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处特工皇妃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潇湘冬儿
船舶南去,缓缓驶向那一片奢靡的香甜。深秋已过,寒冬将至,只是在卞唐这个温暖的国度里,秋冬之分却并不是那般明显。菊花已经败了,一朵朵黑漆漆地抱死在枝头,晚来风急,满地黄花堆积,轻散地满地打旋。
楚乔又在做梦了,依稀间,双脚仍旧踏在荒原上。太阳是极致的红,长风从天尽头刮来,呼啦啦地卷起满地的蒿草,一波波地翻滚,像是枯黄的海浪。日暮原野上,少年开心地纵马奔驰,脸上的笑容一如既往,是她记忆中最初的模样。鲜血浸染的土壤中绽放出红色的火云,在雪白的马蹄下奢靡地摇曳,恍惚间她听到了少年爽朗的笑声。
他笑着说:阿楚,快跟上来啊!
然后她就追在后面跑,阳光炙热地洒满了她的全身,风从耳边激烈地吹过去,前途满是明黄色的希望,就如同那八年中千百次的幻想一样。
可是就在她马上就要握到他的手的时候,天地霎时间变得苍白,大雪覆盖了一切美好和愿望,爽朗的少年瞬间长大,一脸冷漠地站在她面前,身后是无数身穿漆黑战甲的燕北兵士。战士们端着冰冷的箭,遥遥指向她的背后,她仓皇地回过头去,却只看到大股血花绽放在那人身上。冰原溃败,冷水蔓延,她随之跃下寂寂深湖,终于看到了那双孤寂的眼睛。他在她的唇边轻轻一吻,冰冷的嘴角擦过她的鬓发,手掌那般大、那般有力,一点一点地拖着她,将生的希望交付在她手上。
11处特工皇妃 第210章
阳光刺眼,掌心像是火烧一样疼,仿佛有字深深地刻在上面。
鲜血弥漫了她的双眼,万千山川在她的眼前崩塌,记忆中生长出荒芜的野草,大地裂开了巨大的缝隙,海水喷涌而出。她孤零零地被人遗弃,站在烈火熊熊的旷野上,看天际的雪崩和东边肆虐涌来的海水,将她整个埋葬在其中。
她疲惫无力,合上双目,朝着那漆黑冷寂的坟场一点点地沉没下去。
楚乔醒来的时候,细雨刚刚停歇,月光钻出云层,将青白的光柔柔地洒在宓荷居的寝殿上,秋意阑珊,露水滴在宽阔厚大的梧桐叶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大殿空旷冷寂,霎时间,好似这世上的一切都死了,只剩下她自己。她缓缓坐起身子,风吹来,干涩的冷意,像是穿透了僵死的躯壳,令她空前清晰地察觉到,自己还是活着的。
柔福殿里传来了喧嚣的丝竹声,那是李策在夜宴妃嫔。每天晚上这个时候,都会有盛大的歌舞点缀这座流光溢彩的宫廷。
楚乔刚被救回来的时候,整个朝野一片激烈的弹劾声,文武百官终日哭谏死谏上吊谏,层出不穷。李策瞪着眼睛跟他们吵了十多日终于恼了,在早朝上一脚踹翻了王位,怒声喝道不做皇帝了,谁爱做谁做。
百官们被唬得大惊失色,在长信宫外跪了整整两天才把这个刚刚登基没几年就已经罢工七八十次的皇帝请上了位。从此以后,再也没人敢提楚乔半个字了。
好在李策事后的表现也着实让大家把心放回了肚子里,除了前几日诊病时他格外用心了些,事后就一副甩手大掌柜的模样,又恢复了他风流倜傥拈花惹草的做派。两天一小宴,三天一大宴,言官们总算稍稍松了口气,暗道看来这个害人不浅的燕北狐狸精也没多大魅力,皇帝去救她,可能也是像以往一样心血来潮吧。
李策进来的时候,楚乔没有出声,他以为她仍在睡,故意轻手轻脚地做出一副小贼的模样,引得外头的小宫女们一个个掩嘴偷笑,捂着肚子,却不敢笑出声来。
撩开珠帘,一眼看到坐在榻上的楚乔,李策微微一愣,随即笑眯眯地走进来,提着一只精巧的篮子,献宝般说道:“有人送了石榴来,想吃吗?”
