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女官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艾秋
“后院,这里还有后院?”
“在大殿后面第三进的屋子后面,有个夹道,我们都叫它后院。”春露的神色渐渐恐惧起来。
“后院怎么了?”玲珑觉得这深宫里到处都是秘密,每个秘密都是这张网上的一个结。
“如果说思过堂是刑场,后院就是地狱。”春露轻微地颤抖着。
春露的衣衫虽不如香芝那样污秽褴褛,却还是一月前的薄衫,难以抵挡深秋的寒意。玲珑觉出她的寒冷,将自己的外衣脱下来,披在春露的肩上。“那就不说了。”
善解人意的话让春露觉得,眼前这个小姑娘有着超越年龄的温暖感。
“玲珑,你怎么会来了思过堂?”
“和你一样,看到了不该看的。”说到此处,玲珑心中一凛,自己目睹的那场偷情,恰好相隔差不多一个月,难道……
她紧紧地抓住春露的手:“春露,我们很可能是因为同一件事进来的。不同的是,你让思梅发现了,而我身后,显然还有另一个偷窥的人。”
玲珑将自己夜晚目睹野鸳鸯,却不知为何被芳贵嫔等知道,所以自己才因为知情不报被关到了思过堂的经历,告诉了春露,春露干笑一声:“好你个思梅,自己死了,还害了两个人。”
“你知道那男人是谁?”玲珑问。
春露摇摇头道:“不知道他是谁,我发现她那段时间晚间常出去,只以为是帮容华娘娘办什么事,你也知道,行侍常和娘娘在一起,我们哪里敢过问。直到那一天,我亦不是有意要撞见,更没有跟踪她。可偏偏就那样撞见了。她又不能确定我到底看到了多少,又弄不死我,便给我栽了个赃,把我弄到这境地。”
宫人的命运竟然这样如履薄冰,福熙宫的挽翠应该为自己感到幸运,她碰上的是善良的莫瑶,不多事的绮罗,等待平安出宫的采菱和语薇,以及少不更事的玲珑。可她不会这么想,她也许会觉得,如果主子换成雅容华这样“争气”的,她有美好前景,她有沾染蹭刮的荣光,她可以跟着一起耀武扬威,一起张扬刁钻。
莳花局比思过堂,不谛人间与刑场,莳花局的日子过得再低微,毕竟还活着,还有自由。但这思过堂里的人,多半已经死了,就算活着,她也死了。
玲珑的肚子消停了一会儿,又不安分起来,悠长响亮地一阵鸣叫,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饿了,她是真的饿了。她还从来没有如此不矜持,抱歉地朝春露笑了笑。春露叹了口气道:“明日早上那顿,一定要吃,再难吃也要吃,否则你很难撑得下去。”
“谢谢你春露。”玲珑的感激是由衷的。
夜,越发宁静而深邃,玲珑葡伏在思过堂的砖地上,寒意彻骨。想起福熙宫里的莫瑶,这个时候该是怎样痛苦万分,大汗淋漓。玲珑的心里阵阵地揪着,为自己不能陪在她身边而难受。再硬的地面,也抵不过阵阵来袭的倦意,最后终于沉沉睡去。
次日清晨。
两个小太监送来些食物,用肮脏的桶装着,一看就是各宫剩下的饭菜。女人们从清晨睁开双眼起,就贼亮亮地放出光芒,一听到门外的动静,争先恐后地拥了出来。
在这样的地方、这样的时候,什么臭淑女的架子都是跟自己过不去,何况玲珑的确饿得头晕眼花。春露告诉她,肚子有反应还只是初级的饿,饿到后来会如抽筋剥皮一般浑身疼痛,那时候你想去争夺食物也已有心无力。
桶一落地,无数只手伸了过去。小太监见惯了这阵势,怒骂了几声,声称再这么乱就不给她们吃,秩序方稍稍好些,各人围着一副等待施舍的样子。
玲珑分到两个包子,虽然又冷又硬,好歹有馅。她想起刚刚穿越到大齐王朝的时候,自己还是女恶霸霍香玉,便在胖老板的包子铺蹭了几个豆沙包,热乎乎,软绵绵,那时何等幸福。
待她看到春露的食物,才知道小太监们也是有眼力的,他知道什么人可能马上会出去,故此不能得罪,什么人再也没有指望,用不着多费心思。春露的破碗里有半碗发出酸味的饭菜,以及一个被咬了一半的糕点。
玲珑心里一酸,将自己的包子递过去一个:“吃这个,我看着还新鲜。”
春露推却:“你在这儿不适应,我适应了,没关系。”一边说着,一边扒着碗里的馊饭。
“我还有一个。再说,我撑两天就出去了。”玲珑的手诚恳地、执着地伸着。春露犹豫了一下,终于接着包子,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小太监们发完思过堂里的早餐,拎着另一个大桶,向屋后走去。玲珑问:“他们是去后院?”
