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影空来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倾泠月
许久,风独影开口,“四哥,纵天下人恨你怨你恼你,我却从未有过。自我有记忆以来,我便敬你慕你,世间虽男儿万千,却无一人及你,便是今时今日,我依不改初衷,四哥永远是我心中胸怀天下有情有义睿智无双的第一英雄。”
这样的话,她也从不曾说出口,此时此刻,低不可闻的轻语,仿佛是说给自己听,又仿佛只是脉脉诉与对面的人听,出口的瞬间便已化于风中。
丰极听到了,入耳的刹那,心如刀割,禁不住满怀悲怆,目中热流涌动,他仰头紧紧闭上眼睛,尽管自胸膛至咽喉这一截,气息所过如火烙般痛不可当,可他依然一字一字清晰说来:“好,我们都抛开以前那些事,我永远是你心中天下第一的英雄,你永远是我心中天下独一的妹妹。”
“嗯。”风独影颔首而笑,眼帘垂下的瞬间,似乎有水珠滴落,可抬眸之时,凤目里一片清澈,明亮得似浸在水中的宝石,“四哥,往日总是你为我送行,这一次我要目送你离去。”
“好。”丰极点头。
两人握在一处的手慢慢放开,彼此都想指间的温暖多留片刻,可放得再慢,指与指相连的部分也只那么长,当指尖分离的瞬间,两人同时决然收手,一个转身离去,一个负手身后。
丰极跨上坐骑,骏马不由得仰首长嘶,似乎迫不及待想要放蹄奔去,丰极勒住缰绳,看着河边的风独影,犹疑片刻,开口道:“清徽君,他……”只道了个名字,便收了声,想说清徽君是胸怀磊落之辈,想说他待你亦情深义重,却是怎么也说不出来,仿佛黄莲锁喉,苦不堪言。
“四哥放心。”风独影抬首望一眼上方晴空,“久罗的仇再深,久遥他再恨再痛,终也会顾全我。”
丰极微怔,看着她。
“久遥是顾云渊,顾云渊是久遥。”风独影唇角微勾,想浮一抹笑,却终是失败。
丰极呆了一下,才想起了帝都里那个功名利碌等闲视之却无畏权尊数次请婚的轻狂书生,沉默许久,他淡淡一笑,点头道:“那我便放心了。”话落,他手中马鞭亦落,刹时骏马萧萧,奔驰而去,身后蹄声震地,百余骑紧紧追随。
风独影静立河边,风吹动她的衣裳,她的人却像一道凝固的剪影,一动也不动地望着前方那一骑逆着涛涛河流向北而去。
骏马飞驰里,丰极偶一回首,却见远处半空,青碧色的大鸟驮着一人缓缓飞来,刹时手一颤,几乎想要勒马止蹄,可终只是任马儿驮着他奔去。遥遥望见青鸟飞临河岸,然后天青身影缓缓走近河边的人,身姿颀长挺拔,秋日丽阳下,如同青色梧桐焕发着暖暖生机。
目望河边并立的那双身影,丰极胸膛里如坠千斤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来,面上却缓缓浮起微笑。
凤凰儿,从此以后,四哥真的可以放心了,因为有这个男人陪着你守着你。
这个男人——
凤凰飞时,他就是天空。
凤凰落时,他就是梧桐。
“朝饮苍梧泉,夕栖碧海烟。宁知鸾凤意,远托椅桐前。”他喃喃轻念,然后收回目光,扬鞭策马,如一道墨电飞逝,远远地抛落一阵狂笑,笑震苍穹,却难禁悲怆。【注○2】
※※※
奔行数里后与厉则行率领的大军汇合,即起程回雍州。
这一路上,丰极纵马飞驰,风驰电掣般,仿佛是急不可待的要回去,又仿佛是害怕身后的牵畔,日夜奔行不休,于是四日后,他便已至雍、青两州的交界处。
望见前方的界碑,丰极才是勒马,缓缓回首凝望青州。
放目望去,荒野无垠,风吹草折,鸟飞叶舞,却再没有那个女子凝眸相送。
抬头,苍穹澄碧,白云飘游,令他想起河边的那双身影。
那个男人可以放开仇恨,无论是为民还是为她,都可赞一声胸怀阔朗,就如同上方无垠的碧空,而凤凰儿就如同那些白云,自由自在飘游着,却总在他的怀中。而自己……大约只是暗沉无星的夜空,掩了凤凰一身光彩,还让凤凰不知不觉中迷失了方向。
“主上,您看!”
