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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梅花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胡学文
二十几天后,松岛风尘仆仆地撞进来。松岛说近日在沈阳和新京忙活,没有照顾柳东风,很抱歉。柳东风再倨傲显然可笑了,有什么资格啊?但柳东风也绝不会说巴结恭维这类话。只淡淡地说不用照顾。松岛是老板,柳东风是伙计,老板还用照顾伙计?松岛拍拍柳东风,东风兄,你和他们不同,你是我的恩人。松岛从未这样随意过,这让柳东风更加别扭。
晚上,松岛非要请柳东风吃饭,柳东风不去,松岛就拽他。东风兄,这点儿面子也不给?松岛这样说,柳东风硬拗着就不合适了。
松岛请柳东风吃的是铁锅炖面,距收购站不是很远。落坐后,松岛先要了豆腐粉条五花肉。柳东风暗想,松岛还真像个东北人,当然也可能是照顾他。松岛似乎猜到柳东风想什么,说喜欢猪肉炖粉条。安图的饭馆差不多吃遍了,哪家的厨师也没嫂子做的好吃啊。可惜东风兄不让我上门,你们——
柳东风打断他,求你一件事好吧?
松岛作受宠若惊状,东风兄何出此言,小弟怎么承受得起?
柳东风说,以后不要再提救命恩人这个碴儿。
松岛一怔,为何?这是事实啊。
柳东风说,已经是过去的事。
松岛说,我忘不掉啊。
柳东风的目光扬起来,忘不掉就记着,但是不要再说。
松岛重重地舒出一口气,下了很大决心的样子,好吧。我也求东风兄一件事,别老绷着脸好吗?
柳东风摸摸脸,努力地笑笑。在他人屋檐下,扮冷脸有什么意义呢?
松岛说现在生意不好做,中国人对日本人有敌意,他的同乡日本军警也没闲着,虽然没寻衅滋事,却是变着法子敲诈,微薄的利润都不够敲的。大店倒不如安图这样的小店,不显山不露水,赢利反而容易些。尔后,松岛提出想让柳东风负责安图的店。柳东风摇头,说自己只配当个伙计。松岛说,我知道东风兄行的,你不肯还是对我有成见。柳东风直言干满一年就回柳条屯。松岛很意外,问为什么。柳东风说不为什么。松岛说,实在是太遗憾了,我还想长久依赖东风兄呢……如果你担心嫂子,可以把她和世侄,还有东雨一块接过来。在安图找处房子还是挺容易的。柳东风极干脆,她们不过来!他一个人没骨头是无奈,怎能让全家都陪着?
松岛叹口气,我不勉强东风兄,尊重东风兄的意愿。然后询问柳东风是否习惯,需要他做的尽管直说。柳东风说你不必这么客气,我就是个干活的。松岛说生怕哪些地方做得不对,委屈了柳东风,那样他会很难过。柳东风说客套话就别说了。松岛便道,那就喝酒,我先敬东风兄。
松岛向柳东风介绍安图的食铺,老张油饼,王大碗豆腐脑,余家烧鸡,卢一棒贴饼子。他在安图捡了条命,嘴巴突然变馋了,这几家轮着去,和老板都成了朋友。并说有空闲带柳东风转一圈,保证东风兄喜欢。松岛猛然顿住,拍拍脑袋,哎呀,忘了东风兄是安图人,卖弄了卖弄了。柳东风说我是安图人,对县城并不熟悉,一年来个三五趟都是卖皮子,清早来夜晚就回了。松岛问,这几日没在安图转转?柳东风摇头,说人变懒了。这二十天,柳东风一直在店里缩着。不是变懒了,是怕遇到熟人。松岛说安图虽是个小地方,但也有好去处,特别是城北的木塔,在北方,木塔很少见呢。柳东风虽然知道松岛是中国通,但松岛讲起南北方塔的区别,还是暗暗吃惊。这个日本人,似乎没有不懂的。
