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四当官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卓牧闲
“照理说公文在滇铜进入我们巴县地界之前就应送到,也只有这样我们那位县太爷才有时间差青壮一路护送。而这次的公文至少晚了两天,滇铜进入巴县地界我们都不晓得,直到运铜的船靠到码头才晓得他们到了。”
关捕头脱口而出道:“他们搞了鬼,在半路上调了包,船上装的不一定全是铜!”
韩秀峰想了想,不禁笑道:“差点被那龟儿子骗过去,我们巴县水道并不好走,共有险滩二十三处,我说他咋就不怕翻船呢,原来他不光不怕说不定还希望翻几只,到时候我们就算帮他把沉在江底的铜全捞上也不够数。”
“到底有没有翻船,我们的那位大老爷是要拟文上呈的,这就是帮他作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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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铜天王(六)
韩秀峰穿上了官服,不管这个官有多大,也不管是不是候补的,但一样是官!
陶主薄一反常态招呼韩秀峰坐,甚至让赵伯去沏茶,聊了一会儿连称呼都变了,不再跟之前那样一口一个韩四,开口闭口都称韩秀峰为“老弟”。关捕头虽然只能站着,但却看在眼里高兴在心里,不只是因为即将能发一笔小财,还以为他看着长大的四娃子出息了,竟跟二老爷坐着说话。
陶主薄没答应出这个面,同样没断然回绝,而是低声问:“大老爷不晓得”
“连我们都差点被那个胆大包天的贪官给骗了,大老爷哪晓得这些事。”
“召集的衙役可靠吗”
“可靠,”韩秀峰回头看看关捕头,意味深长地说:“二老爷,您想想大老爷才来巴县几天,他不光连人都没认全,还打这个的板子,打那个的板子,把好好的一个衙门弄得怨声载道。现而今上上下下谁不念您的好,您署理的那两个月哪有这些事。”
关捕头很清楚这事不能让大老爷晓得,要是让大老爷晓得了,下面这些人别说一文钱也捞不着,还会因此被打板子甚至被开革,见陶主薄犹豫不决,冷不丁爆出句:“二老爷放一万个心,我喊的全是信得过的弟兄,这事要是泄露出去您拿我是问!”
陶主薄想想又问道:“川帮那边呢”
“川帮您更不用担心,他们现而今的日子是越来越难过,都快被茶帮那些个龟儿子逼得活不下去了,攀您的高枝儿还来不及呢,咋会傻到坏您的事。”
“既然知情的人不多,也全信得过,教训教训那个胆大包天的运官倒也未尝不可,只是……只是事成之后这银子怎么分。出过力的全要有份儿,川帮那边也要给点甜头,不然今后怎么让他们做事。”
犹豫了半天,原来他想的是银子!
韩秀峰暗骂了一句做官的没一个好东西,抬头笑道:“二老爷,您一半,剩下来的我来分,保证大家伙都能满意。”
“一半”陶主薄像看白痴似的看着韩秀峰,似笑非笑地说:“老弟,你在衙门帮这么些年闲,不可能不晓得衙门的规矩。你们请我出面,就是让我去担这天大的干系,只分一半怎么也说不去。”
“二老爷,只要按刚才商议好的办,就算朝廷晓得了追究下来也不会牵连到您,哪有啥天大的干系。”
“老弟,这事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五成五,您分五成五,剩下的四成五我去分。”
“八成,少半成也不行,要么你们去另请高明。”
“二老爷,刚才我忘了说,其实这事是川帮发现的,他们原打算来个黑吃黑,我晓得之后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及时把他们给拦住了。您想想,本来全是他们的,现在却只给他们分一点点,您说他们能不能答应”
既然做上了官就不能没官老爷的排场,可主薄这个官说了不算,陶主薄入不敷出这日子真过得快揭不开锅,岂能错过这个发横财的机会,阴沉着道:“他们可以不答应,可以去黑吃黑,我倒要看看他们有没有这个胆,就算有这个胆也能赚足钱但有没有那个命去花!”
“六成,不能再多。”时间紧急,韩秀峰不想再跟他讨价还价,起身道:“二老爷,您愿意出面就分您六成,外加捕班今后唯您二老爷马首是瞻,需要川帮做啥事也尽可以让关班头去吩咐。您要是不愿意出面,就当没这回事,就当我们没来过。”
“曹典史胆小如鼠,他才不会帮你们出这个面。没有我,你们啥也做不成!”
