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四当官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卓牧闲
琴儿忍不住笑骂道“你个死丫头,真是没羞没臊,连这都敢说”
“不是我说的,是柱子和小虎他们跟大头说的,再说这儿没外人。”
“柱子也不是啥好东西,平时见他挺老实的,没想到也一肚子坏水”
“嫂子,他们就是开开玩笑”
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连这都敢说,琴儿暗叹女大不中留。
韩秀峰对幺妹儿这个不是亲妹妹胜似亲妹妹的堂妹太了解了,岂能听不出她的言外之意,走到田埂上放下锄头问“幺妹儿,你已经来两个多月了,晓不晓得哥为啥不帮你和柱子操办婚事”
幺妹儿一直担心堂哥做上了大官,瞧不上仵作出身的柱子,担心堂哥会悔婚,但又不敢问,只能装出一副茫然的样子扭扭捏捏地说“不晓得。”
“那你晓不晓得大头为何要带柱子去静海”
“大头是官老爷,他拿朝廷的俸禄自然要给朝廷效力。柱子现而今当兵吃粮,在大头手下效力,大头要去静海,柱子自然要跟着去。”
韩秀峰看出她对让柱子去静海平乱不太高兴,不过想想也能理解,毕竟上阵打仗那么凶险,她要是不担心才怪。
韩秀峰暗叹口气,紧盯着她道“幺妹儿,其实哥没忘了你和柱子的事,你们刚来的那几天哥就跟你嫂子商量咋操办。后来之所以没办,是因为柱子不让。”
“柱子不让的,他为啥不让”幺妹儿大吃一惊,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不等韩秀峰开口,琴儿就微笑着解释道“因为他不想委屈你,他打算等做上官再风风光光迎娶你。”
“嫂子,他这是做啥子,我从来没嫌弃过,我”
“男人有男人的想法,”琴儿把篮子交给韩秀峰,挽着她胳膊笑道“你想想,他和你哥还有大头是打小耍大的,现而今你哥做上了官,大头也做上了官,连潘二都做上了官,他心里能没点想法”
“可是可是做官哪有这么容易,再说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让我咋活”幺妹儿越想越难受,泪水夺眶而出。
“放心吧,他不会有事的。”韩秀峰很清楚静海那边大局已定,不然绝不会同意大头带着柱子和关小虎、余铁锁等打小耍到大的兄弟去,微笑着解释道“做官确实没那么容易,尤其像柱子这样仵作出身的,所以想做官只能靠军功。柱子和小虎他们总跟大头开玩笑,其实大头一点也不瓜,他既想帮柱子小虎他们搏个一官半职,也想报姜六和猴子以前的关照之恩,所以才执意领兵去静海的。”
“这么大事,柱子咋不跟我商量商量”
“他怕你担心。”
“大头呢,大头有没有跟翠花嫂子说”
“这还用问吗,他肯定是跟翠花商量好的。”
“上了战阵刀枪无眼,翠花嫂子咋不拦住他”
“翠花一样担心,但她晓得她和大头能有今天靠的是军功,晓得大头跟柱子小虎的交情,也晓得是姜六和猴子帮着大头给八爷养老送终的,所以不管这次去静海有多凶险,她都不能拦着。”
幺妹儿没想到翠花竟如此深明大义,泪流满面地不晓得该说啥。
琴儿掏出手绢帮她擦干泪,指着前头的菜地道“别哭了,赶紧干活,干完早点回去,等会儿还得去接狗蛋下学呢。”
“嗯。”
河营上千号人,三处营房的几个茅厕用不了几天就满了。
都说肥水不流外人田,河营的粪便自然紧着祖家场的百姓去挑,村里的百姓也不会白占这便宜,每次挑粪施肥时都会帮几位官老爷家挑几担。正因为如此,韩家的五亩地肥得很,瓜果蔬菜长势很好,连杂草都长得比别人家地里的杂草高。
