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四当官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卓牧闲
“好就好,不好就是不好,究竟有没有那么好到底啥意思?”
韩秀峰放下书信,抬头道:“我在海安巡检任上曾查缉过一批私枭,那批私枭的头头姓李,叫李昭寿,那次命大,运气好趁乱跑了。跑掉之后竟纠集了一帮私盐贩子,投奔捻匪扯旗造反。”
“被剿灭了?”
“差点被剿灭,”韩秀峰喝了一小口茶,解释道:“徽宁池太广道何桂珍的治所本在江南,可江南又被长毛给占了,只能留在江北的霍山筹粮筹饷招募青壮办团练,拢共招募了四五百号人。李昭寿手下有三千多捻匪,烧杀抢掠,不可一世,居然想去攻霍城,结果遇上了何桂珍,被何桂珍领着四五百乡勇杀得落花流水,一直溃逃至麻埠,见何桂珍穷追不舍,竟领着剩下的党羽降了。”
伍肇龄喃喃地说:“何桂珍,何桂珍好像也是道光十八年进士!”
“嗯,跟段大人、曾大人和石老爷是同年,郭大人在信里说他还曾外放过一任贵州学政,没想到他不但学问高还是个知兵的。只是…只是……”
“只是啥?”
“只是太过宅心仁厚,李昭寿是什么人,是个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私枭,不晓得做过多少伤天害理的事,这种人岂能轻信。可何大人不但没将李昭寿明正典刑,还想帮李昭寿求官,要是姓李的将来反水,他必受牵连。”
伍肇龄也认为对私枭不能心慈手软,下意识问:“郭仲霁既然写信告诉你此事,为何不提醒提醒何桂珍?”
韩秀峰无奈地说:“这种事咋提醒,毕竟安徽已经乱成了一团,皖南闹长毛,沿江各州县几乎全被长毛给占了,皖北又闹捻匪,何桂珍身为徽宁池太广道肯定想着收复失地,而收复失地手下不能没兵,说不定还想着剿抚并用,这个时候咋会杀降,哪怕归降的是个穷凶极恶的私枭。”
“他这是病急乱投医,搞不好真会养虎为患。”
“我跟他素不相识,本可以不管,但不管咋说他跟段大人是同年,所以我打算给石赞清提个醒,他们是同年,他们之间有啥话好说。”
“这样也好,反正不能真坐视不理。”
第五百零二章 韩四发威
正聊着,崔浩进来禀报永祥和陈崇砥等人求见。
出去那么久,一定有不少公务要办,韩秀峰只能跟伍肇龄致歉,起身整整官服走进大堂。
张贵率头一批去静海效力的兵勇回来了,遣散掉伤残的,包括他这个守备在内只剩下一百零六人。第二批去静海效力的兵勇前天刚回来,有准备跟没准备完全不一样,杨德彪带去三百八十二人,带回三百五十八人,只战死九个,伤十三个,还有两个是病死的。
顾德辉和大头半个月前率第三批三百九十一人前去的静海,营里现而今拢共一千一百多人,其中四百六十多人上过战阵,四百二十多刚招募的新兵,半个月前刚编入河营的一百一十三名马兵及随行的六个书办和八十多个马夫。
统领马队的哨官是个正四品的包衣佐领,姓范,叫范大鹏,汉军正蓝旗出身。一起来的还有个正五品的防御、一个正六品的骁骑校和两个正八品的领催。
东北马队,天下劲旅,大清的根本所在,按例每人应有三匹半马,所以拢共一百一十多人,竟带来了三百多匹马,而且得按八旗的规矩发给钱粮,马甲年饷银二十四两,马干银每月三两,每个马兵一年下来要给银六十两!
就这样那些个刚入关的八旗马兵还嫌少,不但无视营规骚扰百姓,甚至调戏良家妇女,被早看韩秀峰不顺眼的吴廷栋逮了个正着,前些天抓了四个,到现在仍关在道署的班房里。
要不是永祥和陈崇砥拦着,范大鹏早带着手下去道署抢人了,好不容易等到韩秀峰回来,自然要请韩秀峰帮他们马队“主持公道”。
看着他和他那几个手下飞扬跋扈的样儿,韩秀峰突然有些后悔跟肃顺要马兵,沉默了片刻冷冷地问:“葛二小,袁千总和杨千总领兵去了静海,营里的军纪是你在巡察,本官就想问你一句,卜佳、图克坦、郭布罗和范远征四人勒索百姓、调戏民女可属实?”
