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命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少夷君
她这句话倒是点醒了朝良,朝良当即掸了掸袖子,挡住因琅玕树轰然倒地时激起的尘浪,轻飘飘地对贪狼说道:“你说的有些道理。”
于是当琅玕树在破军的地界上落户的第二日,朝良便衣冠楚楚地驾着云头落在了琅玕树旁。
那时琅玕树所在之地还并非是魔界的入口,也不是茫茫无垠寸草不生的一片荒野,相反四处草木丛生,十分生机勃勃。
按贪狼那日将树扛到这里后回去所描述的,破军便是住在琅玕树旁的一个地洞之中。
那天略略有风,将琅玕树枝头白玉般的小花吹得簌簌生响,朝良对琅玕树确实是情有独钟,不然也不会占了琅玕树最初所在的山头作为居处,这棵树伴了他几千年,就这样被夺去心头好,他实在是很不甘心。
这破军要什么都好,他都会给她,以作为换回琅玕树的回报,届时达成协议了,再让贪狼来跑一趟,实在是圆满且皆大欢喜。
但就在他抬起手来想要碰一碰那晶莹可爱的琅玕花时,凌厉的剑风便向他劈来,他侧身避开,只见一身红衣乌发。她持着剑,神色冷厉地看向他,口中说的话却很是含糊不清:“不……许!”
这样久远的事情了,他竟然还记得这样清楚,朝良有些恍然,眼前的景象分明与当时相同,琅玕树旁草木青葱,呼吸间还带着清晨特有的露水气息,以及某种惑人的芬芳。
实在是情难自禁,朝良抬起了头,一片片琅玕花瓣从枝头飘落下来,自从琅玕树被帝君用来封住魔界的入口后,他就再没有见过琅玕花了,恰好白梅与琅玕花生得很像,于是他便在自己的府中种了满院的白梅。
可无论如何,再如何替代都是不像的,突然那些飞落的花瓣都变成了血红之色,晨曦也暗了下来,黑白颠倒,霎时昏暗的暮光将天际染成血红,琅玕树低垂的枝头突然落下一片红色的衣角来,比暮光更烈,比鲜血更艳,直直灼烧进了他的眼中,以及那一声带笑的:“朝良。”
这是幻象,朝良在自己心中默念了一次,确然是幻象,她已经灰飞烟灭上万年,只能梦中出现。但哪怕是在梦中,他都不曾看清过她的形容。
真是狠心啊,再没有比她更狠心的了,她以为这样便能了却万事,谁知道只能让执念落地生根,长成参天的大树。
朝良缓缓抬起头来,入眼的那一张脸与此前在血海之底看到的一样,只不过因弯起了眉眼,便显得更加生动,像一幅活了的画,她眼角的泪痣盈盈欲坠,哪怕是笑着,也暗藏了苍凉的悲,她的语调比祝祷的歌谣更为动人:“朝良,你为甚么要忘了我?”
质问间没有咄咄逼人之意,仿佛不想知道结果,只想这样问一问罢了,无论他回不回答,或是回答什么,这些都不重要。这便是幻象的好处,一切都是应着他的心境而来的,他想她是什么样,她便是什么样。
她如今的一言一行,都是他心中难以纾解的执念的写实罢了。
真是一面善解人意的镜子,朝良嘴角勾了勾笑,抬目看着她,温柔地说道:“我没有要忘记你。”
这一张面容,要出现在他的面前他才能想起是这样的,一旦离开了视线,脑海中又是模糊不清的景象,就像是曾经缭绕在八荒之上的混沌迷雾。
其实记不记得并没有什么干系,只要她存在过便好了,这是朝良在那一段颓废潦倒的时日中悟出来的。说是颓废潦倒,其实也并没有多落魄,只不过要较他平日里荒唐一些,做下了许多荒唐事,让他至今都不愿意回想,但偏偏这些荒唐事都被士衡知道了去,所以迫不得已,他与士衡之间的关系因破军的灰飞烟灭而突飞猛进起来。
诚然这并不是他想要的,比起士衡的亲近,他更想要破军回来,当他把自己的这个意思传达给士衡之后,立即换来了士衡鄙视的眼神,并且沉痛地斥责他重色轻友。
那便重色轻友吧,这世间能有什么能比她还重要呢?
