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是狐假虎威”张光成蓦地站起身。
“差不多。”李昌经恨恨地说“他一个清军总捕同知算老几,这是遇上了个胆小怕事甚至贪生怕死的张廷瑞的,要是搁其它地方,要是遇上其他府台,他徐老鬼一样只能做个说了不算的摇头老爷”
张光成喃喃地说“杨殿邦和张廷瑞要是不顾守土之责弃城逃命,那他们就不再是河道总督和扬州知府,徐老鬼也就不能再跟现在这般狐假虎威”
“正是。”韩秀峰微微点点头。
张光成越想越激动,紧攥着拳头道“家父还健在呢,家父才是泰州正堂,只要家父有一口气在,泰州就轮不着他徐老鬼发号施令”
想到可以出一口恶气,甚至能把家小全接出城,李昌经急切地说“对对对,张老爷才是我们泰州正堂,他徐老鬼只是移驻泰州,又不是分辖泰州。”
“真是当局者迷,二位,我这就回泰州”
“张兄,你回去做啥,现在又能做啥”
“拿回官印,让他滚蛋”
“官印自然是要拿回来的,但不是现在。”韩秀峰沉吟道。
李昌经深以为然,一把抓住张光成的胳膊“光成,韩老弟说得对,这事得从长计议。就算想拿回官印,也要等杨殿邦和张廷瑞弃城逃命,只有等他的靠山全倒了我们才能让他滚蛋”
张光成很快冷静下来,坐下道“这倒是,这件事是不能操之过急。”
想到徐老鬼这些天做的那些事,韩秀峰拍拍他胳膊“张兄,以我之见让他为所欲为几天不是什么坏事,毕竟无论令尊还是我和李兄都有守土之责,可不能跟杨殿邦和张廷瑞那样说弃城逃命就弃城逃命,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们就得守。
既然想守就不能没点准备,而做守的准备就不可能不得罪人,尤其不可能不得罪城里的那些士绅和盐商。徐老鬼既然愿意去得罪,我们为何跟他抢让他先准备着,等他搞得天怒人怨,我们再出面收拾残局,再让他滚蛋。”
“对,韩老弟说得对,他徐老鬼不是想拿我们的性命去换顶子吗,我们为什么不能给他来个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给他来个釜底抽薪”
“不但要让他滚蛋,到时候也要连同士绅一起上书,告他目无王法,为所欲为”
“我看行,不过这事我们不能出面。”
“韩老弟大可放心,这事用不着我们出面,收拾他还不容易,你看我怎么给他来个墙倒众人推”
“那就这么说定了,等扬州城里的情形打探清楚就动手,总之,不让他滚蛋,我们谁也没好日子过。不让他滚蛋,我们早晚会被他给坑死。”
想到刚打了胡师爷的板子,张光成担心地问“韩老弟,你劝我不要操之过急,可你刚才怎么就没忍住”
“你是说打姓胡的”
“嗯。”
韩秀峰抬起胳膊指指河岸方向,胸有成竹地说“打就打了,有那么多乡勇在,别说打姓胡的一顿板子,就算砍了姓胡的脑袋,他徐老鬼这会儿也只能打破门牙往肚里吞他现而今是无人可用,想夺我的职、治我的罪,至少要等到援军赶到扬州之后。”
“可我们最多只能让他靠边站,要不了他的命。韩老弟,我和李兄没什么好担心的,家父这个官做不做无所谓,李兄反正已经被夺了职,你跟我们不一样,你前途无量,不能就这么断送了前程。”
“有啥不一样的,贼匪已经闹成这样,这官有啥做头。”韩秀峰想了想,接着道“再说他想收拾我也没那么容易,只要能守住泰州,朝廷是相信他徐老鬼的一面之词,还是相信泰州文武官员和士绅们的话”
第二百九十九章 可悲可叹
徐瀛在短短几日内召集了四千多青壮,其中一千多是城内士绅和商贾的家人。相比绿营兵和衙役,他更相信士绅和商贾。
青壮召集到是一回事,能不能战则是另一回事。
他亲自在城楼上坐镇,亲眼盯着青壮们操练,道光二十一年铸的炮没几个人会放,守备营的那几个老卒会放却又放不准,十几尊小炮就这么成了一堆摆设,这让他心急如焚,一直忍到天黑关上城门才回州衙。
“东翁,炮手一时半会儿不好找,您干着急也没用。”杨师爷小心翼翼地劝慰道。
“不好找也得找,实在找不着就让那几个老卒领着青壮每日操练,不要舍不得火药,多放几炮自然而然就会放了,就会有准头。”
“要不明日一早让虎子跟他们一道操练,虎子聪明,不管什么一学就会。”
“也好,你回头跟虎子说一声。”
