住惊惶唳叫,一边死命挣扎,欲图崩碎加于魂体之上的磨盘。
只是单以本质而言,九个道兵转变来的器灵,任意一个都不会差他太多,联手结成的更是专克鬼类、神魂的神妙阵法,如何是他一人能敌?
说来也怪这血冢魔神见识太浅,久被东瀛阴阳道供奉于宗门之内,不知仙门正宗的厉害。若他再谨慎些,甫遭锁链加身之际便使出断尾逃生的手段,当不会落入眼下这等绝境。
聂冲瞧着这尊鬼神的惨状,心中亦做唏嘘:“强如这东瀛鬼仙,一遭暗算,也只是有死无生的下场。我修为比他低了不止一筹,虽习得上乘道法在身,却也远不足横行世间;唯持‘谨慎’二字,才不会屈死行道途中。”
许是感应到了聂冲目光中的一丝怜悯意味,那魔神猛地自磨盘上方的孔眼处探出头来,阴邪的双目之中满是怨毒神色,奋起余力喷出一团黑烟。
聂冲此刻只剩涓滴法力维持神魂不散,一时无力躲避,竟被那黑烟打了个正着,神智因而一昏。等到重又清醒,他就见天地一片血色。
“此是迷魂之术?先还说要谨慎,转眼就已中招,若被外人知晓,不知会怎么笑我……”
聂冲惊而不慌,先自观照周遭,就见一群非僧非道之人带着百姓跪坐在地,正以东瀛话念诵着经文。
他虽不明东瀛语意,却能通过诵经声的变化,体悟到一种邪异的道韵。过得一忽片刻,神魂渐发沉重,却是心中有伤感、孤独、绝望、疲惫种种记忆浮现。便在这时却,他感应到了一个崇高、伟岸、超脱世间一切束缚的存在,正于天外发出呼唤着,指引他虔心膜拜以获解脱。
这感应一生,却激发了聂冲心窍中一股傲气,当即使他发恨骂道:“聂家爷爷上拜生身父母,下拜授业恩师;只凭你个食香野鬼、待宰鱼虾,也敢以这鬼魅手段诱我膜拜?可配么!”化入自性中的老树道韵立时发作,纯粹至极的凶恶贪婪之念涌出,转瞬结成一颗神光四射的老树种子,被他伸手一捏,芒刺飞射而出,转瞬将身前众人颅脑射穿,诵经顿不能存。
然而这些人死后,身躯却化血水汇到了一个池中。俄而涟漪泛生,中心伸出一只光滑精致的柔胰,拇指食指搭在一起轻轻搓动两个来回,天地间不知何来琴曲,演作靡靡之音。随即手腕上走,又添一截白皙藕臂,伴着乐曲轻摇几下,引出一具肥瘦合宜的曼妙胴体来。
便在她显身的刹那,池中血化作一道轻薄纱裙附了上去,将最发人念想的几处要害遮盖了住。
原本聂冲冷冷看着,只待她卖弄完后便使手段杀了。可他这时见到纱裙上身,不知为何就想起了被遮挡在下面的几点妙处,心中因而如有电走,神魂渐感酥麻,杀念为之动摇。
似是察觉了聂冲的心思变化,那女子含羞一笑,随后举臂抬足,作起了东瀛妙舞。
这舞姿的动作并不大,只是纱裙轻薄,一旦被荡起,总要缓上片刻才会落下。每到这时,聂冲的目光便会不由自主往那无遮处落去,心中欲|火渐发高涨,就连口中呼出的气息也滚烫了起来。
女子跳到一半,鼓起勇气拿眼波对视,却因敌不过聂冲灼热的目光,羞红双颊垂下了头去。至此舞步已乱,她贝齿微启,咬住一点下唇,做出决断停了动作,垂头迈着碎步,行至聂冲身前。
只等靠得近了,女子企足倾身,螓首枕到聂冲的肩上,前身两点坚挺滚烫的事物也紧紧贴住他的胸口,随即“嘤咛”声音一声,整个人似要化入身前男子的躯体之中。
就在她要更进一步,将腿盘上聂冲腰间时,却听耳边传来一声慨叹:“好个色|欲|心火,诚是伤神的毒药,越是防备抵触,反而入彀越深。”
女子愕然抬头,就见方才已被欲|火迷住了神智的聂冲,如今正目露凶光倾身压来。
“啊!”短促娇呼着,她以双手去推对方的肩膀,似是不堪惊吓,想要脱身而去,情状委实惹人生怜。
然而先前并无动作的聂冲,这时却动手勒住了她的腰肢,口中说着:“若非我修习的是老树道法,自性之中融有冥河老树的道韵凶威,今番怕不就被你得逞了?”说着,自身化作碧油油的一团火焰,将这女子裹住烧成飞灰,旋即再聚身形,扬声道:“可惜你身遭’九阴屠神阵’镇压,单凭一团法力不足的分念,还动摇不得我的意志,奈何不得我的主念神魂。”
这话落罢,他前方便显化出了一张神情怨毒的面孔,正是血冢魔神的模样。只见这面孔张口以东瀛话咒骂了起来,天地之间顿有千万人声响应,终而结成一道“嗡嗡”呼啸的气浪洪流,直往聂冲身上撞去。
“咒我?”
