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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四当官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卓牧闲

    泰州城本就不大,并且这些天为防范奸细不但清保甲、查宿夜,还派了一百多个衙役在城内城外盘查留意可疑之人,不一会儿就打探清楚了。

    杨师爷怎么也没想到仪真吴家的人竟来了泰州,甚至就租住在州衙边上,更没想到韩秀峰一个捐纳出身的州同竟与湖广总督吴文镕、四川盐茶道吴文锡也有关系,不禁回头苦笑道“胡兄,我终于晓得姓韩的为何敢打你的板子了。”

    胡耀柏同样没想到韩秀峰的来头竟如此之大,背景如此之深,苦着脸道“这顿板子挨得还真不怨。”

    虎子心里同样七上八下,又愁眉苦脸地说“杨先生,胡先生,韩老爷跟仪真吴家有交情的事,其实衙门里好多晓得,只是我们一直没想起来问。”

    “好多人晓得”

    “张老爷晓得,九房书吏和那几班衙役也个个晓得。”

    “他们怎晓得的”杨师爷下意识问。

    “年前韩老爷来泰州上任,制台衙门的公文早到了,韩老爷却迟迟没到,后来才晓得他先去了趟仪真,先去拜见吴家的两位族老,好像是年前被夺职的那个仪真县太爷陪他一道去的。”

    “他一个四川人,怎么跟仪真吴家搭上关系的”杨师爷喃喃地说。

    “小的打听过,韩老爷来江苏前在京城做过重庆会馆的馆长,我跟老爷在京城时也住过会馆,不过住的是湖广会馆。会馆的江馆长虽不是官老爷,但在京城说话比一般的官老爷都好使。”虎子顿了顿,又说道“韩老爷做过重庆会馆的馆长,一定跟我们湖广会馆的江馆长一样认得好多大人。”

    胡耀柏反应过来,不禁抬头道“杨兄,吴道台不是在四川为官吗,这么一说他认得吴道台再正常不过。”

    “会馆馆长可不是谁都能做的,如果没猜错仪真吴家也好,杨文定、祁宿藻也罢,都只是冰山一角。他在京城结交的达官贵人,恐怕比东翁的同窗同年还要多。”

    “这可不是一件事,虎子,赶紧去跟老爷禀报。”

    “我走了,韩老爷等会儿过来怎么办”

    “衙门里又不光你一个人,赶紧去禀报,这边有我们呢。”

    “哦,小的这就去。”

    虎子前脚刚走,韩秀峰后脚便到了。

    平日里深居简出的杨师爷亲自出迎,在二堂寒暄了近一炷香功夫,才陪着韩秀峰一起赶到州城东南角的望海楼。

    望海楼是城里最高的楼宇,相传初建于南宋绍定二年,不过当时并不叫望海楼,而叫海阳楼。陆游、范仲淹、欧阳修、岳飞、孔尚任等先贤都来过,被誉为“江淮第一楼”。跟武昌的黄鹤楼一样屡毁屡起,大多毁于兵火而起于盛世。

    从宋代初建到明代重修,望海楼的具体变迁很多人已说不清楚,只晓得前明州守鲍龙重建并命名望海楼。康熙年间重修,改称靖海楼。嘉庆年间因损毁严重又拆而重建,更名鸣凤楼。尽管数次更名,但人们还是习惯称它“望海楼”。

    韩秀峰路过好几次,却是头一次来。

    在杨师爷的陪同下拾阶而上,看着墙上历代文人登临此楼留下的诗文,不知不觉就爬到了楼上,只见徐瀛站在举着一只精美的窥筒单筒望远镜远眺。

    “秀峰拜见徐老爷”

    “志行老弟无需多礼。”徐瀛放下窥筒,俯瞰着护城河上那些运送守城材料的船只和那些正在修补城墙的青壮问“志行老弟,你说要是再给我徐瀛一个月准备,这城能不能守住”

    韩秀峰扶着木栏,沉吟道“这要看来多少贼匪。”

    “要是来四五千呢”

    “双水绕城,易守难攻,又有徐老爷您坐镇,别说来四五千,就算来七八千贼匪,这城也能守住。”

    “要是来一万呢”徐瀛回头问。

    韩秀峰反问道“贼匪有那么多兵吗”

    “贼匪想犯我泰州,必先占扬州,照理说贼匪分不出那么多兵,可别忘了贼匪为何越做越大,越窜越多据我所知,他们每到一地必裹挟百姓,武昌虽已收复,但收复的却是座空城,城里百姓几乎全被裹挟来了我们江苏。”徐瀛深吸口气,又紧攥着拳头道“实不相瞒,我什么都不怕,就怕贼匪裹挟我扬州百姓,就怕那些刁民趁机生事甚至从贼”

    “本地民风淳朴,就算有刁民从贼也应该不会多。”

    “那是贼匪没来,”徐瀛脸色一变,冷冷地说“乱世用重典,谁胆敢在这个节骨眼上生事,该弹压就得弹压,绝不能心慈手软”

    遇到他这样的疯子韩秀峰能说啥,只能敷衍道“是,徐老爷所言极是。”

    “不过弹压地方这些事无需韩老弟操心,老弟只需帮徐某、帮泰州百姓迟滞贼匪一个月,一个月之后老弟便可相机行事,届时可回来跟徐某一道守城,亦可在城外袭扰。”