杨师爷应了一声,又小心翼翼地说“东翁,海安巡检方士枚来了,见您在城楼上忙没敢上去禀报。”
“他回来做什么”徐瀛放下茶杯问。
杨师爷收了方士枚一百两银子,自然要帮着说几句好话,摆出副义愤填膺的样子说“您不是让他去海安办团练、劝捐济饷吗。团练他是办起来了,召集了四十多个青壮每日操练,钱粮也劝当地士绅捐输了一些,结果在解往州城的半道上被劫了”
徐瀛大吃一惊“被劫了,谁这么大胆”
“东翁息怒,劫走钱粮的不是贼匪,而是韩志行”
“韩志行”
“那个姓许的盐商不是跑了吗,韩志行见方士枚亲自解运钱粮,就以此为借口让他手下的那些乡勇把方士枚好不容易筹集到的五千两银子和五百石米给劫下了,还说什么要是没有钱粮那些乡勇搞不好会哗变,只能出此下策。”
“姓许的跑了,不是还有张光成和李昌经吗”
“东翁,他摆明了是故意的,”杨师爷回头看了看,接着道“方士枚就在外面,您一看就晓得韩志行的胆子有多大。”
“让方士枚进来。”
“是。”
方士枚一走进签押房,就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哭诉起来。
“徐老爷,您要为下官做主韩志行无法无天,他不但打解运钱粮的青壮,连下官都敢打。他人多势众,还有鸟枪,下官拼死也没拦住”
“他不但劫钱粮还大打出手”
“您看看,要是没大打出手下官能搞成这样”方士枚擦干眼泪,又转身指着外面道“下官好不容易召集的那些青壮,有一个算一个全被他那帮手下打得鼻青脸肿,有两个青壮胳膊都被他那些手下打折了。”
劝捐济饷这种事可一不可二,就算逼方士枚回去劝那些士绅,那些士绅也不会再出钱出粮,想到这些,徐瀛咬牙切齿地说“你先回去,本官早晚会给你一个交代”
“下官无能,下官无能,下官”
“好了好了,亏你还是朝廷命官,哭哭啼啼也不怕让人笑话,早些回海安,别在城里丢人现眼”
方士枚如释重负,但并没有就这么走,退到门边又忐忑不安地问“徐老爷,下官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有话快说。”
“徐老爷,下官打听过韩志行的底细,他他上头有人,下官受点委屈没什么,您要是因为下官这点事得罪他划不来。”
“他上头有人”徐瀛冷冷地问。
“他上头真有人,这事州衙好多人晓得。”
“都有哪些人”
“光下官晓得的就有两位,一位是杨抚台,一位是祁宿藻祁藩台,要不是有杨抚台和祁藩台关照,他能一到省就来泰州上任”
“哈哈哈哈,杨抚台,祁藩台,他还真找了两个好靠山”
“徐老爷,这真不是道听途说,下官绝没半句假话。”
徐瀛砰一声拍了下案子,冷冷地说“杨文定贪生怕死,不顾江宁安危早跑镇江去了。他以为跑到镇江就没事,就算贼匪没杀过去,皇上一样会治他的罪。至于祁大人,倒是一个忠臣也是一个干臣,可惜生不逢时遇上个既贪生怕死又无能的陆建瀛,已经在江宁城里殉国了。”
“啊,祁大人殉国了”
“你晓得就行,别跟人乱说,要是传出去动摇了军心民心,休怪本官不留情面。”
“下官晓得,下官绝不乱说。”
打发走方士枚,徐瀛正寻思着怎么收拾韩秀峰那个刺儿头,虎子竟跌跌撞撞地跑进签押房,一进来便急切地说“老爷,不好了,胡先生被姓韩的给打了”
“什么”
“东翁,东翁,晚生无能,晚生有负重托”
徐瀛刚站起身,几个家人就把胡耀柏抬了进来,看着胡耀柏血肉模糊的屁股,徐瀛气得浑身颤抖。
杨师爷大吃一惊,急忙道“虎子,还不赶紧去找大夫。”
“哦,小的这就去。”
徐瀛缓过神,正准备问问到底怎么回事,胡耀柏强忍着剧痛举起一封信“东翁,这是韩秀峰给您的信,他哪里是打晚生,他分明是违令不尊,他连东翁都不放在眼里”
听完胡耀柏的哭诉,徐瀛阴沉着脸道“胡先生,让你受委屈了,先回房养伤,本官待会儿再去探望。”
“东翁,晚生”
“先回房吧,这顿板子,本官不会让你白挨”徐瀛咬咬牙,坐下拆看起韩秀峰的信。
杨师爷帮着送走胡耀柏,凑过来问“东翁,他怎么说”
“他说耀柏出言不逊、以下犯上,正好借耀柏的屁股立个威,好率乡勇营驰援扬州。钱粮的事他也认了,说没有钱粮就没法儿让乡勇们用命,只能出此下策。”徐瀛放下信,又阴沉着脸道“还说什么贼匪大军真要是围攻泰州,有那十几尊小炮跟没有没什么两样,与其架在城墙上不如连炮手一并给他,他好带着炮去江都阻截。”
