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就是亡国之君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吾谁与归
对于李成文而言,大明的一切都是非常新奇的,身体稍微好了些,他就让自己的侄子和养子,推着自己在松江府四处转悠,几乎没有任何的阻碍的参观了大明的海事堂、匠城、市舶司、万国城、织造局、造船厂、炼油厂、水厂、官铺等等。李成文觉得自己就像是个乡下人进了城一样,看什么都新奇,琳琅满目。
李成文对着自己的侄子和养子说道:「大明不愧是天朝上国,我哥还是太保守了,他对我说的那些大明种种,不及眼前万分之一。」
「孟子云:居移气,养移体,大哉居乎!夫非尽人之子与?」
「孟子从范邑至齐国都城临淄,见到了齐王的儿子,才说了这番话,地位改变了气度,奉养改变了体质,齐王的儿子也是人的儿子,却如此器宇轩昂,可见地位的重要性。」
「鲁国的国君到齐国拜访,齐国的臣子便问孟子,为何鲁国的国君不是我国的君主,可是说话的语气和齐王极为相似,行为举止,言谈风度皆如是。孟子说,没有别的原因,只是因为地位相同。」
「你们俩,比我和哥哥,更有福气,做一个大明人是有福气的,生于番国,长于上朝,这是一种荣幸。」
在李成武的描述中,大明的确富有而繁华,但是始终少了一些天朝上国的大气,不是李成武描述有什么问题,因为李成武到大明的几次,都是在正统年间,彼时民生凋零,生民苦楚,李成武能看出什么天朝上国的大气才是咄咄怪事。「敢问老翁,这猪肉价几何?」李成文看到的不仅仅是大明的雍容华贵,民为邦本,以民为重,民生二字才是国之根本。
卖肉的屠户,闷声闷气的回答着:「十六文一斤。」
「哦,那这是何物?」李成文看着旁边堆积的肉,有些奇怪的问道。
「下水,陛下南巡至松江府,就是从我这摊子上买的下水钓虾,来多少?」屠户转动着手中的刀,看着李成文笑着说道:「你这等贵人,还到这等腥厮之所买肉?」
屠户开门做生意,见的人多了,就李成文的模样,显然是贵人,到他这肉脯里来,显得不伦不类,格格不入,买肉这事,大抵都是庖厨小厮,这显然就不是来买肉的,耽误做生意的都是恶客,屠户并没有发脾气,恶客归恶客,可这是贵人。「肋排切这么些,再来半斤下水。」李成文示意侄子付钱,而李成文的侄子拿出来的是银锭,不是通宝,更不是银币。
屠户哈哈大笑了起来,切好了肉,翻箱倒柜的找出了曾经的小秤和银剪,用力的拍了拍,小秤上的灰尘,开始给李成文找零。
「好久都没用了,便手生了,你且瞧好,未曾缺您分毫。」屠户从银裸子身上剪下了小小块,看着这一小块银裸子,屠户更是摇了摇头,然后随手扔到了抽屉里。
屠户再打量了一番李成文笑着问道:「南洋人?」
「口音很重吗?」李成文罕见的漏了怯,眼神有些闪躲,李成文此时的心情,大抵正应征了那首诗,岭外音书断,经冬复历春,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屠户将肉和找零递了过去,笑着说道:「并不是你这一开口我还不敢确认,直到你拿出了银锭,大明眼下已经无人用这银锭了。」
「那便好。」李成文松了一口气,继续在这大明的市集开始转悠。
李成文四处询价,也不觉得枯燥,松江府的米价一石约三钱银
、五斤大的鲜鱼一尾九十八文、川毫笔一支五十四文、徽墨一锭五十文、铁锅一口两钱五分银、铁勺一柄三十六文、甜水一桶两文、煤精一斤七文....