体察到这洪流中所蕴含的恶毒道韵,聂冲心中一凛,张口道:“不陪你耍了。”
早在从欲|念中清醒过来的一刻,他便与九阴白骨锤的器灵再度有了感应,这时借着恶念引子观想出一条天龙挡住洪流,随即扬手自天外召来一座磨盘,顿将魔神分念所化的世界击碎,就此脱身而去。
重获自由之后,聂冲就不在法器之中多做耽搁,只循着鼎炉感应,归窍进了肉身之中。此时他已厌咒印、摄魂印、归藏印三门神通拟化的冥河漩涡幻境已将消散,自觉身上轻松了许多倭寇们正成群结队地跳海求生,就连受伤颇重的左七卫门也在心腹之人的搀扶下站到了船舷上。
聂冲固然想除尽这些祸害,却因法力耗尽之故一时有心无力,于是也不做声,只冷眼看着,一边伸手收回悬在头顶的九阴白骨锤,一边想道:“等将左七卫门所恃的魔神炼化,我当能收获不小的好处。只等修为大进,再去寻他送上一份‘厚礼’不迟。”i1387




剑动星河 章十四 光阴杀人不假刀兵
七左卫门既走,且连座舰“杀生丸”都抛弃不要,跟从在侧的几艘大船自也不敢多留。一经将救起跳海逃生的海寇们救起,这些船只便使绳索牵引着猎物转舵往远方去了。
琼州卫的一干人等全赖聂冲出身侥幸保住性命,这时对他即敬且畏,当即在乔逊带的领之下好一通叩首拜谢,全然是一副要将甲板撞穿的架势。
聂冲见状,并无丝毫得意,转是因心神疲惫,草草应付几句便提着九阴白骨锤回了舱室之中。
这一场恶战下来,他一身法力已所剩不多,神魂萎靡不振,牵连得连肉|身也难使唤。眼下船上并无敌寇,故也无法施展老树神通摄魂进补,他只有依着《醒神经》的法门恢复神魂损耗。
此法虽不及老树道法掠夺外物壮大自身那般凶恶爽利,但效验亦自不凡,聂冲甫一狐尾异香生出,心底便感到一阵安宁,神魂损耗就在这无思无想的享受中点滴恢复了起来。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他虽法力未复,精神却振奋了起来;神明之下,察觉身有异常,当即转行老树道法,就见心景中的一条冥河里闪烁着点点荧光,又有团团殷红秽雾潜于河面之下。
“此是何物?”
