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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影空来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倾泠月
许久,亭中低低的响起丰极清晰的回答:“自然,清徽君日后都会在这王宫里,伴着她朝朝暮暮年年,直至白发苍苍。”
听到那样的回答,香仪却未能欢欣而起。
她只记得暮色里,残余的一点霞光照在那个人身上,暮风吹拂着他墨色的衣袍,仿佛墨色的焰火在微光里翩舞,炫得让人不能直视,可那个人的神情却如树荫下的泱湖,清凉清澈,晃动着淡淡阴影。
“小姑娘,你要是一直在这王宫里,自然能看到那一天。”
说着那句话时,丰极回首转身,目光自香仪身上掠过,只是一瞬,香仪却是一震,以至穷其一生,亦不曾忘记此刻,不能忘记目光相碰时撞见的那个——温柔得近乎哀伤的眼神。
那日的最后,丰极何时离开的,香仪都记不得了,她只是呆呆立在亭中,等她回神时,天边已淡月初升。





凤影空来 十六章、凤起青州3
元鼎六年七月二十二日,卯时四刻,风独影自王都出发,直奔溱城。
丰极站在城楼上,目送着她离开,然后一声清越的鸟鸣响起,一只青碧大鸟飞上长空,追随风独影而去。
望着奔在最前方的风独影,再看看九天上的久遥,丰极微微一笑,却一股无可名状的哀伤弥漫心头。
九天之上的男子,天青衣袍与淡蓝天空融为一色,仿佛他的肢体铺展了整个九天,天便是他,他便是天,他与下方纵马飞驰的白影同步并行。
上空碧空蓝袍,下方白马银甲。
遥遥望去,就仿佛是他敞开了怀抱,任她飞驰,就如凤凰翱翔于九天。
丰极怔怔看着,看着他们并行飞去,直到再也望不见。
对于风独影一醒来便要征讨叛军,他与他都未有多言,尽管他们都知道,她的身体其实还需要休养,身上的伤口也未全好,但他们默契的不在她的面前提起,同样也默契的不阻止她。
他在王都守候,而他伴她杀敌。
※※※
二十二日午时,风独影与厉则行大军会合。
会合后,风独影并未歇息,即直奔溱城城下。
那日是个艳阳天,她白马银甲,灿阳下闪耀着炫目的银光,白色的披风在身后飘拂。那刻,无论是她身后的雍州大军,还是立于城楼上的叛军,目光看去,只觉得城前白马上的那个人仿佛是浴火的白凤凰,炽焰凛烈,烙在瞳孔上久久不消。
谷仞不明白青王为什么会到今日才来溱城,只是这数日的围困,数日的惊疑,已磨去了他的斗志,此刻望着城楼密密麻麻气焰滔天的铁骑,看着千军万马之前如凤凰般耀眼的女子,他只有满腔的怨毒。
当年就是这个女人,打败了他们,攻破了青州!
当年就是这个女人,杀死了青冉公子,令鄯王部众崩溃万念俱绝!
而今日,又是这个女人逼得他穷途末路!
心中的仇与恨,令他满头满脑都只有一个念头。
他抬手一招,片刻,便有士兵押着数十名百姓走上城楼,每一人脖子上都横架着刀刃。
城下将士看着城楼上的情形,皆心头一凛。
城上惊惧交加的百姓眼见着下方铠甲鲜亮的千军万马,看着大军之前矗立的那一骑,心头顿时明白了,是主上玉驾亲临!
“主上救我!”
“主上救救我们!”
……
城楼上哀嚎顿起,谷仞唇边挂着冷笑,手一抬,刹时刀光一闪,鲜血喷涌,便是一排头颅滚落城墙,然后士兵手一推,那些无头尸身“扑嗵!”坠落城下。
顿时,溱城上下,寂静无声。
城楼上余下的百姓瑟瑟发抖,任是惊恐万分也不敢再发出一点声音;城下将士满腔愤慨,直恨不得立时杀进城去,将叛军斩于刀下!却只有风独影毫无动容,神色里有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唯有目中一点寒芒如刺。
谷仞很满意他的威慑,俯视城下,扬声叫道:“风独影!本将乃是昔日鄯王世子风青冉麾下大将谷仞,你今日专程来此,可是要与本将谈谈?”
