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四当官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卓牧闲
“四哥,咱家的家风也就这样,我看差不多就行了。”
“啥叫咱家的家风也就这样?”韩秀峰反问了一句,意气风发地说:“琴儿,晓得我为何赚着钱还接着做这官吗?不是为别的,就是为了咱这个家!正人先正己,先从我们自个儿开始,再把娃教好,然后诗书传家、耕读传家,再过个几十年,咱韩家到时候一样是名门望族!”
“到时候我们已经不在了。”琴儿噗嗤笑道。
“我们不在家还在,人活一世草木一秋,不就是为这个嘛。”
……
就在韩秀峰豪情万丈要把韩家变为名门望族之时,任钰儿趁别人都睡着了,带着白天不敢出船舱的连儿来到甲板上,遥望着隐约可见的海岸线,笑道:“连儿,听船工说明儿下午就能到角斜,到时候跟我一起上岸,去海安呆两天再跟顾先生一道雇船去上海找王先生。”
“哦……”连儿的话说不清楚,所以话也极少,不是“哦”就是“嗯”,要么点点头。
任钰儿晓得她不是敷衍,再想到她虽有爹有娘但十几年过得像是囚犯一样,情不自禁挽住连儿的胳膊,回头看着夜色中一望无际地海面,迎着习习海风,带着几分豪迈、几分激动地说:“连儿,我知道这些年委屈,可至少还有娘疼。我爹死了,我娘死得更早,但我不觉得我有多苦。就像四爷说的,我现在是天底下最幸运的女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去哪儿就能去哪儿。现在跟我一样,也是天底下最幸运的女子!”
连儿从不觉得自个儿有多幸运,下意识抬头看着像疯子般地任钰儿。
任钰儿松开手,拢了拢被海风吹乱的头发,低头笑看着连儿意气风发地说:“过几天我带去上海找洋大夫医治,等把嘴治好了就会变得漂漂亮亮。娘把托付给了我,今后就跟着我过,京城那个家不回也罢。我要教读书识字,带去爹娘都没去过的地方,把过去十几年没走过的路全走一遍。将来要是想嫁人,就自个儿挑个如意郎君,到时候我帮去提亲,我帮做主!”
连儿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事实上她打出生到现在除了她娘和大姐也没见着过别人,心想难道官家小姐都是这样的,一时间竟愣住了。
“真的,我不会骗的。”任钰儿抚摸着连儿的头,又窃笑道:“娘给了那么多银子,只要节俭点花,别说今后十年八年不用为生计发愁,甚至连嫁妆都有。放心,我不会贪的银子,我一样有银子,一样够我花十年八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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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六章 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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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安丰场的弶港,还是角斜场的老坝港,包括栟茶场的洋口港,都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港口码头,只是几个有几十户渔民聚居的小渔港。由于淮水经年累月的冲积,海边又形成了一片片东西长达几里甚至几十里的泥滩,不熟悉这一带潮汐和航道的船很难靠港。
