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收小哥的账,别人的账自有小二去结。
然而她也不收小哥的账,小哥没钱,纵然有钱也装作没钱,所以她收不了小哥的账。
但是小哥有别的本事抵账。
他能给她一个美梦。
梦里她不再是商人的女儿,她是一位公主,风华绝代,无数人为她倾倒。
她是公主,就可以任性,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
在梦里,她甚至可以是女皇。
大龙帝国不就有一位威震天下的女皇帝吗。
人总是喜欢做梦,无论男人女人,无论他们在什么位置,面对着什么,都想做梦。
就像一个男人无论取多少个老婆,他总会少两个女人,一朵垂素的白玫瑰,一朵张扬的红牡丹。
玫瑰是他的归乡,牡丹是他的梦想。
这个女人没有梦想,只有**。
那个公主的**。
于是小哥便成了她的梦想。
如今,她站在柜台后面,看着自己的梦想,带着一脸温柔和煦的笑,宠爱着另一个女人。
少女在她学会嫉妒的那一刻开始,便成了妇人。
这是最恶毒的妇人。
柜台边的炉子上总是熬着一锅热高汤,为烧干的火锅添水。
而这个刚刚变成妇人的少女,端起了跟她的怒火一起沸腾的高汤,径直走向小雨。
小雨看见一双很漂亮的眼睛。也看见一张最丑陋的脸。
人会因为恶毒而变得狰狞。姹紫嫣红的朱唇也会长出獠牙。
那个女人端着滚烫的高汤,带着无法压抑的憎恨,冲向小雨,仿佛用尽全身力气,对着她泼出了那锅翻滚着气泡的浓浆。
“啪”一声响指,画面像被石子飞过的湖面,激起阵阵涟漪。
小雨从梦中惊醒,看到那张温暖和煦的笑脸。
“从今以后,我来保护你。”小哥说。
“她是谁”小雨并未从噩梦中醒来。
“谁都不是,那只是一个梦。”小哥说。
小雨的脸色慢慢沉下来“不,我认得她。她是听雨楼掌柜的女儿。”
她又自言自语道“她在去年除夕失踪,都说和情郎私奔了。”
她还在说“听雨楼叫这个名字,是因为那里的掌柜有一把听雨伞,雨落在这把伞上,能听到美妙的音律。”
“你困了,需要休息。”小哥依然和煦,语气温柔。
可是小雨却无法从这张精致的脸上感受到温暖。相反,阵阵寒意从后背泛起,心脏急急跳动,每一下都像被重锤敲击。
“不要”她挣扎着,喉咙却发不出声音。
“你困了,快睡吧。”
周围的景物开始模糊,眼前的一切都在消融。
一切,又归于虚无。
忽然脸上有了冰凉的触感。
“不要”小雨惊叫着坐起来。
周围是鲜亮的锦绣罗床,和那张温柔得可怕的脸。
“又做噩梦了吗”
凉亭中,小哥又为自己倒上一杯苦茶。
习惯之后,这样的味道尤为甘冽。
苦涩的滋味,并没有想象的那么难熬。
难的是改变。改变习惯的一切。
比如那一点点的苦味,强烈的刺激之后,便知其甜。
苦和甜,就像痛和痒,只是一种感受。
而这种感受本身,并没有好坏。
就像哭和笑,有时候,你分不清哪个更开心,哪个更难过。
帝缺是最好的听众,小哥话语不落,他就不出言打断。静静的听着小哥的故事,他好像格外关心小哥,所以这个故事,也听得格外认真。
此时小哥沉默,他忽然没头没尾的问道“你很喜欢吃火锅”