春露几口便吞掉了包子,包子竟是肉馅的,吃得她幸福得不知所以,连手指上的一点点油汁都不愿意放过,反复地吮舔着。听玲珑问,便看了一眼道:“是的,给后院的人送饭去了。”
“我想去后院看看。”玲珑低声说。
“你疯了啊!那里都是疯子!”春露低声吼了起来。
第一女官 第四十一章 后院
人总是有止不住的好奇。来到大齐王朝,萝莉扮过,恶霸当过,进宫也进了,囚禁也囚了,玲珑却觉得,探索未知领域永远是人类的天性。自己在那个世界生活了多年,又能来这个世界,是上天对自己的厚爱,不将人间阅尽,怎么对得起老天的这一番苦心安排。
玲珑说干就干,躲过了大殿里无所事事的人群,迅速溜到了大殿后的第三进。
第三进的境况与大殿大为不同。大殿虽苍凉破败,到底雄风犹在,那点高大威猛的底子还是感觉得到的。这里就不同了,低矮逼仄,看得出来,原本也不是打算住人的地方。
侧身闪进一间屋子,从门后面偷偷地往外瞧。这个被称作后院的地方,并不是她想像中的一个院子。那是一个窄窄的夹道,旁边有低矮的屋子,夹道旁有一道深深的食槽,倒像是曾经养马的地方。
这会儿夹道里空无一人,寂静无声,完全没有春露所描述的悲惨人生,玲珑心中不禁有点怀疑,是不是春露夸大其辞了呢?
小太监拎着木桶进来了,走到食槽边,将木桶里的剩饭剩菜的残渣往食槽里一倒,大喝一声:“开饭了!”然后,竟转身走掉了。
难道这里不要维持秩序吗?
的确不要。
低矮的屋子里陆续出现响动,有哗啦啦的金属声,有荷荷的怪笑声,有尖利的刮擦声。一时间,人世间最难听的声音都集中在这个夹道里。
随后,屋子里开始爬出一些东西。是的,就是爬。他们像是人,更像鬼。他们身上戴着重重的铁链镣铐,污浊的长发在身后拖散,与褴褛的衣衫纠缠在一起。那些铁器的沉重让他们站不起身来,便索性贴在地面上爬行。
五六个人爬到食槽边,攀着食槽的边沿往外捞吃的。没有碗,捞到什么就吃什么。
玲珑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一切,思过堂虽然也是剩饭剩菜,好歹还分得清楚。而这一桶倒进去的饭菜,在她看来与泔水无异,所有的东西都混合在一起,肮脏恶心。看到这些人跟猪一样爬在食槽边吃东西,玲珑起了一阵恶心,呕呕地便差点吐出来。
“你是皇上吗?”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玲珑大骇,仓皇地转过身,这才发现屋子里有个人。
这个人和外面爬着的那些人别无二致,头发长而散乱,四处披散着。周身镣铐束缚了他的手脚,不,不一定是“他”,也可能是“她”,这个人一团模糊地葡伏在地上,一张苍老的脸庞向上仰着,挂着怪异的笑容。
“我不是,我不是。”玲珑慌忙地往外跑。那人一把抓住她的腿,抱得死死的。玲珑拼命挣脱,却怎么也挣脱不了,慌张地大喊:“放开我,放开我!”
“皇上,你终于来看臣妾了。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那人手上的力气大得惊人,将自己的脸靠在玲珑的腿上磨蹭着,陶醉在自己的柔情里。
“我不是皇上,你放开我。”玲珑怎么都挣脱不了,绝望得快要哭了。
“我是你的宛容华,你最爱的宛容华。皇上,你说要带我去看梅花。天气冷了,梅花就要开了。”她苍老的脸上竟泛起了娇羞的红晕。她好像想起了当年的细语温柔,无边旖旎,想象那开得灿若朝霞的红梅,如何映衬了美人的俏颜。想着想着,她咧开嘴笑了。
那嘴里,一颗牙都没有!