楚乔没有说话,目光有些恍惚,似乎还没从睡梦中清醒。
李策坐在她身边,看着她仍旧青白瘦削的脸庞,眉心轻轻地皱了一下又缓缓放松。他拿出一只石榴,亲手掰开,露出里面一粒粒殷红的珍珠,探过头看着楚乔,笑眯眯地送到楚乔的嘴边,张开嘴,做了一个吃东西的姿势,说道:“乔乔,张开嘴,像我这样,啊——”
“李策,我的病好了。”她的声音清淡如水,很平静。
李策看着她,很多时候会有这样的幻觉,仿佛一切还是三年前,她受伤住在金吾宫内,什么都没有改变。可是很快他就发现,其实已经不一样了,她再也不会信心满满地同自己说她的那些理想和抱负,再也不会满怀希望地谈起那个男人,再也不会对未来充满希望和向往,就连那双眼睛,都不再有昔日的华彩了,像是被一层大雾笼罩,暗淡一片。
“嗯,快好了。”
“我想走了。”
李策毫不奇怪她会说出这句话来,他蛮有兴趣地笑着问:“那你想要去哪儿呢?”
楚乔茫然地摇了摇头,很老实地说:“我还不知道,但是世界这么大,总有我的去处的。如果实在不行,我就到关外去。”
“你到关外去,和你留在这里有什么区别吗?”
“李策,大夏不会放过我的,你留我在这里,迟早会为你招来大祸。我杀害夏兵无数,两次让他们的北伐无功而返,还亲手杀了三皇子赵齐。大夏目前和卞唐并无战事,等他们腾出手脚来,你会有麻烦的。”
李策没有答话,而是静静地望着她,目光里的那丝玩世不恭渐渐退去,变得平和、冷静、淡定如水。许久之后,他低声说道:“你为了荆家的孩子和诸葛家为仇,你为了报答燕洵的恩情随他八年为奴在盛金宫盛金宫里艰难求存,你为了保护燕北百姓几经生死,你为了西南镇府使和燕洵反目,你为了诸葛玥避世两年,你为了大同行会和燕洵彻底决裂,现在,你还要为了不连累我而远走塞外吗?”男人的声音低沉清冷,带着几分难掩的疲惫,他沉静地说,“乔乔,你这一生,什么时候能为自己想想呢?”
楚乔就那么愣住了,夜风穿堂而过,吹在她的鬓发衣衫上。李策轻轻揽住她的肩,用手压住她的头,就那么很自然地环住她,不带一丝情欲。
他淡淡地吐了一口气,轻声说:“乔乔,这世上,有很多活法的。一世贫瘠也是活,富贵荣华也是活,碌碌无为也是活,建功立业也是活,为什么你却总是要为自己选一个最艰难的活法呢?你这个样子,还不如市井百姓活得轻松。”
李策的声音缓缓传来,钻进耳朵里。楚乔靠在他的怀里,思绪都是凝固僵硬的。她想,何尝不是呢?倘若真是寻常市井中的百姓,想必也不会有如此重的孽缘,不会有如此深的牵绊,即便会有背叛和辜负、欺骗和离弃,也不会如现在这般撕心裂肺、鲜血淋漓。
月光静静地照进来,洒在他和她的肩膀上。楚乔突然感觉很累。可是李策,我用了十一年的时间去爬一座山,有人告诉我那山上有一朵雪莲,可是当我费尽力气爬上去的时候,却发现山顶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山那么高,我九死一生地爬上去,失望过后,又该如何下来呢?