小哥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抬头看了一眼天色,然后说“江南的天善变,有时候乌云厚得好像伸手就能摸到,却迟迟不下雨。有时候晴空万里,而暴雨骤袭。起初我并不知道,有一天天色阴沉,我便带伞出门,结果一天都没下雨。后来夜里有急事,行至一半突然下起了大雨,我又忘了带伞。于是淋了一路。我想起来好像我有很多年没淋过雨了,也想起来我有很多年没见过朋友。”
“便是送你伞那位红颜知己”帝缺问道。
“我没有这样的朋友,那个故事不是我的,是小雨的。”
“你的朋友是什么样的人”
“我有很多朋友,他们都是惊艳绝才之辈,和他们相比,我太平凡了。”
“你的才能,绝不平凡。”帝缺说。
小哥笑笑,没有接他的话,只是再饮一杯苦茶。外物的痛苦,常常能寄托内心的愁苦。
帝缺似有识人心神的本事,便问“你怕他们会忘了你”
“能忘最好,我担忧的,是那些忘不了我的朋友。如果能忘记,每天都是一个新的开始,你说,这是一件多快活的事。所以,那些忘不了我的朋友,才会为我烦恼,才会令我难过。我喜欢雨,就像我喜欢火锅。如果太久没去吃火锅,我也怕火锅会难过。”
旧梦如窗,推开不过半仗,进来的风景却是千山。
小哥总是不敢进入小雨的梦里,那是他留给自己的希望,遍体凌伤的希望。
这世界上,让人难过的事有很多,而最令人心酸的,是自作多情。
“我会保护你。”这是小哥的承诺。
可这样的承诺,小雨从来不想要。
所以后来,小哥将她藏在山间阁楼,问她“真的不愿再醒过来吗”
“是你,你愿意醒来吗。”
“我一定会醒来。”
没说出口的一句是“因为现实世界有你,所以我从来不想睡去。”
没人知道小哥从哪里来,他仿佛没有过去。
小雨决定沉入梦中,断绝了未来。
他们像两匹最好的快马,迎头相遇后,是永远的诀别。
在相遇的最初,他们也曾如胶似漆,形影不离,小哥进入她的梦里,带她去看虚构的星空穹宇,带她去经历幻想的飘渺之旅。直到有一天,他看到了她的过去。
那是她无法压抑的思念构建出的回忆。
那里,有另一位青涩的少年,在等她。
小哥看着她盈泪的笑容,终于明白,小雨从未爱过自己。
于是他悄悄退隐在绚烂的光幕中,从旁观者的身份,去看小雨念念不忘的过往。
第九章 浮生辞旧梦(九)
那年十八,年少风华。如果人生总在随着岁月改变自己的角色,那十八岁的少男少女,一定是人生的玩家。
少年是一名琴师,常常穿着一身飘逸的白衫,在江岸边抚琴。
他相貌平实,不像小哥有细细的嘴唇和精致的眉眼,可是他的琴声,总能让人驻足流连,入坠云雾。
这一点来说,他仿佛拥有和小哥同样的本事编织一个动人的梦境,让人沉沦。
小雨就沉沦在这样的梦里。
此后她每天都忙着寻他,就像风逐沙,蝶恋花。
江河湖海,他总是喜欢在有水的地方停下,然后对着奔流或是细浪,弹上一曲风流。
终于有一天,他注意到她,伸手点头,唤她过来。
于是那道抚琴的孤影,身边多了一抹玫红的秀丽。
山清水秀间的那一抹红,就像被天地衬托的嫣然,美得惊心动魄。
他和她,形影不离,好像有说不完的话,吟不完的诗。
小雨多么聪明,饱读诗书,过目不忘,每一处风景,每一个旋律,她都能用最合适的句子,编排他们的经历。
琴师亦是天赋异禀,风和云都能成为他指尖的精灵,每一天都有新的宫羽打动小雨的心。
很多人不明白什么是爱,或是霎那的心动,还是久违的温柔,又或者,是陪伴的尽头。
但是,如果要确定某一种情况,一定是爱的话,那就是两个人相互无止境的崇拜。
一个人若是成了另一个人的信仰,那要如何才能让她舍得离开。