城楼上传下的话,城下将士听着嗤之以鼻,想这叛贼已是走投无路,竟然还敢这般托大,真可谓不知死活!
厉则行却浓眉一皱,看向风独影的目光便显得格外凝重。叛军此刻确实已是瓮中之鳖,但狗急了也跳墙,这溱城不大不小也有数万户,光看此刻这叛将的举动,若被逼到绝境,只怕真会屠杀百姓泄愤!只是他更担心风独影会答应这样的要求。
不远处的山岗上,久遥关切的注视着这边。
“你若有话要说,孤便听听。”风独影的话出人意料之外,顿令众人一怔。
“哈哈哈哈……”谷仞顿时大笑,因着心中的念头,目中闪现着一种奇异的热切,“要与本将谈可以,你布衣赤手独自入城,否则……”他回头扫过城上那些脖架寒刀的百姓,“莫怪本将手下无情!”
那话一出,城下将士只觉得这叛贼简直是异想天开,青王怎么样也不可能以身犯险,可念头还未转过,便闻一道有若冰下清流的声音传来:“好,孤应你!”
刹时,城上城下俱是一静,无不惊愕万分,谁都未料到风独影会答应,并且答应得如此之快。
“哈哈哈哈……好!有胆量!”
众人怔呆之中谷仞已仰天大笑,那猖狂得意的笑声里,城下将士回神,无不举目望向青王,俱是满脸惊疑、不解、担忧,可介于军令,他们只能沉默的祈祷着,希望青王莫要应承叛军此等无智无理的要求。
“青王万万不可!”唯一能行劝诫的厉则行马上劝阻。
可他才一开口,风独影手一抬,阻止了,“厉将军,孤自有计量,入城之后,你见机行事。”她吩咐一句,即自马上跳下,显然是准备孤身入城。
城楼上的那些被胁迫的百姓,眼见着同伴被斩,早已是惊惧交加,闭目待死,忽然听得青王的应承,不由震惊睁目,眼见她下马,心头蓦然涌出一股热流,冰冷恐惧的身子不再颤抖。
从城楼往下看去,跳下白马后,立于地上的那道白影显得那样的纤细,可就是如此纤细的女子却愿以身犯险,只为救下这满城的百姓!
“主上莫要中了贼子奸计!我今日拼着一死,只盼主上杀尽贼子救下溱城父老,我便死亦瞑目!”话音未落,猛地便见城楼上一名汉子不顾颈间刀刃,合臂抱着身旁的叛军纵身往城下一跳,“砰!”的巨响传来。
这不过眨眼间的事,待所有人回过神,城墙下黄尘散去,倒着两具尸首。城上城下瞅见,前者心惊,后者悲愤。
城楼上余下的百姓,眼见同伴如此血性忠义,胸腔里顿是热血激涌,又是数人大声冲城下喊道:“主上莫要入城!我等死不足惜!”
嘶吼骤起,谷仞顿时目露狠光,即要下令斩杀之际,城下蓦然传来风独影冷厉的喝声:“住口!”
那一声有若春雷绽落,震住了全场。
风独影抬首望向城楼百姓,凤目明亮,声音冷峻,“孤入城,尔等勿要多言妄动!”
城楼上的百姓顿都收声,呆呆看着城下的女王,看着她解开颈间束带,扬手甩去,白色的披风顿飞上半空,眨眼便被强劲的风吹走,她毫不在意,抬手取下头盔随手一抛,满头乌发飘散于风中,又解下铠甲任其哗啦落地,露出里面单薄的白色中衣。
也在那一刻,千万将士才清晰的认识到,眼前这位被天下人崇仰的青王确确实实是一个纤弱女子,可是她——白衣乌发,立于风中,身姿不动,凛然如出鞘雪剑!