上万年等待的时光,如今再得以见到内心却并无波澜,相反却极为平静,她含笑的眉眼落在他眼中,像是明媚的春光:“你骗我。”
她抬起头来,修长的手指指向远处:“你说你不曾想要忘记我,那么她又是谁?”
朝良回首看去,一记白衣破开重重暮霭行来,他眼中的波澜略略一晃,破军声音便带了些许逼迫的意思来,她略略拔高了声,依旧是带笑的语气,却显出了几分凌厉气势:“说呀,她是谁?”
“她是……”话才出口两个字,便在喉间哽住,朝良远目看向那个身影,却不知如何来描述她,最初是为何要接近她呢?是他曾经与紫微帝君打赌输了,帝君让他下界去历劫,看看能否悟出些他这么多年都未能勘破的道理。
那一世他是巫族的圣童,唤作英渡,许是因为神君转世,无论如何底子也差不了哪里去,所以他是当时巫族里天资最为拔尖的一个。当然他并没有自己身为神君时的记忆,顺风顺水地当上了圣童,自以为会在巫族暗无天日的圣殿中耗上一生时,恰巧遇见了她。
所以命中注定了有那么多的恰好,才会有那么多的相遇。
当时她一身白衣自外杀进宗族之内,所过之处血溅三尺,鲜血将她雪白的衣衫沾染上红痕,只消再添上两笔,就能开出一树艳极的红梅。
他看得失神,心口的跳动陡然停止,是因她欺身而近,嘴角带着笑意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中的轻蔑与倨傲让他知道她未曾将他放在眼里。她俯下身来,纤细的腰身一折,像是风中柔软的柳枝,沾满鲜血的手却十分轻柔地取走了他怀中的孔雀羽。
孔雀羽是东君遗留下来的圣物,巫族世代奉为珍宝,誓死守护,便就这样被她轻易地夺去。她转身时没有犹疑,袖角不带一丝感情地划出漂亮的弧度,那梅开得越艳,烙在了他的心底。
于是在她转身背对他的瞬间,他施下一道失魂咒,看着她离去的身影霎时僵滞,然后倒在血泊中。
再后来她被关进了巫族的地牢中,他其实偷偷去看过她很多次,破解长老们设下的结界于他而言再轻松不过。他看着她成日坐在这昏暗的牢中,遍地的枯草与老鼠,她似乎没有丝毫的不适,反倒是舒心惬意得很,这令生来便众星捧月的他感到十分疑惑,她当真不在意周围的一切么?
想离她更近一点,看守的族人送去的饮食她动都未曾动过,这让他暗自赞叹过她的聪慧,并非只靠蛮力。长老说她是魔,送去的饮食里都掺了蛊,她没有吃那些东西,真是万幸。
他看着她随意就割开了一只老鼠的咽喉,吸吮着从老鼠伤口处汩汩流出的鲜血,像是难得的美味一般。她在饮血时眼角会变得猩红,将她那张美好的面容衬得妖冶,像是生在血海中的邪恶之莲。
要是碰一碰会怎样,这朵莲花会不会开得更为热烈,会不会渴望他的鲜血。她发现了他的走近,面色虽然平静但还是难掩尴尬,她勾起的嘴角还有血,柔软的舌头探出来将那血迹舔去,天真明媚的神情,最动人心。
她眯起眼来对他笑,以毫不在意的口吻说道:“我是魔,魔都是会饮血的,小圣童不知么?”
