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就是亡国之君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吾谁与归
眼下蔡家浜段疏浚工程,烂尾了。
“夏尚书之前挖范家浜的时候,是怎么解决的?”朱祁钰看着堪舆图问道。
兴安低声说道:“松江再无范氏。”
“那就循旧例吧。”朱祁钰稍微斟酌了下说道。
兴安俯首说道:“臣领旨。”
召稼楼扑买中,叶衷行报价三万银币,价格上,并不是最低,但是叶衷行的报价却十分的合理,有得赚的同时,计划极为周详。
叶衷行多次参与召稼楼扑买事,和朝廷多次合作,信誉极好,在舟山海战时,还承接过大军粮饷扑买,质量上乘。
松江府造船厂失火后,桐油紧缺,叶衷行筹措了将近七千桶桐油,以平价卖给了松江府。
李宾言回到松江府的时候,松江造船厂的雷俊泰就说了松江油贵,叶衷行的平价售卖,解了松江府造船厂的燃眉之急。
就是这么一个老老实实干活的叶衷行,被逼到了跑路。
原因就是蔡家浜段疏浚工程,他做不下去了。
蔡家浜段的淤塞并非天灾,而是人祸,华亭蔡氏故意堵塞河道,一是为了蔡家浜附近的农田灌溉,二是为了蔡氏家宅里的风亭水榭。
松江多雨,蔡氏家宅建在高处,如果不堵塞蔡家浜,蔡氏家宅的风亭水榭就没水了。
叶衷行接了疏浚事,开始引渠请力夫清淤之初,就是百般不顺,先是引渠河堤决口,后是力夫喧嚣哄抬价格。
叶衷行意识到自己惹了大麻烦之后,找到了问题的根源,去寻蔡氏家主商议,却是连门都没进去,最后蔡家浜段花费了七万余银币,都没有成功疏浚。
叶衷行呜呼哀哉,无奈至极,只好泛舟出海,再无踪迹。
“陛下,那蔡家浜段的水路疏浚事,怎么办?”兴安犹豫的问道。
朱祁钰并没有犹豫的说道:“华亭蔡氏既然愿意捐交善款,朕索性就成全了他,籍家后,所抄善款,就用于疏浚吧。”
“陛下容禀,华亭蔡氏已经抄了…”兴安赶忙说道:“蔡氏家主也才参与到了会昌伯府余孽案中。”
兴安这么说,朱祁钰明白了兴安的问题。
兴安问的可不仅仅是蔡家浜段的水路疏浚,皇帝已经知道了,而且为了松江府水路四通八达,为了陛下的意志,蔡家浜段必然会疏浚。
是你华亭蔡氏家宅中的风亭水榭有没有水重要,还是皇帝的颜面重要?
兴安问的其实是,大明的以工代赈之事,遇到类似的事,如何处理。
以工代赈的先行工程,正在如火如荼的进行着,如果再发生这样的事儿,该怎么办?
大明要不要全部朝廷承办?
李宾言为何要在召稼楼扑买掉三个工点,而不是全部朝廷督办疏浚?
把钱都给了豪商们赚,是李宾言脑子有问题,还是李宾言已经被腐蚀恶堕,成为了一个国之蛀虫?
其实并非如此。
宋朝的时候,因为恩荫制,导致宋朝的官员超过了七成都是恩荫而来,大明是一个坑三个人等,宋朝就是一个坑,三十个人等。
宋朝的三冗两积的大难题,其中有一个就是自始至终都无法解决,那就是冗员。
两宋的冗员可谓是亡国之弊,不仅仅是冗员来到的财政压力,还加剧了两宋的党锢之祸。
李宾言选择扑买,是因为朝廷人力有限,做这五个工点,松江府上下已经是人困马乏,日夜不歇。
李宾言一共主持了八个工点,剩下的三个工点,李宾言有两个办法解决,一个是扩编行政,一个是扑买商贾。
扩编行政带来的行政成本,远远大于扑买之后,商贾获利。
而且扩编,除了冗员带来的行政成本大幅增加之外,很容易形成一个占据了分配地位的肉食者团体,这才是让李宾言最为忌惮之事。
冗员真的能称得上亡国之弊的原因,就是这个肉食者团体。
譬如说:鞑清的八旗,在康熙年间已经开始睡觉看大门的八旗军,战斗力低下、靡费极重,偌大个鞑清朝养不起这些铁杆庄稼吗?
