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四当官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卓牧闲
韩秀峰放下婶娘捎来的行李,笑道:“运滇铜的船还没到,啥时到现在也不晓得,不过川帮和茶帮的朋友会帮我盯着码头,船一到他们就会告诉我的。”
潘二虽然没怎么来过城里,但一样晓得川帮茶帮就是在沿江的那些码头讨生活的脚夫,忍不住提醒道:“四哥,江上那么多船,谁晓得哪条是运滇铜的。这得盯紧点,万一船到了没靠岸就顺水走了,我们咋去京城,就算一样能到那要花多少冤枉盘缠。”
“别杞人忧天,运铜的船不光不会不靠岸,而且一进入我们巴县地界就会差人去县衙通告。”
“还有这规矩”潘二好奇地问。
韩秀峰放下咬剩一半的梨,耐心地解释道:“潘兄,船上运的是铜,是要运到户部宝泉局和工部宝源局铸钱的!你家是开当铺的,你是同兴当的少掌柜,几十万斤铜,你算算就晓得能铸多少钱。这么说吧,他们运的就是大清的半年岁入!船行到哪儿不知会地方,被劫了咋办”
潘二不是傻子,喃喃地说:“税赋和老爷们的俸禄、养廉银虽然是用银子折算,但市面上用的全是制钱,而制钱又是用铜铸的。四哥,听你这一说运铜的老爷们还真得小心,万一有个差迟抄家都不够赔的。”
“所以说不用担心。”
“四哥,你这一说我就放心了,哎呦,这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找两个脚夫挑上行李走吧。”
“走去哪儿”韩秀峰不动声色问。
“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四哥,别跟我开玩笑,我就是来投奔你的,以后就是你的长随,你的家人!”潘二愁眉苦脸的看着韩秀峰,搞得像他有多可怜一般。
韩秀峰就晓得他会这么说,故作为难地道:“潘兄,跟我走也成,住的地方也有,就是不晓得你愿不愿屈尊降贵。”
“四哥,你不是在跟我开玩笑,你是在笑话我。”
“潘兄这又说哪儿去了!”
“我难道说错了”潘二扔掉梨核,装出一副可怜兮兮地样子说:“四哥,你是正九品巡检,我是平头百姓,不,现在连平头百姓都不是,是你的长随,是你的家人,你身份不晓得比我尊贵多少,还说啥我愿不愿屈尊降贵,这不是笑话我是啥”
韩秀峰拍拍他胳膊,连连摇头道:“潘兄,你是同兴当的少掌柜,我是一个穷光蛋,还是欠你家一屁股债的穷光蛋!我是就事论事,既不是跟你开玩笑,更不是笑话你。”
“不不不,四哥,我们还是一码归一码。你家是欠了点债,不过那债是你叔欠我爹的,跟我俩没关系。在家时不都是说好的,出了门你就是老爷,我就是你的家人。”
潘二说的很认真,说完还重重点点头。
韩秀峰心道这二世祖居然有点道行,说话办事居然滴水不漏,干脆笑道:“既然潘兄非要这么说,那我们喊两个脚夫挑上行李走吧。”
“好,你看着行李,我去喊。”
……
潘二这些天净琢磨着今后怎么跟韩秀峰斗智斗勇,该小气的时候一文钱也不会花,该大方的时候用不着韩秀峰开口,就跑到街对面蹲在路边的两个脚夫面前,痛痛快快地掏出钱袋,想想又回头问:“四哥,我们去哪儿,不晓得地方不好算钱!”
“十八梯。”
“有多远”
“不算远,他们都晓得。”
“成,我先问问。”
巴县城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并且要挑的就那么点行李,脚夫们认得韩秀峰,晓得他是衙门中人,不敢漫天要价,开出的价钱还算公道。见
第十六章 百无禁忌
巴县县城依崖为垣,弯曲起伏,处处现出凸凹,转折形状,横度甚隘。
路越走越窄,刚刚走过的那条污水横流的街巷只有十来尺宽。顺坡走到高处四望,只见栋檐密接,下面全是凌乱参杂的吊脚楼,潘二咋也没想到韩秀峰会住在这地方,心里不免有些失落。
当韩秀峰跟脚夫说到了的时候,眼前竟是一个兼卖纸钱的纸人店,对面是寿衣铺,隔壁是一个棺材铺,里面摆着两口刚漆好的棺材,阴森森的,让人毛骨悚然,潘二心里不只是失落而且渗的慌!