她发现玲珑在注意她的嘴巴,突然松开了双手,捂住自己的嘴,惊恐地叫:“皇上不要看,皇上不要看,臣妾的牙没有了,她们把臣妾的牙齿一颗一颗全拔了。”她捂着脸,悲伤地唔咽起来。
玲珑惊骇地忘记了逃跑,这个女人竟然是宛容华。她曾经听说过肖璎很久以前有过一个宠妃,便是宛容华,后来不知犯了何事被打入冷宫。冷宫的传说,看来也未必可信。竟然在这里,在这里。
算起来,宛容华应该不满三十,可眼前这个分明是一个垂垂暮年的老妇。
红颜枯骨。
唔咽声渐渐地停了,宛容华倦缩在玲珑脚边,靠着她,浑然忘了牙齿的事,又陷入了甜蜜的回想。也好,至少她的心里是幸福的。
“快去吃饭吧,去晚了就没了。”玲珑柔声唤她。
“谢皇上。”宛容华依恋地看了她一眼,向屋外爬去。玲珑的眼泪夺眶而出。
宛容华同样攀在食槽边,像牲口一样,贪婪地吃着残羹剩饭。玲珑看了她一会儿,悲伤地想:自己留在这里,除了继续旁观她的惨状之外,又有何用?想到此处,擦了擦眼泪便要走,屋子的角落里却又响起一个声音。还有人!
“姐姐……”这是一个细细的小女孩的声音,从屋子阴暗的一角传来。
这屋子仅有的一丝光线,落在门前的地上,其余的地方,除了阴暗,只有更加阴暗,这真让人痛恨上天的吝啬。
小女孩便躺在那更加阴暗的角落里,大约十二三岁,骨瘦如柴。这个后院除了玲珑,大概已经没有能站起来的人了。她想起春露说过,后院关着的,不是已经疯了的,就是快要死了的。宛容华是疯了的,那这个小女孩就是快要死了的。
“姐姐,你是娘娘吗?能带我出去吗?”小女孩渴求地看着她。
“你叫什么?”玲珑回避了她的问话,不忍心叫她失望。
“我叫小意。我生病了,他们怕我传染给他们,把我扔到这里。”小意怯生生地说。真是个孩子,没有心机,不会算计。如果想让别人带你走,怎么可以说自己有传染病。
皇宫的宫人,有选秀中落选的,都会分到各娘娘的宫里,算是宫人中安置得不错的。另有从外面采买的,便如小意这样十一二岁左右的姑娘,在各个局里干点粗活。若有特别机灵可靠的,也有机会慢慢脱颖而出,比如绮罗,便是采买进来从粗活干起,一步一步成了一宫娘娘的行侍。
一阵铁索的声响由远而近,宛容华吃完从外面爬了回来。她似乎忘了“皇上”的存在,径直爬到小意身边,将自己紧握的双手捧在一起,然后打开,那满手都是从食槽里抓来的食物。小意俯下身子,将头按在她的双手之上,舔食起来。
原来是这样。一个濒死的女孩,是靠这个疯妇每天抓取的残渣,坚韧地活了下来。玲珑一阵心痛,宛容华是个善良的人,哪怕她已经疯得认不清人,哪怕她已经活得像个牲口,她的善良还是没有被泯灭。
可这个宫里,容得下善良吗?
玲珑无法面对她们。她救不出小意,也治不了宛容华,趁她们不注意的时候,玲珑悄悄地离开了。
回到思过堂,她只对春露说了一句话:“我终于见识了地狱。”说完,沉默了很久。
有了后院的阴霾,思过堂的那些争夺在玲珑的眼里已经不算什么。那些阴霾在她心里挥之不去,但她却没有将后院的见闻说于春露听。
春露在夜间卧谈时感慨地说:“只要还能争夺,便说明还有力气。可怕的是行尸走肉。”
玲珑却想:“便是不在后院,便是不在思过堂。这宫里的行尸走肉也并不少。他们麻木、冷漠。若为自保尚可理解,有些人却是将这些活成了天性,活成了理所当然。于是,自卫变成攻击,并给每一个攻击装上冠冕堂皇的理由。”
天亮后便是第三日。玲珑突然有些忐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像春露那样,被人遗忘在这里。
太监的态度最能看出端倪,所以玲珑注意观察他们的举止。早餐的时候,照例给了她两个包子,还多了一碗小米粥,看起来颇为善待。这是不是意味着,自己果然要出去了,自己不会被人遗忘?