自然是养得起。
但是那些掌控八旗的贝勒台吉们,把朝堂搅和的一片乌烟瘴气。
雍正上台后,让这帮铁杆庄稼们只领俸禄不视事,才算是解决了一些问题,也得罪了满贵人。
搞士绅一体纳粮的雍正,又得罪了汉地主,这前面得罪满贵人,后面得罪汉地主,雍正最终就变的人厌狗嫌了。
所以,李宾言选择了扑买,是为了减少行政成本。
叶衷行的能力很强,而且在朝廷的信誉极好,但是最后仍然是败给了势要豪右、宗族大家。
“叶衷行再等一天,蔡氏就被抄家了。”朱祁钰颇为感慨的说道,叶衷行算是个良商了,不赚黑心钱,可惜跑路了。
“至于以工代赈,朝廷力有未逮,仍扑买,一切照旧便是。”朱祁钰的语气颇为玩味。
“啊,这?”兴安有些迷惑。
一切照旧?
朱祁钰语重心长的说道:“以工代赈,耗资靡费。”
“即便是朕,面对过亿银币,也是步步小心,既然有人肯献出累积了数代的全部身家,为大明以工代赈事出钱又出力。”
“朕何必阻止呢?”
兴安这才恍然大悟,俯首说道:“臣明白了。”
有鱼没鱼的,陛下又甩了一杆。
考成法之下,吏治经过了数年,已经有所改善,以工代赈乃是国策,哪里出了问题,陛下的水猴子们,包括缇骑、墩台远侯、各监察御史、各地巡抚、各地按察司,就可以出动,寻找善款了。
以工代赈推行之后,皇帝家也没有余粮。
朱祁钰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说道:“让巡检司找找叶衷行在哪儿,朕听说他是浙江人,夏时正被逮了,两浙商总空悬,把他找回来,送去做商总。”
“徐承宗在这种事上门清儿,让他办就行。”
叶衷行不是有心让蔡家浜段烂尾,蔡家浜段预计三万银币,叶衷行花费了七万银币都没搞定。
叶衷行更不是无能,恰恰相反,叶衷行的能力很强了。
当初的中书省制诰夏原吉,开凿范家浜时,上海范氏阻挠夏原吉等人,夏原吉别说开工了,连人都征调不到。
夏原吉被逼无奈,去找高皇帝告状,高皇帝才懒得惯着他们,直接抄了范氏,直接把范氏抹了去,这事被士林揪着骂了六百多年。
百姓的田地里有没有水,哪里有家宅的风亭水榭有水重要?
叶衷行能开工,还勉力维持了一段,这能力不弱了。
次日的清晨,朱祁钰换了常服,就准备出门,冉思娘还想赖床,被朱祁钰拉了起来。
三泖九峰,是松江府的名景,而冉思娘筹办的大明制皂厂,就在九峰之下,松江府一应官厂,也在此处。
松江府官厂附近已经形成了一个个人口聚集之地,喧阐尤甚,画船萧鼓,填溢中流,绣帷细叉,纷纷满道。
朱祁钰至造船厂至制皂厂,冉思娘作为制皂厂的总办,对制皂事,解释的非常周详。
从制皂厂出,朱祁钰一行参观了松江织造局,占地约千余亩的织造局,让朱祁钰大开眼界,而松江旧院的书寓里的娼妓,也多数被安置在此地。
这莺莺燕燕之地,让冉思娘频频皱眉。
中午在织造局用膳之后,朱祁钰又去了松江府讲医堂、海事堂、巾帼堂。
晚膳,朱祁钰品尝了佘山特产竹笋,佘山多竹,所产竹笋有一股兰花的香味,佘山又被称之为兰笋山。
李宾言安排了一众松江府士民老人夹岸迎驾,朱祁钰接了万民表之后,就让人散了去。
松江府可谓是占尽了天时地利,四处散发着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生气。
晚膳之后,朱祁钰回到了下榻之地,并没有立刻休息,而是去看了眼卢忠审讯。
朱祁钰其实心里一直有一个疑问。
仁和夏氏夏时正,已经成为了两浙海商商总,要风有风,要雨得雨;华亭蔡氏,能逼得叶衷行泛舟出海也不肯到松江府衙门找李宾言帮忙。
这些家伙,好好的赚钱不好吗?
为什么非要找死?
抱着这样的疑问,朱祁钰着常服走进了松江府大牢,想听一听这些家伙内心深处的想法。
“参见陛下!”杨翰看到了朱祁钰的时候,也是吓了一跳,这牢房乃是腌臜之地,陛下九五之尊,岂能轻履贱地?
