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四当官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卓牧闲
“让我说完么,”韩秀峰走到堂屋前,看着韩玉财的灵位,凝重地说:“早上我跟婶娘说了一会儿话,家里遭此大变,婶娘真心灰意冷了。今后的日子不图大富大贵,只求平平安安。做仵作有啥不好,幺妹儿要是嫁给你至少有口饭吃,她娘儿俩至少不会被欺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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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不时之需
潘家三兄弟,老大潘长喜最能干。
潘掌柜不在家的时候,柜上全是潘长喜说了算。
别看潘长生穿得很光鲜,走出去个个叫他少东家,其实过得很憋屈,想从柜上拿点钱去跟朋友吃酒,都要看潘掌柜和潘长喜的脸色。他不敢跟老子吵,但因为钱的事没少跟潘长喜吵,有一次喝多了甚至发酒疯,跟潘长喜大打出手。
潘掌柜之所以让他跟韩秀峰去京城投供,也是想着不能让他再这么游手好闲下去。
但潘长生不认为潘长喜是真担心他,用折扇拍打着大腿,摇头晃脑地说:“大哥,好男儿志在四方,总窝在走马这穷山僻壤能有啥出息我们今天为啥吃这么大一哑巴亏,说到底是我们没见过世面,信了韩玉财的鬼话。我跟韩四一起去京城投供,正好见识见识。他要是能补上缺,做上官,给他当长随也是一个生计。”
“韩四要是补不上缺,做不上官呢”
“那就回来呗,总不能客死他乡吧。”
“说得倒轻巧,你也不想想,他是去京城,不是去县城,你有没有想过这一来一回要用多少盘缠”
“大哥,原来你担心的是这个!”潘长生不高兴了,蓦地站起来指着潘长喜咆哮道:“就晓得你见不得我花点钱,爹还坐在这儿呢,这个家轮不到你潘长喜来当!再说是爹让我跟韩四去的,让你管几天事就忘了自给儿是谁了,连爹的话都不听!”
“好了好了,你们是不是想把我活活气死”潘掌柜拍案而起,指着俩儿子呵斥道:“都说家和万事兴,你们倒好,关起门吵,开着门也吵,也不怕传出去人家笑话!”
“爹,今天这事你全看见也全听见了,不是我想吵,是大哥做的太过分!”
“我咋就过分了,我是就事论事!”
潘掌柜怒了,板着脸道:“长喜,少说几句!长生跟韩四去京城投供是我让的,出去见识见识,总比在家里游手好闲强。”
潘长生觉得很委屈,苦着脸道:“爹,不是我想游手好闲,是柜上的事你们不让我插手!”
“让你插手,让你插手这家早被你给败光了!”潘掌柜狠瞪了他一眼,语重心长地说:“长生,你已经二十了,已经娶了婆娘有了娃,都已经当爹的人了应该晓得点事。此去京城上千里,一路上安生点,一切听韩四的,别再惹是生非。外面不比走马,要是惹了惹不起的人,腿被打折都是轻的。”
“爹,你放心,我不会惹事的。”
“听我说完,”想到这不让人省心的儿子也是亲生骨肉,小时候也很可爱,潘掌柜心里一酸,把他拉坐到身边老泪纵横地说:“长生,让你出那么远门,爹也不放心,可不让你出去总这么游手好闲不行啊!出去后要晓得自给儿照顾自给儿,不管遇到啥事都别逞强……”