耳边蓦然传来喊声,收回目光,便见身旁侍卫指着身后惊喜地叫道,调转马头看去,眉头微微一动。
“是王妃来迎接主上!”
界碑远处,侍卫侍从们拥着一驾华贵的车辇奔行而来。
丰极看到,缓缓驱马前去,越过界碑之时,胸腔里一动,仿佛有什么无声无息地飞去,刹时整个人都空了,一半虚无,一半寂灭。
车辇在前方停下,然后走下一位年轻女子,大约二十出头的年纪,衣饰朴素,身段苗条,鹅蛋脸,肌若凝脂,并无十分颜色,只一双点漆似的眼睛格外明秀,亭亭立于车前,温柔浅笑里含着十分情意地望着缓缓走近的丰极,整个人静雅如古画里走出的仕女,周身萦着一脉袅袅书香。
“云岫,你怎么出来了?”丰极下马。
杜云岫望着丰极安静的微笑,伸手牵过他的手,抬指在他掌心轻轻写下“一日不见,如三秋兮。”【注○3】
丰极一笑收手,“我们回去吧。”
杜云岫无声地点头。
扶杜云岫上车后,丰极依旧骑马,伴着车辇缓缓而行,车帘掀起,露出杜云岫端雅的面孔,那双明秀的眸子极尽温柔地望着丰极,似乎舍不得不看他。
丰极看着那双眼睛忽然就想起了澜河边风独影目送他离去的神情,不由有瞬间的怔忪,恍然中伸出手,想要拂开那缕被风吹乱的鬓发,半途中蓦然醒神,手落向车帘,微笑道:“秋天的风冷,别受凉了。”
杜云岫默默点头,然后车帘放下,阻挡了彼此视线。
丰极慢慢敛笑,抬目望向前方。
前方是雍州,那里是他的归处,而身畔这一份安静的温柔,将默默伴他到最后。
【注○1】柳永《迎春乐》
【注○2】李白《赠饶阳张司户燧》
【注○3】《诗经?采葛》(大意:一天不见你,便像隔了三个秋天那样长久。)
凤影空来 十七章、一梦巫山长1
八月,秋色渐显,紫英殿前的黄叶落了一地,侍从们刚扫了,风吹来便又是一地。
午时,紫英殿里一阵“臣等告退”声传来,侍从们赶忙垂首退到一旁,然后文武大臣们自大殿内鱼贯而出,最后出来的是国相徐史,他走出大殿后忍不住回头望一眼玉座上的女王,眉间拢起忧心地皱折。
“国相大人。”
冷不妨身后传来一道声音,如同古琴低吟般好听,徐史转头,便见清徽君踩着满地落叶若高山雅士徐徐走来,他忙上前迎了几步,施礼道:“臣见过清徽君。”
久遥含笑回礼,“国相面带忧色,所为何事?”