朱祁钰示意杨翰无须多礼,笑着说道:“免礼。”
杨翰知道陛下不喜跪,就行了个半礼,他这里乱七八糟的,完全没有准备,他略微有些惶恐的说道:“臣不知陛下御驾前来,未能远迎,还望陛下赎罪。”
朱祁钰摆了摆手说道:“无碍,你这里,比朕想的要干净多了,朕还以为一进门就能看到血肉模糊。”
“朕今日去了松江府织造局,黄艳娘把松江府的织造局打理的井井有条,很是不错。”
大明的审讯,现在都是以攻心为主,解刳院警告,是击垮案犯心理防线的最好手段。
五毒之刑相比较陛下的残忍,可谓是班门弄斧。
朱祁钰对着杨翰说道:“你忙你的,朕就是随意转转。”
卢忠依旧瞧杨翰不顺眼,防杨翰跟防贼一样。
审讯在继续,朱祁钰身穿常服,坐在一旁,听杨翰提审。
“夏时正,你窝藏强弩甲胄,与兴海帮勾结,意欲何为?…从实招来!”杨翰正襟危坐,平日里他可不这么客气的,台词都不是很熟练。
但是陛下看着,他不好动用五毒之刑。
夏时正长相并不算刻薄,甚至有些富态,斯斯文文,可是这声音却极为尖酸刺耳。
夏时正嗤笑了一声说道:“算我倒霉,被你们这帮鹰犬给抓到了,反正也是倒霉透了,那我就把话说个痛快!”
“士农工商,唯有商贾贱籍。”
“你们清高,那你们别喝商人酿的酒啊,别穿商人织的衣啊,别吃商人运得粮啊!”
“这松江府一日三变,早就没了农田,全是棉田,在这松江府内,大半都是商贾。”
“我们在拼命疏浚河道淤塞的时候,你们在干什么?”
“我们在竭力兴建府邸工坊的时候,你们在干什么!”
“吃老子的、喝老子的、穿老子的、住老子的、用老子的,出海赚点辛苦钱,还要交税,现在还抓老子!”
“我看呐,贱的不是人心!贱的也不是商贾!而是你们这些骨子里就不把我们这些商人当人看的心!”
“呸!”
松江府大牢里的众人,面面相觑。
“哈哈哈!”杨翰是个糙汉子,实在没忍住,笑出声来。
笑容会传染,整个大牢里,都是笑声,充满了欢乐的空气。
即便是不愿意看陛下的邸报,那丘濬作为士大夫,他作为景泰五年的状元郎,在《大学衍义补》里提出了劳动价值论。
即便是读过劳动价值论,也说不出这样贻笑大方的话来。
大牢里的缇骑们,多数都是在讲武堂和讲义堂顺利毕业的人,听到夏时正的指鹿为马,都觉得惊讶怪诞,随即笑的前俯后仰。
“笑什么笑!就是天王老子来了,这道理也是这个道理!”夏时正面色通红,他都不知道这些缇骑们,在笑些什么。
朱祁钰止住了笑意,在大明,能称得上天王老子的,也只有他这个皇帝了。
他终于压住了笑意,这帮家伙总是说这些不着调的,他笑着说道:“首先,商籍不是贱籍,费亦应还中了举人今年还进士及第了,士农工商,之所以商籍排在末流,就是不事生产,囤货居奇,哄抬粮物之价。”
“咱今天吃了兰笋,佘山是朝廷的,采笋的是农夫,贩售的是走卒贩夫。”
“昨日到城廓,归来泪满巾,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
“夏时正,咱问你,穷人造屋富贾住,穷人织布富贾穿。哪块砖是富贾搬?哪根线是富贾纺?”
夏时正眉头紧蹙的看着说话的贵气男子,疑惑的说道:“胡言乱语!简直是一派胡言!”
“货物是自己从货架上长出来的?”朱祁钰乐呵呵的问道。
夏时正一时间有些语塞,梗着脖子大声的问道:“我没见过你,你是何人?”
朱祁钰笑着说道:“你问咱是谁啊?这个问题问得好。”
------题外话------
正所谓:钓鱼翁放长线再抛鲜饵,富家公知见障口不择言。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啪!求月票,嗷呜!!!!!!!!!!!!!!!!!!!!嗷呜!!!!!!!!!!!!!!!
朕就是亡国之君 第六百七十九章 豺狼虎豹,吃尽血肉!
我是谁?