“这么快就接到了,少掌柜,你来的可真快。”柱子娘一大早就去走马岗亲家母和未来的儿媳妇了,柱子守在家看店,见潘二真来了觉得有些奇怪,但还是喊道:“把行李挑进来吧,放这。”
“潘兄,进屋啊。”韩秀峰回头道。
潘二缓过神,忍不住又看了一眼棺材铺,忐忑地问:“四哥,你就住这儿”
韩秀峰拍拍他肩膀,一边跟棺材铺的老师傅点头打招呼,一边笑道:“是啊,我借住在柱子家七八年了,不信你问问附近的街坊邻居。”
潘二苦着脸道:“我以为你住衙门呢。”
“好好的住啥子衙门。”韩秀峰打发走俩脚夫,把潘二拉进屋。
“你不是在衙门当差吗,为啥不住衙门里头”
“谁说我在衙门当差的,我是在衙门帮闲。就算在衙门当差,也用不着住衙门。不去没啥事,一去全是事,帮着做点事也就罢了,大老爷还不给钱。我又不是瓜娃子,干嘛住那儿去自找麻烦。”
潘二将信将疑地问:“可是不住衙门,你咋给衙门帮闲”
韩秀峰提起壶倒了一碗茶,端着茶碗笑道:“衙门里要誊抄啥公文,经承会让人给我捎信儿。要誊抄的公文有时自给儿去衙门拿,有时经承会让捎信儿的人捎过来,誊抄好送过去按字数算钱,在家能做的事干嘛去衙门做。”
来之前潘二一直觉得韩秀峰本事大,对韩秀峰去京城能不能补上缺充满信心,而眼前这一切和韩秀峰刚才的这番话却让他心里拔凉拔凉的,看着屋里堆积如山的黄纸和角落那些扎好的纸人,魂不守舍地说:“帮衙门做事,大老爷为啥不给钱”
“你是说书吏”
“嗯。”
韩秀峰喝了一茶,解释道:“听人说康熙初年书吏是有薪给的,后来西南不宁,连年征伐,耗尽国库,就把书吏的薪给取消了,不过只要是在册的都能免掉徭役。所以戏文里才说大堂不种高粱,二堂不种黑豆。”
潘二对书吏有没有工食银不感兴趣,刚才只是随口一问,想着晚上要住这么渗人的地方,禁不住嘟囔道:“就算不住衙门,也不能住这儿。”
柱子不乐意了,盯着他问:“少掌柜,这是我家,住这儿有啥不好,再说我又不管四哥要房钱。”
“是啊,住这儿挺好的。”韩秀峰放下茶碗,指着隔壁笑道:“山墙那边就是棺材铺,棺材棺材,升官发财,这是吉兆啊!”