“他竟敢狮子大开口”
“不过细想起来那十几门炮留着也顶不上大用。”
杨师爷低声问“那给还是不给”
“给只要能挡住贼匪,哪怕只能挡十天半月,别说打耀柏五十大板,也别说要十几尊小炮,就算他想把州衙拆了我徐瀛也不会有二话”
“可他会不会去阻截,如果他也是个贪生怕死之辈,一见着贼匪就临阵脱逃怎么办”
“事已至此,只能相信。”徐瀛长叹口气,无奈地说“耀柏刚才说得很明白,他手下那四百多号乡勇可勘大用。偌大的泰州,现在除了他和他手下那四百多号乡勇,我们竟无人可用。对他这个捐纳出身的九品巡检,我徐瀛堂堂的清军总捕同知竟无计可施,想想真是可笑,可悲,可叹”
“只能赌,赌他是个忠臣”杨师爷下意识问。
“只能赌了。”徐瀛整个人像突然间老了十岁,仰天长叹道“从江宁逃出来的人说,祁宿藻死前留下一句话,官不尽力,兵不用命,富者吝财,贫者吝力,城虽大,不可保也,正所谓有心杀贼无力回天啊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能做的、该做的,甚至不能做、不该做的我徐瀛全做了,这城能不能守住就看天意。”
“可他韩秀峰先是劫钱粮,紧接着又打了耀柏,东翁,您要是什么都不做,什么也不说,您的威严何在,这城又怎么守”
“让下面的人别乱嚼舌头,只要不传出去城里的人怎会晓得。”徐瀛想了想,冷冷地说“他不是祁宿藻的人吗,拟一封信,告诉他祁宿藻已殉国的消息,把祁宿藻的遗言也写上。告诉他,整个扬州府乃至整个两江,现在能为祁宿藻报仇的就剩下他韩秀峰”
顶点
第三百章 门生故吏
姜堰是大镇,光茶叶铺就十几家,酿酒的糟坊有三个,大小油坊四个,最多的当属窑厂,据说烧制砖瓦的历史能追溯到唐代贞观年间,唐王李世民派尉迟恭到那时的海陵泰州”建府邸。以至于好几个村子都以窑而得名,比如全家窑、范家窑、朱家窑、张家窑和薛家窑等等。
有窑自然不能没制砖坯的场地,镇西河边上的窑场就这么变成了乡勇营操练的校场。
韩秀峰在校场上呆了半天,发现张光成和李昌经在招募青壮这件事上是宁缺毋滥,招募的一百多个青壮竟全是窑工
窑工很苦,用本地话说他们是“扁担一开靠,浑身是债”、“砖盖一响,泪眼汪汪”、“砖盖一丢,无米下锅”,还有“六子余挑包窑,裤子没有第二条”、“做窑工,熄火穷,没处住,蹲砖堂”等顺口溜。
冬天不烧窑,许多窑工为了生计往往会找船装些青货,运到刁家铺乃至泰州城去卖,换些山芋、胡萝卜回来充饥。有的船到了刁家铺,河里上冻,船走不了,货卖不掉,人在外面活受罪,妻儿老小天天跑到河口望。一旦发河塘水,洪水淹没砖场,窑工们无法生活,只能托儿带女出去要饭。
总之,他们跟在泰坝上背盐的那些青壮一样是苦命人,唯一不同的是他们全是本地人。但在张光成和李昌经看来这些窑工远不如看上去像模像样的海安、曲塘和白米三团乡勇,竟提议把一百多个窑工全编入三团。
韩秀峰权衡了一番,干脆连韩宸派来的盐场青壮全打乱编成海安、角斜、曲塘、白米和姜堰五个团,储成贵、姜槐、王如海等海安巡检司的皂隶弓兵和陈虎、陈彪等正月里查缉过私盐的泼皮摇身一变为这五团的什长,各团监正、副监正让张光成和李昌经的家人充任。
尽管这么安排正中张光成的下怀,但他还是忍不住问“韩老弟,这么一来王兄和余兄他们怎么办”
“是啊韩老弟,海安、曲塘和白米三团的人少虽少了些,可全是精干,把那些精干全给我们,实在说不过去。”李昌经也觉得不好意思。
韩秀峰要的是节骨眼上能跟贼匪拼命的乡勇,不是这些只能勉强对付私枭的油滑之辈,一边往励材堂走,一边笑道“二位大可放心,王千里、余青槐、李致庸和韩大使的表弟唐国政都很通情达理,他们不会不高兴,更不会有怨言。”
“把乡勇全交给我们,你怎么办”张光成意味深长地问。
“不怕二位笑话,带兵打仗我真不在行,召集青壮编练乡勇我倒是得心应手。”韩秀峰停住脚步,紧盯着二人道“你我都清楚贼匪要么不来犯,只要来犯兵马一定少不了,光靠正在砖场上操练的那四百多号乡勇一定是挡不住的。韩信用兵,多多益善,我们现在同样如此。”
“韩老弟,你打算再编练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