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命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少夷君
本来是不想同士衡说话的,但难得听人说起朝良的事情,九知想了想:“鸟窝阁?”
士衡一拍大腿:“差不离,叫鸟窝居!”
朝良连眼皮都未掀:“我起的名字,有什么问题吗?”
九知一边摇头一边捂着肚子,又想起之前他提的什么浮香苑,说:“这名字不是挺不错的么?”
士衡道:“那是紫微给他起的,你以为他能有这水准?”
“我懒得费心思,”朝良淡淡地饮了口茶,看了士衡一眼,“有什么话就说。”
“也不是什么大事,”士衡起身从一旁的柜子里拿出的一张请柬来,对朝良说道,“过不了几日就是聿修的生辰了,他邀我去赴宴,便在寿华野,我这不是忙着种菜么,分不开心思去一趟,你若是有空就替我将礼给捎过去。聿修你也识得啊,就往前最喜欢吃虫子的那个。”
朝良未去接那张请柬:“你胆子不小,让我替你跑腿。”
“哎呀——”士衡冲朝良挤了挤眼,“这叫什么跑腿,小狐狸心情不好,听说寿华野的杜若开得好,你也可以顺道带她去散散心。”
朝良接过请柬来在手里掂了掂,问九知:“想去吗?”
寿华野这个名字很是熟稔,九知想了想,便点头道:“想。”
去寿华野这件事就定了下来,隔几日九知与朝良要走的时候,士衡却开口要白玉留下来。
九知皱眉,护犊子一般将白玉护在身后:“你这是什么理?”
白玉也跟着摇头,抱着九知的腰狠狠瞪了士衡一眼:“我不留下来,我要同九知姊姊在一起!”
士衡摊手说道:“我是瞧这小白狐狸怎会莫名没了尾巴,想要替她将尾巴治回来,怎么,不愿意?”
从来都没听说过狐狸尾巴断了还能再医回来的,白玉尾巴因何而断九知问过,白玉说她也记不大清楚了,那段记忆模模糊糊的,似是被人抽离了一般。对此九知一直都耿耿于怀,她记得白玉的狐尾生得又长又好看,油光水滑的,丢了尾巴白玉一定也不好受。
士衡这样一说,让九知犹豫起来:“真的可以?”
她还是不太相信士衡,便看向了朝良,朝良的视线落在白玉抱着九知的手上,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九知一向是很信得过朝良的,便转身对瘪着嘴的白玉说道:“你便在这里待着,等我从寿华野回来后,就来接你。”
九命 第15章 腓腓
白玉自然是不依,抱紧了九知的腰撒娇:“白玉不要!白玉要和姊姊在一起!”
说着就包了一包泪在眼底,嘤嘤地对九知道:“姊姊是又要丢下白玉了吗?”
九知大感头痛,扶额道:“我不过是与朝良去一趟寿华野,过几日便回来。这不靠谱的神君说能将你的尾巴给变回来,我记得从前你的尾巴很好看,丢了实在是可惜,你在这里安安生生的等着我,我去寿华野摘果子给你带回来。”
士衡听了后对朝良道:“这不靠谱的神君,是在说我?”
朝良袖着手,衣袍在梅香里格外雅致,他连眼皮都未曾从九知身上移开:“不然还是我?”
“……”
白玉抽了抽鼻子,泪眼汪汪地:“就让那乌鸦一个人去不好吗?姊姊你非得要去么?”
摸着白玉的头,九知说道:“是的。”
她从前将一样东西埋在了寿华野上,依稀记得是在三棵生得古怪的松树下,不知这些年过去了那三棵松树还在不在,自己藏在那里的东西有没有被人挖走。
九知的神情柔和下来,对白玉温柔的说道:“你乖一点,就在这里等我,好不好?”