李成文逛完了集市,看着侄子和养子提着大兜小兜的货物,回到了会同馆,李成文就开始写写画画,随后将自己的所见所闻,写到了题本之中。
不过数日李成文就要北上,按大明礼法,李成文拜见了大明松江府巡抚李宾言。
李成文是见过李宾言的,不过只见过一把椅子,大明番都指挥唐兴带着的那把。
李宾言听闻唐兴整出来的事儿,椅子下西洋、松江巡抚李宾言的宝藏等等花活,就是不住的摇头,这个唐兴总是给他很多的惊喜。
松江巡抚李宾言的宝藏,更是李宾言第一次听闻,说是大明朝出了个大贪官,任松江巡抚贪腐钜万,这下了西洋生怕大明朝廷追缴,就四处藏宝。
李宾言嘴角抽动了一下,反复告诫自己要斯文。
唐兴之前在交趾欠了一笔风流债,便是那安南国旧黎朝的户部尚书丁烈的女儿,当时黎宜民败北,黎思诚正在和大明商议归化之事,为了搞情报,唐兴撩了丁烈的女儿,陛下说不让用美人计,可没说不让用美男计,唐兴那放荡不羁爱自由的气质,对涉世未深的少女,杀伤力十足。唐兴本来是逢场作戏并未当真,奈何丁烈的女儿入了戏,寻到了大明,指名道姓要找李宾言。唐兴在交趾活动,一直用的李宾言的姓名,人家小女子到大明寻人,李宾言这货不对板,自然知道是唐兴搞的鬼,弄的李宾言一阵手忙脚乱。
李宾言这辈子,出海最远也就到过鸡笼岛、澎湖,连吕宋都没去过,可是这大海大洋之上,到处都是他的传说,到了大明的番人商贾,听闻李宾言的名字,反应各异。
哪一天唐兴给李宾言整个血手人屠的外号出来,李宾言都丝毫不意外。
「李巡抚,学生有些疑惑,还请李巡抚解惑。」李成文到大明的理由是学习,自称学生是没什么问题的。
李成文将自己的见闻记录了下来,便将自己的笔记递了出去,疑惑的问道:「学生疑惑,居上国而养气,大明如此宜居,斗升小民安居乐业,大明开海大计,谁还愿意出海去?是我,我要赖在大明不肯出去。」
李宾言翻看了下李成文的笔记,笑着说道:「你是南洋大户,旧港宣慰使生怕你在大明受苦,来的时候两艘三桅大船随行,仅金银之物就带了十数万两,你买这些东西,连一锭银都没花销出去,自然觉得不贵,可是对百姓而言,还是贵了些。」
「《中庸》曰:体谓设以身处其地,而察其心也。」
「是学生管中窥豹了,谢李巡抚教诲。」李成文一愣,立刻明白了自己的问题,他是站在自己的立场去思考问题,他哥向来不薄待他,相比较南洋,这些物品的确便宜了许多,可是对大明百姓而言,还是显得昂贵。
他去买个肉屠户都知道他是贵人履贱地。
设身处地,站在他人的角度去思考问题,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太难了。
李宾言摇头说道:「这还是襄王殿下设立官铺供给之后,平抑物价,若是再早到几年,你买的这些,价格还要贵上三成不止。」
若是把官铺的设立以及官铺与农庄法的关系讲清楚,李宾言今天什么都不要做了,他并没有展开细说,而是让李成文抓紧时间前往京师,到了京师,入了国子监,慢慢学、慢慢看就是了。
次日李成文起程,一路向北,在景泰十一年腊月入京,沐浴更衣后在讲武堂觐见了陛下。
「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谢陛下隆恩。」李成文颇为感激的见礼,他身体有恙,若是行三拜五叩大礼,着实是滑稽,
可是觐见之时,陛下特意下旨,让他不用跪拜,给了他体面。
李成文没整什么幺蛾子,火速入明,他自己给了他自己体面,朱祁钰自然乐意给他体面。
「免礼。」朱祁钰打量了下李成文的模样,天下的哥哥不都是稽戾王那么不着调,李成武就把李成文奉养的很好,很有礼数举止投足都很得体。朱祁钰笑着说道:「于少保赢了朕两次,南洋侨民是否仍有恭顺之心,于少保赢了,陈寿延也好,你李氏二兄弟也好,都没有让朕难做,也没有让大明难做,很好,朕心甚慰。」
李成文赶忙说道:「陛下宽厚,臣等若是不知天命,人神共弃。」
大明在南洋立规矩,事事都想的是侨民生计,大明皇帝如此恩厚,若是他们这些豪奢户还不恭顺,就太不识抬举了,非要等到被坚船利炮轰的找不到北才肯听话,大明顶多损些颜面,可他们这些豪奢户丢的可是命。
说到底,陈寿延、刘天和、李氏二兄弟这些南洋侨民里的遮奢户这么恭顺,还是大明南下西洋遮天蔽日的舰队的炮管子指着他们,这海上哪有那么多的礼法,说灭了你,也就灭了,也没人会去计较,更没有人会为他们说话。
朝堂的明公会为了万里之外八竿子打不着的侨民,跟皇帝说什么仁恕之道吗?