“乔乔,希望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你不放自己一马,谁也救不了你。”
日子一天天过下去,寒冬莅临,卞唐却没有一丝冬意。楚乔终于还是在金吾宫里住下来,虽然无名无分,可是这座宫殿里,最不缺的就是无名无分的女子,再加上她以往的赫赫声名,倒也无人敢来招惹她。
想象中大夏的逼迫和报复并没有来,好像他们也认定楚乔已经是一个废人了,之前的恩怨全都一笔勾销,连一个质问的使者都没派来。
楚乔想,这是很不正常的,她现在的身份,几乎相当于当年的日本战俘,以大夏国内目前愤怒的反战情绪,为何会这般轻易地放弃这个痛打落水狗的机会呢?
她去问梅香,梅香大言不惭地道:“他们敢来,就叫贺统领将他们的脑袋一个个全都掰下来。”
梅香是她在回回山上的丫鬟,父母亲人都死在战乱之中,遇到她之前也是一个待价而沽的奴隶。她来卞唐之后,这个女孩子竟然骑着马孤身一人从燕北赶来找她。
李策派来的小宫女秋穗笑眯眯地放下一碗冰镇好的雪梨,得意地说道:“梅香姐说的是。再说了,陛下对姑娘这么好,谁敢不识趣地跑来大呼小叫?”
楚乔却摇了摇头,心里有几分忧心,应该不会这么简单,难道是李策被迫答应了大夏什么条件吗?
婵儿娇怯怯地说道:“我却听说,是大夏的一个什么大司马力主要和我们卞唐修好,大夏才不来找姑娘的麻烦的。”
大司马?楚乔微微皱眉,大夏的大司马就是长老会的首席元老,难道是魏光放了自己一马吗?
她已经很久不打听外面的事了,终日昏昏沉沉,在这宓荷居里不见外人,真的成了李策所说的“碌碌无为也是活”。
她这半生都和燕洵绑在一处,走过昏暗死寂,走过血雨腥风,走过刀光剑影,如今终于走到前途无路,走到山穷水尽,再也走不下去了。
后来她曾问李策大夏为何不来找她麻烦,李策当时正在兴致勃勃地给她看一幅今年选秀的仕女图,闻言抬起头来朝她抛了一个媚眼,一副无赖相地笑着说道:“可能是夏皇还对我抱有幻想呢。”
即便是目前的心境如何不适合,楚乔也忍不住轻笑一声,陪着他翻看三尺多高的美女卷轴,看着那些和她年纪差不多的少女眉目间满满的飘逸风情,只觉得那些目光都是从另一个世界望来的。
临走之前李策站在门口,突然回过头来对她笑着说道:“乔乔,你仔细想想,这世上还有谁会对你这样好?心甘情愿地为你放弃很多事,为你出生入死,为你散尽家财,为你抛却所有,救你于危难生死之中,却并不告知你。这样的人本就不多,你要好好想想,想好之后告诉我,我就给你置办一份嫁妆,然后风风光光地将你嫁出去。”
窗外梧桐红黄,遮天蔽日,天光顺着树叶的缝隙洒进来,金灿灿一片,纸醉金迷。
她站在清寂的大殿中,想着李策临行前的那句话,仔细推敲起在燕北最后的那一场战役,何时攻打,何时设防,何处退兵,何人掩护,几路大军出击,几路大军阻截,谁能及时传递信息,谁能雷霆般出现于境内,还有李策所说的,谁会对她这样好?