“我们不找曹典史,我们直接去向大老爷禀报,我们帮大老爷发笔财,大老爷总得赏我们口汤喝吧,算算应该也有两三成。”
“他能赏你们两三成,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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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铜天王(七)
金紫门,恰对着,镇台衙门。
紫金门外便是紫金厢,一大片依城墙而建的吊脚楼,参差不齐,杂乱无章。住这儿的不是穷人就是甚至连家也没有的脚夫,鱼龙混杂,每天都要生火做饭,经常不慎走水,一烧便是一大片。
关捕头生怕打草惊蛇,亲自去丰瑞楼去找余有福等捕役,让一帮衙役和白役分头前来,最后在离江边码头不远处的一个货栈后头与韩秀峰会齐。
“四娃子,李记的人呢”
“在魏二婆娘的茶馆里喝茶,”韩秀峰指指坡下,又回头道:“这会儿下面的茶馆饭馆里全是人,人多眼杂,他们应该不敢轻举妄动。”
关捕头擦着汗问:“这要等到啥时候”
“也不会等太久,下面那些人卖一天苦力一个个累得像条死狗,耍不多大会儿,再有半个时辰估计就没啥人了。”
“也是,”关捕头点点头,想想又问道:“茶帮有没有来人”
“来了,来了个夫头。”
余有福激动地笑道:“这么说铜就这儿,就在其中一条船上!”
韩秀峰笑道:“**不离十。”
……
三人边聊边等,一帮捕役和白役有的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有的抓紧时间靠在货栈墙根儿下闭目养神,不知不觉大半个时辰过去了,聚集在码头边茶馆饭馆的人纷纷散去,江边的灯火渐渐熄灭。
脚下地势虽高,但离码头不近,又是晚上,看不太清。
韩秀峰正琢磨着要不要招呼众人摸下去,左边巷子里突然传来脚步声,回头一望,原来是姜六和猴子。
关捕头急切地问:“姜六,朝天门那边咋样”
“我就是为这事来的,”姜六扶着石墙,气喘吁吁地说:“下午那人上了官船,估计是在船上吃了个宵夜,就又带着几个长随模样的龟儿子奔这边来了。我和猴子抄的是近路,所以赶在他们前头到的。”
关捕头微皱着眉头问:“运官没来”
“没来,那龟儿子没上岸,八爷说他好像都没露过头。”
“没上岸没露头,你们咋晓得他长啥样,又咋晓得他没来”
“来的那几个没穿官服!”
“没穿官服不一定就不是官。”
“关班头,你是说他会乔装打扮成长随”
关捕头回头看着漆黑的江面,沉吟道:“你想想,他费这么大周折,要在我们这儿盗卖的滇铜自然不会少。卖出去说不定真有几千上万两银子,你说这么大买卖他会不来”
“关叔,我要是他,我一定不会来。”韩秀峰接过话茬,抽丝剥茧地分析道:“不管他那个县太爷是不是署理的,也不管他那个县太爷拢共做了几天,但终究是一县正堂,手下不可能没几个信得过的家人。再说监守自盗可不是儿戏,万一东窗事发,他不来还能有个回旋的余地。”
想到做官的一个比一个鬼,关捕头冷冷地说:“不管他来不来,只要铜在这儿就行!”
“对,捉贼拿赃,就算逮不着他人,逮着他那些个手下也一样。”
正说着,巷子里又传来一阵脚步声。
一个川帮脚夫从阴影里跑了过来,兴冲冲地说:“六哥,茶帮的龟儿子来了,来了六七个!”
报仇就在今夜,姜六热血沸腾,一把抓住脚夫问:“到哪儿了”
“全在码头蹲着呢,站这儿看不清。”脚夫擦了把汗,又眉飞色舞地说
第五十三章 铜天王(八)
朝廷的税赋和大小老爷们的俸禄全是用银子算,而官银是不能拿出去用的,就是算给绿营发饷或赈灾而调拨官银,也要敲碎或重铸之后才能用,事实上大多情况下是先重铸再去钱庄兑换成铜钱。
总之,市面上用的几乎全是铜板。
然而大清缺铜,那么多省只有云南产铜,所以朝廷严令禁止私铸私销铜钱,并且民间买卖和使用的铜制器皿或乐器均不能超过五斤,违者法办!
私铸铜钱李记铜锡行的掌柜李得富打死也不敢,但民间有用铜器的传统,尤其那些个大户人家所用的香炉烛台、铜盆铜镜有没有超过五斤朝廷哪晓得,可以说这是一件民不告官不究的事,而私自把钱熔成铜朝廷一样没法儿管。
所以之前缺铜,李得富就会找个地方私销铜钱。
可现在不比以前,京局铸的京钱和各省铸的制钱用铜越来越少,铸造时加的铅越来越多,有些钱掉地上甚至能摔碎,再跟以前那样靠私销铜钱来获得铜不划算。
现在市面上百斤铜已经卖到十五两银子,成色好的要十六七两,而今年解铜入京的运官手里不仅有成色上好的滇铜,而且百斤铜只开价十二两,这价钱就算在产铜的云南也买不到。
跟着云南的人钻进船舱,掀开草垫子,看着舱里这一块块铜锭,李得富欣喜若狂!