皇帝在大明四方之地处置遮奢豪户,得讲证据、得讲礼法,否则朝臣们就会举着虐这个字上谏。
可是到了南洋,那还不是谁的船多、船大、炮多,谁说了算?
海上向来是没有任何规矩可言,唯一的规矩就是:谁的拳头大,谁就是爹。
陈寿延并不是一开始就那么恭顺,还借着张士诚旧部的名头聚拢人心,可是当海宁号的黑龙炮指着他的时候,他立刻就恭顺了起来。
什么张士诚?没听说过,我们陈伦坡陈氏,可是大明的鹰犬走狗!
「陛下,家兄让臣带了些礼物都在船上,臣先入了京,礼物都在路上。」李成文颇为恭敬的说道,那两艘船的财货都是李成武给大明皇帝的献礼,其实就是拿钱开路,希望皇帝能看在弟弟身体有恙的情况下不要过于薄待。
李成武身在海外,他对皇帝的了解,大概还停留在一千两银子跟大珰王振吃饭的刻板印象里。
朱祁钰一乐,论有钱,整个大明,整个天下,谁有他这个大明皇帝有钱,国帑都得到他的内帑去拆借,他笑着说道:「你自己留着吧,朕不缺你那点,你们献上来,朕再赏赐,折腾一遍,变成
了御赐之物,你还不好处置,李成文,你在大明
无亲无故,以后用钱的地方还很多。」「既然来了,朕便不会薄待。」
大明皇帝说话算话,金口玉言,从堺港至慢八撒,从虾夷岛到君士坦丁堡,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朱祁钰和李成文聊了几句南洋趣事,这李成文的确和奏疏上所言,见识非凡,其才学在南洋的确是出类拔萃,可在大明,只能说是一般。朱祁钰笑着说道:「旧港宣慰司复设,诸多官厂复立,你和你哥在旧港所做之事,唐指挥俱实奏禀,你们两兄弟做的不错,明岁,你和李成武的长子,便入国子监就学。」
因为年龄的差距,李成文和李成武的长子差不多大。
既然打着仰慕大明文化之盛的名头而来,把质子的身份遮掩,那便遮掩到底,大家面子上都好看。
「谢陛下隆恩。」李成文选择了告退,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果然和唐指挥说的那样,陛下讲话非常直接。
李成文的感觉没有错,他瘦弱的肩膀上,的确扛着整个南洋侨民的希望,他的表现,直接影响到了大明皇帝、朝廷、百官对侨民的态度。
幸好,李成文没做错。
相比较琉球国王尚泰久、鞑靼可汗脱脱不花和他的两个儿子、安南国王黎思诚,三佛齐国王李成文的待遇就好得多,李成文住在京师,其他几位住在天津卫的四夷馆。
李成文是地地道道的大明人,他的父亲在永乐年间从电白港至宋桑港投奔梁道明。
「都是大明开海的急先锋啊。」朱祁钰看着李成文的背影笑着说道。
大明生产力在朱祁钰一脚踹开了蒸汽的大门之后,正在以一种朱祁钰都看不懂的速度飞快增长,生产过剩的问题,第一次以奏疏的形式,出现在了朱祁钰的案前,这么多的流动资财,自然要有市场去倾销。