尘封的念头一点一滴钻出来,像是一丝藤蔓,将她的身体缠住。月亮升起,月亮偏西,月亮弯弯地挂在树梢,月亮落下,日头升起,又是一片绚丽的天空。
她一直这样站着,整整一夜,都在反复推敲、求证着自己那个惊人的念头。她的眼里渐渐涌出激动的光,有晶莹的泪滴落在胸口,大滴大滴地滚出,却没有一丝难过和悲伤。她被惊喜和希望网住了,身体在止不住地颤抖。
那一瞬间,金黄的阳光顺着窗棂照进来,洒在她苍白的脸上。她笑得像一个无忧无虑的孩子,泪流满面地笑出声来。
楚乔离宫的那一天,天空仍下着雨,她没有和他打招呼,只是带着简单的行囊就骑着马出了正阳门,潇潇细雨洒在她的肩上,却显得那样生机勃勃。
李策仍是那个我行我素的皇帝,他此刻正坐在国子大殿的殿顶,一身笼纱暗红长衫,坐在高高挑起的飞檐上。国子殿下跪着一片担忧哭喊咆哮的大臣,他却仿佛没看到一样,带着芳香的熏风吹在他的衣角上,扬起里面的箭袖图纹。他望着远远的蔷薇御道上,少女一身鹅黄布衣,骑坐在白马上,两侧是连绵的梧桐,夺目的色彩如同一幅绚丽的书画。
11处特工皇妃 第211章
四个月了,已经够了。
他这样微微笑起来,横笛吹奏起一支欢快的曲子欢送她。清亮的笛音,像是婉转的百灵,穿透这座宫廷的奢靡繁华,一路跟随着她的身影,走出一重一重的宫门,越过黄金的门槛、高高的围廊、暗红的宫墙,去了一个广阔的天地。
卞唐相护,被家族排挤打压,险些断送大好前程于尘埃之地。
败走悦贡,九死一生,形如狡兔却无三窟,置之死地而退无生路,家国摒弃,沦入宵小之列,遭万千黎民唾骂,死不能入宗庙族谱,终成帝国第一叛贼。
绝地异起,以一人之力扭转外世青海之乾坤,赫赫之威,威慑西蒙,时机尚未成熟,却挥兵东进,只为挽红颜于一线命垂。
大夏磨刀霍霍欲图卞唐,燕北发兵东下以报夺妻之恨,甘愿抛却显赫之基业返回故土,以百万之军做赌注,终得偿微薄之心愿。
诸葛玥,我一直以为我才是这世上最疯狂的人,可是面对你,我却终知自己的浅薄狂妄。
李策心中浅笑,和一个疯子,该如何争抢?
我们都是早已被上苍钦点了戏码的棋子,我挣不脱,燕洵也挣不脱,唯有你,有勇气一次次挣脱逃逸,又有勇气一次次跳入旋涡,我终究输给你,输得心服口服。
曲调异常轻快,和着下面百官粗重的哭声显得那样滑稽。
孙棣站在宫殿下,望着那个看起来大逆不道的身影,听着充耳的欢乐曲调,却觉得异常寂寞。
宫殿的路长且清冷,两侧是高高的宫墙,依稀可以嗅到宫外的清甜香气。
这样明媚的暖日之下,是谁的心底漾起一层轻轻的涟漪,挑破了每个子夜时分的寂寞雾霭,拨乱了寂寂锦宫中的纤纤玉尘。
他一直如此,以微醉的眼睛看透这世间的一切清醒。
夜幕渐渐降临,官员们哭得嗓子都哑了,有几个老臣发了羊角风,已经早早就被抬下去了。
整座宫廷都被掩盖在一片奢靡的灯火之下,煌煌宫灯透过金吾宫的千百扇宫门窗扉,静静地照耀着金吾宫的夜晚。记忆纷乱,如同从绢布上扯下的一根细丝,轻轻一拽,整匹华丽的绢布全部散乱,徒留一片奢靡的残红。
李策从梯子上一步一步爬下来,百官们哭着爬过去,哭叫着陛下要注意身体,勿要肆意胡闹云云。
“诸君果然对朕忠心耿耿,今日朕已经想明白了,爱卿们快快平身吧。”
众人顿时涕泪如雨,心道皇上总算顿悟了。
“为了仔细反思朕的所言所为,朕决定,罢朝三日。大家也回家好好思量,研究济世富国之道吧。”说罢,他就在众多大臣呆愣的目光中扬长而去,还没走出国子殿,就迫不及待地对内侍说道,“连宴三天,把这次所有入选的秀女都带到柔福殿来。”
众人无语,帝王得意地大笑而去。
出了白芷关之后,就是大夏的土地了,虽然此时已是隆冬,但是贤阳地处西南,气候温和,楚乔出关的时候竟然还在下雨。
站在贤阳城外的官道上,她却突然踟蹰了,不知是否该走进去。她人生的这十一年是一幅滂沱的书画,前八年是水波下冷月沁冰的暗夜倒影,后三年则是鲜血淋漓狰狞交错的笔笔刀痕,如今陡然间抛却宿命的枷锁,她却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了。
最初的激动渐渐消失,冷却的神志在脑海中激烈地冲撞着,如若是真的,他现在是何种身份,又如何能与她这样的人有所交集?她已害得他几次险死,如今又要亲手毁掉眼前的这一切吗?而如果,她所想的都是错的,李策所说的,不过是燕洵大发慈悲放了她一马,那么,她又该情何以堪?