“我晓得,我又不是三岁小娃儿。”潘长生被说得很不耐烦,急切地问:“爹,盘缠的事咋说,出这么门,你不能不给我点盘缠。”
“穷家富路,盘缠肯定会给,还会给足。”潘掌柜沉思了片刻,轻拍着他手臂交代道:“我过几天去城里票号再换点银票,给你凑五百两。不过你要藏好,千万别让韩四晓得。出了走马你就是他的长随,他不能不管你。他去哪儿你就跟着去哪儿,他吃啥你就跟着吃啥,他不吃你跟着一起饿,看谁耗得过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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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吉上加吉
乡下人胆小,要是晓得欠外面几千两银子,全家老小不光饭会吃不香,连觉也会睡不着。所以韩玉财管潘家借银子的事,韩秀峰一直没告诉乡下的家人。
他八岁就随韩玉财去衙门讨生活,慈里到县城又不近,山路也不好走,一来一回在路上就要两天。所以这些年平时几乎不回来,只有等到腊月底县太爷封印,衙门没啥事时才回来跟家人过个团圆年。也正因为很小就出去了,平时又不怎么回来,好不容易回一趟家,跟老实巴交的爹和三个哥哥也没啥好说的。
在家吃了个捎午,逗了一会儿大哥和二哥家的三个娃,去地里转了一圈,给爹娘留了一千多文钱,赶在天黑前回到走马岗。
走大半天山路,有些疲倦,吃了几口饭洗了个澡就早早去前屋睡了。
婶娘晓得他这一走不晓得啥时候能回来,更晓得他背井离乡全是为了这个家,收拾好碗筷默默流了一会儿泪,然后点上油灯拉着幺妹儿做了一夜针线,把韩玉财留下的那些衣裳能改的全改来了一遍,不改一下他穿着不合适。
天色渐亮,公鸡打鸣。
韩秀峰蹬了一脚睡在那头的丁柱,坐起身道:“柱子,别睡了,起来,今天要赶路呢!”
“哦,天都亮了。”柱子很不情愿地爬起来,揉着眼睛呵欠连天。
韩秀峰穿好衣裳走出屋,一宿没睡的幺妹儿已帮着打好了洗冷水,天井里的石桌上还摆着一根洗得干干净净的柳枝和一小碟盐。
“幺妹儿,你眼睛咋红成这样,又哭了”
“没哭,没啥。”幺妹儿把手巾往他手里一塞,催促道:“四哥,赶紧洗,洗好喝碗粥,娘还给你们买了锅盔。早上吃几个,剩下的带上当捎午。”
现而今不比以前,韩秀峰能想象到她们娘儿俩是舍不得吃的,顿时一阵酸楚。再想到这也是她们的一番心意,要是不吃她们会更难过,强忍着笑道:“好啊,等会儿带上,省得在路上花钱。”
洗完漱,吃好饭,婶娘从里屋拿出两个大行囊,生怕他和柱子不好背,检查了一遍又一遍之前打的结。
对韩秀峰而言,婶娘不是亲娘,却胜似亲娘!
他是既感动又难受,一时间竟不晓得该说点啥好,干脆啥也不说了,先给韩玉财的灵位上了一炷香,随即撩起衣角,给婶娘磕头辞行。
人生最痛苦的莫过于生离死别,而这一切韩家在短短的一个多月里都发生了。婶娘再也忍不住,搂着幺妹儿嚎啕大哭。
韩秀峰心如刀绞,却只能掸掸膝上的灰尘,背起行囊走了出去,走到门口时已泪流满面,想想还是回头喊道:“幺妹儿,哥走了,你要好好照看这个家,照顾好你娘,晓得不”
“嗯……”幺妹儿也哭得梨花带雨。
“婶娘,别担心我,这个缺一定能补上的,等我做上官发了财还完债就接你们去享福!”