几天后,柳东风打算到城北看看那座木塔。被松岛一通鼓动,心痒痒了。刚到街上,就见行人匆匆,皆往东走。柳东风不知何故,问一个老者。得知是日本人枪毙犯人。柳东风问犯了什么罪,老者像见到天外来客,反问,不犯罪就不能枪毙了?柳东风愣怔片刻,汇入人流。
三个“犯人”中,一个五十几岁,另外两个也就二三十岁的样子。衣衫都破破烂烂的。柳东风站在人群外,三个人脸上的伤看得清清楚楚,定然是受过重刑的。柳东风以为三人是像梅花军那样的抗日士兵,待听翻译念了“宣判书”,才知道是安图金矿的工人,罪名是图谋逃脱。柳东风知道安图有一座金矿,什么时候成了日本人的?忽又想,整个东三省都被日本人占了,什么不是日本人的?老者说得没错,日本人杀人根本不需要罪名,“宣判”不过是装装样子。
柳东风再没有心情去观赏木塔。那三个人倒在日兵枪口下,柳东风觉得自己的身体也被击穿。风从身体的洞穿过,柳东风左右摇摆,从广场到松岛的收购站,走了足有一个时辰。
那天夜里,柳东风做出决定。干半年就离开。松岛人虽不坏,毕竟是日本人,离远点儿没错的。
但是……毫无征兆的,柳东风的生活发生逆转。
目睹日兵枪毙犯人三天后的傍晚,柳东雨突然找上来,整个人都脱了相。柳东风知道不好,扯住她急问出了什么事。柳东雨只说出嫂子,就再没有下文。
黎明时分,柳东风赶到家。魏红侠血肉模糊,紧紧揽着柳世吉,身体夸张地蜷缩着,依然是防护的架式。
妻儿死得这么惨,柳东风整个傻掉。
哥啊,都是我不好,都怨我啊。柳东雨哭喊。
柳东风没掉一滴泪。竟然没有眼泪。
直到安葬了妻儿,柳东风也没说一句话。他彻底哑了。
柳东风每天睡到半上午,胡乱吃些东西便去坟头坐着。他要守着他们。他从未好好守护着他们。
柳东雨怯怯的,不敢靠柳东风太近。她一直在自责。那天她不该进山,如果她在家,日兵搜查出大米,她就会拦住嫂子,不让嫂子抢夺。她没照顾好嫂子侄儿,让柳东风责罚她。柳东风不说也不动。责罚柳东雨有什么意义呢?当天柳东雨若在家,说不定也……柳东风强迫自己不去想。
第九天,柳东风爬起来,感觉格外头昏脑胀。舀盆冷水胡乱抹把脸,就去了坟头。
听到脚步声,柳东风慢慢回头。
是松岛。
两人久久对视。
柳东风无神的目光突然间烟雾腾腾。松岛说对不起,柳东风突然扑上去。松岛仰面倒下,柳东风掐住他。如果松岛不是半死不活地躺在田埂,柳东风就不会遇到他,如果松岛没有带来那些米,日兵就搜不出来,如果不是听从松岛的话去安图,他就可以护着妻儿……逻辑闪电般接通,迅疾点燃窝在柳东风心底那包炸药。
松岛试图掰开柳东风,可是没有成功。无力徒劳的挣扎渐渐弱下去,眼底的绝望如深秋的树叶,纷纷飘零。
柳东风突然松开。
松岛干咳好大半天才慢慢坐起,脖子上环着青紫的印迹。
柳东风看着他,眼神空洞。
东风兄……松岛又是一阵干咳,我很难过,对不起。
柳东风问,你来干什么?
松岛沉下头,我罪该万死。
柳东风挥挥手,与你无关,你走吧。
松岛问,那安图……
柳东风说,我不会再为日本人干事。
松岛问,不知我能为东风兄做些什么。
柳东风厉声道,走开!