聂冲自觉心奇,当即催谷老树种子,使之周身芒刺暴涨,化作一道道细线,猛地射落冥河之中,逐一将碎荧光射穿。下一刻,种子里的归藏符纹圆转了起来,细线尾端当即生发出无穷吸力,顿将荧光摄入体内。
与此同时,聂冲感到神魂之中多出不少散碎心念,当即醒悟:“原来是那被我夺命摄魂的倭寇们留下的记忆烙印……因是彼此境界悬殊,我又无心去体味倭人生平经历,故而这些记忆对我无益,更无助于老树道法的精进,还是丢入冥河之中;只等日后修为精进,有了心境外显的成就时,说不定能借这事物演化鬼魅对敌。”
心念一转,老树种子便又将倭寇们的记忆烙印喷出,下方浪头一起,顿将荧光卷入冥河深处镇压了起来。
至于那殷红秽雾,他也想起了来历,心道:“师长曾言,杀生必遭怨念纠缠,若心志动摇,则心神必为其蒙蔽,从而丧失清明,屡行错事,折尽福运。释教佛门谓此为‘业火’,言他是修行中第一等厉害的毒药,故而佛子们若无大利可图,轻易不开杀戒……这面河下的秽雾,想来就是倭寇们身死之际留下的怨毒之念了。”
想到这里,他不禁赞叹:“我自倚仗两世为人心志坚定,原也不忌杀生;可业火缠身毕竟不是好事。亏这老树道法,不愧是冥河剑派顶尖的道统传承,心景中一条冥河显化,便能将对自身不利的诸般事物一并镇压。如今隐患尽除,叫人好不轻松。”
又自流连片刻,聂冲忽觉身外法器在颤动,于是遁出心景睁开眼来,伸手捉起了放在腿上的九阴白骨锤。沉心感应一番,他发现是法器之中的九阴屠神阵渐渐运转乏力,须得使动法力加持,才能继续去消磨那血冢魔神。
他自知仅恢复了一二成法力,此刻却顾不得保留,赶忙尽数注入法器之中。阴九等器灵受此滋补,所化的磨盘立时转动更疾,直令血冢魔神的呼声愈发凄惨,隐隐透出法器之外。
聂冲不为那声响所动,细细体察估算,发现要将这魔神炼化,须得耗时三日以上,因而皱起眉头,心道:“看来这几日是难得闲逸了。不过魔神炼化之后,必会留下真灵记忆,或许还有香火法力剩余;如此,我便能窥得他在修行上的心路变化,兼得些道术神通,为日后行道增添资粮。”
因是法力又尽,他无暇多做耽搁,稍一思索之后,便又远转道法,开始恢复损耗。
直到傍晚时分,聂冲一身法力终于重归完美,停功换了一口浊气,睁眼站起身来。恰在这时,外放的心念观照到乔逊带着手下两个副千户端来酒菜,他于是挥开房门,迎出一步,说道:“劳乔千户费心了,晌午恶战方歇不久,这会还要操心我的饮食。以后交给下面兵卒来做就是。”
乔逊先已见过聂冲杀生的场面,饶是知他站在自家这边,回想起来也觉背脊发寒,生怕一个伺候不周,惹他使出魔头手段,哪能放心让粗手笨脚的兵卒们来送酒食?当下恭敬施礼,口中道:“全赖聂道长神通庇护,我与一众兄弟才从郑家子的刀下逃生,大恩无以为报,只好做些琐事求个心安,还望道长不要推辞。”
聂冲大抵也知这些人心中何想,听他这么一说,便也懒得再开口多话,于是点了点头。
乔逊面露喜色,搭手将将酒菜送去舱内席上,待要告退时,试探着问了一句:“道长可懂得超度往生的法门?”
聂冲持箸一怔,“我修的是玄门正法,自求得道超脱,不通超度往生的经咒。怎么,乔迁户要送葬身亡之人?”