“婶娘,幺妹儿,四哥去京城,我又不去,我会常回来看你们的。”柱子也哭了,连鼻涕都流了出来。
“嗯,路上小心点,记得给家捎信。”
………
走出家门,韩秀峰突然觉得肩上的行囊变重了,沉甸甸的,像是一座山,压得他走不动路,甚至喘不过气。
见他魂不守舍,柱子提醒道:“四哥,四哥,潘掌柜来了。”
“哦,”韩秀峰缓过神,抬头一看,潘家父子四人果然在前头坡下等。
“四哥,小心脚下!”潘二小跑着迎上来,拉着他胳膊,指着脚下骂道:“好端端的路竟然缺了一块石板,谁这么缺德想要石头山上多的是,干嘛撬路上的
第十三章 潘二要来
韩秀峰和柱子走了一天山路回到城里,一回城就紧张地为去京城投供做准备。在衙门帮那么多年闲,又有许多既是私事也是公事的事要忙。一连忙了六天,忙得昏天暗地。柱子也没闲着,天天在外面帮着跑腿,大前天甚至帮着跑了一趟乡下。
想着柱子风里来雨里去在外面跑的很辛苦,韩秀峰忙完手头上的事,特意上街割了一斤猪肉,让柱子娘去烧,他自己则又从床底下拖出大木箱,打开取出一堆账册,坐在窗口边翻边噼里啪啦打起算盘。
忙起来时间过得飞快,不知不觉天色又黑了。
韩秀峰站起伸了个懒腰,正准备下楼问问柱子回来了没有,结果说曹操曹操到,只听柱子在下面喊道:“四哥,吃宵夜了!”(当地方言,吃晚饭的意思)
“来了,你啥时候回来的”
“刚回。”柱子闻着炖肉的香味,咽了咽口水,扶着木梯埋怨道:“四哥,你要去京城投供,花钱的地方多着呢,现在能省一文是一文,你咋又买肉。”
“馋了呗,再说你天天在外面跑很辛苦。”
“我想吃肉还不容易,城里哪天不死人,只要有人死我就有肉吃,吃了这家吃那家,只要想吃天天有的吃。”
柱子这番话不是吹牛,做仵作也就这么点好处。只要有人死就要他们那些仵作帮着去收敛,就要操办丧事。有钱人家是有钱的操办法儿,穷人家是穷操办,但不管怎么操办,一顿酒肉是少不了的。要不是三天两头有肉吃,他也不会这么胖。
韩秀峰笑了笑,走下楼拍着他肩膀道:“话虽这么说,但那也要有功夫去帮人家办白事。你这些天净在外面帮我跑,把正事都给耽误了。”
“又说这些,等你走了,我想帮你跑腿都跑不成。”
“四娃子,你咋总这么客气,又不是外人。”柱子娘端着碗筷走了进来,笑道:“你跟柱子是打小一起长大的,跟亲兄弟差不多,不让他跑腿让谁去”
“是啊,应该的。”柱子拉开凳子,招呼韩秀峰坐。
柱子娘打心眼里感激韩秀峰做主把幺妹儿许给柱子,摆好碗筷,一边帮他俩盛饭一边说:“四娃子,明天没啥事,我打算去趟走马,去看看你婶娘和幺妹儿。你叔命薄,说不在就不在了,你眼看又要去京城,她娘儿俩没个依靠,这日子不晓得咋过,不去看看我不放心。”
“去帮我看看也好,不过这么远你咋去”
“四娃子,你又说哪儿去了,啥叫帮你去看看”柱子娘放下盛好的饭,拍拍柱子的肩膀,会心地笑道:“我要去看的不光是你婶娘和你堂妹,也是我的亲家母和儿媳妇。”
“这倒是,可是这么远我不放心。”
“有啥不放心的,我又不是一个人去。”柱子娘一边招呼他们吃,一边笑道:“街口刘大婆娘的娘家也在走马岗,她早跟我说要回娘家看看,一个人又不敢。我跟她说好了,明天一起去,正好有个伴。”
“行,那你们路上小心点。”
韩秀峰话音刚落,柱子突然想起件事,连忙吃完嘴里的肉说道:“娘,你明天去的话,说不准在路上还能遇到潘家老二。不过就算遇着也没用,你没见过他,他也没见过你,就算遇上也不认得。”
“柱子,你是说潘长生要来”韩秀峰觉得很意外。
“嗯,慈里不是有几十户的地丁银没交上来吗,大老爷昨天让杨三去传慈里的那些个甲头和里头来衙门问话。他遇到了去传人的杨三,托杨三给你捎口信,说明天要来城里,还说别的地方他不晓得,只晓得白市驿,约莫傍晚到,让我们傍晚在白市驿等他。”
“我没给他捎信,他倒先给我捎信了!”
