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四当官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卓牧闲
韩秀峰冷笑道:“要见官,要打官司是吧,行啊!”
提到见官,关捕头冷不丁来了句:“衙门八字朝南开,有理没钱别进来!潘掌柜,你可要想好。”
这官司肯定能打赢,但打赢了又能咋样
正如关捕头所说,真要是去见官,不但收不回借出去的银子,反而要多花几十乃至上百两冤枉银子。
潘掌柜不想谈崩,连忙道:“长生,少说几句!贤侄,别急,有话好好说。别人我不晓得,你啥样的人我是晓得的,你叔家的事你咋也不会甩手不管。”
“潘叔,我是想管,可是您家二公子不给我管的机会。”
“我家长生你是晓得的,没念过几年书,没见过世面,别跟他一般见识。喝口茶,消消气,我们慢慢说,慢慢谈,心平气和的谈。”
“那就再谈谈”韩秀峰坐下问。
“这就对了嘛,”潘掌柜端起茶碗,嘿嘿笑道:“贤侄,话说你在衙门当了那么多年差,咋能没攒下几百两银子”
韩秀峰轻叹口气,一脸不好意思地说:“说起来惭愧,侄儿我不光没出息,在衙门当差这些年没攒下几两银子还大手大脚。吃了上顿没下顿,要不是关叔和衙门里的那些伯伯叔叔接济,恐怕早饿死在城里了。”
正如关捕头刚才所说,衙门八字朝南开,有理没钱别进来。
不管谁家摊上官司,衙役就会管事主索要鞋袜费、酒饭钱、车船费、招结费、解锁钱、带堂费,书吏同样如此,这也要钱那也要钱,吃完原告吃被告,韩秀峰说在衙门当差没攒下钱,潘掌柜打死也不信。
韩秀峰不管他信不信,接着道:“现在悔之晚矣,尤其是前些天听街上的人嚼舌头,说潘兄打算拿我家幺妹儿抵债,打算把幺妹儿卖到城里的窑子里去接客,我这个做堂哥的却无能为力,真是愧对我叔,愧对列祖列宗,恨不得找根绳子在这个黄桷树上吊死。”
“贤侄,别听街上那些人乱嚼舌头。我与你叔情同手足,如今他尸骨未寒,我岂能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
“潘叔,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韩秀峰微微点点头,正色道:“这样吧,院子您可以收走,乡下那十几亩地同样如此,只要价格公道,我韩四绝不会有二话。”
“我把地收走,你爹和你三个哥哥咋办”潘掌柜假惺惺地问。
“这您尽管放心,我爹年纪大了,但我那三个哥哥还有几分蛮力,我大可以带他们去衙门当差,虽然发不了财,但也能混张嘴。”
“快班和壮班正缺人呢,这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第六章 候补巡检
韩秀峰点点头,接过话茬:“然而,科举之路何其难!那位秀才屡试不中,靠教书又难以养家糊口,便在一个同年帮助下隐瞒出身在川东道衙门谋了个书吏的差使。每日要誊抄的公文堆积如山,他年事已高体力不济难以完成,于是想起了我叔。我叔不但刻苦用功,且能写得一手漂亮的小楷,刚开始帮闲,后又得同僚举荐成为巴县县衙的工房经承。
书吏不是官,没俸禄,也没工食银,连誊抄公文所需的纸笔蜡烛都要自备,但衙门有陋规,只要遇到官司就有纸笔费、挂号费、传呈费、买批费、出票费、到案费、铺堂费、踏勘费、结案费、和息费……虽没当官那么威风,但做书吏这些年我叔也置下了一番家业。”
“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说的不就是这个道理嘛。”潘掌柜虽然是债主,但一样打心眼里敬佩虽已作古但确实是白手起家的韩玉财。
韩秀峰沉默了片刻,突然回头问:“关叔,潘叔,您二位晓得我叔当年为啥不在乡下盖屋,而是来走马买这院子吗”
“为啥”关捕头好奇地问。
“我叔志在千里,常说乡间柴火贱,只怕子孙愚。担心把家安在乡下子孙后代住久了会没出息。还说等哪天我韩家子孙要是争气能考举人、中进士、点翰林,到时不但要回乡盖大宅子还要盖大祠堂!”
