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四当官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卓牧闲
“再后来呢?”
“丁氏终于看到了希望,可她一个斗大字不识一箩筐的妇道人家,怎么送女儿去那么远的地方医治,何况还得去求洋鬼子大夫,所以这件事她只能一直放在心里。直到十天前,我托温掌柜、储掌柜和贺掌柜帮着找个聪明伶俐又靠谱的丫头,陪钰儿一道出京,免得钰儿这一路上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她听到这消息欣喜若狂,竟把娘家陪嫁的金银首饰全悄悄拿去换成了银子,连同这些年偷偷积攒的私房钱一道送我这儿来了,带着连儿跪着求我,苦着求我让钰儿带她家连儿去上海医治。”
“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费二爷长叹口气,又问道:“你答应了?”
“不是我答应了,是钰儿答应的。钰儿觉得连儿可怜,我和琴儿还没开口,她就接过银子把连儿拉她房里去了。”
“这事儿贺掌柜晓得吗?”
“刚开始不晓得,直到连儿跟钰儿走了好几天才晓得。不知道是心存愧疚,还是担心会被我误以为他铁石心肠,前些天来过一趟,还送来五百两银子。”
“你收下没?”费二爷笑问道。
“收下了,这银子为何不收。”韩秀峰笑了笑,随即话锋一转:“不过是帮他家闺女收的,这银子我先帮她家闺女存着!”
“志行啊志行,你真是菩萨心肠。”
“我算啥子菩萨心肠,真正不容易的是丁氏,做母亲能做到这份上实属不易。”
“嗯,想想丁氏是挺不容易的。”
费二爷问清楚家里的事,又笑看着韩秀峰问:“志行,你晚上有事,有应酬?”
“没事儿,也没应酬?”
“那永祥请你去吃酒,你为何不去?”
“他刚做上的这参将是联顺保举的,您老说我敢去吗?”韩秀峰反问了一句,接着道:“联顺这个人我是久闻大名,早在巴县时就听说过。”
“在巴县时你就听说过?”
“听说过他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道光十一年的一个案例,甚至被编入进《刑案汇览》。”
“你是说联顺在道光十一年犯过事,还被编入了《刑案汇览》?”费二爷惊诧地问。
“他倒是没犯事,只是被牵连了。”韩秀峰放下茶杯,微笑着解释道:“他有个弟弟叫联丰,当时好像是哪个衙门的笔帖式,他弟弟有个家奴……如果没记错好像叫常再秋,常再秋帮儿子买了另一个家奴的女儿,给他家儿子做媳妇。结果他婆娘嫌儿媳妇好吃懒做不孝顺,竟下毒把儿媳妇给毒死了。担心下毒之事败露,又把家里刚雇的使唤丫头也毒死了。”
“这女人心肠也太毒了!”
“那女人心肠毒不毒暂且不说,咱就说这个案子。常再秋得知他婆娘毒死儿媳和使唤丫头之后,不但没报官还予以隐瞒。他婆娘作完案躲别人家去了,谎称天晚借宿。常再秋也跑到了联丰的哥哥、时如京营左翼总兵联顺的一个家人家中,诉说他婆娘毒死儿媳和使唤丫头的事,联顺的那个家人不但也没报官,还允许他住家里,后被步军统领衙门北营的兵勇发现,就叫上几个街兵前去捉拿。”
“拿着了没?”
“刚开始没拿着,还被联顺的那个家人给打了,后来事情应该是闹大了,一个也没跑,有一个算一个全被步军统领衙门捕拿了。”
韩秀峰想了想,接着道:“如果那个婆娘只是毒杀了儿媳,那这个案子不难断,毕竟‘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法不施于尊者’,所以婆婆杀儿媳按例不用偿命,只要流几千里。但被毒杀的儿媳本就是奴婢,并且家里的使唤丫头也一起被毒杀了,这案子就不好断了,最后一直闹到刑部。”
费二爷实在想不明白,禁不住说:“咋就不好断?”