松岛还想说什么,柳东风已经转身。
柳东风依然天天往坟地去。坐下来就是大半天,人整个魔怔了。柳东雨征询柳东风的意见,她想到镇上谋份差事。柳东风轻轻瞄瞄柳东雨,说随便你吧。他知道快揭不开锅了。柳东雨带着哭腔,哥,你保重啊。妻儿已逝,他还保个什么重?
那天,在坟头睡过去的柳东风被咳嗽声惊醒。然后,他看到柳秀才。柳秀才像一根筷子,插在柳东风几米远的地方。哀伤消瘦了柳东风的脸,也将他的目光削得锋利。和柳秀才对视,柳东风的目光慢慢钝下去。他低下头,等着柳秀才的责骂或责罚。
柳秀才转身离去。
废物!柳秀才略哑的声音如风掠过。
废物!
那是一枚炮弹,将柳东风炸得沸沸扬扬。
当天晚上,柳东风便去了镇上。天亮前又匆匆返回。三日后的傍晚,终于将在路边撒尿的土肥田杀死。柳东风涂抹着土肥田的血,很认真地在土肥田脑门上画了大大一朵梅花。





血梅花 第九章
回到山寨的次日,柳东雨随林闯去看娘。
林闯走在前面,柳东雨与他拉开五六米的距离。
羊肠道被杂草封着。草不高,但很密,偶有几丛野花,羞答答的。
柳东雨站住,你到底要领我去哪儿?
林闯回头,他瘦下去很多,嘴唇似乎更厚了。看咱娘呀!
柳东雨往坡上瞅瞅,满心疑惑,为什么让大娘住这么远?
林闯纠正,叫娘,她可把你当亲闺女呢。就算哄她也得叫娘,不然她会伤心。她伤心我就心疼,就不高兴,我不高兴弟兄们脾气就不好,弟兄们脾气不好,还会给你做饭吗?到头来……
柳东雨制止他,半年没见,你这说废话的劲儿又见长啊。大娘……噢,娘——
林闯再次纠正,是咱娘。
柳东雨无可奈何地说,咱娘,行了吧?
林闯满脸严肃,你叫得不情愿呢,这不行!
柳东雨突然就没了耐性,咱娘就是咱娘,你能不能少废话?!
林闯马上嬉皮笑脸的,这就对了么?
柳东雨问,你是不是惹咱娘生气了?
林闯说,没有啊,我哪有那么大胆子,敢惹咱娘生气?他把咱娘咬得很重,拉得很长。
柳东雨问,那她为什么住这么远?
林闯说,她的脾气你还不知道?拗起来拉不住。她要干什么我敢管吗?要不一会儿你劝劝她?
柳东雨问,她平时不下来吗?谁给她送饭?
林闯说,咱娘没白疼你。
柳东雨叫,问你话呢!
林闯依然是嬉皮相,这么没耐性?脾气咋见长了呢?
柳东雨板起脸,少扯,跟你说正经的呢。
林闯说,我就是跟你说正经的啊。放心吧,饿不着她,到那儿你就知道了。
柳东雨试图从林闯的表情中勾出些内容,林闯已经掉转头。柳东雨也只好跟在他身后。昨天黄昏,柳东雨随三豆和冯大个儿回到山寨,就急着去见林闯娘。她没打算回来的,但最终还是回来了。林闯却告诉她,娘在另外一个地方住,有点儿远,只能明早领她过去。天不亮,柳东雨就拍了林闯的屋门。
坡势渐陡,柳东雨再次停住。疑惑如云团,怎么都拨不开。
林闯回头,走不动了?我拉你?
柳东雨盯住他,你到底要领我去哪儿?
林闯的笑有点儿邪,胆小了?怕我拐跑你?就算我是个土匪吧,心也是肉长的,怎么会拐自个儿妹子?再说,你这个样子谁敢要你?头天买了第二天就得找我退货,我不是自找麻烦吗?不退吧不义气,要是退了——
柳东雨叫,你再啰唆,我不跟你去了。天天乱嚼,就不能让舌头消停一会儿?