“没什么事。”徐史摇头,回头又望了一眼紫英殿,然后才看着久遥低声道:“臣只是觉得主上近来削瘦了许多。”
久遥面上的笑便慢慢敛了,目光望向紫英殿,眼中带起了愁思,然后他冲徐史微微点头,越过他,往紫英殿走去。
步入紫英殿,自然看到了玉座上风独影,那瘦削的身形就如一杆细瘦的竹,似乎风一吹便会倒。
其实不用徐史提醒,久遥早已看出她的不对劲,自叛乱结束以来,不过十余天,她已是急剧的瘦了下去,圆润的双颊消失后,脸便整整小了一圈,下巴更是削尖得如锥子,如今的青王一眼看去,倒更似一柄锋利的长剑。而与她削瘦的身体相反的却是她的奕奕神采,双目明亮,步伐敏捷,似乎永远也不会疲倦般地勤于政事,日坐紫英殿,夜宿含辰殿,朝堂里她依旧是那个明断果决雷厉风行的女王,更令百官尊崇。
久遥每日看着,暗自惊心。
仿佛是在看着一团火,炽烈地燃烧着,或许下一刻便将薪烬成灰烟销云散。
风独影步下玉阶,看到殿前立着的久遥并不惊奇,只道:“又到膳时了?”
这些天以来,每日三餐久遥都要与她一道用。若换作以往帝都里的凤影将军,她肯定是烦不胜烦地拧着眉头甩也不甩地走开,若顾公子多缠几回,她大约就是凤痕剑出鞘冷叱着“再缠着,本将剁了你的爪子给将士们下酒!”。而今时今日的青王,从不拒绝,从不多言,一切听之任之。
“是呢,今日我让他们做了一道‘梨花豆腐汤’,极是清淡可口,等会你尝尝,看喜不喜欢。”久遥微笑道。
“嗯。”风独影没有停留,快步掠过他身旁,走出紫英殿便径往凤影宫去。
朝堂之外的她,似乎已被层层厚冰严严实实地裹住。
两人回到凤影宫,膳食早已摆好,风独影落座,一旁侍候的女史叶莲舟先给她盛了一碗汤,喝着汤时,猛听得殿外青鸟一声长啸,殿里的人不约而同都被惊了下,风独影碗里的汤洒出,打湿了衣裳下摆。
“这时刻叫,可是还没有喂它?”久遥望一眼殿外道。青鸟长得越大,食量便也越大,每日都得吃三顿,顿顿都需十几斤生肉。
“估计喂鸟的内侍担搁了。”叶莲舟道,转头吩咐人去催催。
久遥回头,看着对面的风独影。一名宫女正蹲身为她擦拭着衣裳上的汤水,若是以前,她定不能忍受这点脏污,早已起身去换下这身衣裳,可此刻,她只是无动于衷的喝着汤,看也不看一眼。
“饱了,还有折子未批,你慢用。”喝了几口汤,风独影便放下碗,起身离开,去了含辰殿。
一殿的宫人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去,然后不约而同的把目光望向了唯一在座的清徽君。
久遥望着她放下的碗,那汤只喝了一半,桌上的饭、菜更是不曾动过。这半月来,都是如此,每顿她都不过进食几口便道饱了,有时甚至就喝几口汤作罢,若不是他日日一到饭时便去找她,大约她也不会记得要用膳更不会觉得饿。
“清徽君,主上这样不思饮食,长此以往,身子可怎么吃得消啊?”叶莲舟忧心忡忡地道。
久遥没有作声,凝眸看向宫门,那里早没了人影,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许久后默默端起了碗筷。
叶莲舟轻声叹息一声,退下了。
久遥用过膳后,回了英寿宫,香仪见了他,立马欢快地迎上前来,“清徽君,你叫我准备的东西我都备好了。”
久遥顿笑了笑,赞赏地拍了拍她的头,“香仪做事就是快。”
香仪闻言,眉开眼笑,“清徽君还要准备什么吗?”