白玉埋下头思索了一会儿后,才闷闷道了一声好,定光剑出鞘时平地风起,将九知的裙裾吹得猎猎作响,那人向她伸出一只手来,干净修长:“走吧。”
她踩上了定光,白玉在士衡身边抹眼泪,喊着什么姊姊你一定要快点回来,她想回头说一句好,却远得看不见了。
山神聿修的寿宴每年都办得热火朝天,附近的精怪部族等等都会在这一日献上祭品,以求得这位山神大人的庇佑。山神聿修有个最大的癖好便是吃虫子,是以寿华野上的虫子大多都被当成祭品献给了聿修,这让寿华野万万年来没有遭受过虫害,草木生得茂密而又葱郁。
时辰尚早,朝良很有闲心地带着九知在寿华野上遛弯,果然如士衡所说,寿华野上的杜若开得极好,满野的白,朝良似是很钟爱白杜若,他一手拎着士衡给聿修备的礼,一手去折了朵白杜若拈在之间,美好得像是一幅画,他回过头来看九知,略略挑眉:“你在找什么?”
九知收住了转过来转过去的脖子:“没什么,看风景。”
朝良问她:“好看吗?”
九知点了点头,朝良又是一笑:“那我觉得我比这风景好看,你还是看我吧。”
九知未曾想到朝良厚颜无耻到这种地步,她被噎了半晌后才干笑了一声:“朝良君风采卓然五雷轰顶天怒神罚,在下实在是不敢直视。”
“你这是在夸本君?”他站在杜若花丛中的模样仙气飘飘,确然有几分神君的模样,九知这才想起自己拿他不当神君很久了。这神君自在雨夜中救了她后,在她面前就未曾端过神君的架子,甚至将魔性从她体内剔了出来,须知成魔容易,回头太难,佛都渡不了魔,这逆天而行的事情在他做来却顺手极了。只是那抽筋剥骨的痛太过剧烈,她几度昏死过去,醒来时嘴角都隐隐有血的味道。
在他状似随意地将手中那朵杜若别入她鬓角时,朝良手腕上的那一圈浅浅的牙痕就从九知眼底掠过。仙有仙骨与仙格,魔有魔根与魔心,但凡是入了魔道的人,大多都有难解的心魔,一如魔君长离,昔年被天府神君轻而易举的击败便是他的心魔,是以心心念念想要再侵入上界,将那紫微幻境中的神君给拘入魔界最污浊的业火境,将那一身不与世共浊的清高仙骨焚个一干二净。
心魔并非是抽筋剥骨就能被剔除的,一旦被触及便能再将魔性给引诱出来,每每她魔性难收,凭借的都是朝良的血。
没错,魔都是要饮血的,说到底她现在依旧是个魔。
寿华野上的杜若有个十分有趣的特点,那便是识人心,会随佩戴之人的内心而改变花色,那杜若从朝良指间插入九知鬓角时,白色的花瓣霎时变得艳红如血。
九知并不知道这一变化,还笑着抚了抚鬓角,问道:“好看吗?”
那鲜红馥郁的花压在她发间,更张扬了她眉目中的艳色,朝良的目光顿了顿,随即又别开:“一般。”
九知哦了一声,抬手便要去将杜若扯下来,又被朝良拦住,她扬眉看着他,比满野的杜若更为动人:“朝良君不是说一般么?”
朝良笑了笑:“花一般。”
其中的深意不言而喻,九知背过手来穿入花海中,发间的红色杜若在满野的白花里尤为瞩目,像是白雪中的鲜血,艳得惊心。朝良在她身边,许久未见她眉目舒展的模样,看来这一趟出来确实不错。
九知偏过头看了看朝良手里拎着的盒子,问:“那里面是什么?”