又冷又硬的包子,到了思过堂,简直成了人间至尊美味。她将小米粥给了春露,自己吃了一个包子。还有一个包子握在手里,第一天夺她食物的中年妇人又欺身过来,打算伺机而动。玲珑这次学乖了,站起来,一扭身就走开,她将另一个包子偷偷地送到小意那里。
小意像看天神一样看着她,又敌不过包子上透出的香气,张开大口就咬了下去。咬下去又觉得不妥,起身走到宛容华身上,将包子馅撕给她吃。
“好孩子,你能走了?”玲珑又惊又喜,一为她不知不觉间可以起身走路,二为她内心存着反哺之善。这后院短屋里的一疯一病,也许比外面那些自由的人更高尚。
“嗯,渐渐地觉得身上有力气了,刚刚试着自己走过几步。”小意回答着,手上的动作未停,宛容华吃得又乖又安详。
小意又问:“姐姐,我是不是不会死了?”
玲珑心中一激动,紧紧地拥住小意瘦小的身子:“不会死,等你养好身子,要自己去给自己和宛容华争取食物。一定要活下去,活下去才有希望。”
第一女官 第四十二章 打不开的黑漆大门
小意趴在玲珑的肩头,柔柔的,瘦瘦的,没有份量,好像一件衣服搭在玲珑的肩上。“她是容华娘娘?”小意轻轻地问,似乎有点不敢相信这个肮脏疯狂的老妇人会是风华绝代的容华娘娘。
玲珑拂着她的头发,不知道该怎样回答这个小女孩。现实太残酷,而小意早已是从生死堆里打滚过来的人,这些残酷又怎会一无所知。可终究,如何对一个孩子开口?玲珑忘记了自己也只是一个16岁的小姑娘,与小意其实也只是同一辈人。“她是以前的容华娘娘,后来生病了。”她只能这样对小意说。
“她不是生的和我这样的病,她是疯病。”小意竟然都懂。她看了一眼宛容华,宛容华难得坐起来,背靠着墙壁,从窗格里射进一缕阳光,照在她脸上。玲珑终于发现,她是美丽的,或者说,曾经是美丽的。哪怕如今形容枯槁,她也有着深深的眼窝和挺直的鼻梁。
深秋亦有小阳春似的温暖阳光,一只小麻雀落在窗格外的檐上,叽叽喳喳。宛容华看着看着,竟然笑了,笑得像个孩子一般:“那是皇上送给我的八哥,它来看我了,一定是皇上让它来的。”
她有自己的小快乐,当疯子,有时候比清醒的人好。她看不到自己的白发,她还是皇上钟爱的那个鲜嫩的小女人。
“生病的人都会送到这里来。”小意轻声说。
“不是的,小意……”玲珑刚想说,生病还没人愿意替她费心医治的才会到这儿来,可一想,这不是更让小意难过么,这不是明明白白地戳穿她的可怜么。玲珑改口了:“不是的,小意,他们觉得医不好了,才会送到这里来,你在慢慢好转,要有信心。”
小意懂事地点点头:“我明白,姐姐。他们以为我没救了,就将我扔了进来,我的腿摔断了,所以才差点死掉,容华娘娘救了我,还给我吃的。现在我的腿好了,应该我来救容华娘娘了。”
玲珑掀开她的裙子,那腿,虽已愈合,终究是扭曲了。
一个上午很快过去了,福熙宫没有派人来接她。她去找思过堂外看门的太监,太监却说,没有严公公的命令,思过堂不会放出去一个人。玲珑据理力争,说当初芳贵嫔只说让自己思过三天,太监却不耐烦地将她推了回来,将门重重地关上,随她怎么敲也不再理睬。
完了,自己和这个严公公一定是八字不合。想当初就是栽在他手里,倒是因祸得福,没让自己成为皇帝众多女人中的一个,虽然皇帝长得还不错,自己还真不是很希罕这个男人。可是严公公啊,这次又想让我因祸得福么?这里多呆一刻都是祸,出去就是福啊。
左等,右等,春露也开始替她着急了,嘴上还得安慰她:“玲珑你别急,多呆一天半天的也是常有的,严公公也不是一天到晚的只管着思过堂这一摊子。”
“也对,这几天不知人间事,搞不好又有什么嫔妃怀孕了,严公公忙着招人服侍呢,嘿嘿。”玲珑给自己开解,心情不由自主地愉快了一些。
春露却觉得新鲜:“宫里哪个娘娘怀孕了?”
玲珑一愣,这才想起,春露进来已将近一个月,当然不知道雅容华怀孕一事,便说道:“雅容华,没想到吧。”
三个字果然收到了意料之中的效果,春露捂住嘴,惊讶极了。她的确没想到,才进来一个月,有生命消失了,又有生命孕育了。春露随后却说:“容华娘娘有危险!”
