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女官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艾秋
良久,那抽泣声停了。从玲珑的描述中,绮罗听出了玲珑对宛容华的同情。她决定告诉玲珑,自己与宛空华的过往。她的声音飘在空中,无力得细不可闻。“在容华娘娘身边的时候,我与你一样,还只是个小小的行走宫人,本来是无甚瓜葛的。我父亲是赌徒,输了钱,将我卖进宫里。便是我在宫里的这点儿薄薪,亦是被他盘剥个精光。那是无穷无尽的痛苦光景,直到家破人亡。父亲被追杀至死,母亲带着弟弟东躲西藏,那债主便要将我母亲卖去青楼抵债。接到家书,我亦无力解救他们,只得于无人处痛哭。却被容华娘娘撞见,知晓我困境,褪下一只金镶珠宝摺丝手镯。”
玲珑正听得入神,绮罗却停了。
“怎么不说了,绮罗姐姐。”
“玲珑,你知道那一只镯子,能值多少钱?”绮罗的问,其实不是问,那只是一种感叹,由她自己来解答。“我们家靠那只镯子,不光还清了那赌鬼父亲欠下的债,还置了一间屋子,虽然小得可怜,总算让我妈和弟弟有了栖身之处。”
“娘娘的一只镯子,便是穷人的一辈子。”玲珑不免心生感慨,出言叹息。贫富差距从来都是社会顽症,大齐王朝看上去似乎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又何尝没有贫苦的下层和奢侈的上层。
绮罗想得没这么高端,她只能从自身,想到不远处,甚至没有意识到这些不公。“人只有在两个世界里都走过一遍,才知道什么叫差距。我原也不知道,嫔妃们的那些行头竟是这般值钱;我原也不知道,儿时家里苦苦抠出的每一点粮食,在宫中不过是倒去塞了水道的垃圾。”
又顿了一顿,似乎觉得自己说远了,该继续回到宛容华的轨道上才是。“我心里感激她,可我没来得及报答她。宫里是容不下善良之人的。”说完又觉得不妥,又补充道:“即使如美人娘娘般不问世事的不争不斗之人,亦会有躲闪不开的暗箭伤人。”
这话倒是承前启后,玲珑趁机问:“宛容华是犯的什么事?”她很好奇,这样善良的人是如何让人抓到犯事的把柄。
一阵轻微的响动,似乎是绮罗在黑暗里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我那时年幼,又只顾着家里的一堆破事,等我知道的时候,便是容华娘娘被关到思过堂的时候。众人皆讳莫如深,我亦无法得知,而容华娘娘当年的行侍,一头撞死在了合德殿的柱子之上。”
一双手伸过来,紧紧扣住了玲珑的臂膀,扣得她生疼。是绮罗在强忍着悲伤吗?宫里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吧。玲珑自己也有,而且,不可告人。
长信宫里,春色旖旎。
平素活泼的丘良人,总能在**过后显露出娇羞的、如泣如诉的眼神。这让肖璎着迷。丘良人从来不曾提过什么要求,也不会装什么贤良,每次总是肖璎说,我给你什么吧,她便欢喜地说,好的呀。
这像谁?
肖璎不说。丘良人自己也并不知道。数年前的莫美人,便是这样的人。肖璎是昨夜走到福熙宫门前,听见里面的欢声笑语,才突然意识到这一点的。丘良人的单纯真正像极了当年的莫瑶,无欲无求,心里面只有一个肖璎。
所谓孤家寡人,高处不胜寒。有时候,肖璎反而是羡慕弟弟肖珞的。自己后宫佳丽如云,终究有宠无爱,肖珞却至今孤身一人,从未与任何女性过从甚密。可自己为什么常常感觉到比他更孤独?
他抚着丘良人脸上的伤痕,温柔地问:“还疼么?”