“玉财兄果然志在千里,真是壮志未酬身先死啊,惋惜,惋惜!”能听得出来,潘掌柜这番话发自肺腑。
韩秀峰又指着堂屋里的一副字,凝重地说:“永大宗元先文章,山林玉秀仕泽祥;学到思建辉前续,中流登云家国昌;其实这不是副对联,而是苍溪韩氏的字辈。我韩家祖祖辈辈给人佃户,斗大的字不识一个,以前添丁名字是乱取,阿猫阿狗,大娃二娃,想到啥叫啥。
我叔有一次随大老爷去苍溪办差,见有一个韩氏宗祠,见到这排了几百年的字辈,如获至宝,当即改名为玉财,我和我那三个哥哥也就成了秀字辈,连我爹都改名叫韩玉贵。或许会有人笑话他是在乱认祖宗,但我晓得他是想给我韩家添点底蕴,想让我韩家变成书香门第。”
一想到韩玉财后来把好好一个家折腾成这样,关捕头就忍不住骂道:“他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韩秀峰像是没听见一般,带着几分歉疚地说:“我叔膝下无子,我那三个哥哥又不识字,只能把光宗耀祖的希望寄托在我身上。可惜我儿时不懂事,只晓得玩耍,不晓得他的良苦用心。虽念过几年书,认得几个字,却没能考取个功名。想想真愧对他,愧对列祖列宗。”
“四娃子,别自责,功名哪有那么好考的,况且你已经很用功很争气了。”关捕头拍拍他胳膊,眼神中满是慈爱。
“相比我叔,我还不够用功。”韩秀峰坐回原位,像变戏法似的从匣子里取出一张盖有官府大印的公文,小心翼翼放到众人面前:“刚才潘叔问我在衙门当那么多年差,怎可能攒不下银子潘叔说得对,在衙门干那么些年,要是攒不下几百两,我韩四更愧对我叔。”
“这是捐官的执照,你捐官了!”潘长生认得几个字,看着公文顿时傻了眼。
“对,不过这几十两捐的不是官,只是捐了个监生的出身。”韩秀峰又从匣子里取出一张“照实收”的户部执照,不缓不慢地说:“这份才是,这是道光二十九年我
第七章 讨价还价
对于捐纳,朝廷是明码标价,但不是谁想捐就能捐到的。在衙门里没点关系,同样的官要花几倍乃至十几倍的银子。
潘掌柜很清楚衙门里的弯弯道道,连忙道:“这是,这是,江津的大盐商钱老爷没捐出身,只捐了个七品候补知县的虚衔还花了一万多两。”
“就算捐了出身捐了官,也补上了缺,能不能把银子赚回来一样两说。”关捕头端起茶碗,不无得意地笑道:“我虽没当过官,但我见多了,都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其实当官没那么容易,没那么简单。”
关捕头的言外之意再清楚不过,韩四打小在衙门讨生活,虽没考上功名但会做官,只要能补上缺就能赚到钱。潘掌柜暗想与其逼韩家卖房卖地并且还要不全借出去的银子,反倒得罪一帮黑心的书吏衙役,不如再赌一把。
他回头看看儿子,目光再次转移到韩秀峰身上:“贤侄,我从来没看错过人,早就说你是韩家的千里驹!这不,竟不声不响捐了出身还捐了官,巡检这个缺我想应该也能补上。见你如此争气,玉财兄的在天之灵一定很欣慰。”
听口气是同意宽限,韩秀峰欣喜若狂,但依然故作淡定地问:“这么说潘叔您愿意宽限我几年”
“君子成人之美,再说我与玉财兄情同手足,你我两家是世交,当然要宽限。”潘掌柜笑了笑,也话锋一转:“不过叔有两桩事相求,贤侄务必答应。”
“潘叔言重了,有啥事但说无妨。”
“先说第一桩,我可以宽限,也可以暂不收这院子和乡下那十几亩地,但字据要重立。”
给人家当佃户的日子真难过,韩秀峰不想全家老小再过早前那衣不遮体、食不果腹的日子,更不可能真不管婶娘和幺妹儿,心想这或许是最好的结果,抬头道:“字据可以重立,我叔的欠下的债我韩四也可以认,但潘叔您得再借五百两给我。您刚才也说过,捐官容易补缺难,想补上这个缺是要花银子的。”
潘掌柜愣住了,暗骂小狐狸竟敢狮子大开口!