“少掌柜,你家是开当铺的,财大气粗,嫌我家晦气,不愿住这儿,大可去住客栈。悦来店的掌柜我熟,要不我送你过去,你要是图安逸,要是舍得花钱,还可以要个上房。”柱子顿了顿,又狡黠地笑道:“悦来店边上就是,里面的姑娘一个比一个水灵,晚上睡不着还可以去耍耍。”
潘二很想去柱子说的那个见识见识,但去那种地方是要花钱的,而且是花大钱,所以也只是想想而已。他定定心神,咬着牙道:“四哥住哪儿我就住哪儿,你们都不怕,我有啥好怕的。”
 
第十七章 “衣食父母”
赶了一天路,潘二真累了,就着茶水吃完锅盔就去洗澡,洗好澡就上去睡觉,一觉睡到大天亮。也正因为睡的香,夜里没听到柱子所说的哐当哐当的鬼敲门声。
想到韩秀峰说过今天让柱子陪他去出去转转的,一睡醒就下楼洗脸,结果发现柱子不在家,而家里居然来了一老一少两个客人,并且一看他们穿的长衫就知道是读书人。
潘二浑归浑,却不敢在读书人面前造次。
喊了一声“四哥”,轻手轻脚地去打水洗脸漱口,洗完漱回到屋里,老老实实站在角落里不敢吱声。
八仙桌上堆满书和账册,边上那些书虽是线装的,但与其说是书看着却跟账册差不多,因为不是印的那种,而全是用手抄的。
韩秀峰把它们分门别类码的整整齐齐,指着其中一摞账册道:“杨兄,这些册子里的七十二户,柱子挨家挨户帮我去知会过。他们不认得你,但认得柱子,也晓得柱子家这个纸人店,到时他们会过来,柱子也会去找你。”
看着跟韩秀峰差不多大的书生显得有些拘谨,支支吾吾地问:“四哥,愚弟能否斗胆问一句,这保歇你是咋跟他们算的”
“四成,不过杨兄你只能留一成。”韩秀峰轻拍着账册,不缓不慢地说:“另外三成中的一成给户房经承,一成是进库钱,给廒友。还有一成给司仓,也就是大老爷派去的长随。要是大老爷没派长随去盯着,那这一成就便宜你了,不过这些年我是没遇上过这样的好事。”
潘二虽不是衙门中人,但保歇还是晓得的,他家乡下有三百多亩地,其中只有六十亩投在杨举人名下,剩下的两百多亩是要交地丁银的。
乡下人怕见官差,就算不怕见官差在衙门里没熟人这个地丁银也没那么好交,同样的制钱他们能帮你折算少几钱乃至几两银子,同样的碎银他们会说成色不好,会把火耗往多里算。
所以潘家每到交地丁银时总要找保歇,也就是他姑父杨举人的远房亲戚,同样在衙门当差的王贵帮着交,就这样每年也要多交五成的地丁银。没点门路的民户会更多,最多的要多交七八成。
直到此刻他才晓得韩秀峰原来也给人做保歇,听韩秀峰说保歇只要四成,潘二气得牙痒痒,暗骂王贵太黑心,居然敢要五成,家里这些年不晓得被王贵多赚走了多少银钱!暗暗打定主意等会儿就托人给家里捎信,让他爹今后千万别再找王贵。
这时候,韩秀峰又指着边上的两本账册说:“这两本册子里的二十九户,有些是今年收成不好的,有些是家里遇到事一时周转不开的。他们应纳的地丁银,我和余叔、刘叔、关叔帮着垫上了。保歇照算,利也要算,不然谁会帮他们垫。”
“四哥,这二十九户可靠吗,万一他们还不上咋办”年轻的书生急切地问。
“可靠,你放一百个心,他们全是老实人。”
“这种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年轻书生刚说完,老书生就恨铁不成钢地呵斥道:“这也怕那也怕,总是前怕狼后怕虎,能干成啥事况且也不看看这话是谁说的,县衙九房在册的、帮闲的和挂名的书吏三四百,他们的话加起来也没志行的话可靠!”
“爹,我不是不信四哥,我是担心……”
“有完没完”老书生瞪了他一眼,
第十八章 “未雨绸缪”
韩秀峰一件件一桩桩的交代,堪称事无巨细。杨家父子生怕有所遗漏,竟问韩秀峰找来笔墨纸砚边听边记,听得很认真,记得很仔细,就这么不知不觉一上午过去了。
杨家父子用布包好满桌子的账册和公文,千恩万谢地离去,走时留下三张钱票。
潘二眼尖,杨家父子一走远便忍不住笑道:“四哥,一堆账册就能卖上一百六十贯,折银少说也有七八十两,你这买卖好做,这钱赚得真容易!”