一时,城上城下皆为她气势所震,鸦雀无声。
风独影再抬手,将从不离身的凤痕剑插入地上,抬首望向城楼,冷冷地道:“开城门!”
“青王!”厉则行打马上前,想拦阻她。
风独影回首,“记住孤的命令!”
厉则行只觉那一道目光看来,直若利刃刮面,情不自禁抓紧了缰绳,战马长嘶收蹄。
风独影转头抬步走向溱城,到了城门前,城门启开一道缝,放她入内后又立时紧紧闭合,身后千军万马焦灼如焚,想要跟随而去,却为王命军令所缚!
步入城内,便被一干叛军围住,那些投射过来的目光,有惊奇有敌意有仇怨……风独影视若无睹,只是平静而冷漠地道:“要与孤谈话的人怎不上前来?”
“我们将军在校场等候。”一名四旬左右看似将领的男子上前。
风独影扫一眼那叛将,冷淡道:“带路。”
她负手身后,从容抬步,自有一种高贵傲然的气度。沿途走过,街道两旁静无人声,走了一刻,便被那叛将带到了一处空旷之地,那是溱城的守兵平日练兵的校场,此刻校场上已聚集了许多百姓,都是满面惊惶,周围叛军手执矛戈刀剑,显然这些百姓都是被强押至此。
风独影看着校场上的情形,神色不变,一双凤目如覆霜冰。只观如此行径,确如四哥所说,这些叛军早已非昔日满怀壮志追随风青冉的豪杰,多年的蛇藏鼠行,已让这些人志气消磨英风尽丧,只余满腔的怨毒与仇恨!
校场上的百姓眼见又有一人被押来,初初不知是谁,只是惊艳于这女子的仪容气度,同情这个可怜人也要和自己一样性命难保。
校场前有一处丈高的木台,本是往日都副练兵时地看台,此刻台上一把太师椅上坐着谷仞,眼见风独影到来,他站起身,目中那种疯狂的热切更是浓烈了,“风独影,你终于是来了啊!”
即算不识得面貌,可这个名字却是如雷贯耳,校场上的百姓顿都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眼前的女子就是他们的主上?
“贱民们,好叫你们知晓,这就是你们的青王,威名赫赫的凤影将军!哈哈哈哈……可她再是威武,今日也落到了我谷仞手中!哈哈哈哈……”谷仞看着脚下那些惊愕恐惧的百姓,再看看此刻手无寸铁有若弱女的风独影,只觉得前所未有的扬眉吐气,这一刻,他享受到了一种唯我独尊的快意,因为他主宰了所有人的命运,包括这位天下无敌的风独影!
而百姓们得知眼前女子就是主上,就是他们青州之王,顿时满怀惊愕,为什么主上会在此?惊愕过后便是满怀绝望!在溱城被叛军攻占的这些日子里,他们唯一的盼头便是主上会领着大军到来,剿灭叛贼,解救他们,可眼前……主上都被叛军所抓,那他们还能有什么希望?
风独影被带到看台前的空地上,她目光扫过那些惊惶的百姓,然后转过身,面向台上谷仞,“大军已包围溱城,尔等穷途末路,若愿降服,从此安份守己,孤可既往不咎。”
闻言,绝望的百姓不由心头又升起希望,大军已来了?
“哈哈哈……”谷仞又是一阵大笑,“风独影,此刻汝为鱼肉,我为刀俎,轮不到你来说话做主!”