林闯又乐起来,妹子,我这辈子就指望这舌头呢。越嚼舌头越好使,不信你试试?
柳东雨不理他。
林闯说,妹子生气了?别嘛,刚刚回来就生气,我又没惹你对不对?
柳东雨并没生气,他给她盘缠,派人四处寻她,他所有的好,她都知道,不然就不会跟着三豆回来了。不理他,实在是怕他扯起来没个完。此刻根本没心思听他废话,只想早早见到他娘,还真挺想她的。可越走越觉得不对劲儿,于是再次盯住他,娘在上面?
林闯点点头。
柳东雨问,什么时候住到上面的?
林闯比划着。
柳东雨跺脚,说话呀!
林闯长舒一口气,这可是你让我说的。快到年根儿的时候。
柳东雨问,过年也没下来?
林闯摇头,你知道她的脾气,她瞅准的事,我哪敢说别的?
柳东雨问,她不是生我的气吧?
林闯的目光在柳东雨脸上停留了好一会儿,你想着她,她就不会生你的气。
柳东雨催促,少说点儿废话,快走吧。
终于上到坡顶。坡顶是大片平地,草的长势也好。林闯没回头,说就在前面。绕过几棵松树,林闯说到了。
柳东雨雷击一样定住。一个大大的土包。林闯太过分了,怎么开这样的玩笑?撞到林闯的目光,柳东雨突然明白,他没开玩笑。这次他竟然没开玩笑。其实坟前立着碑,只是她不愿意往上面看。
娘,东雨妹子来看你了。
柳东雨双腿跪下去,失声哭出来,娘啊……
林闯把柳东雨拉起来,劝她别哭了,娘知道她哭成这样,会心疼呢。随后讲了经过。年根儿,他带弟兄们下山筹备年货,留下两个弟兄照看娘。往常三五天就回来了,年根儿那趟时间久了点儿,返回的路上遭遇日兵伏击,死了两个弟兄,还被日兵俘虏一个。林闯折回去,拼全力把那个弟兄救出来,结果又一个弟兄搭上命。林闯觉得晦气,拐到松林镇抢了家富户,这一折腾,半个月过去了。回到山寨,娘已经离开人世。据留下照看的弟兄说,娘只是拉肚子,后来就体弱出不了屋。那两个弟兄想留屋里守着,他娘不让。等天亮进去,老娘已经栽到地上。
林闯少有的沉重,本想让娘享福的……唉,我不去抢那个大户就好了……可是,弟兄们总得过年啊。
柳东雨说,娘要强,怕劳烦人。与林闯娘相处的情景一页页掀过,柳东雨又湿了眼眶。
林闯说,娘一直嚷着要回疙瘩山,要不是等你……该把她埋到疙瘩山的。刚损失三个弟兄,我不忍再折腾,所以把娘埋到林家寨最高处,她能望见疙瘩山吧。
柳东雨很内疚,我其实在骗娘,我没打算回来。
林闯说,娘不会怪你,你又不是骗她一个。你骗人习惯了,不由人呗。
柳东雨狠狠捣他一拳。
林闯哎哟一声,娘哎,你闺女打人了!
柳东雨厉声道,在娘的坟头,你就不能正经点儿?
林闯点点头,好吧,我跟你说啊,你回来了,就算是骗她,娘也不怪你,这行了吧?顿顿又说,不是你,她早死鬼子手里了,这年头命不值钱,晚上睡大觉,早上没准脑袋就搬家了。所以呀,妹子,哭哭就行了。
柳东雨不知说什么好,真是个活宝!
夜晚,柳东雨独自发呆,林闯敲门起来。林闯瞅瞅桌上的盘碗,哈,听说你闹绝食,我不信,真的啊?我又没招惹你,你为什么要绝食?我没得罪你吧?我怎么得罪你啦?
柳东雨没理他。
林闯问,除了绝食,话也没了?