建立扩大内需的有效制度、加速培养完整的内需体系、加强需求侧消费意愿、促进内循环是一个方向,培养成熟稳定的海外市场、高效率的利用海外贸易纾困大明过剩流动资财,也是一个方向。
国内市场和海外市场的发展是极其不均衡的,国内市场如果是一百,那么此时景泰十一年年末的海外市场就只有一。
大明是不折不扣的天朝上国,无论是经济、文化、政治、军事,都是独一档的存在,作为世界最大的生产国和消费国,在踹开了工业革命的大门之后,如何调节各阶级之间的利益冲突和矛盾,对大明而言是个新的挑战。
在大明从小农经济向商品经济蜕变的过程中,朱祁钰作为皇帝,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打破这道枷锁。
开拓海外市场,李成武、李成文、陈寿延、刘天和他们代表的出海遮奢豪户,都是先锋,而且是自带干粮的那种先锋。
比如陈平刘氏,一门七十二丁口,到了吕宋之后,直接用五万银锭购买了三千顷田,而后从宝丰王氏,手中以一丁五百文的价格购买了阉奴五百人,而后从电白港、新港、月港等地雇佣了游坠之民三百,甩着皮鞭开设了棕榈园和椰子园。这些游坠之民大多数都是恶人,刘氏、王氏也不敢太过苛责,在大明这些遮奢户们仗着有朝廷法度,便可以肆意妄为,到了海外,没了王法,这些游坠之民被过分朘剥,手里的鞭子不仅仅能抽阉奴,也能抽这些遮奢户,恶人自有恶人磨。
大明开海事一切都有条不紊的推行着,并不是没有不和谐的声音,吕宋国王赛义德,又准备对侨民下手了,南洋诸国早就形成了一种路径依赖,遇到不决抢中原侨民。
随着开海的不断推进,打破南洋诸国的这种路径依赖,让他们不敢也不能对侨民下手,也是开拓海外市场的重要工作之一。
里挑外撅消灭吕宋国王赛义德,任命新的吕宋总督,保证大明海外利益,是朱祁钰这个君王的责任。
朕就是亡国之君 第九百三十三章 朕只要活着,就决不投降!
杨洪和陈懋在走的时候,都不喜欢皇帝陛下节丧,这不是让皇帝铺张浪费,而是希望皇帝可以竖旗。
竖旗的意思大致可以理解为,培养出一股完全忠诚于皇帝信念的拥趸和既得利益者,在皇帝龙驭上宾后,能够继续维护皇帝的政策,防止人亡政息。
朱祁钰向来尚节俭,但无论杨洪、陈镒、王直、陈懋甚至是陈循的葬礼,朱祁钰都是按着礼部的最高规制去官葬,尤其是陈懋,朱祁钰更是以清威王的规格安葬了这位大明柱石。
陈懋在谈到竖旗的问题时,是浅尝辄止的,只说了一句,听到陛下肯定的回答后,并未深谈。朱祁钰将浚国公府安置在交趾是竖旗,眼下对吕宋的一些图谋也是竖旗,农庄法是竖旗,匠城、匠爵法也是竖旗。