他的话一落,周围那些叛军也跟着哄笑。
当初谷仞对部众提出以城中百姓为饵,诱青王入城谈和,众人只当谷仞痴心妄想,没有谁会为了几个百姓而甘愿以身赴险,却没想到这位青王竟然真是答应了入城,他们得知的刹那,想这青王莫不是脑子有问题,可心底里又隐隐生出钦佩与莫名的羡慕。
对于叛军的哄笑,风独影没有丝毫动怒,神情里有一种奇异的平静,目光看着谷仞,“既然如此,那你便说说你要如何?”
她的话一落,校场上又是一静,然后叛军们都望向谷仞。既然青王如此好说话,那么首领当初跟他们说的“由青王招抚”是完全可行的,那确实要比走投无路的降服强上百倍,说不定青王还能应承赐他们田地房屋或金银官职。
在叛军们浮想联翩之时,谷仞走下木台,那刻全校场的人都看着他,在那些关注的目光里,他仿佛觉得回到了昔日,有了跟随风青冉视巡三军之时的威风与尊荣,于是在那些目光里,谷仞满面的笑,一步一步走近风独影,目中有着近乎疯狂的热切。
短短的距离,不过片刻,谷仞已站在风独影跟前,一丈之距,两人面对面,一个神色淡漠,一个笑容奇特。
此刻站得近,目光相对间,谷仞依稀觉得眼前之人的眉目及那种从容不迫的神色有些似曾相识,但他很快便甩开了。他看着风独影,看着这名震天下的人物,此刻竟然是他掌中待宰羔羊,于是胸腔里那股兴奋怎么也止不住,从他的脸上,他的眼中,明明白白的流露。
“风独影……”他抬步再次走近,脸上浮起阴冷的笑,“本将今日要你来,不为其他,只为……”他移头环顾一圈,满意地看到所有人的都注视着他,于是他不紧不慢的吐出,“只为在万人之前,亲手杀了你!”既不能东山再起,亦不愿再过那蛇藏鼠行的日子,那便来个玉石俱毁——杀死青王,留名史册——即算是遗臭万年,那也不枉这一生!
话落,在所有人征呆之时,谷仞拔出腰间宝刀,闪电般砍向眼前的人,正午的日头明灿灿的晃起一片雪亮的刀光,刀光里风独影了然的浅浅一笑。
“不可!”有叛军回神。
“主上!”有百姓惊呼。
可这都不能阻那雪亮的刀光贯向那白衣单薄的女子,刹那间有人闭上双目,不敢目睹。然后全场都寂静无声,似乎都在等待那一声惨叫,等待头颅落地的悲嚎。
“孤岂是鼠辈能杀!”
没有惨叫,寂静如渊的校场上,一道嗓音如冰下清流缓缓贯入耳中,睁眼看去,顿都呆了。
本应头颅落地的青王俏然而立,在她的身前半跪着面如死灰的谷仞,他的脖子上横着青王的左掌,那纤长雪白的手掌远望如一柄锋利的玉刀抵在他的咽喉,而他手中的宝刀却不知何时到了青王的右手中。
所有人都目惊口呆,恍如梦中。
风独影看着谷仞,既无恼怒也无鄙夷,她唇角淡淡一勾,若烟云转瞬即过,“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谷仞依旧木鸡似的未能回神。
风独影俯近他的耳边,“我是风青冉的妹妹,你下去了遇到哥哥时告诉他,我很快便会去找他。”
她的声音很轻,可近在耳旁,谷仞听得清清楚楚,猛然抬首,震惊地看着她。也在那一刹,风独影扬眉一笑,那笑容仿佛雪绽夜空,空华绚烂,谷仞目炫神摇中,一声清叱“鼠辈当死!”响起,眼前白光一闪,颈间一痛,然后看到自己无头的身体。
那一刻,校场上死一般的寂静!
风独影提刀而立,睥睨天下,声震九空:“降者跪!反者斩!”
校场上被谷仞的死震住的人,又被这一声喝叱唤回了神智,百姓敬畏无语,叛军惊慌一片。
“降者跪!反者斩!”