盒子上缀满的香草,看起来精致美丽,朝良却有些嫌弃地一直不想让那盒子碰到自己的衣袍,听她这么问,便答道:“白菜炒蚯蚓。”
“什么?”九知倒抽了一口凉气,朝良又复述了一遍,九知才不可思议地说道:“真是个变态啊。”
离杜若花海深处近了,山神聿修的寿宴便摆在那里,九知走着走着不小心踩到了个什么毛茸茸的东西,“吱——”地一声,一个白色的小兽便从花海里窜了出来。
一见白色的小兽,九知下意识以为是白玉偷偷摸摸跟着来了,眉毛一扬便拎住小兽的后颈要开训,却见那小兽身后垂下一条尾巴,上面还有一个脚印,估摸不差的话,应该与她自己的脚印是同等大小。
白毛小兽生得又胖又短,形容倒是有几分狐狸的模样,但终归不是狐狸,被九知拎起来后,在半空中蹬着腿叫道:“大胆狐狸!竟然冒犯本座,还不快速速放本座下来!”
这小兽生的胖口气也不小,九知被它的模样逗乐了,它自己蹬着腿儿在空中转了半圈,正好对着了朝良,乌溜溜的眼睛瞪圆了:“咦呀!神君!”
它伸出短腿儿来在半空中对朝良作了个揖:“神君怎会气势汹汹地到这寿华野来吃聿修的寿宴啊!”
朝良似是对这小兽遣词造句的鬼斧神工已经见惯不惊,端起了九知未曾见过的淡漠形容:“士衡所托。”
“哦哦,原来是天同神君。”小兽又十分恭敬地对岐山方向作揖,才道,“久不曾去拜访天同神君,不知神君地里的花生长得如何了。”
朝良道:“哦,他最近改种白菜了。”随即看向九知,“这是腓腓。”
腓腓是远古神兽之一,与陶吴齐名,如今这传闻中的神兽正一脸肃然的说道:“天同神君的喜好还真是日新月异,非我等凡类能企及的啊。但想来出自神君地中的白菜,必然比寻常白菜要更为美味可口一些。”
朝良晃了晃手中的盒子:“正好,他制的白菜炒蚯蚓要不要尝尝。”
“这还是不必了,”腓腓正色道,“这应当是神君赐给山神聿修的贺礼吧,让腓腓来尝,这于理不合啊!”
“无妨,”朝良说了就要掀开盒子来,“吃一口而已,不碍事。”
“神君!”腓腓大惊失色,“神君啊!这万万使不得!”
朝良掀盖子的手并没有停下,眼见着那盘惊世骇俗的白菜炒蚯蚓即将面世,腓腓牙一咬腿一蹬又转向九知,乌黑的眼里闪着泪光:“方才是腓腓眼拙,未曾认出神君夫人,还望夫人大人有大量,不要怪罪腓腓。”
九知被呛了一下,腓腓趁机就从她手中挣了下来,在空中转了个圈,落在了地上。
九知顺过气来,抚着胸口对那短腿腓腓说道:“我并不是什么神君夫人,想来是神兽阁下认错人了罢…”
腓腓咦了一声,仰着头看她:“您并不是神君夫人么,腓腓见您眉目如画身姿顶天立地犹如东荒的那一尊撑天柱一般,便以为您就是传闻中神君的那位惨绝人寰的神君夫人了。”
九知憋了很久,才对朝良道:“它这是在夸我?”
朝良眼底带着笑:“不然?”
九知干笑了一声:“我还真没看出来它是在夸我啊。”
蹲坐在地上的腓腓又继续说道:“若是腓腓认错了,那也请您不要见怪,反正过不了多久就是了。”
九知疑惑地问朝良:“它这话什么意思?”
朝良笑而不语,腓腓摇了摇毛茸茸的尾巴,十分自豪地说道:“腓腓能够名列远古神兽并不是只因为腓腓能够解忧,腓腓还能预知未来之事的哦!”
“哦,预知未来。”九知点了点头,却突然觉得不对劲,连着这短腿神兽之前的话,那意思就是过不了多久她就会是神君夫人了?