“你怎么知道?”这句话实在出乎玲珑的意料,她以为春露会对怀孕本身表达自己的态度,却没想到春露一下子就想到了更远的地方。
“在宫里,没有任何人经得起捕风捉影。容华娘娘能不能例外,要看她的造化了。”春露说了几句颇为深刻的话。思过堂之思,果然有效,思久了,人人都是思想家。
玲珑却更关心思过堂那个黑漆大门,到底什么时候可以打开,让她重获自由。等待让人无比心焦,玲珑胡思乱想了很多原因,比如严公公太忙,比如芳贵嫔太强,又比如——福熙宫的一干人等太懦弱。每一个细小的原因、每一丝细微的想法变化,化作无数种可能性,被合理安排到各种剧情中去。
在思过堂,你无法计算时间,只知道天色一亮,新的一天就开始了。唯一可以大致算出时间的,除了太监们一天两次的送饭,便只有不断行走的太阳。如果恰逢阴雨,那便只能等待天黑。
玲珑与春露坐在院子里那棵毫无生机的树下,三天的囚禁生活,让玲珑的百褶纱裙已然肮脏,再不出去的话,玲珑将会逐渐与思过堂的女人们一样,失去所有的高洁的姿态和内心保有的一点点小追求。
树的影子越变越小,然后又越变越大,玲珑的心里开始烦躁,她知道午时已过,这一天正在变得越来越接近黑夜。
“太阳在向西走。”春露看她频繁地抬头低头,猜出她内心的焦急。
“春露,其实不是太阳在向西走,是我们脚下的地球在自西向东转。”玲珑突然很想说一点前世的话,那是她感觉很久不接触的语言和话题,放在这个时间讲,让她有一种挣脱的快感,也能略略地缓解心中的烦躁。
“地球是什么物事?”春露果然听不懂,此世界与彼世界相差太大,玲珑在此世界快要觉得无能为力。
“就是我们脚下的大地,它其实是一个球,巨大的球,大得无法想像的球。”
“它漂浮在海面上?”春露也知道海。
“不是,海就是地球表面的一部分。”
春露突然笑了:“你去了后院,果然也要疯了,都开始说胡话了。”
让人觉得是胡话,也好。这个世界的人无法理解地球是圆的,玲珑也不想像那个叫阿斯科里的意大利科学家一样,因为坚持真理最后被烧死。在真理与生存之间,玲珑觉得,自己肯定还是选择生存。
就在玲珑思考事关人类发展方向的良知问题的时候,那个黑漆大门突然打开了!她和春露的目光齐刷刷地向黑漆大门看去,玲珑甚至在心里猜想,大门外站的会绮罗?采菱?语薇?不会是莫瑶本人吧!
黑漆大门前所未有地沉重难忍,那门栓发出的吱嘎声,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不是莫瑶!不是绮罗!不是采菱!不是语薇!
谁都不是!
门外站着一个陌生的宫人,泪流满面,兀自挣扎着不肯进门。
凡是到这里来的,哪一个是愿意进来的。不肯进门,有的是办法,客气的请你进门,比如你是个娘娘,尚有些余威;不客气的直接背后一脚,踹断了腰骨也没人可怜你,倒省了功夫,直接往后院一扔便是。
陌生宫人被推进了门内,一下子倒在地上,无人搀扶。大门重又关上,宫人扑到大门上,拼命地捶打,嘴里叫喊着:“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是冤枉的!”
春露叹了口气,对玲珑说:“和我进来的时候一模一样,我把手都锤破了,血沾到门上,也没人搭理。”
玲珑看了一眼黑漆大门,像一个可怕的漆黑的怪物,沾染了不知多少女人的鲜血,然后女人们在这个门里渐渐枯萎凋谢,最终只留下门上已模糊不可辨的痕迹。
树的影子越发地大,斜到了台阶上。玲珑的心也越发地凉了,她就这样被遗弃在了这里。
“我想哭但是哭不出来,等到思念像海,淹没我而爱已不在,你绝望地离开,没有泪流下来……”玲珑轻轻地哼着,因为她真的已经哭不出来。没有人绝望地离开,只有她自己绝望地等待。
张惠妹的歌,与大齐王朝所有的歌都不同吧。可是玲珑也没有听过大齐王朝的歌。自己还没能有幸目睹一场盛会什么的,就来到了思过堂。这节奏有点不对劲,一个多月,完成了穿越、逃跑、入宫、崭露头角、思过囚禁等等一系列好多人一辈子都碰不上的故事,像是按动了人生的快进键。
只有这三天是漫长的,特别漫长。
“也没啥,玲珑,过段时间就会放一批身体健康的出去,我们都没犯什么大错,熬一阵,也就熬到出去了,重要的是保护自己,不要生病。”春露安慰她,又用手肘捅捅她,“你唱的什么?听着好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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