“禀韩老爷,属实!”葛二小急忙道。
“你身负巡察军纪之责,为何不阻拦?”
韩老爷回来了,葛二小不再害怕范大鹏,咬牙切齿地说:“禀韩老爷,卑职阻拦过,要不是永都司及时赶到,卑职差点被他们打。”
“永祥,你咋说?”韩秀峰回头问。
永祥恨透了这帮从关外来的丘八,一样想给他们点颜色瞧瞧,可他只是个正四品都司,而范大人不但一样官居正四品,并且是八旗的正四品包衣佐领,他不敢管也无权管,只能硬着头皮道:“禀韩老爷,卑职念卜佳等人初来乍到,不懂规矩。拦下之后,便把卜佳等人交给了范佐领,请范佐领加以约束,没想到那几混账东西死性不改,没两天又跑出去生事。”
“韩老爷,卑职是奉旨入关平乱的,可开拔时上官拢共就给了卑职那么点行装银,鞍上坐褥要修补,布屉、后鞧、辔头、肚带和拴肚带、宽皮条、拴蹬、窄皮条要自办。鞍桥、油皮、鞯皮、札铁嚼、全副马枪、弓箭、腰刀、扎草刀、草料口袋全要自备!”
范大鹏回头看看陈崇砥,又不快地说:“卑职不止一次找过陈老爷,可陈老爷只给马料钱,卑职只能让弟兄们自个儿想办法,不然上阵的家伙什怎么置办,关外的妻儿老小怎么养活。”
让陈崇砥等人倍感意外的是,韩秀峰竟微微点点头:“想想也是,你们每月的饷银虽比绿营兵勇多,但花销也大。不管啥都要自备,还得养家糊口,不容易啊!”
“韩老爷明察,卑职是真不容易!”范大鹏更来劲儿了,拱拱手又咬牙切齿地说:“吴廷栋算什么东西,竟敢拿我的兄弟,韩老爷,您一定得给卑职做主。”
韩秀峰既没说不帮他做主,也没说帮,而是回头问:“亦香兄,吴大人那边咋说?”
陈崇砥心想你不在营里,谁也管不了那帮丘八,我只能跟吴大人求援,装作一副不关他事的样子,躬身道:“禀韩老爷,下官倒是差人去道署打听过,没想到吴大人已将卜佳等人之事呈报给了制台衙门,打算将卜佳等人明正典刑。”
“明正典刑?”范大鹏急了,蓦地起身道:“韩老爷,俗话说打狗也得看主人,姓吴的分明是不给韩老爷您面子!”
他手下的防御瑞明更是急切地说:“韩老爷,卑职听说姓吴的还弹劾过您,他分明是冲您来的,卜佳和图克坦他们真要是被姓吴的砍了脑袋,那死得该有多冤啊!”
“是啊韩老爷,您和吴大人两位神仙打架,不能让我们这些小鬼遭殃!”
“说什么呢,怎么又扯上韩老爷了?”永祥实在看不下去,起身道:“你们那会儿要是听我劝,要是约束好手下,能有这些事?”
“永祥老弟,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倒是想约束,可人吃马嚼的一个月要耗费多少钱粮,陈老爷拢共就给那么点钱粮,你让我怎么约束?”
韩秀峰意识到这就是一帮祸害,打定主意早点让他们滚蛋,轻描淡写地说:“范佐领,你大可放心,卜佳、图克坦、郭布罗和范远征的事本官不会坐视不理,一定会想法儿保他们周全。”
“谢韩老爷。”
“别急着谢,”韩秀峰摆摆手,接着道:“不过吴大人确实不大好说话,你们应该听说过,他连制台大人都敢顶撞,所以你们也要做最坏打算。”
“韩老爷,您这话什么意思?”范大鹏下意识问。
“说起来怨我,回来晚了,要是制台大人已经准了吴大人的陈请,那这件事没了回旋的余地,我就算去低头相求,最多也只能帮卜佳等人求个去阵前效力,将功赎罪。”韩秀峰顿了顿,接着道:“再就是我河营官兵都得轮流去静海效力,不过这对你们算不上啥,毕竟你们入关本就是来平乱的,赶紧回去准备准备,后天正好是吉日,后天一早本官送你们出征!”