正因为很难靠岸,从上海去山东乃至去天津卫的沙船也好,从天津卫或山东往上海去的沙船也罢,经过两淮盐场东边的海域,几乎不会在弶港、老坝港和洋口港这些小渔港停靠补给,就算要补给也只会去北边的海州(连云港)。
所幸的是苏觉明雇得这条船的船老大正好是通州人,对这一带海域比较熟悉,船没驶过也没驶错,只是因为不熟悉进出渔港的航道,不敢轻易往陆地方向靠,只能先降帆下锚等潮涨得差不多了再起帆小心翼翼靠岸。
折腾了近一天,好不容易靠到港只停留了不到一炷香功夫,等顾谨言带着任钰儿和连儿一下船,等富贵、王贵生和周长春等人帮他们把行李送上岸,船老大就嚷嚷着赶紧走,生怕落潮之后搁浅走不了。
上了岸,顾谨言本以为只要找到盐课司衙门派在这儿收渔税的税吏,就能雇到船先去找新任角斜场盐课司大使潘长生,再请潘长生送他们三人去海安。
结果转了一圈发现曾经很热闹的渔村已经见不着几间房子了,大大小小的渔船不但残破不堪,甚至被冲到了岸上。
好不容易找到个在村里拣东西的老人问了问,才晓得上个月海龙王发难,海水倒灌几十里,安丰、富安、角斜和栟茶等场都被淹了,成千上万人流离失所,据说连盐课司衙门都从角斜镇搬到海安镇东边不到三里的一个地方,现在个个叫那儿西场。
确认海安并没有淹着,顾谨言这才松下口气,给了那位老人点干粮,请那位老人帮着去找了条小船,折腾到第二天中午才赶到海安,也没去潘二新衙署所在的那个什么西场。
侄子刚去直隶没两个月竟回来了,顾院长和余青槐大吃一惊,等问清事情的来龙去脉,顾院长不但松下口气,而且高兴得合不拢嘴,一边让家人赶紧回家报喜,一边同余青槐一道领着顾谨言去凤山拜见郭大人。任钰儿拜见完顾院长和余青槐,则带着连儿直接去运盐河南岸找余三姑。
昨天刚收到制台衙门公文正打算移驻泰州的郭沛霖,见顾谨言回来了同样大吃一惊,听完顾谨言的禀报,看完韩秀峰让顾谨言捎来的信和一本《贼情集要》,不禁笑道:“调任通政司参议,还做上了‘小军机’,真是有些让人意外!”
“禀郭大人,韩老爷说要不是受张先生这本《贼情集要》的启发,他也想不到跟皇上求现而今这差事,更做不上小军机。”
“愿做别人不愿意做的,他这个‘小军机’也算实至名归。”
顾院长听糊涂了,禁不住问:“郭大人,这本《贼情集要》有何说道?”
郭沛霖放下手中的小册子,解释道:“顾院长,曾跟志行来过海安的张士衡您老一定记得。这本《贼情集要》就是张士衡的父亲张德坚,在当时还未殉国的湖广总督吴文镕吴大人麾下效力时编纂的。吴大人殉国之后,张德坚一直在曾国藩麾下效力,志行在信里说他正在帮曾国藩打探贼情。”
“他以为志行早晚要领兵平乱,所以给志行寄了一本,好让志行心里有个数。结果志行从他编纂的这本《贼情集要》中受到了启发,主动请缨奏请去打探夷情?”
“满朝文武,没人愿意跟洋人打交道,志行愿意,皇上自然会委以重任。”郭沛霖笑了笑,又看着恭恭敬敬站在一边的顾谨言道:“要不是志行跟皇上求到这么个差事,慎之也做不上这典史。”
“这么说慎之去福建做典史是假,去帮志行打探夷情是真?”余青槐禁不住问。
不等郭沛霖开口,顾谨言就忍不住笑道:“去做典史是真,去打探夷情也是真。”
“好男儿志在四方,既然有机会为朝廷效力那就去吧。”郭沛霖微微一笑,随即指指门外:“志行在信里说了,不能让就这么孤身去福建上任,想要几个人,究竟想带谁去,自个儿出去挑。”
“郭大人,学生想带梁九去……”顾谨言小心翼翼地说。
“还真会挑,好吧,梁九就梁九,只要他愿意,我这儿好说。”
顾谨言欣喜若狂,急忙躬身致谢。
郭沛霖晓得他后天一早就要去上海,干脆打发他去找梁九,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想想又笑道:“这就做上‘小军机’了,难不成我还得给他准备份炭敬?”
“郭大人真会说笑,韩老爷收谁的炭敬也不敢收您的。”
“是啊郭大人,韩老爷在海安时经常跟我们说,您不但是他的上官,更是他的长辈!”