不能一边喊着国之大事在戎在祀,一边只肯坚决维护礼法,却对戎事不闻不问,甚至连粮饷都不能按时发放,漠视甚至是放纵私役、贪墨军饷之事的发生。
不能一边喊着工农是大明江山社稷的基石和四柱石之二,一边又吝啬的不肯给工农分润哪怕一丝一毫的利益,甚至还要穷尽一切手段的朘剥,不肯给工农一点点社会地位、财富支配、司法公正、生产资料。
夜深了,雪花还在飘飘洒洒,道一句碎琼乱玉满穹下,唱一声银装素裹饰大地,京师被皑皑白雪所覆盖,城中的灯盏一盏盏的熄灭,万籁俱静,九门巡逻的军士们提着的灯盏,还在雪幕之中若隐若现,而讲武堂御书房的灯光一如既往的照亮了聚贤阁门前的积雪。
大明至高无上的皇帝和往常一样,在临近子时才处理完了一天的奏疏。
兴安看陛下合上了手中的钢笔,赶忙上前俯首说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喜事一件,冉宁妃又有喜了。」
朱祁钰眉头一挑笑着说道:「好事,好事,这小娘子一天天主意贼多,明日起,让冉思娘住在讲武堂后院,就暂时不回泰安宫了。」
「那这冉娘子侍寝的阙儿,是不是让新进宫的贵人顶替?」兴安试探性的问道。
「让云燕过来吧。」朱祁钰说的是唐云燕,三皇子的母亲,唐贵妃。
若是这宫里最没规矩的便是唐云燕,除了冉思娘最得宠的便是唐云燕,唐云燕这个小字,当初唐兴给唐云燕取名的时候就是取意燕云十六州之燕云。
唐兴在成为皇亲国戚之前,就已经凭功升到锦衣卫都指挥这一官职,成为了皇亲国戚这么些年,也就这次南下西洋才获得朝廷的派遣,之前都不任事。(一百四十章)
唐兴有番都指挥不仅仅是因为他是皇亲国戚,更是因为他的本事。
唐云燕的性子随她爹,爱闹腾,花样多,三皇子朱见浚又随他母亲的性子,泰安宫里皇嗣之中,挨打最多的就是朱见浚,一天不打就皮痒痒。
兴安无奈,衣不如新,人不如故,这新入宫的两位贵人,陛下连名字都没问过,入宫半月以来,连排队侍寝都没轮得上,兴安这个花鸟使真的尽力了。
其实道理很简单,人间三苦,打铁、撑船、磨豆腐,这撑船的都知道,走这疏浚好的水路,要比走这未疏浚的水路舒适的多,一来知道水文,二来知道暗礁,三来则是省力,知道什么时候要用力撑篙,知道什么顺流而下只有那年轻的船夫,才觉得走新水路更有挑战,更紧张刺激。
大抵归因到一个字,润。
次日,这飘飘扬扬了数日的大雪终于停了下来,而每月一次的盐铁会议如期举行,朱祁钰将自己的备忘录拿起来,向着盐铁议事厅而去。盐铁会议在景泰十一年腊月,已经成为了大明朝的常议,定期每月举行,议题不定,即便是朱祁钰不在京
师,也会照常举办,这个会议是大明自正统天变后的大思辨。
经济领域的国家之制在大明,甚至自周以后,都是长期缺位的。
两宋的朝廷富硕,那两宋有经济领域的国家之制吗?