“我也奇怪,我看他比你还急。”
“除了明天要来,他还托杨三
第十四章 潘二进城
对于赋税和徭役,衙门把每十户编为一甲,每一百一十户编为一里。
甲头是十户中欠赋税最多的,让他赶紧交齐,同时帮着催缴另外九户。到期若交不齐,就要被传到衙门打板子。若能在期限内交齐,这个甲头就让另一个欠银最多的做,以此类推,而这套做法就叫“比责”。
换作以前遇上这样的事,韩秀峰一定会托人捎信问问那些欠赋税的乡亲要不要花点钱帮着拖延,毕竟乡里乡亲的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并且他是在户房帮闲的清书,而户房就是管赋税的。只要给户房经承使点钱,便能把他们的名字从欠税的花名册上划掉,花名册上没这个人,钱谷师爷自然圈不到他们名字,县太爷也就不可能让衙役传他们来打板子。
今天挨板子的几个乡亲运气不好,过去近两个月韩秀峰都在走马岗给叔叔韩玉财办丧事,人不在城里自然不晓得他们上了比责的花名册,也就帮不上这个忙,同时也就赚不到帮着拖延的钱。
想到这些,韩秀峰不禁叹道:“唉,刚上任的这位太爷,还真是喜欢打板子。”
柱子鬼使神差地问:“四哥,你要是补上缺,做上官,遇到这样的事,你会不会打人板子”
“我只是九品巡检,又不是掌印的正堂,就算补上缺做上官也管不着赋税,更不能想打谁板子就打谁的板子。”
“我是说如果,你如果官越做越大,做上掌印的大老爷呢”
“那我也不会打,因为打了没用!有钱的自然会交,没钱的打死他也没钱,你说打了又有啥用”
“可是不打板子咋收地丁银,不打那些欠赋税的不会怕。”
韩秀峰没想到柱子会问这个问题,不禁笑道:“我也不晓得,不过真要是有那么一天,我一定能想出办法,既不用打板子又能把赋税收上来的办法。”
………
花开两朵,各表一支。
韩秀峰回城之后潘家老二潘长生的心思也跟着去了县城,甚至去了连韩秀峰都没启程去的京城,在家里是坐立不安,见着婆娘就来气,见着娃儿就嫌烦,动不动拿婆娘和娃儿撒气,把好好一个家搞得鸡犬不宁。
潘掌柜实在看不下去,干脆让老大老三帮着他婆娘一起收拾行囊,像送瘟神似的打发他进城找韩四。要带的东西太多,而且他也不是个能吃苦的人,专门找了两个脚夫帮着挑。
出了走马,潘二像只关了很久的鸟儿被放飞了一般高兴,连脚步都比平时轻快,这一路上一个劲儿催俩脚夫走快点,破晓时上路的,太阳没落山就赶到了白市驿,把俩脚夫累的气喘吁吁,一身臭汗。
“少掌柜,对面有个茶馆,赏个茶钱呗!”
“去去去,该多少就多少,这是来前说好的,还想讹我茶钱,当我是瓜娃子”潘二数了数早准备好的铜板,往其中一个脚夫的箩兜里一扔,转身看着人头攒动、热闹无比的石板街自言自语:“韩四咋还没来,难不成口信杨班头没帮我捎到。”
矮矮瘦瘦的脚夫暗骂了一句小气鬼,蹲在箩兜边用带着几分讥讽地语气问:“少掌柜,你让官差帮捎口信,给官差捎口信的钱没有”
“给了,他说保准帮我捎到的。”
“官差的话你也信,少掌柜,我估摸着
第十五章 斗智斗勇
“四哥,家里你尽管放心,来前我爹说了,他会帮你照看的。离得又不远,三步两步就到了,你婶娘和幺妹儿不会有啥事。”
“谢谢了。”
“你我两家是世交,我们还要一起去京城,这都是应该的。”狠狠地讨好了一番,潘二又顺着话茬问:“四哥,我们啥时候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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