“李掌柜,你是行家,一看就晓得我这铜咋样,也晓得这儿有多少斤。时候不早了,银票呢,把银票拿来就可以让你的人往岸上背。”
“好好,看看我就放心了。”李得富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笑道:“周二爷,您点点,全是‘西号’的银票,一共一万两千两。”
“才一万两千两,才买一千斤!”
“周二爷,我们做的是小本买卖,况且您来得这么急,我是一点准备也没有,不怕您笑话,连这一万两千两都是七拼八凑来的。您要是不急着走,哪怕在巴县再多呆三天,我就能多吃下点。”
“后天就要走,一天不能耽误。算了,今天先卖你一千斤,明天要是凑到钱就再卖点给你,不过不能在这儿,小心驶得万年船,我们得换个地方。”
“好好好,银票您收好,我去叫来人来背。”
李掌柜话音刚落,外面传来一阵呵斥声。
“衙门办事,给我老实点!”
“奉大老爷命搜捕盗匪,你是干啥的,还持凶器,是不是想造反,还不赶紧把刀放下!”
“我……我们也是官差,你们敢再上前一步别怪我不客气!”
“还敢冒充官差,拿下!”
“竟敢冒官,打死你个胆大包天的龟儿子……”
关捕头和姜六是有备而来,气势汹汹,人多势众,二三十号人挥舞着棍棒一拥而上,来自云南的几个官差和周知县的几个长随顿时被打得满地打滚,茶帮的那些个脚夫不敢不听衙役号令,老老实实蹲在地上不敢乱动。
李得富吓得双腿一软,扑通一声瘫坐在船舱里。
周二爷也吓懵了,傻傻地看着关捕头和余有福掀开帘子钻进船舱。
“这不是李记铜锡行的李掌柜吗,大晚上您不在家好好呆着跑这儿来做啥。”关捕头把他揪到一边,又一把抓住周二爷的肩膀:“你是何人,有没有户口牌”
“我……我……”
“为啥子我,爷问你话呢!”
周二爷缓过神,急忙摸出一把碎银:“这位差爷,我是从贵州过来做买卖的生意人,白天没空,就约李掌柜晚上来船上谈买卖,没想到还惊动了您。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您拿着。”
 
第五十四章 铜天王(九)
关捕头把牵扯进“盗卖官铜一案”的各色人等全带到瓮城,陶主薄只是问了几句搞清谁是谁,就让关捕头把人带到堂外好生看押,既没用刑也没问其它的,更没让人记录再让那些个犯事的家伙签字画押。
韩秀峰之前虽然一直在衙门帮闲,但终究只是个清书,主要跟吏、户、礼、兵、刑、工六房书吏以及大老爷的长随打交道。平时别说大老爷,甚至连大老爷的幕友也很少见到。自认为晓得衙门的规矩,其实晓得的只是胥吏衙役的规矩,直到此时此刻才晓得做官不是那么简单的。
陶主薄之所以这么做并非“好说话”,而是谨守做官的规矩!
因为只有州县正堂才能升堂断案,他要是对周二爷等人用刑或录供词弄不好会授人以柄,像这样啥也不做就算县太爷晓得了他大可托辞深更半夜不敢惊扰,案子还是要由县太爷去断的,牵扯这个案子的各色人等也是留给县太爷判的。
已经稳操胜券了他还这么小心,韩秀峰正暗自感慨处处皆学问,陶主薄突然问:“老弟,运官给我们巴县的移文有没有附带备造各船装载铜斤并船只号数的清册”
“有,”韩秀峰缓过神,放下茶碗道:“船上的那位是个落第举人,曾给人做过近十年幕友,往来公文该咋写没他不晓得的,我在船上无意中看了一眼,该有的全有,四平八稳,滴水不漏。”
陶主薄沉吟道:“这么说他是‘大挑’出来的官。”
大挑不同于会试,比的不是文章咋样,而重在形貌与应对,须体貌端正,言语译明,所以有“同田贯日气甲由申”八字诀,合于前四字形貌者为合格。例如长方面型为“同”,方面型为“田”,身体长大为“贯”,身体匀称为“日”,说白了就是以貌取人。
想到这些,韩秀峰不禁笑道:“是的,他自给儿也是这么说的,不过看上去确实气度不凡。”
“卿本佳人,奈何为贼……”陶主薄搞得像有多惋惜似的叹了口气,又问道:“老弟,清册上的流水账你还能不能记得”
韩秀峰不假思索地说:“记得,总共就十六只船,其中一只是兵船,其它全是中船,每只装铜三万斤,从头到尾全一样,连流水账都算不上。”
“好,太好了,劳烦你写一份,等那运官到了我有大用。”
“举手之劳。”
……
官船上,周知县牵挂着外面的买卖,坐在舱里边喝茶边等消息。结果等来等去没等到消息,反而等来了一个巴县的衙役。
“这么晚了,你们大老远找我何事”
“禀周老爷,不是我们大老爷找您,而是我们二老爷请您去趟瓮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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