并没有,两宋是与士大夫共天下,翻译翻译,就是朝廷和士大夫们,联起手来,一起理所应当、理直气壮的对下朘剥,这不是经济领域的国家之制,否则两宋也不会两次失道天下了。
「参见陛下,陛下圣躬安。」于谦带着一众官员见礼。
朱祁钰示意诸臣就坐,他看了一眼姚夔,这个位置上,以前坐的是胡濙,姚夔能代替胡濙吗?答案是不能。
胡濙能做的,姚夔根本做不到。
当初朱祁钰在南巡,户部提议「滋生人丁永不加赋」,胡濙当时拿着一本薄薄的奏疏威胁群臣,一旦有人不同意,一旦有人不肯安稳执行,就把那本奏疏递上去。
那本奏疏上,是南汉阉群臣的旧事。
在完全对上负责的科层制官僚体质之下,为了上进,为了升官,南汉的官员为了对上讨好,甚至不惜阉割了自己也要上位。
姚夔为了国事能做到这个份上吗?日后或许可以,但是现在姚夔不行。
于谦往前坐了坐身子看着陛下说道:「陛下,上次廷议之时,陛下浅尝辄止的说了一下以实为本,今天这盐铁会议,是不是议一议,这虚实之间,有何变数?」
朱祁钰点头说道:「那是自然,沈尚书,你来简单介绍下几大官厂的情况吧。」
户部司务站起身来,将手中厚厚的题本一本一本发到了每个参加盐铁会议的朝臣手中,而这厚重的题本上还盖着景泰之宝的印绶,一个血红的密字格外引人注目,显然是三经厂刊印,而且是不对外发行的刊印之物。
沈翼才开口说道:「这个诸位不能带走,会后,是要收起来的。」
「自景泰元年廷推再设官厂之后,十一年来,至此时,大明共有辽东厂、石景厂、大名厂、胜州厂、景泰厂、六枝厂、江淮厂、马鞍厂、福建诸厂、广州南塘厂等共十八煤铁联运官厂,辽东、甘肃、川蜀、交趾、旧港等在建官厂共计十六处。」
「这是只属于官厂划分了厂区,直属于工部和户部,不包括各布政司、知府、知县衙门所辖地方官厂,至今工部和户部直辖官厂共计有工匠三十六万余人,年产煤二万万六千六百余万钧,产铁逾三千四百六十余万钧,产钢一千七百百四十多万钧。」
一钧大约是三十斤,斤的计量单位在日益扩大的官厂规模面前太小太小了,即便是钧的计量单位眼看着也不够用了,计省正在拟定新的计量单位,朱祁钰让两千斤折合一吨去计算,目前大明官厂统计仍沿用斤、钧的单位,在官厂产量进一步提升之后,会增加吨的计量单位。
折算之后,大明年产钢为二十五万吨,以后世并不是那么有名的邯郸钢铁集团为例,邯郸钢铁集团一年钢铁产量为967万吨,大明眼下的钢铁生产能力,大约和邯钢集团十天零一个小时的产量平齐。
朱祁钰对这个数字并不是很满意,但是群臣们听闻这个数字,仍然是惊骇无比,这是户部第一次公布数据。
以大明官厂的钢铁产量而言,朱祁钰可以用一年的钢铁产量,给大明每个人,男女老幼不限,每人打造一套明光甲披在身上。
什么是不知天命,阿剌知院就是不知天命,他并不知道大明皇帝就是不用火炮,用钢砸,都能把哈拉和林夷为平地。
天命是什么,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理解,户部和工部的理解面前这些数据表现出的大明国力就是天命。
沈翼停顿了很久,发下去的题本上,有详细的统计数字,群臣们需
要时间去看,他看众人抬起头来之后,继续说道:「若是以洪武年间官冶炼铁核算,今日官厂产铁约为洪武二十一年官冶的一千三百多倍,也只有这个数字去衡量,洪武年间并无朝廷统计钢铁产量。」
「十八官厂每年上缴六成盈利,去岁上缴折银计,共一千二百八十四万银。」
一个庞大的以工匠为核心的利益集团已经成形,而且随着蒸汽的不断推广,正在以一种让人瞠目结舌的速度在发展。
朱祁钰在沈翼说完之后,就点着桌子对着坐在长桌前的陈有德说道:「石景厂总办陈有德,上次石景厂和顺天府起了拆借的龌龊,朕告诉过你们,你们有钱、有粮、有人、有炮药局,大明的甲、炮、车都是你们造的,官府欺负到你们头上,跟他们闹啊,闹得越大越好,闹得人尽皆知,最好把他们挂在你们煤钢园的路灯上!就没人敢欺负你们了!」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