柳东雨没好气,你就不能少说点儿废话?我心口疼,吃不下去!
林闯说,我知道你心里难过,难过也得吃饭啊。不吃饭哪来力气杀鬼子?三豆可是把你吹到天上去了。
柳东雨说,我和娘那一路,多半都没饭吃……再说不下去,扭开脸,肩微微耸着。
林闯附和,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你想咱娘……突然哽住。
柳东雨转过,触见桌上那个布袋,定了足足有一刻钟。她知道是什么。
林闯说,哈尔滨是大城市,花销大,你那点钱早花完了吧。近来没下山,这些你先拿着。什么时候有了就派三豆送过去。有我花的就有你的,谁让你是我妹子呢。
柳东雨问,你要撵我走?
林闯反问,我不撵你就不走了?
柳东雨说,不走了。
林闯龇龇牙,妹子,我心脏不好,你可别吓我。
柳东雨说,我真不打算走了。
林闯问,留下当女匪?
柳东雨沉吟,是留下,但不是当女匪。
独木不成林。在哈尔滨那些日子,柳东雨不断反思,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有限,伤不到日兵的筋骨。若组织一支队伍就不同了。而且并不影响她单独行动,她依然可以让日兵的脑门绽放梅花。在哈尔滨很可能被那个人抓住。她会和他短兵相接,但不是现在,要等到他快发疯的时候。
林闯击掌,太好了,这口气我早憋着了。哦,忘了告诉你,加入林闯寨的可不止你一个女侠。
柳东雨问,还有谁?
林闯嘿嘿一笑,是你的姐妹呢。
我不是坏人呀。
多年后,我奶奶柳东雨仍能记起松岛绝望而悲伤的眼神。她的心被他的眼神烙伤,稍稍一碰就有粉末掉下来。他疼,她更疼。是的,他不是坏人,她相信。但她没说相信他,不能说的。怕他窥见她受伤的心。不能让他看到,不能让哥哥嫂子看到。和松岛在一起她总是很凶,就是和哥哥说起,也是咬牙切齿的。她在掩饰,很费力很卖力地掩饰。松岛病好离开后,嫂子问哥哥,他不会再来了吧?柳东雨抢先道,再来我非给他一枪。触到哥哥诧异的目光,柳东雨补充,我讨厌他。突然意识到表演过分了。哥哥的目光有没有刺进她心里?柳东雨一阵心慌。
次年春天,松岛又来了。柳东雨没有将松岛怎样。柳东风和魏红侠可能早忘了柳东雨说过什么。柳东雨也就悄悄装个哑巴。
松岛是摇钱树,当向导可以,必须付双倍费用。谁让他是日本人呢?不敲日本人敲谁?反正他的钱也是挣中国人的。
柳东风劝柳东雨,别让松岛感觉她只认得钱。柳东雨气哼哼的,又没逼他,这是公平交易。
柳东雨依然很凶。在哥哥嫂嫂面前如此,和松岛单独在一起亦如此。凶是武器,是保护她的壳。她必须把自己包裹严实。坚硬的外壳包裹着柔软的内心。她享受柔软,又害怕柔软。不能让壳碎裂,绝对不能!所以就只能凶。
两人多是分头寻找,彼此呼应。他似乎怕她甩下他,把他一个人丢在森林里,每隔几分钟便朝她这边望望。那天,他悄悄溜到她背后,轻轻拍她一下。柳东雨吓了一跳,狠狠踹他一脚,发什么神经啊?吓死我了!松岛求饶,我错了,我错了好吧?别生气。然后扬了扬,说想给柳东雨一个惊喜。他挖到一棵野参。柳东雨接过来,突然就发了脾气,还没长成呢?挖出来干什么?还说不是坏人,你就是坏人,大坏人,大坏蛋!你们日本人没一个好人!