天空上,蓦然传来一阵雷霆般的朗喝,校场上的人都不由抬头望去,顿时倒吸一口冷气,张口瞪目,满脸的不敢置信。
朗朗晴空上,不知道什么时候飞来了许多凶猛的玄雕,玄雕的背上驮着铠甲如银红缨似火的将士,就仿佛是天兵天将从天而来!
“降者跪!反者斩!”
雷霆厉喝里,校场上的百姓们都满怀敬畏的跪下,许多的叛军也不由自主的跪倒。
他们从未曾见过如此景象,他们那一刻能想到的是:天助青王,遣来神兵!
在众人跪倒之时,叛军中有些人却蓦然跳起,扑向风独影,同时大声喝道:“兄弟们,抓住青王,你我才能活命!”
此话顿令一些叛军醒神,然后纷纷拔出兵器,有的扑向青王,想最后一搏,有的却扑向百姓,暴虐的只想杀人陪葬……却在那些人行动的瞬间,天空上飞下一阵箭雨,射向那些叛军,顿时一个个惨嚎着倒地。
百姓们见之,顿有惊慌者想要抱头逃窜,也在那一刻,传来一声冷喝:“站在原地,勿要乱动!”
那声音就响在耳边,带着无上的威严与力量,直震他们四肢发软,几乎是反射性的所有人都趴跪在原地,慌乱中抬头望向前方——青王白衣胜雪,刀光如虹,抬手挥臂间,刀意凛凛如苍穹覆盖,扑来的叛军如遭飙风扫过,只见赤血抛洒,头颅滚地,校场顿化修罗炼狱,满布森罗恐怖之气!
“啊……”
百姓尖叫,许多胆小的更是直接昏倒,更多的却是吓得神痴魂呆再也无法动弹,却也有一些壮着胆子看着眼前这血腥之外又令人惊叹的一切……
半空上,两百只凶猛的玄雕驮着那些万中选一的神箭手飞近校场,在被叛军围在校场中的百姓上空盘旋,就如同巨大的云朵笼罩于半空,护住那些无辜又惊恐的百姓,他们手中的银箭无情的飞射,无数叛军就在那些箭下亡命。
惨叫哀嚎的是叛军,惊叫嚎哭的是百姓,金戈凄厉,刀箭无情!
在满城叛军惊慌一片之际,“咚咚咚咚……”城外蓦然鼓声震天,厉则行率领大军攻城!
……
《东书?列侯?凤王传》记:元鼎六年七月二十二日,王破溱城,尽斩叛军。
那一战,日后史家评论,谓之大胆至极,乃置之死地而后生,非凤王不可为也。
那一日,半空上驭雕而来的战士令百姓记忆深刻,从此后风独影被百姓敬称为“凤王”,因为只有凤凰才可令百鸟俯首,而能驱使大雕为坐骑的青王自然就是天上的凤凰下凡!