“韩老爷,卑职刚来这儿没几天,走那么多远的路,人困马乏,您能不能暂缓几天?”
“暂缓也不是不行,不过得皇上恩准,要不拟份折子,恳请皇上让你们再休整几日?”
“韩老爷,卑职就是那么一说,可不能因为这点事惊动皇上。”
“那出征的事就这么定了,”韩秀峰满意的点点头,随即话锋一转:“再就是出征有出征的规矩,不管各营还是各哨,不可能一下子全去。永祥,你等会儿看看名册,留三十个马兵、二十个马夫。至于马,留一百五十匹吧。”
永祥岂能猜不出韩秀峰的良苦用心,立马躬身道:“嗻!”
“韩老爷,这可不行!人和马是卑职带来的,卑职既然要去静海平乱,人和马自然得跟卑职一道去!”
“范佐领,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你带来的那些人和马既不是你范大鹏的,一样不是本官的,而是朝廷的,是皇上的!各营各哨应抽调多少兵勇轮流去静海效力,我韩秀峰是奉旨行事,难道你想抗旨?”
“韩老爷,卑职不是那个意思,卑职……”
韩秀峰懒得跟他废话,紧盯着他不容置疑地说:“范大鹏,你给本官听清楚了。想建功立业,就给本官老老实实率部下去静海效力。要是胆敢阳奉阴违,那开拔之日便是吴大人拿卜佳、图克坦等人祭旗之时!要是胆敢抗命,那你既不用去静海也回不了东北了,你的妻儿老小今后每年清明都得千里迢迢来这儿给你上坟!”
“你……”
“我咋了,不信你抗个命给我瞧瞧!”韩秀峰狠瞪了他一眼,随即回头道:“张贵、顾德辉听令,本官命你们率左、右两营兵勇围住马队营房,没有本官的手令谁敢擅自外出,或轻举妄动,格杀勿论!”
“遵命!”
“永祥听令,拿本官的签去马队营房挑人挑马,谁敢阻扰,格杀勿论!”
“得令!”永祥等的就是这一刻,接过韩秀峰抽出来的签,回头瞪了范大鹏等人一眼,旋即手扶腰刀头也不回地走出大堂。
范大鹏急了,刚站起身葛二小便带着几个亲卫走到他们身后。
韩秀峰不认为他们有胆造反,淡淡地说:“范大鹏,你们几个也回营吧,只要不生事,开拔的银钱本官不会少你们一文。”
回头看看亲卫们黑通通的枪口,范大鹏这才意识到韩秀峰的厉害,只能硬着头皮道:“嗻。”
……
打发走一帮丘八,韩秀峰轻描淡写地问:“亦香兄,第二批战死战伤的抚恤烧埋银子都准备好了没?”
“禀韩老爷,下官不但准备好了,而且已差人知会过那些兵勇的家人。”
“他们的家人啥时候来?”
“下官让她们明天上午来的。”
“行,明儿一早本官亲自去校场发抚恤烧埋银子。”韩秀峰微微点点头,随即话锋一转:“亦香兄,解铃还须系铃人,劳烦你带人跑一趟道署,把卜佳、图克坦、郭布罗和范远征押回来。”
“韩老爷,下官本不想自作主张,下官也是实属无奈。”
“我晓得,我不营里,永祥又治不了他们,你不去求吴大人来整肃军纪,难不成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们为害地方?”韩秀峰轻叹口气,接着道:“要是搁平时,我不会让你去跟吴大人求这个情,可马队后天就要出征,这个时候砍那四个混账东西的脑袋不合适。”
“下官明白,其实下官已经花了点银子,安抚过那几个苦主。”
“安抚就好,”韩秀峰点点头,又说道:“打发他们后天去静海,我就没打算让他们回来,但马队不能因此废弛。先留三十个看着老实点的,回头从各营再挑七十个会骑马的,今后每个马兵按绿营例每月给饷银二两,马鞍、兵器和马料等项不用他们自备,由营里办给。”
“这样最好,用他们真不如用我们自个儿招募的马兵。”
“这是没办法的办法,要是论马上武艺,他们这些打小在马背上长大的一定比我们招募的强,可他们太不争气,留下来就是个祸害,只能两权相害取其轻。”
陈崇砥深以为然,想想又忍不住问:“韩老爷,要不后头让下官送他们去静海吧,下官担心他们会在路上生事。”
韩秀峰权衡了一番,摇摇头:“营里离了谁也不能离了你,你在家坐镇,这次让永祥去。”
“永祥能镇得住他们吗?”