“贤侄,不是叔不想帮忙,而是柜上实在周转不开。”潘掌柜故作权衡了好一会儿,像下了多大决心似的说:“贤侄既然开了口,叔没个多也有个少,五十两咋样柜上正好有张‘西号’的五十两银票,到了京城找到票号就能兑现,带在身上还方便。”
“五十两能做成啥事”
“五十两少虽少了点,但我柜上也就能挤出这么多了。”
在韩秀峰看来这就是桩买卖,既然是买卖就能讨价还价,干脆把木匣子往潘掌柜面前一推:“潘叔,此去京城几千里,如果您只打算借五十两,我别说进京投供了,恐怕连去京城的盘缠都不够。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您还是把这院子和乡下那十几亩地收了吧,我婶娘和幺妹儿都跟您走,连户部的这两张执照都可以给您。”
“出身是你捐的,九品候补巡检的官也是你捐的,上面写着你名,我要你捐监捐官的执照有啥用贤侄,我不强人所难,都已经答应宽限了,你也不要强我所难好不好”潘掌柜铁了心想让韩家长房长支认韩玉财欠下的债,把木匣子又推回到韩秀峰面前。
“潘叔,不是我韩四强人所难,而是没盘缠就去不了京城,没银子就补不上缺!补不上缺,做
第八章 与虎谋皮
就知道他不会再借钱,现在更是连刚才答应的那五十两都不提了。
对普通人家而言五十两是笔大钱,但对现在的韩秀峰来说五十两却顶不上大用,事实上刚才费那么多口舌要的就是这个结果,只要能宽限,能过眼前这一关就行,至于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潘掌柜高义,这份大恩大德我韩四没齿难忘,真要是有一天能补上缺,做上官,赚到钱,定当厚报!”不管讨不讨厌,礼数要尽到,韩秀峰再次起身行礼,一脸真诚。
潘掌柜暗想遇上个狡猾的小狐狸只能这样了,起身扶着韩秀峰的双臂:“贤侄无需多礼,我们言归正传,刚才说的是第一桩,你叔我还有一桩事相求。”
“求真谈不上,只要我韩四能做到的绝不会有二话。”
潘掌柜看看他家老二,笑道:“贤侄,长生这副德性你也领教了,没见过世面,不晓得天高地厚。你去京城投供,能不能把我家长生也捎上,让他见见世面。等补上缺让他给你当个长随,帮你跑跑腿,打打杂。”
关捕头暗骂了这老狐狸的算盘打得真漂亮,竟打算让他儿子给四娃子当长随,这么一来既不用担心四娃子跑路,等四娃子补上缺还能一起捞钱。不过形势比人强,他终究是债主,并且同意宽限了,不答应实在说不过去。
不出他所料,韩秀峰没得讨价还价,只能回头道:“潘叔,长生跟我一起去至少有个照应,只是……只是出了走马我就是官,而长生……总之这么一来就要委屈长生了。”
潘长生怎么也没想到他爹会提出这个条件,顿时愣住了,但很快反应过来,竟嘿嘿笑道:“不委屈,不委屈,韩四……不,四哥,在走马我们是兄弟,出了走马你就是老爷,我是你的家人,是你的长随。”
一切谈妥,请中人过来重新立字据。
考虑到就算运气好到了京城能掣选上还不知道会去哪里上任,在路上可能就要花去一年甚至更长时间,双方约定把还债的时间宽限至五年。只是到时韩秀峰要还的不再是两千两,而是三千两,因为宽限的这五年一样要算利息。
送走潘掌柜父子和请来作见证的中人,目送刚在借据上摁完手印的婶娘和幺妹儿,柱子终于松下口气,一边收拾茶碗一边嘟囔道:“四哥,刚才吓死我了!”