九知猛地看向朝良,恰好触及他的目光,瞬间脸便烫得惊心。
九命 第16章 传闻
腓腓却还在旁边拖拉着声音说道:“未来的神君夫人,腓腓这厢有礼了——”九知侧过头便剜了它一眼:“胡说八道些甚么,谁稀罕当神君夫人。”说罢捂着耳朵便逃之夭夭,腓腓张大了嘴,呆愣愣地看着九知远去的方向,小心谨慎地问朝良:“神君,腓腓还用吃天同神君那鬼斧神工的菜肴吗?”
朝良神君的笑是腓腓万万年来难得一见的,它记得在天地初开时这位神君即便踩在满荒野的白骨上也是不改的淡然神情,但今日见得他笑了许多次,实在是很稀奇。腓腓同朝良跟了上去,那走在前面的人回过头来,发间的艳红杜若被寿华野的风吹得摇摇欲坠,与紫微幻境中以皮相著称的东君即芳相比也不遑多让。那朵杜若从她发间落了下来,便褪成了雪般的冷白,盛开在她黑白分明的眼眸中:“前面是不是就快到了——”
神君嘴角噙着笑,从容地走了过去:“慢点,这寿华野上多有暗石,仔细跌了。”腓腓觉得这样一看,神君和未来的神君夫人果然是一对璧人。杜若花海深处的喧哗声传来,一只窃脂鸟飞来在二人一兽前停住:“敢问三位是何方来客?”
山神聿修一向喜爱热闹,但也怕麻烦,只有他送去请帖的人才能进入宴席,朝良与腓腓各自拿出了请帖,窃脂最后将目光落在了九知身上:“阁下的请帖呢?”
万万没有料到请帖是一人一张的,九知没有请帖不能进去,她攒起眉头来,想要对这窃脂鸟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我是与这位神君同行的,一路风尘仆仆只为向聿修大人道一声贺,如此卑微的请求也不能应允么?”
窃脂却是个很忠心的奴仆,扑打着翅膀在半空中摇头,它身下的那一片杜若都被吹得侧开,任九知费尽口舌都不放她入内。九知终是不耐烦了,眉一扬就想将那窃脂打晕,可窃脂鸟是山神聿修招来引路的,打晕了没有窃脂引他们进去,怕是会寻不到坐处,按捺又按捺,最终九知又摸进怀里,那尾凤凰羽终是再见天日,她试探着想要开口贿赂这窃脂,一旁的朝良突然截住了她的话头,朝良淡淡地对窃脂道:“这是本君的夫人,不能同本君一起进去?”
九知愕然,腓腓在地面拍掌:“对啊对啊,这可是神君夫人,怎么?神君连自己的夫人都不能带么?”
窃脂还有些疑虑:“可未曾听到过天同神君有甚么夫人……”
朝良神色寡淡地端着神君架子,腓腓恨铁不成钢地对窃脂道:“你懂甚么?请帖是甚么时候发的?神君在这段时间里娶一个夫人,这有甚么奇怪的吗?”
窃脂恍然大悟:“原是这般,一早说出来即可,何必绕这样大的圈子。”转身便扑着翅膀带他们往里走,九知掐着朝良的胳膊,用极小且咬牙切齿的声音对朝良说道:“我甚么时候成了朝良君新近娶的夫人了?”
朝良十分自然地说道:“就在方才。”
九知:“……”
想一想便也罢了,九知早便听闻山神聿修的寿宴排场极大,一直想要亲眼目睹究竟是如何的排场,暂时忍辱负重充作这没什么名头的神君夫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杜若花海渐渐罩上一层薄纱般的雾,将这些馥郁景象映得朦胧起来,参天的青松下架起一顶顶帷帐,有半卷的帘子垂下遮掩住里面的情形,但九知略略一觑,便从狭小的缝隙里瞧出了帷帐内的暧昧□□。
朝良和腓腓都一脸正直地跟着窃脂走,就只有她在四处乱看,越看越是脸红,这帷帐中的宾客所做的事情,约莫是传闻中的双修?
神思纷扰起来,一不小心便撞到了朝良的背上,他侧过头来瞥了她一眼:“想甚么?”