“因为常再秋和常再秋的婆娘本就是联丰的家奴,家奴毒死同为家奴的使唤丫头,有人说是家奴杀死家奴,应按家奴互殴的律条断。也有人认为常再秋和常再秋的婆娘虽是联丰的家奴,但在自个儿家中他们一样是‘长者’、‘尊者’,毒死自个儿家的家奴也就是那个使唤丫头,应按故意杀死无罪过奴婢的律条论处,也就是说无需偿命,只要杖六十,徒一年。”
“最后咋断的?”
“刑部联合各司翻遍了律条和成例,也没有找到类似的案子。折腾了一年多,最后认定奴仆虽低贱,但在各自家中他们也存在父子、夫妇关系。就此而言,奴仆和普通百姓无异,假如奴仆收养民户子女为其义子女,或娶民女为妻,那属变良民为贱民,自然应按普通百姓论处。
而常再秋立契所买的使唤丫头,本就是他人的奴婢,并非变良为贱,从名分上讲,立契收买比收养弃儿更加情有可原。从恩义上分析,奴婢和义子也没有啥两样。权衡轻重,常再秋婆娘毒死使唤丫头,应照故意杀死义子的律条论处。
因为常再秋收买那个使唤丫头的时间不长,所以他婆娘毒死使唤丫头,应依照杀害雇工论处,应处绞刑。至于毒死其儿媳妇,明显属于轻罪,没有异议。最终两刑相加,处常再秋的婆娘流两千里,发配新疆为奴,不得出钱赎罪。”
费二爷反应过来,不禁苦着问:“联丰和联顺就因为这个案子出名了?”
“衙门里的人,尤其各衙门的刑名老夫子个个知道。对了,联顺因为这事也受到了牵连,因家奴包庇袒护甚至殴打差役,被交部议处。”
“可这事已经过去多少年了,再说这事跟永祥请客也没啥关系!”
“二爷,刚才说这个案子,只是说我早听说过联顺这个人,之所以不去吃这个顿酒,是因为别的事。”
“因为啥事?”
“因为联顺这个人官声不大好,道光二十三年三月,先帝命他为叶尔羌参赞大臣,结果只干了不到七个月就因徇私被罢了。后来在定郡王举荐下做上礼部侍郎,在礼部侍郎任上又被人弹劾,再回来做左都御史竟被手下的御史弹劾,反正我估摸着他这个九门提督做不久。”
想到九门提督这个位置太让人眼红,不晓得有多少人盯着,费二爷猛然反应过来:“永祥攀上了联顺的高枝儿,跟联顺走得很近。联顺要是倒霉,永祥十有会被牵连!”
“要不是攀上联顺的高枝,他能升任参将?”韩秀峰反问一句,轻叹道:“荣禄和文祥提醒过他,他听不进去,非得去巴结,而且真巴结上了。所以我们今后得跟他敬而远之,免得将来被牵连。”
“柱子和铁锁他们咋办,要不要提醒下?”
“柱子铁锁只是小小的把总,跟他俩关系不大。”
“大头呢?”
“大头又不在步军统领衙门当差,并且跟永祥又是河营时的同僚,再说只是吃一顿酒,关系更不大。我跟柱子、铁锁、大头他们不一样,我要是去的话指不定人家咋想呢。”
(iishu)是,,,,!
第五百五十五章 家之大不幸
【】(iishu),
【 】,精彩小说免费阅读!