“听说听雨楼里有一把伞,只要下雨,就会有动人乐曲。”
他们常常这样闲聊,世间繁琐的风闻,只要是和喜欢的人说,也会变成乐趣。
“定然不如你的琴声好听。”小雨痴迷道。
“人力怎么可比拟天地。我弹得再好,也只是人间靡靡之音。那把伞,仿佛是天地的琴,天地化雨作指演奏,述说人间大道梵音。我这奇淫巧技,怎能相提并论。”
“你又没听过,或许只是坊间谣言。”小雨夸张的手舞足蹈,“或许只是这样噼里啪啦啪啪嗒嗒的声音被好事之人误传呢。”
她又发出“秋秋啾啾”的声音,琴师被她逗弄,拉着她一起嬉笑。
只是,在某个瞬间,她看到了他失神的仰望。
他还是在意着,那个传说属于天地的琴。
听雨楼掌柜的女儿有一双漂亮的大眼睛。
就像一汪清泉,人们往往能从她的眼睛里看到自己。因为那双眼是如此的清澈,包容着天下万物,照映着人间百态。
那些在她眼里看到自己的人,总以为她的眼里,只有自己。
人是多么的自恋,尤其的男人。
如果一个男人知道一个女人眼里只有自己,那么不需任何行为粉饰,他的心里已经放不下她。
所以这双眼,给她带了很多好处,也带来很多烦恼。
聪明的女人总是擅长利用男人对她的喜欢。她还算聪明,所以她常常在自家的酒楼里打转,偶尔还与常客打声招呼,既不失礼数,也不显轻薄。
和她说过话的人,心里总是甜蜜的。见她又和别人搭话,却不过三言两语的客套,觉得似乎对自己有特别的关照,更是愉悦。
其实她和谁说的都差不多,今天对此人说,明天就对彼人说,只是人的心总是偏向对自己有利的方向。
尤其是,男人的遐想。
而此刻,女人也在遐想。
“姐姐,你的眼睛真漂亮。”
“姐姐的眼睛可没有小姑娘说的话漂亮。”她难得露出一个抚媚的笑,倾倒众生。
这个说话漂亮的小姑娘,正是小雨。
小雨很聪明,自然很会说话,三言两语之间,便与这姐姐熟识起来。
于是她难得的透露芳名,对小雨说“妹妹若不嫌弃,以后奕蓓便是你亲姐姐。”
小雨弯着眼睛笑,受宠若惊般说“嗯姐”
“姐姐”和“姐”只差了一个字,意义却完全不同。就像“小姐”和“大姐”,也只差了一个字,但前者是奴仆对主人的称呼,后者是货郎呼唤菜贩。
小雨没想到奕蓓这么好接近,只是初识,却仿佛被引为至交。她笑女人傻,却不知道,自己和奕蓓,没有什么不同。
奕蓓对男人点到为止,对女人,却纵容许多。
这个年代,传说都是男人的传说,故事也是庸俗的故事,“女风”一词,无人提,也无人知。
没人知道,并不代表不存在。
奕蓓喜欢女人,即使她自己并不知道。只是本能的,更愿意和那些带着香风柔情似水的女人接触。
小雨不仅是带着香味的女人,更是一个聪明的女人。商贾出身的奕蓓,根本抵抗不了才情卓绝的女子,那是和她不同的世界。
那是她梦想的样子。
就像风吹动树叶,让内心沙沙作响。
人总是在寻找某个人。
人总是在等待某个人。
有的相遇,是意外。
而她们的相遇,是命中注定。
小雨和奕蓓走得很近,走近得很快,比琴师还快。
一个是袭雨的追逐,一个是花月的交融,当然,后者要顺畅得多。
之后的日子,小雨白天与琴师游山玩水,夜下与奕蓓对酒当歌。
奕蓓也换下了凸显曲线的绫罗,换上宽松得体的锦绣。她对男人的诱惑是致命的,不仅是眼眸中多情的春水,还有过分成熟的丰腴体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