而现在的她,已经连张嘴问一句的勇气都没有了。
她就这样在贤阳城里住了下来,租了一间小小的屋舍,独门独院,地处偏僻,门前生着两株垂柳,此时已光秃秃的。
转眼间过了七八日,年关已到,贤阳城里张灯结彩,喜气浓浓。隔壁的房东见她一个单身年轻女子独自住在这里,便两次三番地来邀请她一同过年,都被她婉拒了。
又过了几天,一年一度的上元节至,清晨的时候下了一场清雪,不过雪花还没落地就融化了,倒是树挂上积了薄薄的一层。远远望去,远处的山巅白茫茫一片,山下碧水脉脉,满城梧桐蔽日,一片湖光山色。
房东是一个三十多岁的胖胖妇人,长得十分和善,膝下有一双儿女,丈夫是城里私塾的教书先生,也算是小康之家。那女孩子似乎很喜欢楚乔,每天经过门前的时候都会抻着脖子往里看,她哥哥见她好奇,有时候就在下面托着她,让她趴在青墙上瞧一瞧。
傍晚的时候,楚乔怕房东再来叫她吃饭就自己出了门。
天还没黑,灯市也还未开,但是街上已经十分热闹了,到处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各种小吃摊位绕着大街摆了一整排,贩卖酒肴烟丝胭脂玩物的小贩挤满了贤阳主街,楚乔嫌这里太热闹,就稍稍避开了。
因为是节庆,平日不出门的大户人家的夫人小姐们也纷纷出了府,街上随处可见几人抬着的轿子、软椅或者马车,一辆辆从楚乔身边经过,偶尔飘出几缕欢笑声,和着远处吹来的暖暖熏风,一派祥和静谧的景象。
相较于满眼的红粉艳绿,楚乔穿得十分素净,但毕竟是卞唐皇宫之物,到底比寻常的民服华丽精致。藕色云纱薄衣,浅蓝藕白长罗裙,以极淡色的丝线绣出一朵朵淡淡的玉兰,远远望去,如清新的冉冉新荷。加之她淡定轻温的气质,独自一人行走在梧桐深寂的长街上,过往的书生公子无不争相注目,偶有想要上前来搭讪攀谈的,走到她身前却略略踟蹰,只感她的清冷舒淡之气不似寻常女子的矜持做作,而是实实在在没将这重重人影放在眼内,稍一犹疑,她就已经去得远了。
天色渐黑,暮色四合,天公作美,赐了今夜一轮圆月,星子寥落,淡淡的月华轻轻地落在了她的肩上。
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来到贤阳城了,三年前,她带兵逃出真煌城,途逢遇难的赵淳儿兄妹,护送之后遭到赵淳儿的追杀,一路逃到此地。
岁月匆匆,流年似水,赵嵩多年来杳无音信,当年呼风唤雨的天家皇子,想必早已因为身有隐疾而淡出了大夏的角逐之争。而赵淳儿更是零落成泥,一步步迈入了九幽之所,如今飘零散落,不知身在何方。
楚乔嘴角牵起一丝淡淡的笑,那笑容如此淡薄,尚未滑到脸侧就已然消失,看起来像是一笼淡淡的烟雾,悲凉地散落在冷风之中。
也许,李策说的对,这个世道,太精明的人总是不开心的。
远处亮起了大片璀璨的灯火,红红绿绿,金黄暗粉,一派琉璃。爆竹声声,孩童欢快的稚笑、小贩的叫嚷,顺着湖岸的风一丝丝传来,听在她的耳朵里,像是温润的冷火,暖暖地亮着,却丝毫没有暖意,好似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上元灯会,已是久违了。
她抬头望着,目光依稀穿透了时光,定格在最初的那一日。
朱红小马,白裘孩童,手提着雪白的兔子灯,跟在那个少年身后,那人回过头来,眼里是清凉的静寂。她一直以为那是冷漠无情的残忍,以高高在上之姿,不屑地俯视着下面的芸芸众生。
然而如今再一次回想当初,她却仿佛清晰地望到了他的眼底,看到了一丝隽永。
如果没有当日的花灯穿梭,没有孩子的爆竹惊了她的小马,没有让她奔驰出城外,和燕洵在雪地里跋涉一夜,那么一切会不会有一丝不一样的改变?