“正是。”乔逊尴尬一笑,面上悲色旋生,苦涩地说道:“稍后我们就要给此战死去的兄弟们行海葬。唉……那十几个弟兄里面,最年长也才几三十出头,若是无病无灾,怎么也能有二三十年的寿数;不想此番随我出离琼州求条生路,反倒折在了倭寇手中。日后见其妻儿,真不知该如何交代。”
生灵身死,亡魂自有归宿,除非受了道术禁锢,又或怨念太重侵染了核心一点真灵,否则也不必去做什么超度。世间有行此事者,多是未得正法的酒肉僧道,为从王者亲眷手中骗些财货罢了。
聂冲忙着炼化魔神,不时要往九阴白骨锤上加持法力,自然没空出面作这一场戏,当下只道:“此事贫道爱莫能助,乔迁户自去施为就是。想来诚心祈愿之下,那些身死之人自会得到天心庇佑,来世总能享到福报。”
乔逊闻言,便也不敢再多事,谢过指点之后,便带着人手退出了舱室。
聂冲静静用过几口酒菜,就听远处传来一阵缓慢低沉的鼓声。料是琼州卫在为同袍送葬,他摇了摇头,心中慨叹:“死者自有遗憾,生者更为哀伤……古往今来,天地过客,通篇演绎的,便是生离死别、聚散无常。”
“我虽习得道法,修持神通护身,却也未脱此例。盖因光阴杀人不假刀,一道寿数作限,便要人自投天罗地网。日后面对雷劫,会是怎样下场……”
此念一生,他登时没了胃口,索性掷箸在地,转身坐到榻上,再度做起了道法功课。
因在与左七卫门对战时击杀了许多倭寇来进补,聂冲的神魂比之当初也凝实壮大了许多,不必借助老树种子中的神通法印,亦能分出一团心念来。至此,他已真正地迈入了成就阴神之前的第三关。依照道经所言,只等自然分化出九团心念,神魂便已足够凝实,到时出窍神游,可以附身生灵显化神通。
对于神部修士而言,附体显圣这一关极为重要。一旦修为到了,哪怕自身被毁,神魂亦可遁逃它处,另寻肉|身安扎。道法之中,谓此为“夺舍易鼎”,能保神魂不散,延存修者性命。
只是夺来之物终非自家所有,以外人的躯壳为庐舍,灵|肉不能严合,神魂常会受到血煞之气侵蚀,天长日久下去,便会动摇根本,修为难以精进。虽则有着这般后患,但此法却是成就阴神之前唯一的保命手段。
“世情险恶,道途曲折,我须持精进勇猛之念加紧修炼,尽早掌握附体显圣的手段,才有底气行走历练。否则一个运背,说不定就遭人毁了肉身,一世积累转成泡影破灭,那该有多冤枉。”
如此过了三日,琼州卫的大船终于行至了舟山。
因是尚未将九阴白骨锤中的魔神彻底炼化,聂冲自然不想在这时离船,于是招来乔逊,对他说道:“我因在练一门道术,一时不便改换落脚之地。你与鲁王朝廷的人马接头之后,切勿道出我的事迹,更不要再来打扰。只等三两日后,我将道术练成,便会自行离去。”
那乔逊也会做人,当即应道:“道长不必心烦此事。我自带一些手下去岛上,舵室留下人手,将船远离码头,断不会让俗人扰了道长的清净。”
对此,聂冲自是满意,当下稽首道谢。
“不敢当道长之礼,”乔逊侧身避过,忽而跪拜下去,有些底气不足地求道:“自见道长与田川左七卫门相斗,乔逊才知自家武艺有多不堪。今求道长略作点拨,让我长些本事。”言罢,咽了一口唾沫,“尚未报答道长相救大恩,我原不该再起贪求之念,只是今番一别,或就无缘再睹仙踪,故才厚颜出言。道长若有不愿,只当乔逊什么都未讲过就是。”
听他说完,聂冲开腔道:“传道忌讳实多,我之所学不能教你。”
见得乔逊失落叹息,他又笑道:“不过我却可指点你一篇诗诀。你若能彻悟其中妙理,并依法修持自身,当能步入道途,修成神部道术在身。”
乔逊闻言喜出望外,一边开口称谢,一边磕头不止。
“此诗名为《坐忘铭》,乃是本朝进士郑瑄研读道藏后的心得。其中几句尤其可贵,深合修行之法。你且听真——常默不伤元气,少思慧烛内光。不怒百神和畅,不恼心地清凉。味绝灵泉自降,气定真息日长。触则形毙神游,想则梦离尸僵。心死方得神活,魄灭而后神强。至精潜于恍惚,大象混于渺茫。不饮不食不寐,是谓真人坐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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