九知揉着鼻子:“没,没有!”她心虚地四处看了看:“怎么停下来了?”
窃脂用喙撩起了帷帐的帘子,对他们说道:“三位请进。”
九知往里面看了看,就是一顶十分普通的帷帐,只觉得纳罕,这聿修的寿宴也没什么稀奇的,怎么请帖在八荒竟能引得哄抢呢。她跟着朝良走了进去,才将将迈入一只脚,帷帐中的景象便大不同起来。
帷帐被施了术法,里面自成一派天地,九知才踏进去,履尖上便落了一瓣白梅。白梅香入鼻,沁得肺腑中一派清凉,九知举目望去,竟望见了一片白梅林。
朝良已然袖手立在梅林间,衣袍落拓,雪浪中越发显得眉目卓然,九知想起八荒间有个很动人的传说,说的是天府神君的一段缘。那时还未封神,混沌中任谁手上都沾满了血,那才是弱肉强食的岁月,一个不慎在虚无中就会被斩杀。
所以又有传闻说八荒如今的土壤都是当年亡者血肉筑成的,玉石是亡者的骨骼,其中大半的亡者都死于一人之手,那便是如今尚未归位的破军神君。
破军每每冲锋陷阵都是浴血而归,而除却紫微帝君之外,破军只听得入天府神君的话。在战场上二人都是并肩而立的姿态,破军主杀,天府主令,默契程度无人可匹,以至于到了最后敌手见到二人身影便闻风丧胆,落荒而逃。
出生入死的搭档本就容易生出情意来,终于熬到了战事将尽,天帝自昆仑而上预备封神时,破军神君的劫数突然至了。
破军为耗,战乱的厮杀耗尽了她的运道,双手沾满血腥的神是不能登上三十三重天的,既然如此,倒不如应劫而亡。破军的羽化倒是化解了天地间的一个大劫,众仙人都纷纷感念这位煞神般的神君有大慈悲,如今那破军的神位至今还空在那里,以彰破军对这八荒上界的功德。
但所有人都忘了,破军神君与天府神君本是极情真意切的一对。
破军应劫羽化后留下一块殷红的玉石,像是取自心头的血,天府神君将这玉石埋在了一棵白梅树下,相传那是天地间最美的一棵白梅,万千雪白中,偏偏有那么一朵是血般的殷红。
九知每回想起这个传闻都十分唏嘘且感伤,腓腓已经窜到了她的肩上,好奇地看着她:“九知夫人,你怎么开始伤春悲秋了?”
腓腓生得实在是重,九知勉强抬了抬肩,才免得自己肩头被压得一高一低,她从那感伤的传闻里回过神来,打了个哈哈:“没甚么。”
她一把将腓腓抱在怀里,十分稀奇地张望起来,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啊呀,这山神聿修的寿宴还真是别出心裁呢!”
腓腓乐呵呵地说道:“是呀,这幻境能呈现出入境者最想看到的画面,是为虚妄境也。”它很是八卦地压低了声音:“九知夫人瞧见了甚么?”
无视那个别扭的称谓,九知觑了腓腓一眼:“你先告诉我你看见了甚么?”
腓腓突然变得有些扭捏,磨蹭了好一阵才说道:“腓腓,腓腓瞧见了穷奇住的那个海子。”
“咦,”九知好奇地追问,“你喜欢穷奇?”
腓腓含羞带臊地别开了头:“九知夫人不要问了,真是讨厌。”然后又十分兴奋地问道:“九知夫人快告诉腓腓,您看见了甚么?”
九知说:“白梅林。”
“诶?”腓腓疑惑地问,“为甚么会看到白梅林?”