那一刻,他以为万物都不能入她眼。
九命 第42章 暮色
自那以后她便与他渐渐熟络起来,他偶尔会带些外面树上结的小果子给她吃,她接过连擦也不擦就往嘴里送,他很嫌弃地问她为什么不擦一下,她啊了一声,眼睛往下垂,瞟了眼自己的衣服,那上面全是干涸暗红的血渍,还有这些天来席地而坐的污垢,她很平静的笑了笑:“因为如果我擦了,这果子会变得更脏啊。”
为什么没有丝毫的怨言呢,他看着她的脸,在心中这样想着。
她在他面前总是摆出一副年长者的模样,纵然她确实比他年长一些,也不多,就三千来岁吧,人与魔的寿命本就不能相提并论,她那个年岁在魔族里相较起来,与他在巫族中的年龄不是差不多么?
况且,她嫌他小,他却并不嫌她老,他觉得她很合适,既是是魔也无妨,听说魔只要饮血便好了,那么他就把自己的血给她喝。并且她也同他分享过自己饮血的经历,说长得越好看血便越香甜,还与他开玩笑讲,若是长成他这般模样,那血一定美味得不得了。
若是她喝上瘾了,便会一直待在自己身边吧,并且她似乎也并没有传闻中那么厉害,只是凭着身上一股不怕死的劲,先发制人地煞破了敌手的胆子。
到最后,她诓他破解结界时他其实是知晓的,只是他想要看一看,看一看她是否会念在这些时日的情意留下来,初生牛犊总是豪情万丈,妄想以轻微的羁绊来牵扯住孤高的兽,最后落得鲜血淋漓,千疮百孔,都是自作的业障。
她决绝地离去,像是急不可耐,路过他时连看也未曾看他一眼,直到快要消失在拐角时,她才回头。
但他已经分辨不清她那时的神情了,只能暗自揣测其中是否带有丝毫的留恋。不要全是悔恨,也不要全是愧疚,这两种情感都不太好,像是遮住天光的晦暗阴云,若是她想起他来时都是愧疚的话,那他宁愿她不要再想起他。
沮丧与失望如潮水般袭来,他为此失魂落魄了很久,长老们都以为他是因孔雀羽的丢失而自责,纷纷前来开解他,他咀嚼着长老们的话,也在开解着自己。
“不过是天神遗留的圣物而已,终有一日我们还能再将孔雀羽拿回来,你莫要太过伤心。”
……
不过是一个魔族而已,终有一日,他还能再将她抢回来,不用太过伤心,不必太过伤心。
但安慰与开解都不管用,他对于修行一事渐渐心不在焉,天资再好也泯然众人,巫族人若是在修行之上不得力,在早年便夭亡的人不在少数。他浑浑噩噩地活到了七十岁,最后神思不甚清明的时候,面前浮起来的依旧是初见是她嘴角的那一抹笑意。
那样灿烂,那样壮烈。
当他的魂魄归位时,甫一睁眼,便看见即芳在一旁把什么奇怪的东西往脸上抹,他捂着眼唔了一声,将她吓得手中的瓷碗都打碎了。
她脸上糊着一层膏状的东西,怨怼地看着他一眼,对着那打碎的瓷碗哀声又叹气:“你瞧瞧,你把我新制好的美容膏给弄没了!”