“难得他还记得我,”郭沛霖欣慰的点点头,旋即话锋一转:“二位,志行和慎之专事打探夷情的事,我知道就行了,绝不能泄露出去。总之,我们帮不上忙也就罢了,可不能再给他们帮倒忙。”
“郭大人放心,我们绝不能跟别人说的。”
“再就是我明天一早就得回泰州,海安这边只能仰仗二位,赈灾之事交给别人不放心,也只能仰仗二位了。”
“郭大人言重了,这些本就是我等份内之事,何况义仓里头的那些粮本就是大人您这两年未雨绸缪存下的。”
“原本是用作平乱的,没曾想竟遇上这天灾。”想到淮中各场成千上万灶户盐丁流离失所,郭沛霖又凝重地说:“山脚下的这点粮也只是杯水车薪,奏请暂缓各场赋税钱粮的折子已经六百里加急递上去了,也不晓得皇上会不会恩准。要是皇上不准,我就得准备弹压、准备平乱了!”
想到老百姓活不下去就会造反,顾院长急忙道:“大人,您走之后我再召集士绅看看能不能再捐点,远的地方我等顾不上,就算能顾上也有心无力,但想想办法救赈角斜一场应该还是能做到的。”
“顾院长,有您老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至于栟茶场,我回头差人去找如皋县;富安场和安丰场,我命韩宸去找东台县。这天气是越来越冷,得赶紧开粥场,只要能熬过这个冬天就好了。”
……
与此同时,顾谨言不但找到了梁九,而且被景华、陆大明和梁六等人围着问东问西。
“这么说我姐夫这会儿已经到了上海?”
“应该到了,不过富爷不会在上海停留,等把王先生和苏觉明送上岸,他就会跟另外几位去宁波、厦门和香山等地赴任的同僚接着南下。”
“去闽海关做委员那可是肥差,早晓得我那会儿真该找个由头跟我姐夫一道回京。”
“景爷,您现在不是挺好的吗,郭大人对您那么器重!”
“郭大人对我是挺好的,可总呆在这儿没意思。”
顾谨言不想听他发牢骚,禁不住问:“景爷,我刚才见郭大人正在收拾行李,说是打算移驻泰州,究竟怎么回事,是不是有了新的差事?”
提起这个,景华忍不住笑道:“总督大人一会儿一个主意,先是命郭大人督办里下河各州县团练,现在又命郭大人移驻泰州悉心经画,督销引盐。”
“让郭大人接着署理两淮盐运使?”
“说是让郭大人去署理,不过也署理不了几天。我算明白了,去哪儿做官也不能来江苏做官,真要是来了这官压根儿就做不安生。就说两淮运司,郭大人署理了一年换梁佐中,结果梁佐中做了不到大半年又换江国霖做。”景华顿了顿,眉飞色舞地说:“江国霖三月底到任的,八月初就调广东。据说新任盐运使姓李,叫李恩庆,可直到今天也没到任。”
离家两个多月,很多家乡的事都不知道,顾谨言想想又问道:“杨能格和徐老鬼呢?”
“杨能格说是布政使,可一样没到任,据说在高邮和徐州这两个地方来回跑,办理江北大营总粮台。徐老鬼这个知州本就是署理的,新任知州陈恭溥一到任他就卷铺盖回扬州了。”
“那现在的布政使是谁?”