作为先生,费二爷是称职的。
小家伙在他的教导下不但能把《三字经》和《百家姓》倒背如流,而且能写八十多个字。正在学的启蒙功课是《孝经》,并且已学到第三章诸侯篇。
但他老人家教授的方法似乎有待商榷,小家伙不好好念就让多念几篇,要是背错一次就罚背五次甚至十次,字写错了同样如此,要是敢不听话就戒尺伺候。也不晓得是不是年纪太小的缘故,小家伙又总是犯错,所以总是挨罚。
每次看到儿子的小手被打得通红甚至打肿了,琴儿不知道有多心疼,可想到儿子现在要是不用功将来就会没出息,只能狠下心做严母,有时候甚至跟费二爷一道教训。
韩秀峰一样意识到儿子没之前那么活泼了,担心拔苗助长适得其反,一直想找机会跟费二爷说说,却又不晓得该怎么开口。结果刚才睡得好好的小家伙又做噩梦,又说起梦话,说着说着竟搂着他娘哭了起来。
与其说是梦话,不如说是喊人救他,并且喊的竟是姑姑!
想到儿子这么小就被逼着背那么多书、写那么多字甚至挨罚,再想到儿子受了委屈之后第一个想到的不是亲娘,而是相处没几个月的任钰儿,琴儿心里不晓得有多难受,泪流满面,泪水把枕头都弄湿了。
“别哭了,没事的。”韩秀峰一边抚摸着她的秀发,一边劝慰道:“别看读书人风光,其实读书是件很辛苦的事,所以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咱娃现在不懂事,不晓得我的良苦用心,等他长大了就晓得我们是为他好。”
“这些我懂,我不是因为这个哭的。”琴儿钻到他的怀里哽咽地说。
“那是因为啥?”
“又不是没听见,狗蛋想钰儿了。”
“想钰儿咋了?”
“要是钰儿没走,就是钰儿教娃。娃喜欢钰儿,跟着钰儿学得快,还不用受罚。”
尽管很清楚钰儿教得是比费二爷好,但韩秀峰还是轻描淡写地说:“钰儿哪是教,她是跟娃一起耍,娃自然喜欢她。”
琴儿再也忍不住了,紧搂着他胳膊问:“四哥,怪不怪我?”
“怪啥?我为何要怪?”
“怪我……怪我让钰儿走,四哥,是不是觉得我像个妒妇?”
“说啥呢,别胡思乱想,更不许再说胡话。”
琴儿不想把事总藏在心里,觉得还是说出来痛快,探出头问:“四哥,钰儿断文识字、知书达理,模样又好看,还跟走南闯北,我看得出来……”
韩秀峰意识到再不说个清楚她又会胡思乱想,不禁笑道:“看出啥了,又说起胡话。”
琴儿梨花带雨地说:“我不是说胡话,像钰儿这样的女子打着灯笼也找不着几个,只要是男人都会喜欢……”
“越说越远了!”韩秀峰干脆坐起身,轻轻将她搂在怀里,抚摸着她那微微隆起的肚子,跟哄孩子般地说:“钰儿是断文识字,也知书达理,不过论模样儿,她跟真没法儿比!何况是我韩四的糟糠之妻,的好我一点一滴全记在心里,怎会去想别的女子。”
“真的?”琴儿像温顺的兔子一般贴在他胸口问。
“骗做啥子,我真把她当妹妹,真没别的想法。何况她也不是一般的女子,她出身官宦之家,她爹甚至为报效朝廷殉国了。别说我一个正五品通政司参议,就是王公大臣也不敢轻易纳她为妾。”
“她爹要是没殉国,她要是平常人家的女子呢?”
“我一样不会有非分之想。”
“真的?”琴儿爬起来问。
韩秀峰很清楚她怀上身孕之后经常会冒出一些奇奇怪怪的想法,再次将她搂到怀里,感慨万千地说:“做人不能忘本,我韩四这才过了几天好日子,又怎会有三妻四妾那种想法。别说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有,等娃长大了我还要写个《韩氏家训》,今后我韩家子孙一概不许纳妾,谁要是敢违此训,就不配做我韩家人!”
“为何不许纳妾,我见好多官老爷都纳妾,有的还纳好几房。”
“一样有不少官老爷没纳妾。”
“可要是无后咋办?”