韩秀峰打小跟叔叔进城讨生活,没怎么干过农活,锄起草来都没幺妹儿利索,正笨拙地忙得不亦乐乎,本应该在校场的顾德辉竟追到地里来了。
“韩老爷,这哪是您干的活儿,这点草交给卑职吧,卑职回头喊两个人来帮你锄了”
“你家地里的草谁锄的”韩秀峰抬头问。
顾德辉反应过来,急忙笑道“韩老爷放心,卑职可不敢把兵勇当家奴使唤,卑职家地里的那点活儿,全是卑职的家人干的。”
“这就是了,你不能把兵勇当家奴使唤,我一样不能。”韩秀峰扶着锄头,笑问道“说吧,追这儿来找我究竟有啥事。”
“禀韩老爷,头一批从静海回来的那些兵,就是张贵原来的那些手下,想效仿在静海效力的遵化营公选朋头、公同议助。”
绿营军中的“朋助”韩秀峰并非一无所知,就是兵勇们从每月的军饷中拿出百十文钱,存放在公选的“朋头”那儿,由“朋头”发给朋单。谁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就按从军的时间长短,平时出的钱多少,拿出一部分抚恤。
互相帮助,这是好事,朝廷不但认可而且提倡,只是想搞“朋助”得联名禀告营官,经营官首肯才能公选“朋头”,才能制定“朋助”的章程。但如果遇上个黑心的营官或推选出个黑心的“朋头”,那兵勇们平时出的钱就打水漂了。
韩秀峰既觉得这是好事,又担心兵勇们的卖命钱会被人给贪了,低声问“有多少兵勇愿意复兴朋助”
“不少,”事关手下的兵勇能否用命,顾德辉生怕韩秀峰不同意,急切地说“韩老爷,从静海回来的那些都经历过生死,都想复兴朋助以解后顾之忧。卑职也不晓得是哪个先提出来的,反正光今天就有十几个兵勇去找他们的什长甚至哨官。”
“他们有没有个章程”
“章程还真有,一看就晓得是他们从静海抄回来的。”顾德辉连忙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
韩秀峰接过一看就晓得是书办帮他们抄的,字迹很工整。
上面赫然写着盖闻集腋成裘,抽丝乃能制锦,古今义举,大抵如斯。我辈我行,固贵同心而协力,身跻队伍,何妨仗义以通财,所以各大宪麾下设有朋助,并立朋单,由来已久矣。
我哨自咸丰四年粤匪窜扰得建,而无朋助旧章,每念出伍者一朝失足,万难措手,爰集合马战公同商议,复兴朋助章程,制定朋单条规,酌量年数远近,分别朋助多寡上移下接,以垂永远。
具体章程也写得很详细,韩秀峰边看边喃喃地说“无故辞伍者公议不助;遣失朋单者公议不助;一年公议不助,助出之钱不退;二三年公议助出之钱不退;四年满足者半助,助钱八千文;五年满足者助钱十千文”
“韩老爷,您觉得怎样”顾德辉小心翼翼地问。
“要是搁太平年景,这份章程倒也合适,但现而今天下不太平,你想想营里光这几个月就已经死伤多少弟兄。一年公议不助,二三年公议助出之钱不退,在营里干满四年才半助,这对投军没满一年就已经战死的弟兄不公平。”
顾德辉光想着要是设立朋助,既能解手下们的后顾之忧,也能让手下更齐心为朝廷效力,真没想过有一些兵勇根本活不了四年,不禁苦着脸道“韩老爷,那怎么办”
“首先设立朋助是好事,我们这些上官应该同意,但这公助的年数太长,我看满半年就半助,满一年就全助比较合适。”韩秀峰把章程交还给顾德辉,接着道“再就是他们公选的朋头究竟是啥样的人我们心里一定得有数,真要是公选出几个刁奸耍滑的朋头,把他们助出的钱卷给跑了,不但他们倒霉,甚至会动摇我河营军心。”
“韩老爷放心,朋头人选卑职会留意,绝不会让他们公选出个黑心的。”