这是一个古老的问题,也是一个常提常新的问题。
儒道释三家,对这个问题进行了诠释。
《中庸》曰:仁者,人也。
儒学士历代注解此句,大约可以为归纳为:人字旁有二,即人之为人,必是人与人之间互相对应的关系。
二人的关系是父子、君臣、夫妇、兄弟、朋友等等,就此构建了儒学的三纲五常大伦。
《庄子》曰: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道德经》曰:我独异于人,而贵食母。
道家中的我,追求的则是全力以赴地探索万物的本源,世界与我是合则为一,只有将自己与鱼同,才能通鱼之乐的豁达。
《大般涅盘经》曰:诸法无我,实非无我,何者是我?若法是实、是真、是常、是主、是依,性不变易,是名为我。
佛说真我,是自由的我,自己主宰自己的我。
尼古劳兹作为罗马使者,曾经在和大明的礼部尚书胡濙坐而论道的时候,谈到了阿波罗神庙,阿波罗神庙是泛希腊神话的圣地,德尔斐神谕,影响深远。
在阿波罗神庙的门柱上刻着德尔斐神谕,左面刻着一句【认识你自己】,右边刻着一句【凡事勿过度】。
这是神给人的启示。
纵观古今中外,对于我是谁这个问题的讨论,从未停止过。历代人类先贤,都孜孜不倦的追寻着这个答桉。
我,是一个身份,也是社会的角色,人终其一生,都在完成[我是谁]这个问题的答桉,在回答着这个问题,在对自己进行着孜孜不倦的探索。
我是谁?是每个人,每一天醒来的全部意义。
当然,此时的夏时正,并不是在问如此深奥的问题,他单纯的在询问,是谁在质疑他。
以什么身份,有什么资格来质疑他!
朱祁玉看了看兴安,又看了看卢忠、杨翰等人,笑着说道:“朕是你心心念念要刺王杀驾的皇帝。”
“陛下?!”夏时正腾一下的站了起来,不可思议的看着面前英气勃发的男子,他完全没料到会在这种场合下见面。
夏时正突然回过神来,勐地跪在了地上,声嘶力竭的喊道:“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此时,能宽宥他的唯有陛下了。
朱祁玉看着跪在地上的夏时正,细细打量了一番,这前倨后恭的模样,实在是让他有些不太适应。
要知道,在片刻之前,夏时正还在昂着头,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在大放厥词,现在就变的如此的恭敬了起来。
朱祁玉就这么看着他,看了许久,才开口说道:“士农工商,皆为天下子民,朕从无薄待轻贱。”
“你所谓的低贱,不过是自己轻贱自己罢了。”
“查补结束,就送解刳院吧。”
朱祁玉一甩袖子,转身离开了大牢,他多少也明白了这些人的想法,确切的来说,冉思娘说得对,冉思娘说他们病了,是外邪入体,得了癫病。
果真癫的不轻。
他们在物资上的确富足,生活也足够的奢侈,文人墨客为他们唱着赞歌,即便是死后,也有名士大儒为其编纂墓志。
这些外表的光鲜与亮丽,逐渐让他们迷失了自我。
这些‘外邪’如同粉饰过的坟墓,外貌好看,里面却是装满了死人的骨头,充斥着腐朽和糜烂。
“陛下,陛下!饶了我吧,陛下!”夏时正在声嘶力竭的大声喊着,他如同疯了一样,想要抓住皇帝离开的背影,两个缇骑按着他,都险些被他挣脱。
“草民一时湖涂啊,草民也是被贱人所蒙蔽,还请陛下开恩啊!”
“还请陛下开恩啊!”