九知也很奇怪,她本以为自己最想看到的画面便是往日在宗族时的岁月,那时自己的阿娘还在,也有白玉时常来同自己顽,日子纵然过得清苦,却在苦中也能悟出些乐趣。未料到是这一片茫茫的梅林,九知思索了很久,除却之前在岐山士衡那里看到的那片梅林虚影,她似乎从未与白梅有过甚么交集。
立在梅树旁的朝良突然开口道:“本君的夫人看到与本君相同的画面,难道有什么问题吗?”
九知蓦然抬头看向他,白梅花瓣从他眉心掠过,像是跨越千万年的时光,沧海也换作桑田。他的声音像是一潭深不见底的水,梅花落在上面也惊不起波澜,平淡如镜,但她却总觉得这潭深水隐藏着太多陈年旧事,不知哪日便会翻起大浪来,九知甚至不愿去接触他的目光,连他说出的那句夫人她也忘了去辩驳。
怀中的腓腓极为聪颖且马屁地说道:“原来夫人与神君瞧见的是同样的景致,不愧是天定姻缘天造地设,腓腓在这里祝神君与夫人和和美美早生贵子儿孙满堂……”
腓腓越说越离谱,九知忙着抬手去捂它的嘴,后话被堵在口中,腓腓十分不满地呜叫着,九知慌忙间撞上了朝良带着笑意的眼,便从他眼中观尽了整座梅林。
而她身后的那棵梅树开得极为热切,在她右肩处斜逸出的梅枝上,恰恰有一朵殷红的梅花。
朝良闲庭信步般地走了过来,摘下那朵红梅别入了她的发间,她的眉眼流转间艳极一时,纳尽天地间所有美好,他正俯在她耳畔,想要与她说些甚么话的时候,外面响起一个的声音来,九知的身体骤然紧绷。
“本君觉得,聿修的寿宴是越发地无趣了。”
九命 第17章 往昔
九知在过去的一百年内时常都在想,命格这个东西,实在是荒诞,仿佛从出生就注定了她这一生的命格必定坎坷般。
先是她阿娘莫名其妙地生了她,她没有阿爹,在宗族中自然受尽冷眼。她阿娘的郁郁寡欢她都看在眼里,在外受了欺负她也从不回去同自己阿娘讲,靠的都是一双拳头亲自打回来,以至于学堂中的同窗们见了她从来都是敢怒不敢言。形单影只并没有什么,她觉得她阿娘一个人将她带大很不容易,别人都是阿爹阿娘一起养大,偏她只有阿娘一个,这些日子阿娘一定受了许多的苦与委屈,她从心里就很心疼自己阿娘。
所以她一直就表现得十分乖巧懂事,她阿娘每日都会搬一张椅子来坐在院子里,腿上搭着薄毯晒太阳,她从下学归来后就洗手准备煮饭,添柴摘菜,都是她一人来做,纵然她于烧菜上没什么天赋,但总归还是能吃的。
好在后来有了白玉,那活泼灵动的表妹替她增添了不少乐趣,她每回坐在院子里数星星时都在想,若自己的命格簿子定下是这般模样,那也是不错的。
但万事不如人预料。
她未曾料到原本容忍自己阿娘的宗族长老为何会突然翻脸,连夜将她阿娘捉了起来。她当时在外捉蛐蛐儿去了,是以才未被一同拿下,当她怀中搂着小竹篓从宗族平日里集会的旷地上经过时,发现那里围了许多人。
她阿娘被两指粗的麻绳捆着,架在柴堆上,那柴堆油油地发亮,她认得是椆树的枝桠,能烧尽魂魄。手中的竹篓落地,蛐蛐儿极利索地逃出生天,窜入了草丛,她被吓得躲在石头后不敢出来。长老的声声厉责入耳,说她阿娘寡廉鲜耻,悖逆了天道,为宗族诞下一个灾星,如今天象已现,要她以死谢罪,问她甘不甘。九知将前襟攥得很紧,大气都不敢出,阿娘的声音像是夜半的梦靥将她缠住,她从未听过阿娘那样高声的说话,她记得阿娘平日里都是很少说话的,神情很淡,彷如什么都未曾看在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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