松岛显然没料到柳东雨暴发,有些懵,愣怔好半天才说,你怎么了?至于发这么大脾气吗?柳东雨咬咬牙,长白山人都懂得,一根参就是一条命,没长成挖出来你就是凶手。松岛挠挠脖颈,要不,我栽回去?柳东雨冷笑,你有这个本事还用整天钻长白山?松岛很无辜的,那怎么办?柳东雨恨恨的,把手剁了!松岛笑笑,这个惩罚也太重了吧?柳东雨说,嫌重啊?这是轻的!松岛说,别吓我了,我认错还不行吗?以后不了,好不?柳东雨依然没好气,光认错就行了?松岛说,只要你不生气,剁手我也认了。柳东雨说,那就剁啊。松岛左右瞅瞅,先记上账,万一以后还要剁什么,一块剁疼一次,这点儿交情咱俩还有吧?
柳东雨使劲忍着没笑出来,那就留着一块儿算。松岛往前凑凑,柳东雨心里一阵慌,往后闪开,你干什么?松岛很纳闷地,我明明感觉你笑了嘛,怎么又冷了脸?变得也太快了。柳东雨叫,去去去,别没皮没脸的。松岛竖直腰,好吧,不过有个问题请教你,又怕你生气。柳东雨依然是冷腔调,是废话就别说!松岛忙道,别啊,不是废话,就是怕你生气才不敢说。柳东雨知道松岛在吊她胃口,可她就是那么愿意上钩。于是放缓语气,那要看你是什么问题,你没说我怎么知道会不会生气?
松岛顿了顿,似乎在积聚勇气,你怎么越来越凶啊?
柳东雨的心猛地跳了一下。松岛感觉到她的异常,是不是也明白了她异常的原因?这小子很鬼的!柳东雨故意拉长声调,想知道?松岛很认真幅度很大地点点头。柳东雨说,因为你不是宋高了,你成了松岛。镇上那几个日本警察怎么祸害老百姓,你知道吧?松岛大呼冤枉,我又不是警察,他们是他们我是我,那一样吗?柳东雨恨恨道,反正一个窝里出来的,你也好不到哪儿去。松岛垂头丧气的,我是日本人,这能改吗?你是中国人,也改不掉对吧?你总得讲点儿理吧?我要是一直装着,你和东风兄说不定永远不知道我是日本人。那天不是怕土肥田伤害东风兄,我着急嘛!
松岛的神色,也可能是他的语气,让柳东雨特别不忍。柳东雨承认,那天若不是松岛以日本人的身份阻拦土肥田,不定出什么事儿呢。于是点点头,你是比土肥田强点儿。
松岛大喜过望,我就说嘛,东雨通情达理,不会把我等同土肥田这类人。
柳东雨故意打击他,你还当真了啊?强也没强多少,至多强一个指头。
松岛又垂下头,你就会耍我。
柳东雨说,实话你就不爱听了?
松岛忙说,爱听爱听,你骂我都爱听。
柳东雨再次心动。为什么和松岛在一起,会这么经常频繁的心动?柳东雨有些气自己。
松岛抓耳挠腮的,我做梦也想听你说话,听你骂呢。
松岛这话太直白,柳东雨不知怎么接。于是咬住嘴唇。
松岛说,你在梦里骂得更好听。
松岛的眼神让柳东雨发慌,她扭开脑袋,骂,滚一边儿去!
返回的途中,柳东雨问他,她踹他,他为什么不躲,怎么傻子一样呆着?松岛很委屈地,我不躲你还生气呢,我躲你还不气炸?不躲挨一脚,躲还不定几脚呢。柳东雨突然乐了,很快又装出气哼哼的样子,你就是欠揍!松岛说,对,我欠揍,当你的出气筒,我乐意!柳东雨撇撇嘴,哄谁呢?刚才还嫌我凶。松岛说,凶点儿也没什么的,可……太凶了就……他顿住,瞄瞄柳东雨。柳东雨叫,就……怎么了?松岛忙说,没怎么啊,太凶也好,凶不凶都好。柳东雨再也憋不住,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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