“不疼了。”丘良人并不会作状,亦不算后宫最娇媚的女人,她不是不晓得说一声疼,有可能惹来皇上的爱怜,可她偏偏以这份坦诚来面对肖璎。
这比把肖璎当个不识人的傻子好。
“要不是芳贵嫔已经狠狠地责罚了她们,朕一定为莲儿讨回公道。”肖璎唤着她的小名。
丘良人却猛然省悟,为何芳贵嫔要大张旗鼓地责罚众人,那根本不是为了主持公道,她此举既为丘良人招惹了更多的恨意,也是做给皇帝看的。她看似责罚了众嫔妃,其实却暗中保护了她们,既然她们已经为此受到如此惩罚,那皇帝看到丘良人打肿的俏脸之后,再怎么震怒,也不能把她们拉出来再惩罚一遍。
没有人在经历了一场被殴打的惨剧之后,还能继续扮演深宫里的小可爱。丘良人是不会对皇帝提要求,以前不会,以后也不会,因为她有比“提要求”更有效的手段。
丘良人勾住肖璎的脖子,吹气如兰:“皇上知道什么叫公道吗?”
“不让你吃亏就是公道。”
丘良人嘿嘿坏笑,嘴里嘟囔着:“皇上多疼我,我就沾光了。我沾光了,也就不吃亏了。我不吃亏了,就公道了。”
“我不是刚疼过你嘛,你哪里沾光了?”肖璎轻薄地搂住她。
“讨厌!”丘良人一阵害臊,就往肖璎的怀里钻,急得肖璎轻喊:“小妖精,你小心别碰到脸。”
“好,那我背对着你。”若在外人面前,将脊梁对着皇帝实在是大大的不敬,可在这龙榻之上,缠绵之际,一切俗节皆被抛到了脑后,丘良人亦只是个顽皮的小女人了。
的确,这着实是个危险的举动。肖璎从未试过被哪位嫔妃如此对待,顿时被这洁白的玉背勾动,一挺身,丘良人“啊”地一身轻哼,律动起来。肖璎坏笑道:“别以为这样朕就没办法了,你天生就是要让朕沾光的。”
丘良人再也无暇斗嘴,要知道,她面对的是一员战场上的猛将。
次日清晨。晴朗。
有人的称呼要变一变了。
良人丘氏温正恭良,珩璜有则,礼教夙娴,慈心向善,谦虚恭顺深得帝心,奉圣谕,升为美人,赐居锦画堂。
第一女官 第四十六章 双喜临门
在一个很久没有嫔妃晋升过的后宫,丘美人的晋升给了后宫一剂强心针。这一届的佳丽们,终于开始走上了抢班夺权的第一线。
而沉痛的历史教训也寓示着一个道理,有时候,一面看多了,要反过身来,看看另一面,往往独有美妙风景。墨守成规是没有出路的。可惜,闺房之中的正面反面之攻守,别的嫔妃们就无缘得知了,所以她们只能怀着两分羡慕、三分不解、五分嫉恨,来看待这个事件。
兰陵宫。
惠昭容听完了寇玲珑的汇报,满意地说:“上通下达,这才是做奴才的本份,看来思过堂没有白去。”说罢,传了太监去宫侍局,吩咐将思过堂那个叫春露的带去合德殿,芳贵嫔要问话。随即自己也起身,向合德殿去了。
接下来的一切,便要看春露的造化了。
芳贵嫔听闻一个小小的行侍,竟能将宫人搞去思过堂,果然震怒。这宫里,不仅享福的权利是主子的,连惩罚的权利也是主子的。一个奴才,竟拥有主子的权利,不是自己太嚣张,就是主子太懦弱。
可雅容华懦弱吗?一点也不。那就只能说明,雅容华纵容恶奴。
纵容恶奴,比自己本身嚣张来得更嚣张。
雅容华却以为,天大的事,也及不上自己肚子里的龙种更有份量。合德殿的太监前来玉堂宫,请雅容华前往,有事相问。雅容华刚刚听闻丘美人的晋升消息,心里正非常不爽,此刻要她前去芳贵嫔处伏低汇报,更是触了她的忌讳。
“麻烦你去跟贵嫔娘娘说,本宫身子不很爽利,不能前往,有什么话,请她让公公你传达吧。”
“是。”太监应声退下,心里却想,这容华娘娘真是死到临头还不自知。
芳贵嫔竟没有生气,果然让太监给雅容华传话:雅容华纵容行侍宫人作恶,停发份银两月,禁足一月。禁足期间,一切用度皆不得短少,宫人需加倍用心服侍雅容华安心养胎。
合德殿的太监前脚刚走,雅容华愤怒地将手中的茶杯摔出去,一只上好的青瓷茶杯顿时粉身碎骨,无辜地摊了一地碎片。罚款是小,禁足事大。一禁足,不仅意味着自己不能出门,也意味着自己的名字牌将不会出现在每天早上端到皇帝跟前的那个朱漆托盘里。
“季庭芳,你欺人太甚!”她咬牙切齿地喊着芳贵嫔的名字,“来人,我要见皇上!”