韩秀峰跟杨家父子交代了一上午,说得口干舌燥,从角落里提起茶壶倒了一碗凉茶,一连喝了几大口,这才擦干嘴角问:“潘兄,你以为我卖的只是一堆账册”
潘二是同兴当的少掌柜,别看整天游手好闲,其实精明着呢,刚才只是装傻充愣。见韩秀峰紧盯着他,生怕被小瞧,干脆坐到八仙桌对面也倒上碗茶,端着茶碗道:“当然不只是一堆账册,你卖的是饭碗,把饭碗卖给他们了。”
让他倍感意外的是,韩秀峰竟长叹口气,喃喃地说:“就这么把饭碗卖了,我真有些舍不得。”
“有啥舍不得的,你眼看就要去京城投供,那些账册留着也没用。”
“话虽这么说,但你不晓得这饭碗来得有多么不易!论保歇,保歇的人多了,连官仓附近那些客栈茶馆的伙计都敢拍胸脯给人打保票帮着去纳地丁银。开始说得天花乱坠,一千七八百钱折一两银子,火耗只要四成五成,等钱到了他们手里就又变了,最多的能算到八成九成。遇上这种事,民户欲哭无泪,钱已经给出去了,他们再索要的那些给还是不给”
韩秀峰喝完碗里的茶,接着道:“这还算好的,不管咋说多算三四成火耗,地丁银总算纳了,不会被比责。最可恶的是那些拿了人家钱却不办事的龟儿子,给税户一份假收据却不代税户纳税。衙门要是追究,他们就溜之大吉,税户只好被迫交纳拖欠的税钱。”
“这种事我听人说过,我们走马以前也有人上过当。”潘二摸摸下巴,又沉吟道:“难怪我爹说外面人心险恶。”
“其实我想说的是想让别人相信你没那么容易,潘兄,你想想,五六年前我才多大嘴上无毛,办事不牢,而且在城里又没个产业。你要是税户,你敢把银钱给我,让我去帮你代交税钱吗”
“不敢!打死我也不敢!”
“这就是了。”韩秀峰提起茶壶又倒上半碗茶,苦笑道:“那时为了让人家信我,真是磨破了嘴皮跑断了腿。人家保歇坐在官仓附近等,我只能走几十里山路下乡,挨家挨户谈,而且谈十户能成一户就不错了。”
“后来呢”潘二好奇地问。
“这跟你家开当铺做买卖没啥两样,只要成了一家就会有第二家第三家,信誉也就这么慢慢来了。”
潘二心想原来保歇的钱也没那么好赚,想想又不解地问:“四哥,全县共有多少税户,衙门里应该有名册。谁家交了地丁银谁家没交,衙门里应该有账册,大老爷翻翻账册就晓得了,这跟我家出去收账一个道理,他干嘛不让衙役们去催缴”
韩秀峰当然知道他真正想问的是什么,不禁笑道:“潘兄,你是说大老爷干嘛给我们这些人经手的机会”
“是啊,我要是大老爷,那些个保歇一文钱也捞不着!”
“潘兄,赋税哪有你想得这么简单。衙门是有赋税全书,也就是你说的名册账册,不过那是几十年前的!照理说每隔十年要重修,但老爷们的任期最长的不过三五年,署理的那些可能只有几个月。千里做官只为财,他们好不容易补上缺,捞钱都忙不过来,哪会去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
&n
第十九章 行有行规
潘二说着说着,肚子里传来汩汩的声音。昨晚就吃了两个锅盔,现在是真饿了。
这时候,一个三十多岁的衙门带着两个人走了进来,那两个人一看就是做买卖的,笑容可掬,手里还提着东西。
“四娃子,捎午吃了没有”衙役是个大嗓门,一进门就大大咧咧地问。
“没呢,正打算生火做。”韩秀峰一边招呼他们坐,一边笑问道:“余叔,你吃了没有,没吃我多淘点米,等会儿一起吃。”
“我吃过了,你也别做。”姓余的衙役好奇地打量了潘二一眼,随即转身道:“四娃子,永泰染坊的钱掌柜和梁二你是认得的,他们遇到点事,想去衙门打官司,托人找到了你关叔,你关叔跟我一样哪懂这些,让你帮着拿个主意。”
潘二上午不敢在读书人面前造次,现在同样不敢得罪衙役,急忙拉开凳子招呼衙役带来的两个不速之客坐,还殷勤地去拿碗帮着倒茶。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