“过继。”
琴儿嘀咕道:“过继的哪有自个儿亲生的好。”
韩秀峰沉吟道:“过继的是没自个儿生的亲,可过继的一样是我韩家人,一样是我们的子孙。总比纳妾搞得嫡庶不和、祸起萧墙的好。何况这个先例一开,咱辛辛苦苦攒下的这点家业也就快完了。”
“不会吧?”
“咋就不会,不信想想咱们巴县的那些大户人家,发家的时候有几个纳妾的?等到有不肖子孙纳妾,离家道中落也就不远了。”
琴儿仰着头想了好一会儿,喃喃地说:“想想还真是!”
“其实不用刻意去想,我们身边就有,吉老爷祖上几代没纳过妾,黄老爷祖上几代同样如此,这一说我还想起了个人。”
“谁?”
“我也是在泰州时听郭大人说的,那人我并不认得,不过非常有名。”
“究竟是谁,我有没有听说过?”琴儿急切地问。
“应该没听说过,不过现而今只要是做官的个个如雷贯耳。”韩秀峰笑了笑,接着道:“他就是段大人和郭大人的同年、现而今正在湖北平乱的曾国藩曾大人。”
“曾大人打算纳妾?”
“曾大人没,我说得是他家的事,他有个弟弟叫曾国华,因叔父无子,曾大人的父亲就将他那个弟弟过继给了他叔父为嗣。而这个曾国华颇有天分,他养父、生父包括曾大人这个哥哥对他期望都很高,结果他跟另一个哥哥曾国葆去省城应试时,鬼迷心窍喜欢上一个青楼女子,给家写信说要纳妾。”
“纳了吗?”琴儿好奇地问。
“哪这么容易,他生父、叔父和几个哥哥看到信之后大吃一惊,因为他们这一房迁居湘乡那么多年,上数好几代都没纳妾的先例,都觉得这是‘家之大不幸’,家里人商量了一番,先是让同辈的几个兄弟去劝,发现劝了也没用,他生父也就是曾大人的父亲亲自去劝。”
“最后劝住了吗?”
“没能劝住,听郭大人说主要是曾大人的父亲觉得他已经过继给了那一房,好多话不方便说。而他叔父也就是养父又有些怕他,他明媒正娶的妻子胆又小,反正是清官难断家务事,折腾了近一年只能让他纳了。不过不是那个青楼女子,而是在乡里找的另一个女子。”
“这还不是纳了!”
“我是说纳妾不是件好事,只会搞得家宅不宁。”
琴儿想了想发现确实有几分道理,又问道:“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这件事郭大人又是咋晓得的?”
“郭大人跟曾大人是亲家,郭大人早在翰林院时就把他家千金许给了曾大人家的小公子。据说郭大人家的千金那会儿才两岁,曾大人家的小公子那会儿刚一岁。”
“这门亲结得真好,郭大人真有眼光!”琴儿羡慕地说。
韩秀峰乐了,不禁笑道:”想哪儿去了,郭大人可没那么势利。刚才不是说过吗,郭大人和曾大人本就是同年,并且一起馆选上翰林院庶吉士的。真要是论家世,郭大人出身名门望族,家世比曾大人家好。”
“这么说是曾大人家高攀了?”
“也谈不上高攀,郭大人和曾大人都是进士,两家结娃娃亲堪称门当户对。”
想到娃他爹不但对任钰儿真没别的想法,甚至打算写家训不许子孙后代纳妾,琴儿心里甜滋滋的,再想到之前的胡思乱想、胡言乱语又有些难为情,急忙顺着娃娃亲的话茬说:“四哥,要是有门当户对的,咱是不是也帮狗蛋结门娃娃亲?”
“真要是遇着合适的也未尝不可,不过首先得看对方家的人品,看对方家的家风。人品不好这亲不能结,家风不正,这亲更不能结。”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