可是,太监去了长信宫两次,都被挡回来了,说皇上国事繁忙,请雅容华安心养胎为重,勿牵挂皇上。
一颗软钉子,碰得雅容华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还真不是自己牵挂皇上,是自己希望皇上牵挂自己呢。要是用玲珑的话说,就是怒刷存在感。
她在房里思前想后,反正是禁足,我就是犯了戒,也无非再多禁足一段时间,还会对我怎样不成?她怀疑是太监们从中作祟,前几天皇帝刚知道自己怀孕的时候,明明殷勤备至,断断不可能说翻脸就翻脸。
“都是季庭芳养的走狗。”她气呼呼地骂了一声,便要亲自去长信宫问个清楚。太监宫人们劝了一回,没有效果,也只能随她去闹。
还没到长信宫,迎面碰上了匆匆忙忙的和列荣。
和列荣并没有显得震惊或意外,显然还不知道芳贵嫔对雅容华的禁足令,她翩翩地向雅容华行了个礼。
雅容华顾不上她,略“嗯”了一声,继续向长信宫走。却发现和列荣与自己去同一方向,只是因为地位原因,她有意无意地稍稍落一步罢了。
“列荣妹妹这是去哪儿?”她随口问道,心中却不喜欢有人和自己一路同行。
不知道是傻得不知回避,还是有意要刺激雅容华,和列荣轻描淡写地说:“去长信宫,皇上闷了,叫我去陪他下几盘棋,解个乏。”
别看和列荣平时乍乍呼呼,没啥心眼,可人家也是有拿得出手的东西的,那就是下棋。
这后宫的女人,长相什么的自是环肥燕瘦,既然全是美女,就要拼一拼才艺了。和列荣本来没啥突出才艺,自从进宫后,偶尔陪肖璎下了几盘棋,倒颇会算计得失,受了夸赞,从此专心研究棋艺,竟出落得有模有样。
雅容华心中是颇瞧不上和列荣的,一来她位分本就比自己低,二来家世平常,平日里也并不如何得宠,可皇帝今日竟然宁愿闲得与和列荣下棋,都不愿见自己一面。
这不可能!
到了长信宫门前,守门的太监见两位嫔妃一起前来,有点意外,只得陪着笑说进去回禀。
过了一会儿,却是钱有良和那太监一同出来了。对着两位嫔妃说:皇帝突然有急事,之前说要与和列荣下棋,现在也不能了,至于雅容华,有孕在身,更是应该好好养胎,不要随便乱跑,所以,二位娘娘请回吧。
雅容华也不笨,一看这架势,分明是皇上不愿意见自己,连带着一同前来的和列荣也不方便见了,心中便百思不得其解。自己一贯都是皇帝心头上的人物,怀了孕更受重视,到底哪里得罪了皇上呢?
心里想着,嘴上不免就不服:“钱公公,皇上真的知道我来了吗?”