“没有了,你去玩吧。”久遥挥挥手。
“那我真去了哦,我正想找织制坊里的谢姐姐学绣那双面绣呢。”香仪顿时蹦跳着出了宫。
久遥回到寝殿,倒在榻上阖目休息。可是一闭上眼,脑中便是风独影苍白削瘦的身影,难以安心,轻叹一声,他起身走至窗前,漫无目地望去时窗前忽然冒出个人来,吓得他猛地往后退了几步,待看清了人,却是怒也不是斥也不是,只能吸气平息心跳。
“清徽君。”窗边的人笑得眉眼弯弯,衬着白净秀气的面宠,实在是让人看得赏心悦目的。
“南宫大侠。”久微几乎是有些咬牙切齿地称呼对方。
“清徽君,在下目前已不做大侠了,任主上近身侍卫,你可以称呼我南宫侍卫。”面貌秀气的年轻男人笑起得更是秀致。
久微看着眼前这位曾被杜康取代如今又重归旧位的南宫秀,无言地叹了口气。
想当年在帝都做顾大人时,他也是见过那几位默默跟随在皇帝及七将身旁的近身侍卫的,虽不能说了解,但只观外表便知都脱不了“稳重可靠”这几字,杜康更是沉默寡言到了极点,却是万万没有想到与龙荼、石衍、赵空等人同出一门的南宫秀会是这么个人,与杜康更是天遥地远。
七月底,那日午后他自太医院取了药,亲自给风独影送过去,谁知还没到凤影宫,半路上忽然从屋顶上跳下个人,正好挡住了他的路,他还未反应过来时,那人轻轻“噫”了一声,然后冲着他彬彬施礼,道:“清徽君是吗?在下南宫秀,目前是位行走江湖锄强除霸惩恶扬善的大侠,你可以唤我南宫大侠。”
“南宫秀?”他念着这个名字,想起丰极曾提到过,不由打量起来。
面前的人身材于男子来说有些矮小,穿着墨青色的旧袍子,脚踏草鞋,背负长剑,鬓发散乱,看起来风尘仆仆的,也许是为了配合矮小的身材,他的脸也生得小巧,还是女子那种秀气的瓜子脸,弯弯的眉毛,细长的眼睛,笑眯眯的神情,看起来实不像身怀绝技的人,倒似个贪玩的孩子刚从泥地里玩耍回来。
“清徽君手中的药是要给主上用的吗?正好我要去见她,顺便就替你带过去好了。”那人说罢,久遥只觉得面前微风一扫,然后手中一轻,等他回神时已不见南宫秀的身影,要不是随后在凤影宫里又见到他,倒真要以为是眼花看到的幻影了。“
还记得那两个人见面的第一句话分别是:
“呐,你的药!唉,离了我后你竟然沦落到如此地步,可怜啊可悲啊可叹啊……”一个摇头晃恼满脸感慨。
“哦,小气鬼回来了啊。”一个平静无波。
只听两人的对话,完全没个主从的样子,更没有那种久别重逢的激动与欢喜。
“清徽君。”南宫秀笑眯眯地唤回久遥走远的神思。
久遥淡淡看着眼前的人道:“南宫侍卫有什么事?”
“清徽君的小侍女一大早就在忙个不停,我有些好奇啦。”南宫秀依旧是笑眯眯的。
久遥眉头一跳,看着眼前的人,那张笑眯眯的面孔什么神情都看不出什么,却蓦然间令人生出寒意。于是他亦微微一笑,神情里却蓦然张扬出一股山岳般的气势,“整个天下,只有她一人能过问我的事。”
“哦?”南宫秀闻言挠了挠头,眉眼似乎弯得更深了,“这样啊,那我就不好奇了。”说着还真的转身走了,却有喃喃碎语传来,“什么嘛,真小气,难道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打算不成,算了算了,我大方不跟你计较了,我自己去准备去……”
久遥听着,一时倒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觉,心里默默感概,这南宫秀真的完全不同于杜康啊。
杜康的眼中只有风独影一人,也从来形影不离,而南宫秀却是极少跟在风独影身旁,常常能看到他跟宫里的宫女们逗笑,跟侍卫们斗酒聊天,有时则是完全看不到他的人,可只要风独影想要找他,他却能立马出现。
久遥看着那远去的矮小身影,这是一个比杜康更可怕的人,这王宫上上下下所有的人与事都瞒不过那双笑得如一弯弦月的眼睛。
站了片刻,久遥也出了英寿宫,往撷英阁走去。到了撷英阁,远远隔着一道长廊便从敝开的门口看到国相徐史正伏于案上,待走近了,门口的侍从见着正要通传,他抬手制止了。步入阁中,并没能惊动徐史,他的心思似乎全集中在那一案的公文上。