凤影空来 十六章、凤起青州4
叛军歼灭后,风独影在溱城停留了两日,安抚百姓,任命新的府尹与都副,然后在满城百姓的崇敬仰慕之下启程回到王都。
回朝之后,她封赏了大臣,其中又以国相徐史、王城都统晏瑕叔最为殊厚。
七月二十六日,丰极辞行,风独影亲自送行。
送出了王都,又送出了效外,可风独影却似乎没有停步的打算,丰极更是没有阻止的意思,两人并骑而行,就那样不急不慢地走在最前面,身后十丈外跟着数百侍卫,而厉则行早已领着大军先行一步。
送出了几十里外,一直送到了澜河边,两人几乎是同时勒马,相望一眼,微微一笑,然后下马。
“歇一会儿。”风独影放开白马的缰绳道。
“好。”丰极也放开了黑马的缰绳。
两人并肩缓步走向河边,秋日的丽阳洒落于宽广的河面,仿佛飘散着无数的金子,浮光璀粲,几只水鸟清啼掠过,然后敛翅飞落于河岸边的芦苇上,秋风荡起时,河边落木萧萧,枯叶如蝶般随风而去。
“这条澜河起于昆梧山,纵贯雍州、青州,直入碧涯海。”丰极抬目遥望河水南下。
风独影在河边蹲下,伸手掬一捧水,看着水自指间哗啦流去,微有恍神,然后轻声道:“顺着澜河往上走,便到了雍州;顺着澜河往下走,便来到青州……四哥,如此一想,我们毗河为邻,离得很近。”
丰极看她蹲于河边,指间的河水早已流尽,可她依旧伸着手,仿佛是想要挽留着这滔滔南下的河水。他目光一垂,面上浮起淡雅的微笑,道:“是很近,待到冬日,我乘船而下,你乘船而上,便可相会于半途,然后你温一壶酒,我吹一曲笛,共赏初雪簌簌。”
风独影听着,抬目顺着河面往北望去,仿佛已看到来日情景,不由得也微笑道:“我们还可以在河中垂钓,然后在河边生一堆火烤鱼吃,夜里风寒,就喝温得热热的屠苏酒,等到月至中天,酒意熏然,你吹一曲《醉渔唱晚》,我则为你舞剑助兴。”
两人说着,不由都移目相视,望见彼此面上的微笑,望见彼此目中的向往,也望见了彼此心中的苦涩与暗痛。
相视片刻,风独影起身,移步走近,咫尺之间,她微微仰头看着丰极,凤目萦着脉脉柔光,“四哥,我就送你到此,只愿你我终有一日能澜河之上乘船观雪,垂钓烤鱼。”
“七妹……”丰极看着咫尺之间的女子,因着伤病,她纤瘦苍白,不胜罗衣,非往日那个气势凌人光华夺目的凤凰,心痛之间蓦地想起少时读过的一阙词。
近来憔悴人惊怪。为别后、相思煞。
我前生、负你愁烦债。便苦恁难开解。 【注○1】
心间默念,刹时神恸魂悲,情不自禁喃喃轻语,“今时今日,到底是我误了你,还是这天下误了我们?”
那句喃语如此的轻,可风独影还是听到了,顿时一呆,怔怔看着丰极,然后伸过手,牵起他的手握住,“四哥,你不要如此自苦。”
两手相握的瞬间,丰极一颤,然后手腕一动,反握住她的手,目光低垂,如自语般轻噫着一声,“穷此一生,终难幸免。”
风独影胸口一堵,不由也抓紧了丰极的手,以一种平静却饱含苦楚的声音低低道:“四哥,若你我易位而处,终也只得今日结果。”
丰极一震,抬眸看着她,欲言却无语。
“这世间,最能体会四哥之难之苦之痛的唯有我。”风独影凝眸看着他,凤目里依稀涟漪缱绻,却又在下一瞬恢复平静。
这短短一语其中深藏的意味,这世间大约也只有丰极明白,念及往昔,念及风青冉,想起久遥说过的话,他心头一窒,握着她的手不由紧了紧,“七妹,不要再想着那件事,我想他从不曾怪过你,也相信他不愿你余生都为此痛苦。”
风独影点点头,答应得很快,“好,我不再想着那事,四哥也不要再念着从前的事,我们都把那些让人痛苦的事抛开。”
丰极闻言,凝眸深深地看着她。
风独影也不说话,只静静地看着他。
这一刻,河边的时光显得那样的悠长静远,带着淡淡怀念的轻愁。
两人目光相对里,心头千思万绪百转千回,往昔就仿佛指间的水哗啦啦流淌而过,脑间依稀有幽幽回声荡起。
少年时的两情相悦,却因罪孽与愧疚而止步不前,而后戎马征战浴血拼杀里已无暇顾及儿女情长,再后来天下一统坐拥江山,两人却已非昔日的他与她,夹杂着无数的人无数的事……他们蹉跎半生,终是情深缘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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