钱有良双目一垂,低低地道:“皇上还说,容华娘娘应该在禁足期间,念是初犯,不予追究,请勿再不听劝阻四处乱跑。”
雅容华的心顿时凉了半截,原来皇帝知道自己被禁足,这么看他是默许的,甚至有可能压根就是他和芳贵嫔商量过的。来时那股涨满胸膛的正义,此刻泄得无影无踪。
回宫的路不好走。
和列荣心中迁怒雅容华,要不是碰上这个瘟神,自己应该正在长信宫内陪皇上下棋,皇上都一个多月没翻自己的牌子了,好不容易这次想起了自己,就这样让雅容华给搅了。
“容华娘娘没事就不要胡乱走动了,自己累着也就算了,还会累着别人,何苦。”
这话听着不敬,雅容华抬了抬眉毛,心想和列荣你哪里借来的胆子,就算今日皇上怠慢了自己,也轮不到你来对我冷嘲热讽。“和列荣长进了,都会说双关话了,往日的蠢劲倒似好些了。”
和列荣正要继续回嘴,迎面走来了莫瑶与新晋的丘美人,她们带着宫人出来散步,恰好就撞见刚吃了闭门羹的二位。
各自行过礼,又回过礼,雅容华犹自端着“最高长官”的架子,鼻子哼了一声,算是回应。她见到丘美人的容颜似乎更加生动明艳,渐渐生出女人的妩媚来,心中便越发觉得她碍眼,恨不得再将她践踏一番方解气。
“二位姐姐也是结伴散步吗?”丘美人天真地问。
玲珑却心中暗笑,丘美人的挑拨功夫真是长进不少,这后宫真是锻炼人,宫中一日,世间千年,个个都会炼成绝世老妖。
“我可没这福份与容华娘娘结伴,奉劝二位也绕道而行。”和列荣语带讥讽,一点不给雅容华面子。
丘美人看看和列荣,又看看雅容华,不解道:“容华娘娘不是在禁足吗,怎么可以出门?”
原来宫中人人都知自己禁足,自己还满世界乱跑,雅容华本就跋扈,无理尚要拗三分,有理更是不饶人。这下可找到发作的对象了。
“丘美人,你别以为靠着点狐媚的功夫得了甜头,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本宫要治你还是绰绰有余的。”雅容华端起架子,好大的官威。
“宫人都治不好,还治嫔妃,容华娘娘你这是搞笑吧。”和列荣对她的“官威”却不以为然,出言解救丘美人。
莫瑶和丘美人迅速对望一眼,和列荣何来这么大胆子与雅容华顶撞,甚至语带挑衅,必定是有原因的。
果然,雅容华被激怒了,抬起手眼见着就要给和列荣一巴掌。丘美人甚至不由自主地捂起了脸,身为挨过巴掌的一号眼中钉,形成的条件反射就是这样的。
却见和列荣轻轻一笑,捉住了雅容华的手腕,表情十分轻蔑:“把这些巴掌留给你怀孕的宫人们吧。够你打到手断。”
“你说什么?”
“你说什么?”丘美人和莫瑶也异口同声,冒出了和雅容华一样的震惊。
“不是吧,你们位分低,不知道也就罢了,难道雅容华这么一个耳目众多神通广大的人也不知道?”
“你说什么宫人怀孕?”雅容华不待和列荣说完,一把抓住她的胳膊。
“啊。”和列荣轻呼一声,试图挣脱雅容华的挟制,却发现她双手扣得紧紧的。一个孕妇竟然有这么大的力量,这身体素质还真是不错的,可惜了,可惜了,她怀孕这事已经变味了。
“快说!玉堂宫岂是你胡乱诬陷的!”
“诬陷?思梅是带着两个多月身孕投的水,你还不知道?恭喜玉堂宫,双喜临门啊!”