久遥也不唤他,踱到一旁,挑了张椅子坐下,打量起阁中格局来。这撷英殿是朝中大臣议事及处理政务之所,他也是第一次来,相对于青王平日理政的含辰殿稍小一点,修饰也朴素一点,较之普通官宦的书房自然又要更为气派。
徐史看罢数份公文,抬头去端案上的茶时才发现了久遥的存在,忙起身,“清徽君来了,恕罪,恕罪,臣埋首公文都不曾知晓。”
久遥淡淡一笑,起身道:“国相莫要如此,是我打扰了国相的公务。”
两人寒喧数声,相对落座。
“清徽君此来可是有事?”徐史直言道。他是青州少数知晓眼前人久罗遗族身份的,是以对之怀有同情之余亦怀有戒备,而前段日子那场叛乱里清徽君的表现又令他心生敬意,只觉得眼前的男人决不是云淡风清的闲士,而是胸怀锦绣的奇士,只可惜……默默叹一声,将未尽的感想全都收起。
“没什么要事。”久遥面上淡淡的笑容令人怡目怡神,“只是看主上近来如此消瘦,便想问问国相,可是朝中有何疑难之事致使主上茶饭不思?”
听久遥这般问起,徐史道:“若说事,朝中总有忙不完的事,但自叛乱平定后,青州已复太平,有事也只是些寻常之事。”
“哦?”久遥点头,“既是寻常之事,想来有国相与诸位大人在,倒不必主上事必亲躬了。”
徐史心中一动,凝眸看着对面意态悠闲的男人,沉吟片刻,便道:“主上前些日子身受重伤已是损了元气,为了平息叛乱她带伤上阵,近来又为朝政操劳,这种种原因致使玉体虚弱消瘦,实需安心调养才是。至于朝中锁事,本是臣等身为人臣的份内之事。”
“如此就好。”久遥颔首微笑,“有国相与诸位大人辅佐,青州必然太平兴盛,主上也就能安心休养。”
徐史离座,郑重向久遥躬身行礼,“主上的安泰就是青州的安泰,烦请清徽君费心了。”
“彼此彼此。”久遥起身。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然后相对一笑,心照不宣。
“我便先告辞。”久遥转身。
徐史送出撷英阁,“清徽君慢走。”
凤影空来 十七章、一梦巫山长2
秋日的夜比之夏日要来得早,戌时还未到,天便全黑了。
秋夜凉爽,十分适于睡眠,青王宫里,需侍候的就那么两个人,是以侍从们各自干过活后,除了那些执夜的外,其他都早早熄灯睡下。
到了戌时末,英寿宫、凤影宫之外的地方,几乎都无灯火,整座青王宫都沉入一片宁静中。
子夜,英寿宫的寝殿里,久遥自梦中醒来,看向窗外,月华似水。
他起身,安静地穿衣下床,没有惊动任何侍从,然后提过挂在床前的一盏宫灯,悄悄迈过殿外瞌睡的执夜宫女,走出了英寿宫。
一路上都寂静一片,巡夜的侍卫见着了他,虽有些惊讶他半夜不睡,但都只是恭敬行礼。经过含辰殿时,见无灯火,他便径往凤影宫去,扣了门,侍从见是他,忙退开行礼。
“主上何时回的?睡下了吗?”久遥问。
“亥时回的,已睡下了。”侍从答道。
“你们下去吧。”久遥吩咐。
“是。”侍从退下。
久遥放轻了脚步往寝殿走去,殿前的青鸟早已栖在梧桐树上入眠,殿内静无人声,只透着朦胧的灯光,他在门口立了片刻,便往右转身走去,悄无声息地迈过十丈之距,然后在一间厢房前站定,从临廊开启的窗口可以望见屋中并未点灯,只月华从对面的窗口照入,洒落一片朦胧的幽光,依稀可见床榻上抱膝坐着一道人影,仰着头静静地看着窗边的弯月。
久遥隔着窗默默看着床上的人。
从前,他只知杜康是她忠心的侍卫,这么些年的陪伴,这么多年的生死与共,杜康予她来说,与她的七个兄弟一般重要的存在,只是……自杜康死后,他才是知,杜康在她心中不只是忠仆、兄弟,他是风青冉留给她的,在她的心中他几乎等同着风青冉的存在。因为有杜康,她才感觉着她与风青冉与杜康,三人一体,没有分离,所以这才支撑着弑兄之后的她在那灭顶的罪孽里活了下来。
如今,杜康已死,死在她的眼前,她眼睁睁地无能为力地看着他死去,如同风青冉再一次死在她面前!