韩秀峰禁不住笑道:“担心啥,你也不想想,婶娘对我那么好,我咋也不能让她这么大年纪去给人当下人,更不能眼睁睁看着幺妹儿被卖要窑子里接客。”
“四娃子,捐官容易补缺难,别的地方叔不晓得,四川我是晓得的,候补道台几十个,候补知府上百,候补知县估计上千,可全四川拢共就百十个衙门,百十个缺。现而今都不实授了,全是署理,一个候补官署理一年都轮不过来,我们在京城又没人,你这个缺能补上吗”眼前这一关算勉强过了,关捕头却笑不出来。
“难。”韩秀峰竟没心没肺地笑道。
“补不上缺就当不上官,当不上官就赚不到钱,赚不到钱咋还债”关捕头紧盯着韩秀峰,忧心忡忡地说:“到时要还的那可是三千两,三千两白花花的银子,想想就怕人!”
韩秀峰无奈地说:“关叔,吃捎午时不是跟您说过么,这既是权宜之计也是缓兵之计,不这么办我还能咋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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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早有打算
“这话说在点子上,当官话的一句也不能信!亏你叔还在衙门当那么年差,居然想不通这个道理。”关捕头深以为然,想想又问道:“四娃子,你还没说咋去京城呢。”
能不能补上缺,韩秀峰没把握,但怎么去京城早有打算,笑道:“云南每年要往户部和工部解送滇铜,每次运铜都要经过我们巴县。我们巴县这一段的水路不好走,几乎每年都会翻船。那些铜是运往京城铸钱的,在我们巴县翻了船,大老爷就要让川帮出脚夫帮他们从江里把铜锭捞上来。关叔,话说叫人捞铜的差事这些年你没少干。”
关捕头眼前一亮,不禁笑道:“跟运铜的老爷说说,坐他们的船去!”
“既不用给车船钱,一路上还保险,要是能把解送滇铜的老爷们伺候好,说不定还能混张嘴,一文钱也不用花就能坐顺风船到京城。”
“这倒是个办法,只是解送滇铜的官老爷能让你上船”
“这就要关叔你帮忙了,他可以不让我上船,但他敢打保票运铜的船在我们巴县水道不会翻”
朝廷对于滇铜什么时候运到京城是有期限的,沿路的衙门只保证铜在各自的地盘上不会被劫,但遇到翻船这样的天灾是不保证的。总之,铜若不能按时运到,负责解送的官员日子不会好过。想到这些,关捕头点点头:“县官不如现管,只要船在我们巴县地界上翻了,铜能不能捞上来,能在啥时候捞上来,还不是老子说了算!”
“四哥,如果能坐运铜的船进京,那这一路上是用不了多少盘缠,但到了京城之后呢”柱子又问道。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韩秀峰想想又抬起胳膊指指同兴当铺方向,似笑非笑地说:“潘家老二不是要跟我一起去吗,在走马他是同兴当的少东家,但上了路他就是我的下人,天底下哪有主人饿死下人却有饭吃的道理。再说我要是饿死了,那三千多两银子他找谁去要”
关捕头乐了,哈哈笑道:“这么说他龟儿子跟着去不是坏事。”
仵作是柱子家祖传的“手艺”,柱子却不想吃这碗人人嫌晦气走到哪儿都不受待见的死人饭,很想跟韩秀峰一起去京城见见世面。可想到京城那么远,多一个人去就要多一份花销,没敢开这个口也没再吱声,蹲在树下闷闷不乐。
打小一起长大的,韩秀峰岂能不知道他的心思,回头道:“柱子,我婶娘和幺妹儿是妇道人家,我爹和我那三个哥哥全是老实人,关叔平时又忙,我走后这个家你要帮我多照看着点。”
这是正事也是大事,柱子下急忙站起身:“四哥,你放一百个心,有我在没人敢欺负他们。”
看着他打完保票欲言又止的样子,韩秀峰放下茶碗走到他身边,拍拍他胳膊:“柱子,我晓得你喜欢我家幺妹儿,看得出来,幺妹儿也喜欢你,你俩可以说是青梅竹马。可你爷爷是仵作,你爹是仵作,你子承父业也是仵作,只不过还在学徒。我叔要是健在,他是万万不会把幺妹儿许给你的。”
“四哥,你别说了,我……我不会连累幺妹儿的!”柱子脸涨的通红。
这是韩家的事,关捕头不好说什么,但很想知道韩秀峰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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