朝良惫懒理她这些奇怪的举止,从床上起来便要往外走,即芳唉了两声上来把他按住,顶着满脸的膏对他严肃说道:“你魂魄这才归位呢,要往哪儿走?帝君将你托付给我,没料到这才多少时日呢你便回来了,你在下界历劫历得愉不愉快?同我讲讲有没有甚么好玩的事儿,我自从和贪狼她们一起造/反后,我便将烈日车辕丢给了司晨,就再也没有下界去玩过了。哦对了,你有遇到喜欢的小姑娘么?我听贪狼同我说,你这回下界去历的劫啊,约莫是个情劫……”
她眼珠滴溜溜一转,一脸“本君知道了”的神情看着朝良,阴险地笑道:“你说,你是不是还对下界的那个情劫啊恋恋不忘?我来算算啊,算算你是不是红鸾星动啦……”
她话还没说完,正掐指要算面前这位同生共死的仙僚的桃花运时,朝良就从她面前消失了,即芳扑了个空,有些不大开心地努了努嘴,并道:“小气。”
小气的朝良神君驾着云头一路至了八荒,身为英渡时的情感压抑在心间不得纾解,归位后却急不可待地从三十三重天上赶了下来,可是赶下来了又如何?她是魔,且与长离有剪不断理还乱的瓜葛。
朝良心中生出恼意来,些微的,并没有流露于面上,为人时又再经历了一次失魂落魄,这与他在万年前的某些片段记忆重合,生生牵扯出痛来。但他早已习惯于喜怒不形于色,此时他已并非巫族那个天资聪颖的圣童,他是上界的天神,紫微十四神君之一。
既然心心念念,那不如就去将执念握在手间,她是魔又如何,从前他能渡世,如今渡她一个,轻而易举。
他捏了个诀想要知晓她在何处,有所感知后便驾云倏忽而至。天降大雨,昏暗的天地间他看见她浑身都是血,跌倒在泥泞中,一道惊雷劈下,将她捉着他衣角的手指映得苍白。
她声音里满是惊惧,彷如下一秒便会坠入无底的深渊之中,她在哀求,手指死死扣住他的衣角,一遍又一遍地说道:“你救救我……”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此刻的她如此卑微,同那些与雨水混为一体的泥土毫无区别,他弯下腰去,将她带着冰冷雨水的手指纳入掌中,慢慢地,温柔地低声说道:“别怕,我来救你了。”
她这样能触动他的恻隐之心,无论何时何地。
后续的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起来,她确实很像破军,他能在许多细节上寻到破军的影子,他也想过她是不是重生归来的破军,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她不是也好,如果是的话,那更好。
但如今在幻境中,面对着破军直截了当的发问,朝良却突然语塞,若是即芳与士衡都在场,那必定会异口同声地说:“瞧,这旧爱新欢的戏码!”
他入这幻境中不过是秉着自欺欺人的念头,想要对破军道一声抱歉,全了自己的私念而已,但为何九知也在这幻境中出现,他其实不太明了,按理说九知如今已经在他身旁,他对她并没有什么抱憾的,不需要借以幻境实现。
但她逐渐走进,裙裾带开了满地的花,许是暮霭太过浓重,将她的眼角映得有些猩红,她停在他面前,仰起头来,破军鲜艳的衣角便落在她黑白分明的眼中,她勾起了嘴角:“那便是破军神君么?”
破军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双腿在空中荡来荡去,开口问道:“你是谁?”
“是啊,”九知拖长了声音,在这蔼蔼暮色中显得缠绵又悠长,她偏过头来看朝良,笑着问道,“我是谁呢?”
问题又抛回到了他身上,朝良默然不语,在两人灼灼的目光中,突然握住了九知的手,皱眉道:“你怎么来的?”
九知啊了一声,满脸的茫然:“你说什么?”
朝良毫不客气地睨了她一眼:“当本君眼拙,瞧不出幻象与真人的差别?”
九知愣了愣,扑哧笑出声来,她举起了那只被他捉紧的手腕来,言笑晏晏地道:“你是怎么瞧出来的?我听说在这镜子中是辨不出真假的呀。”
朝良没有讲话,她又偏过头去看坐在树上的破军,骄傲的美人正远眺着西沉的夕阳,她啧啧两声:“原来破军神君是这般的模样,真是好看,与东君相较起来都丝毫不逊色了。”
“谬赞了呀,”破军笑得弯起了眼,也打量了下她,“你也很好看呢。”
“哪里哪里。”、“真的呀,本君从不讲假话。”、“也比不上神君呢。”、“本君说有就有,你不要推辞了。”
这样夸赞下去没完没了,朝良有些头痛地拉了九知一把,转身道:“去寻司春吧。”
九知被他拉着往前走,又回头看了眼枝头的红衣美人,她依旧踢着腿,嘴里哼着歌谣,扬起了精致的下颌来看向远方,九知问朝良:“她唱的是什么?”