偏偏,那些人起兵叛乱,那些人刺杀她,那些人杀死了杜康,却还是打着风青冉的名号!
这是何其荒谬,又何其残忍!
想着,他忍不住轻叹一声,推开了房门。
床榻上的人听得声响,顿时转头望来,朦胧的幽夜里,那双眼睛却明亮如星,满是期待与希望。那一瞬间,久遥几乎都想逃开,不忍让床榻上的人见着他,可他终归只是静静站在门口,然后床榻上的人看清了他,不过刹那,那双眼睛里的光芒便熄灭了,仿佛乌云蔽天,掩有所有的光亮,只剩满满的漆黑。
“你来干什么?”风独影收回目光。
“你何苦每夜不睡地坐在这里。”久遥提着灯走入房中,将灯挂在灯架上,走近床榻。
风独影没有答话,只是抱膝坐着,依旧静静地望着窗外。她搁在膝旁的手,瘦骨嶙峋,苍白的皮肤在淡淡的月光下仿似透明的,皮肤下的血管格外清晰,以至手背猛地看去,入目的只是一片青蓝色,衬着那细瘦的手指,显得可怜又可怕。
久遥默默站了会儿,搬过一张矮凳,在床边坐下。
两人就这样坐着,也不说话,房中安安静静的。
许久后,房中忽然响起风独影的轻语声,如从幽谷荡来,带着沁骨的悲凉,“他是真的死了,否则无论受多重的伤,他便是爬也会爬回我身边的。”
久遥默默听着。
“明明都说好了,我和他同一条命,我活着他也活着,我死的时候他可以追来,那为什么我还没死他却抛下了我?”风独影自言自语着。
久遥依旧没有作声。
“人死了是不是不会有鬼魂?如果有,他怎么也该回来看我一次,那样我才能骂他一顿,打他一顿,才能狠狠地教训他,他竟然敢违命抛下我……”风独影紧紧地抱着双膝,头伏在膝上,只双目幽幽地望着窗口,仿佛在等待一个鬼魂的到来。
久遥叹息一声,伸手轻轻抚着她瘦削的脸颊,“如果真有鬼魂,他又怎能忍心见你这般模样。”
静静伏着的人身子一抖。
“久罗亡族后,睡梦中我常常能见到兄长他们。”久遥的声音低柔,隐隐带着蛊惑,手轻轻地从上至下地梳理着她的头,“所以你若真的很想见他,不如好好睡一觉,也许梦中就能见到了。”
“我不想梦中见到他,我想他回来见我,我想亲手打他,一掌一拳的可以打在他的身体上。”风独影喃喃着,可不知是太过疲倦,还是头上轻抚着的手太过温柔舒服,她的眼皮渐渐阖上,“当初和你说的话是错的,鸟尽弓藏其实是最好的结局,杀戮之人无论何时何地都会带来杀戮带来灾难,好比久罗山、三石村……太平盛世里是不该容身的……”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渐渐的终不可闻,眼帘闭合,沉入无边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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