韩秀峰想了想,还是摇摇头“德辉,我还是觉得让他们自个儿弄不行,一是让他们以哨设朋助,公助的年数又缩减到半年,就算哨里的兵勇全愿意,助出之钱也没多少,顶不上大用。二来让一帮目不识丁的兵勇操办此事,搞到最后助出的钱不是落到书办手里,就会落到哨官手里,就算书办或哨官不贪不占也有违朋助之本意。”
顾德辉觉得韩秀峰的话有一定道理,可想到这么一件好事会因此无疾而终又有些惋惜,正不晓得该说点什么好,韩秀峰突然笑道“其实朋助这种事,是因为朝廷的抚恤烧埋银子不多,营官们又懒得管,兵勇们为解后顾之忧才不得已而为之的。既然有兵勇提出来了,那我们就把这事管起来,我回头帮你跟亦香兄说说,看看能不能由营务处统一操办。”
“不用他们公选什么朋头,助出的钱直接从军饷中扣,谁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营务处按章程公助”
“朋头还是要公选的,各哨公选一个,不过他们公选的朋头既不管钱也不管账,只要盯着营务处办理朋助之人有没有贪没他们的钱。而且由营务处安排专人操办,这盘子就大了,助出的钱就多了,谁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家人能拿到的公助钱自然水涨船高。更重要的是,营务处可以把他们助出的钱交给县城乃至京城的大钱庄大票号生利,可以让他们让钱生钱。”
“这么安排最好,谢韩老爷。”
“别谢了,你又不是为了你自个儿,说到底也是为了营里。不过到究竟设不设朋助是兵勇们的事,你回去问问他们愿不愿意由营务处操办,要是他们愿意,那我就去跟亦香说。”
“他们一定愿意,韩老爷,他们不相信别人,难不成还能不相信您”
“是吗,不过你还是先去问问。”
“行,卑职这就回去问。”
第五百零四章 皇上变卦了!
顾德辉走了不大会儿,竟又陪着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去而复返。
韩秀峰急忙把锄头交给幺妹儿,迎上去问“崧生兄,您咋来了”
从京城风尘仆仆赶来的伍肇龄,从身后牵马的戈什哈手中接过一份盖有兵部大印的信袋,递上来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皇上要用你河营了。”
韩秀峰大吃一惊,急忙拆开信袋取出里头的公文,边看边问道“一下子要调八百兵驰援山东,兵倒是有,可有一大半是新招募的,才操练了几天就这么让他们仓促上阵合适吗”
伍肇龄擦了把汗,低声道“新招募的就新招募的,军令如山,顾不上那么多了。”
皇上突然想从河营调兵驰援山东,韩秀峰只是有那么一点意外,并没有其它的想法,毕竟朝廷用兵本就是东拼西凑,为平乱把西山健锐营、骁骑营、火器营和步军营的能战之兵都抽调一空。现在战事发生巨大变化,盘踞在江宁的匪首洪秀全竟派曾立昌率兵接应年前北犯的林凤祥、李开芳部,皇上命僧格林沁去山东堵截,从河营抽调八百兵去僧格林沁麾下听用也在情理之中。
唯一想不通的是,为何会让伍肇龄这位翰林院侍讲学士来送调兵公文。
韩秀峰意识到这件事没那么简单,顺手把公文递给顾德辉“德辉,劳烦你赶紧把公文送给陈崇砥,召集各营哨长以上武官前去河厅大堂待命。”
“得令”
伍肇龄本就有话要跟韩秀峰说,也回头道“公文送到了,你们几个赶紧去营务处找陈老爷,拿到回执赶紧回京复命。”
“嗻”
几个戈什哈半跪下来行了一礼,旋即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韩秀峰挥挥手扇了扇他们打马飞奔掀起的灰尘,边陪着伍肇龄从小路往河厅方向走,边急切地问“崧生兄,究竟出啥事了,肃顺大人是不是有啥话不方便在书信里说”