“布政使……布政使全是署理的,也是三天两头换。何俊晓得的,一会儿署理江宁布政使、一会儿署理江苏布政使,一会儿又署理江宁按察使,刚走的那个江国霖到任前,他还署理过几天两淮盐运使。听人说除了被革职逮问的杨文定和在江宁城里殉国的祁宿藻,这几年实授的江苏布政使和江宁布政使几乎全没到过任。”
“真够乱的!”顾谨言喃喃地说。
“是够乱的,们说说大大小小百十个衙门都乱成这样,这乱怎么平?”想到陆大明和梁六都是郭大人的亲信,景华又补充了一句:“好在咱们这儿有郭大人坐镇,淮中淮南各场只是遭了点灾,不像别的地方正印官走马灯似地换个不停,简直乱成了一锅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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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八章 支招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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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恩俊所说,韩秀峰是在见客。不过见的不是特别重要的贵客,而是前来送印结钱的张馆长。
只要是京官都有印结钱可分,但没之前那么多,这个月只有九千钱,折银不到五两。不过对那些穷京官而言,这却是家老小一个月的饭钱。
想到韩秀峰头一次领印结钱却只领到这么点,张馆长一脸不好意思地说:“天下不太平,到处闹贼匪,这缺不但是越来越难补,就算能补上缺这官也是越来越做,在四川老家捐出身、捐顶戴的看似多了,来京投供候补候选官员和来京等着大挑的举人却少了,所以这印结费也变得越来越少。”
“少就少点,总比一文没有强。”韩秀峰笑道。
“时局如此,没办法,”张馆长苦笑了下,又说起省馆团拜的事,诸如已经盘算清楚了共有五百三十六名四川籍京官,其中有多少文官,有多少武官,打算这几天给哪些文武官员发请帖,根据回帖再决定摆多少桌,请什么样的戏班……
韩秀峰没想到竟有五百多四川同乡在京城做官,不禁问:“张馆长,有你说得那么多吗,我咋觉得只有百十个?”
“这还能有假,只是……只是有些人境况不太好,没那么多银钱应酬,不怎么去省馆,也不怎么跟同乡走动。还有些人生性就不喜交往应酬,所以办完印结做上官之后再也没去过会馆,不过更多的是官路不顺畅,担心被一起进京的同乡笑话。再就是武官,他们的日子本就过得紧巴巴的,跟文官又没啥交情,所以更不会来。”
看着韩秀峰若有所思的样子,张馆长又无奈地说:“昨儿我去了趟卓中堂家,老中堂的身子真让人担心,听卓家人说已经一个多月没下床,只能喝点米汤,还喝不了多少。说句不中听的话,老中堂真是要走了,我估摸着省馆会比现而今更冷清。”
韩秀峰本以为他担心卓中堂的病,结果他担心的是省馆会更没人去,下意识问:“省馆很冷清?”
“你已经多久没去过省馆了?”张馆长苦笑着问。
“想想是有好几年没去过。”
“这就是了,除了会试之年能热闹几个月,平时几乎没什么人去,就算有人去也只是去办下印结。回京候补候选和回京觐见的人,要么下榻府馆,要么下榻客栈,极少会住省馆。要办捐纳和要补缺的人,又大多去找那些代办捐项的钱庄票号,可见我这个馆长做得有多凄凉。”
“维持不下去了?”韩秀峰下意识问。
张馆长连忙道:“这倒不至于,只要有印结局在,维持下去倒不是问题,但也只能维持。”
“能维持下去不就行了!”
“志行,那可是省馆!如果只是维持,平日里一点人气也没有,我这个馆长做着还有什么意思?不怕你笑话,这些天我一直在想,怎么才能把省馆经营得像你们府馆那样热热闹闹。”
“想到办法没有?”韩秀峰忍俊不禁地问。
“没想到,”张馆长放下茶杯,无奈地说:“可能是四川太大的缘故,平日里说起来都是四川同乡,可事实上关系没那么近、交情没那么深,在京的文武官员还是更喜欢跟本府、本州乃至本县的同乡走动。”
“这是一个原因,但不是主要的。”
“此话怎讲?”
韩秀峰能看出他是来求支招的,直言不讳地说:“张馆长,说了你千万别不高兴,省馆走到今天这一步,我觉得跟之前去办啥事都要钱有一定关系。办印结要钱,下榻会馆不但要茶水钱还得捐银,投供补缺同样如此。这钱要是谈多了,乡情乡谊自然也就跟着淡了,您觉得是不是?”
“可这印结钱又没落我口袋,茶水钱和捐助府馆一样有。至于代办捐纳、投供和补缺虽跟他们要了点跑腿钱,可算下来也不比他们去找那些钱庄票号代办花得多!”
“张馆长,我晓得你有你的苦衷,可别人不这么想,在一些人看来去省馆就得花钱。所以我琢磨着想让省馆热热闹闹,你不但得壮士断腕,还得另辟蹊径想个新招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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