朝良没回头:“乐曲。”
“我晓得是乐曲,”九知凭着印象哼了两下,歌谣听起来格外悲凉,她又问道,“你会唱么?”
朝良这次更直截了当地说了句不会,九知还想回头看一眼,却被朝良一把拉进怀抱中,将她的眼睛捂住,她在他怀里扭了扭:“你干嘛呀?”
“别看了。”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低沉,像是暗夜里的风,孤寂地吹过每一片空旷的荒野与山地,卷起漫漫黄沙,在不为人所知的地方消弭散尽。
没有人能知道风起于何处,也没有人知道风止于何处。
她果然安静了下来,将头靠在他的胸膛处,听到了那从他内心深处传来的搏动,一下、再一下……源源不尽,令人心安无比。
他抬起了头,望向暮霭中的那个坐在枝头的背影,慢慢地闭上了眼。
别看了。
他如是对自己说道。
九命 第43章 后路
幻境中的晨昏变换得极快,朝良与九知并肩未曾行多远,暮霭便暗了下来,月明星稀,看起来是个极为适合赏月的时节。
皎白的月从枝桠的缝隙间半遮半掩地落在朝良的肩头,教这位情绪内敛淡漠的神君显得更是孤寂,九知抿了抿唇,拿肩去凑他:“你晓得司春神女在何处么?”
他的目光扫过来,月色下的她像一块通透的玉石,未经雕琢却已光华自生,他看得出神,眼前突然多出一只手来晃了晃,恍然间见她在笑,眉眼弯弯:“我问你话呢!出什么神?”
于是顺手便将她的手捉住,果真像玉石一般凉,但玉石无心,她却是有血有肉地站在这里,岁月不曾将她的棱角磨去,她纵然胆怯,却也会果断前行。这样珍贵的她,朝良将她拉得近了些,月光在他眼底跳动,如银芒跃动的河流,压低的嗓音温柔又动人:“在想你。”
“想我?”她有些不明所以,眉梢扬了扬,花枝都颤了,“我就在这里,你想我做什么?”
他唇角的笑像初生的春水,柳梢与春风拂不尽缱绻缠绵的意味:“那就不能想你么?”
九知讶然,用力掐了把朝良手背上的肉,茫然道:“果然是这样。”
朝良不解,低头去看自己的手背,她方才那一下用足了劲,将手背上那一片白生生的皮肉掐出了两道月牙印子,又红又肿,他吃痛皱眉看着她:“什么果然?”
她啊了一声:“你是幻象啊。”
不晓得她为什么会这样觉得,朝良愣了下:“为什么?”