夏时正的声音极大,在牢里传了很远很远,一众臣工都置若罔闻,跟随陛下离开了大牢。
送入解刳院,会被灌上一碗迷魂汤,当然太医院和解刳院将其称之为麻沸散,是用渠家倒腾的潞麻所炮制。
民间都把迷魂汤叫做孟婆汤。
一碗孟婆汤下肚,前世今生皆烟消云算,便是彻底的失去了我的概念,从此之后,浑浑噩噩。
我是谁?大约就是人生每天醒来的意义,而浑浑噩噩,不知所在的解刳院桉犯,大约就被剥夺了这等权力,即便是短暂清醒,大约也是悔恨无比。
朱祁玉站定,看着天边的夕阳,愣愣的说道:“论语·学而篇曰: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的确如此。”
朱祁玉对孔圣人本人并没有太多的意见,可是儒学在发展的过程中,逐渐走进了崇古、三代之上的死胡同里,崇古带来了必然落后和必然迂腐,而这种落后和迂腐,给中原王朝的前行,带上了沉重的枷锁。
“把灯打的亮一些。”朱祁玉回到了驻跸别苑的御书房,对着兴安说道。
兴安将灯打亮了些说道:“陛下,今日京师送来的奏疏都批完了。”
兴安在提醒他的皇帝,现在是休假时间,没有那么多的桉牍劳形。
是人都会累的,兴安希望陛下能劳逸结合。
朱祁玉提笔,终究又放下,看着面前的高丽贡纸,愣愣的出神。
兴安一看这模样,也不再劝了,而是让小黄门去寻了冉贵人过来。
冉思娘带着一阵香风飘进了御书房,便看到了陛下在纸上写写画画。
“夫君,这是在画什么?”冉思娘看着旁边的废稿,满是疑惑的问道。
“四格小画。”朱祁玉言简意赅的说道。
在这个四格小画上,一群小蜜蜂在辛勤的劳作着,蜂箱里有十斤蜂蜜,但是一双手出现,拿走了九斤。
这群小蜜蜂更加努力的劳作,都饿瘦了,蜂箱里有了五十斤的蜂蜜,但是一双手,又出现了,拿走了四十九斤。
在标头的地方,朱祁玉写了标题:采蜜,旁边注解了一句短诗:采得百花成蜜后,为谁辛苦为谁甜?
这副四格小画,比之过往的直接讽刺,要隐晦一些。
它表达的含义是:留给蜜蜂一斤蜂蜜,就可以延续它们的种群,又何必留给它们两斤呢?
这就是雇佣劳动制下的劳动力再生产。
既然给最底层的百姓们留一斤的留供资财,就足以保证他们活下去,那为何要留两斤?
而这首诗是唐朝诗人罗隐所写的《蜂》,借物喻人,将蜂比作了劳动者。
“这画,朕怕百姓们看不明白,比较隐晦。”朱祁玉略微有些头疼的说道。
冉思娘只看了一眼,就知道陛下在表达的什么意思,她摇头说道:“百姓又不傻…”
这话配这幅诗,还有什么不好明白的吗?
“朕这副画,仍然没有力量。”朱祁玉对自己的四格小画,第一次不满了起来。
之前,他都是画给是仕林们看,这次他要画给百姓们看,这种阴阳怪气的画风,显然不适合百姓。
确切的来说,朱祁玉觉得有些阴柔,缺少了力量,不够直接,欠缺了情绪。
朱祁玉再次站起身来,从书箱里找到了一幅画,这幅画是他在松江府驻跸的二十多天的时间里,登高望远所画的《三泖九峰百工图》。
这副图中,远处,无数的百姓在棉田里辛勤的劳作;工坊里的铁匠们轮着大锤敲击着铁毡;街上摩肩擦踵两侧的贩夫走卒在奋力的吆喝;码头上的力夫,正在装卸着货物,驻足看着渐行渐远的货船;织造局的姑娘们踩着纺车,窃窃私语;造船厂的船工们正在拖拽着巨艟下海……
一副国泰民安的盛世长卷。
“这画真好。”冉思娘忍不住的赞叹道。
这幅画是在她的研墨下,陛下一笔一划勾勒而成,她已经无数次感慨这幅画卷的美好,以及这副画卷之中,描绘的国泰民安。
她喜欢这幅画,更希望这幅画里的种种,不仅仅在松江府出现,而是在大明四方之地,皆是如此。
她也希望有一天,她的家乡云贵川黔这些偏远之地,一如画中模样。
陛下不住皇宫,而是住在泰安宫里,泰安泰安,国泰民安。
这副画上仍有大片的留白。
朱祁玉再次着墨,画风陡变。
在棉田的陇上,出现了一个坐着轿撵、大腹便便的地主,背后的侍女为这地主举着伞,一个侍女在剥着葡萄,四个轿夫被压弯了腰,而地主面色凶狠,耀武扬威的指着田中农夫,大声训斥着。
在宁静的小村寨之中,一群皂吏跟着一群凶神恶煞的恶贼,正在用力的踹着院门,院落之中,一个民妇抱着稚童,瑟瑟发抖,稚童在嚎啕大哭,民夫的眼神惊恐,一只手在稚童的背后顺气。
在城门口,一个老翁,面色黝黑,满脸的灰尘,两鬓苍苍,十根指头尽是墨色,坐在一架排子车前,车上是煤炭,这老翁抱着五城兵马司一个校尉的腿,这校尉手里拿着文书,作势要将排子车拉走。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