雅容华浑身一震,手上松了,和列荣趁机挣开,闪到一边去。一旁的丘美人和莫瑶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雅容华突然尖叫一声:“皇上。”
第一女官 第四十七章 天威难测
这个女人惨叫一声之后,陷入了癫狂,拔腿就往长信宫的方向跑去,口中不停地大呼着“皇上、皇上”。宫人们也慌了,胡乱地喊着“娘娘”,追着雅容华一同跑去。
演戏的是疯子,看戏的果然成了傻子。不仅莫瑶和丘美人看呆了,连和列荣也没料到后果这么严重。丘美人不安起来,对和列荣说:“列荣娘娘,容华娘娘这么狂奔,会不会伤了龙胎……”
和列荣有一丝慌张,扁了扁嘴巴,强作镇定道:“那也是她自己不小心,又怪得谁来。我说什么了吗?”
丘美人一想也对,雅容华对自己如此憎恨,而且下手狠毒,有何必要将同情心用在她身上,所以非但不同情,看着她疯癫绝望的样子,甚至非常解恨,不如就旁观一出好戏。便转头对着莫瑶嫣然一笑,道:“和列荣刚刚说什么了吗?”
莫瑶自然也不愿意多事,便配合地摇了摇头。虽说和列荣得到了她们的承诺,心中却仍然有点不放心,决定去长信宫附近瞧瞧热闹,便先行离开。
“雅容华为何如此愤怒,是怪思梅私下勾引了皇上?”等和列荣走远,丘美人悄悄问莫瑶。
同样的16岁,心智果然大不同。莫瑶暗叹了一声,又替玲珑可惜起来。论长相,玲珑甚至比丘美人生得更好些,论心智,玲珑远比自己的年龄成熟。丘美人胜在善良单纯,却也吃了不少亏,如今被逼迫着成长,虽已懂得审时度势,终究还是差了一些火候。
“才不是,如果思梅怀的是龙胎,早就应该禀明了,皇上至今没有子嗣,后宫个个都着急得不得了,不论是嫔妃还是宫人,但凡怀上,必定圣眷隆宠,哪有带着龙胎投水之理。”
这番话不禁让一旁的玲珑对莫瑶刮目相看。莫瑶从来都不是蠢笨,她心里明镜似的,只是因为那病拖累了,再也不敢动情而已,从前的种种低调隐忍,未必不是生存的智慧。玲珑稍感安慰,这样的莫瑶才不至于在后宫中被吞噬。
“不是皇上的,还能是谁的?”丘美人话音才落,就被自己的问话给吓到了,张大嘴巴半天合不拢,一双玉手捂住了嘴巴,完全不敢相信。
对啊,不是皇上的,还能是谁的?还能是谁的?在后宫里怀了其他男人的孩子,思梅除了投水落个全尸之外,还有更好的出路吗?可雅容华的疯狂又是为什么?丘美人的脑子一时还是转不过来。
莫瑶看了看四周,没有闲杂之人,才放心地将丘美人的双手给扯下来:“不管是谁的,只能说明一个问题,有男人可以随意进出玉堂宫。”
这才是肖璎变脸的真相!既然这个男人可以让思梅怀孕,那也可以让别人怀孕。这一切未免太巧合,何以主仆二人同时有孕。可谁也不敢肯定雅容华肚子里的就不是龙胎,万一的确是皇上的孩子,那有多珍贵。所以,心是不热了,孩子,却还是要平安生下来再验证。
但是,无论如何,雅容华的孩子还未出世,就已经被笼上了一层疑云。
“如果是我,我会怎么做?”玲珑问自己。
看雅容华纵身奔跑的样子,应该是预见到往后的日子自己都会在这种猜忌的阴影下度过,她要去找皇帝理论。她是最清楚真相的,所以她要去找皇帝理论。
你错了,雅容华。如果我是你,我会转身回宫,如莫瑶那样隐忍度日;我会努力养胖自己,让孩子在母体里好好成长;我会每天适量运动,以便日后顺利生产;我会努力保持平静,当然也许这做不到,但我必须努力,愉快的心情诞育的孩子才会健康。孩子生下之后,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是清白的,我经得起任何血缘上的验证。
可是,想了这么多,我不是雅容华,雅容华也不是我。她疯狂地找皇帝讨回公道去了。
每个人都想为自己讨回公道。公道到底在哪里?