九知垂眼道:“都说幻虚琉璃镜能成全人心中执念,如今入了此镜才知此言非虚,仙人诚不欺我也。”
她笑眯眯地踮起脚来,摸了摸朝良的脸,一脸揩到油后心满意足的表情:“这果然是梦呢,掐也不会痛。多想一直这样啊,虽然这样的朝良君腻歪了一点,但实在是让我无力抵抗。”
她满心欢喜的样子将他心间最柔软的地方触动,刚想开口告诉她这并不是梦,她却先用手按在了他唇间,轻柔的动作,她身量较他要矮上一些,大约与他的下颌齐平,他只要稍稍低下头便能吻上她的眉心。她勾起了嘴角,眉眼弯弯:“嘘,别说话。”
那一片玉在眼前霍然放大,她眼底的盈盈波光近在眼前,缄默于心的千言万语都蕴藏于其间,倏忽被眼帘遮住,将所有心事都覆盖。唇齿间是柔软的,她的手搭放在他的肩头,笨拙而青涩地在他的唇上辗转。
大概是错以为这是幻象,她变得格外的大胆,探出舌尖便来撬,他被惊得怔住,便给了她可乘之机,像一尾鱼般溜了进来,却浅尝辄止,触及后便要收回那撩人的软舌。
她不知这样勾起的是滔天的火,耍了流氓就想跑?没门儿。朝良的手按在她脑后,分明没用多大的力,她却像是挣不开了一般,急促的呼吸被堵住,他像是亲吻花朵般,怕弄碎她,一下又一下,用深情将她困住,唇齿间溢出满足的轻叹来,他吻得更深了些,白梅香被风吹得有些淡了,却在彼此间萦绕出暧昧黯叇的香。
情正浓时,月色都显得朦胧起来,他的手慢慢地下移,才将将触及她脖颈处白嫩的肌理,不远处却传来树枝啪嗒折断的声响,将这绮丽的梦惊破,九知一把推开了朝良往声音传来的地方看过去,只见昔日温和柔婉的神女面上满是震惊之色,撞上九知的目光,有些尴尬地对她报了个笑,又向她身后的朝良打千:“天府神君。”
此前在喜宴上见过这一张脸,但如今细细看起来确然是有些分别,约莫是许多东西任凭再如何假扮也是欺瞒不住的,九知耳根烫得很,略略对司春拘礼个礼便闷不吭声,朝良嘴角含笑地向司春颔首:“本君特地来寻你的,既已寻到,便随本君出去吧。”
司春茫然地看着朝良:“神君在说甚么,小仙不明白。”
“你不知你身在何处么?”
司春神情一怔,立马后退两步,惊惶地看着朝良:“神君是来押小仙与士衡回天界的么?”见朝良压着唇角未言语,她眼眶便红了,哽咽道:“还望神君看在同僚一场的份上,放过小仙与士衡,成德虽好,却并非小仙情之所钟,再耽误上他往后的漫漫时日,小仙于心不安。如今小仙与士衡已走到这一步,无论如何是没有颜面再回天界了,还不如隐居下界再不问凡尘俗事。”
她抬起袖子抹了把泪:“便是这一点小小的愿望,神君都不愿意满足么?”
朝良面无表情无动于衷,九知在一旁听得也按捺不住,她清了清嗓,开口道:“在下有一事百思不得其解,神女既然芳心所属之人是士衡神君,那为何又要同成德真君定下婚约呢?”
司春怔了怔,似乎是想起了方才自己撞见的那一幕,拿捏不准九知的身份,踌躇片刻后才讷讷开口,满面的无奈与委屈:“小仙当初与士衡之间多有波折,以至于他在下界一直未归,再加之成德对小仙确然是很好,长年累月,顺理成章便答应了成德。但直至婚期将近,小仙心中愈发烦忧,日夜辗转难免,才深知成德非我良人,若是这样便嫁与了他,日后同床异梦,岂不折煞年华?哪知大婚前夜,士衡突然来寻小仙,道是一直对小仙念念不忘,如今得知小仙欲嫁与成德,心神俱摧,来问小仙是否将当年的情意一概忘却了,小仙自然是没有!”
“于是又再度顺理成章地与士衡连夜私奔,以为得遇良缘,有情人终成眷侣?”这句话说得阴测测的,司春听着不是什么滋味,她自也晓得有愧,因而直不起腰来,只能将眼风往一旁瞥去:“小仙欢喜疯了,便也未曾做过多的思量,况且情之所钟,也不需费那样多的思量,被天条拘束了这样多年,小仙想任性一回,难道不可以吗?”
心一横,司春咬着银牙,满面决绝地对面前的二人道:“二位若是要强将司春与心上人拆开,请恕司春难以从命,便是灰飞烟灭,也再不要与他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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