伍肇龄回头看看四周,无奈地说“志行,你之前不是拿一个叫阿精嘎的满将立过威吗,要是没记错你好像打了他五十军棍。”
“有这事,他咋了”
“他一个小小的协办守备倒是掀不起啥风浪,但他叔父不光深得惠亲王和僧王器重,而且圣眷正浓,上个月刚赐号绰尔欢巴图鲁,前不久又钦加都统衔。”
韩秀峰回想了下这段时间的京报,下意识问“他叔就是那个曾做过江宁副都统,曾随陕甘总督舒兴阿在深州击退过长毛的绵洵”
“我以为你不晓得呢,”伍肇龄轻叹口气,接着道“惠亲王是督办防剿的大将军,统领健锐、火器、前锋、护军、巡捕诸营,及察哈尔,哲里木、卓索图、昭乌达东诸盟的马队,连僧王和胜保都要听瑞亲王号令,惠亲王奏请从河营调兵皇上自然恩准,肃顺大人也不好反对。”
韩秀峰下意识问“阿精嘎不光被打了一顿军棍还丢了差事,怀恨在心,可又拿我没辙,于是蛊惑他叔绵洵,让他叔绵洵去求僧王甚至惠亲王从我这儿调兵,想给我来个釜底抽薪”
“差不多,”伍肇龄微微点点头,随即话锋一转“不过肃顺大人说了,兵可以调,但你不用去,并且这八百兵不是调给他绵洵的,而是去天津道张起鸿麾下听用。”
“张起鸿也去山东”
“嗯。”
确认自个儿不用去,韩秀峰稍稍松下口气,想想又问道“那武官呢,总不能只派兵不派武官吧”
“武官自然是要派的,来前肃顺大人说这未尝不是个建功立业的机会,让你一切以大局为重。”伍肇龄顿了顿,接着道“再就是这八百兵调走之后,留下的缺口暂不招募。今后河营兵勇就以八百为限,免得再招人非议,总说河营既不疏浚筑堤又不上阵杀贼,空耗粮饷。”
“有人说闲话,肃顺大人顶不住了”
“有你的原因,一样有他的原因,他虽圣眷恩隆可在朝中树敌太多,京里的那些王公和宗室几乎被他得罪了个遍。”
韩秀峰意识到河营被肢解,跟他这个小小的正五品同知关系并不大,而是肃顺树大招风,那些个王公大臣看着眼红,于是借驰援山东防堵曾立昌的机会,先剪掉一些肃顺在京畿的羽翼。
再想到吉云飞不止一次在信中提醒过,能不卷入满人尤其宗室之间的纷争就不要卷入,因为那是他们满人的家事,韩秀峰喃喃地说“明白了,我不会小家子气的。”
“明白就好,”伍肇龄深吸口气,接着道“还有件事你估计还不晓得,倬云兄上了告病折,乞求致仕回乡,皇上恩准了。”
韩秀峰早晓得段大章无心仕途,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禁不住问“段大人没给会馆捎信”
“没有,应该是担心我们劝他别急着致仕。”
“这么说段大人也不会来京城了”
“十有仈jiu不会来,我估摸着等奏事处收到他谢恩折,他人已经到巴县老家了。”
“段大人还真是拿得起放得下。”韩秀峰不禁苦笑道。
伍肇龄能理解韩秀峰此时此刻的心情,毕竟没有段大章提携就他的今天,突然停住脚步,紧盯着他道“志行,其实我来固安既是受肃顺大人之托,也是受永洸和博文等同乡之托。倬云兄致仕回乡自有倬云兄的道理,他为官这么多年,思乡之情可以理解,你才做了几年官,你今年才多大,可不能跟他学”
“您担心我心灰意冷,担心我跟段大人一样上告病折”
“不只是我担心,永洸和博文他们都担心,甚至连肃顺大人都担心你犯浑。既然入仕为官,哪会一帆风顺,受点挫折再正常不过。何况现而今只是从河营调八百兵,谁也没责罚你,更没夺你职。”
看着伍肇龄很认真很严肃的样子,韩秀峰不禁笑道“崧生兄,您想哪儿去了调八百兵而已,那些兵本就不是我韩四的,而是朝廷的,是皇上的。不管您信不信,我真没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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