没多久,雅容华的事情便在宫里传开了。据说她在长信宫外又哭又闹,说若是不让她见皇帝,她便撞死在长信宫门外。皇帝终究没有露面,曾经高贵骄矜的雅容华被几个力大的宫女架回了玉堂宫。
在深宫,便是撞死也未必做得到。玲珑想起在前世,自己生了病去医院,见一个几近昏迷的姑娘被人架来医院,说是失恋闹自杀,只为见那男人一面。男人倒是很快来了,在急诊室外不安地等候,然后在姑娘洗胃完毕、脱离生命危险之后,他坚决要离开。面对姑娘亲友的苦苦挽留,男人冷淡地说:“她死了,我过意不去。既然她没死,我便不会见她,否则就是给她希望。”说罢,扔下众人,决然而去。
郎心一旦如铁,切勿以卵击石,到头来,自己遍体鳞伤,却只是枉送了他人去度温柔乡。
芳贵嫔吩咐太监把玉堂宫的大门关上,这回不是禁足一个月,而是没有固定期限的软禁。门外加了守值的太监,每日饭菜与日常用度皆得由太监们传递,总之,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进不去,一切皆等雅容华的孩子生下之后再做定度。
可惜的是,雅容华没有等来可以挺着腰杆子接受“定度”的那一天。也许是白天闹得太凶、也许是情起伏绪太激烈,这天夜间,当福熙宫的莫美人大汗淋漓地发病的时候,当颐华宫的沈美人大汗淋漓地承恩的时候,玉堂宫的雅容华却大汗淋漓地小产了。
仅有的一点机会,随着孩子的逝去,从雅容华的指缝间溜走。她在后宫的戏,纵然还没有落幕,日后也只能成为他人的背景。
如此,她连被软禁的资格也失去。念其跟随肖璎多年,一直甚得帝心,肖璎终究没有对她下狠手,将她贬为最低等良人,搬到远远的冷宫去居住了。
而那个让思梅怀孕的男人究竟是谁,则成了一桩无头公案。玉堂宫的每一个宫人都受了严刑逼供,除了胡乱供咬,再没有一点有价值的线索。却只在这种乱咬之中,将雅容华——不,如今应该称作马良人——她的罪状越加越多,善妒、嚼舌、举止奢糜、行为乖舛,终至随地吐痰、晚间便秘等等,皆成了后宫流传的笑话。
人情淡漠,那些曾经围绕在她身边的,帮着她一起对丘良人拳打脚踢的嫔妃们,此刻都在庆幸自己被禁足,并打算等着一解禁,马上去抱一抱新晋红人丘美人的大腿,顺带对自己之前被雅容华——不,马良人——这样的恶妇蒙蔽了双眼表示痛悔。
听闻马良人在冷宫内茶饭不香,天天骂娘,再无半点昔日高高在上的气势,莫瑶深深地叹息了一回。世事无常,得意时莫猖狂,失意时莫慌张,做事做人,都要讲究个姿态才好。
绮罗却并不赞同“无常”一说。在某天深夜,又谈起马良人,绮罗说:“哪有这么巧的自取灭亡,大多数巧合,不过是人为的障眼法。”莫瑶和玲珑二人顿感眼前透亮,这局设得太漂亮,不费一兵一卒,只派了一个生殖能力超强的壮年男人,便倾倒了整整一座玉堂宫。
过了若干时日,马良人渐渐无人提及,后宫恢复了表面的平静,在红人榜上,沈美人依然风头强劲,而丘美人同样扶摇直上。芳贵嫔依然持掌有度,惠昭容还是从旁协助。莫瑶的病情越来越轻,眼见着便能痊愈,让绮罗和玲珑欢喜不已。
这日,去徐美人处串门,却听了些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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