也许不会,也许该紧握的手仍旧紧握,该举起的战刀仍旧举起,该背叛的誓言仍旧背叛,一切都会按照上苍定下的进程缓缓而行,无人可以跳出这个命运的轮回。
但是,最起码,如果没有那场失散,那么今日回想起有关于他的那个上元灯会,不会只有一个模糊的背影和一盏温暖的烛灯。
不知不觉已经走了很远,一棵大榆树又粗又高地立在湖边,估计得有三四十年的树龄,上面缠满了红色的布条,还有各色剪纸。那是乡下百姓们的迷信,他们相信榆树里面住着神仙,越是粗壮年头久的树越能通神,久而久之,就经常有遇到难处的百姓来此叩拜,祈求诸事顺利、故人平安。
楚乔站在树下,一种莫名的情绪从心底生出,她不知道那树上有什么,只是静静地仰头望去,半眯起眼睛,久久地凝望,无喜无悲,视线穿透了尘封的岁月,恍若一汪清澈的湖水。
她并不知道,就在三年前她在此地被詹府买走的时候,也有一人骑马经过。那日阳光青白,他衣衫萧萧,静静立于树下,与她差之毫厘地擦肩而过。
楚乔伸手入怀,却只摸到一方玉佩,她拿着玉佩,骤然就失了神。
这是当日在坞彭城内田城守府上和诸葛玥夜间对打的时候她抢下来的,事后她冒充舞姬被他发现,他还曾向她讨要,她当时仍在赌气,就说随手扔到府里的湖中了。惹得田城守府中的下人忙碌了一晚,挖湖引水,却终究徒劳无功。
离开燕北的那日,她什么都没带,只鬼使神差地带了它。
时光流转,记忆如一枚冷玉贴在心口,她仰着头,眼里已是一汪如水的辛酸。
兜兜转转,终究是离人的面容,纵然山河不再,岁月曲折,阴阳相隔,却仍旧有缠缠绵绵的家国仇怨阻隔在他们之间,况且她这般身心,又何来靠近的资格和勇气?
楚乔闭上双眼,挥手将玉佩抛上去,明明只是一瞬,却有万千思绪涌入脑海之中,乾坤玩弄,她和他,终究什么也不是。
她转身就要离去,耳后却传来叮的一声脆响,像是修长的手指轻轻挑起古琴的琴弦,声音绵长悦耳,瞬间穿透了脊髓的阡陌。楚乔仓皇回首,两道明晃晃的玉光由榆树上落下,不偏不倚一左一右落入她的两只手中。
莹白剔透,温润光洁,无论是样式还是成色都如出一辙,竟是一对双生的玉佩。
11处特工皇妃 第212章
楚乔骤然愣住了,依稀间,思绪回溯,以丝丝回忆编织了那淡若云墨的山水人影。那人衣衫飘飘,修眉肃目,是以何种心情抛起了那枚玉佩,然后策马回身,一步一步离开了这株盛满了平安福愿的树木?
眼睛酸涩,却没有泪流下,她默默地站着。不知道过了多久,一排排灯火燃到了这里,湖面上漂起数不清的花船,孩子们欢笑着穿过她身边,她却恍若未觉。直到一个卖灯的小贩经过,她才恍然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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