“让永祥带上鸟枪队,我倒要看看他们敢不敢在路上生事!”
第五百零三章 公同议助
天色湛蓝,灿烂的阳光穿过老槐树叶间的空隙一缕缕洒满在校场上。村外田野阡陌纵横,一片片油绿的麦地中点缀着一点点金黄色,不晓得谁家种的油菜开花了,再过一个多月便能收籽榨油。
村里人已习惯了河营的存在,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归,不再跟之前那般喜欢围着校场看热闹。
紧挨着河厅衙门的盛宝钱庄,因为受前任同知老爷贪腐案牵连,掌柜的下了狱,钱庄被顺天府查抄,不过门上的封条贴了没多久就被撕掉了,现而今变成了村里的私塾,执教的先生是韩老爷的西席费举人,不但韩家小少爷在这儿念书,连陈老爷、永祥老爷都把自家的子侄送来了,村里的大户自然不会错过让自家孩子跟官少爷做同窗的机会,一个个有钱出钱,有力出力
孩童们郎朗的读书声、校场上喊打喊杀的操练声和小贩们走街串巷的叫卖声,伴随着袅袅炊烟以及乡下的鸟语花香,构成了祖家场村既生机勃勃又有些与众不同的早晨。
永祥和云启俊已率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黑龙江马队去了静海,等正在校场上操练的最后一批新兵去替换他们才能回来。
有张贵和顾德辉等人在,最后一批新兵如何操练不用韩秀峰操心。
至于钱粮支应军需筹备等营务,经肃顺首肯正式设立了营务处。陈崇砥为营务处总办,崔浩和在乡举人云启俊摇身一变为营务处帮办委员,虽算不上正儿八经的官职,但却是跟道署、制台衙门乃至兵部报过备的,肃顺甚至让吴廷栋将营务处之事移文顺天府和步军统领衙门,再有公务往来不再像之前那般名不正言不顺。
总之,所有人都在忙,反倒是韩秀峰这个营官没啥事了。
早上要么去校场看一会儿兵勇们操练,要么骑上马跟新建的马队沿着永定河跑十来里,要么去河厅大堂看看有啥公务,下午就跟没事人一般换上平时穿的衣裳,或在家看书,或跟费二爷聊聊天,或扛上锄头跟琴儿、幺妹儿一道去菜地锄锄草。
琴儿喜欢过这种夫唱妇随的日子,只是不能再跟前些天那般下地干活儿,见韩秀峰在家闲不住又要跟幺妹儿去菜地,干脆挎着篮子跟了上来。
“嫂子,你有身孕,你来做啥子”幺妹儿回头道。
“隔壁扬大家那口子一样有身孕,人家还不是一样下地干活”琴儿挎着篮子整整头巾,又笑道“再说我就是跟你们去地里转转,又不是真干活。”
“出来透透气也好,不能总闷在家里。”韩秀峰回头笑了笑,放慢脚步边往地里走边问道“翠花呢,想想有好几天没见了,她都在忙啥”
“四哥,你是真不晓得假不晓得”幺妹儿禁不住笑问道。
“她咋了,我是真不晓得。”
“她跟嫂子一样怀上了”一提起这事,幺妹儿就下意识回头看看四周,见路上没别人,又嬉笑着说“说了你别笑,柱子和小虎他们跟大头去静海前一起吃酒时,还跟大头开玩笑说他究竟会不会洞房,没想到翠花这就怀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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