    相机行事,亦可在城外袭扰

    韩秀峰岂能听不出徐瀛的言外之意,觉得这番话从他嘴里说出来真不容易,虽然前提是要阻截贼匪一个月,正不晓得该如何作答,徐瀛突然话锋一转“吴中堂和吴道台的堂弟吴文铭来泰州了”

    韩秀峰心想他的消息还真灵通,直言不讳地说“来了,不但吴文铭来了,吴家几房的女眷和子侄几乎全来了,就租住在歌舞巷,跟州衙后花园仅一墙之隔。”

    “没想到韩老弟跟吴家也有交情。”

    “下官在京城时,吴道台对下官格外关照。下官现而今来扬州府上任,自然要去拜见两位族老。”

    徐瀛微微点点头,想想又问道“吴家的两位族老也来了”

    “没有,吴文铭说两位老祖宗担心贼匪毁吴家祠堂、刨吴家的祖坟,不管咋劝也不愿意来泰州避祸。不过下官绝不会眼睁睁看着两位老祖宗身陷贼手,正打算走一趟仪真,就算绑也要把两位老祖宗绑离险境,顺便看看能否联络上盐知事杨翊国,邀他和他手下的那些乡勇跟下官一道守廖家沟。”

    看着徐瀛若有所思的样子,韩秀峰接着道“徐老爷,就算您不问,下官也要跟您禀报吴家的事,还要帮吴文铭讨个帮办营务的差事。他打算跟下官一起去阻截贼匪,而且他吴家早有准备,不但召集了两百个青壮,正月里还专门差人去上海县购置了三十多杆鸟枪。”

    “这是好事啊,不就是一个帮办营务的差事吗,杨先生,劳烦你拟一份文书。”

    “遵命。”

    韩秀峰就晓得他是求之不得,回头看看杨师爷,又说道“徐老爷,吴家的人和鸟枪不能不要,但也不能白要,就算白要人家也不会白给,所以下官要先去仪真跟贼匪较量一番,要给吴家一个交代。”

    想到吴家人不可能就这么抛家舍业撤到廖家沟东岸,徐瀛沉吟道“去是可以去,但不能误了大事。”

    “徐老爷大可放心,下官有分寸。”

    “有分寸就好,”徐瀛点点头,顺手把窥筒举到韩秀峰面前“泰州能不能守住,全仰仗老弟了。除了那十几尊小炮,能拿出手的就剩这窥筒,带上吧,你拿着比我在这儿管用。”






第三百零三章 打仗就是打钱粮
    


    拜别徐老鬼,韩秀峰率众人分乘两条船赶往扬州。

    上河水路本来很好走,现在每走十来里就得换船,好好的上河被填了许多坝,那些分发到泰州的候补官员全被徐老鬼派来守坝,领着从附近村子召集的青壮盘查过往的船只和行人。

    对他们这些等着补缺的穷鬼而言,这无疑是一个肥差。被他们抓获的“细作”少说也有百十个,全五花大绑在河岸上,银钱估计也敲诈勒索了不少。韩秀峰现而今已是泰州的“二老爷”,这一路上不但畅通无阻,还收了他们孝敬的几百两银子。

    吴文铭坐在船舱里喝着刚才那个候补吏目孝敬的酒,吃着潘二从泰州城里买的卤菜,看着潘二手边的那一袋银钱,五味杂陈,欲言又止。

    韩秀峰不想因为这点银子被吴家人瞧不起,放下酒杯道“吴兄,帮办营务的差事秀峰帮你讨到了,接下来就劳烦吴兄出任我乡勇营粮官,全权为我乡勇营筹集粮饷。”

    吴文铭楞了楞,连忙道“韩老弟,如此重任,我怕我胜任不了。”

    “吴兄过谦了,要是连吴兄都无法胜任,我真不晓得谁能担此大任。”韩秀峰笑了笑,抬起胳膊指指潘二手边的钱袋“这是吴兄出任粮官收到的第一笔银钱,过几天还会有几百石米送到,不过这点银钱买不了多少石米,过几天送到的那几百石米也吃不了几天,所以还要请吴兄多费点心。”

    吴文铭没想到韩秀峰会把人家孝敬他的银子捐作乡勇营的粮饷,忍不住问“韩老弟,我乡勇营拢共多少人”

    “九百多人。”

    “人呢”

    “海安、角斜、曲塘、白米和姜堰五团四百多人正在姜堰操练,等操练差不多了张二少爷和李昌经便会率五团驰援扬州。”

    “为何现在不来”

    “四百多乡勇招募自海安、角斜、曲塘等五个地方,不好好操练一番成不了军,况且四百多号人就这么跟我们去江都吃啥喝啥与其将不知兵仓促上阵,不如让他们先在姜堰操练几日,还能在姜堰就地筹粮,还能给我们省点粮饷。”

    吴文铭觉得这么安排没什么不妥,追问道“另外五百人呢”

    “不出意外他们这会儿应该到了江都。”

    “已经到了江都”

    “算算时间应该到了,不过我们赶到江都也见不着他们,因为他们一到江都就会兵分五路,一路去瓜洲镇,一路去奇兵营、一路去仪真,一路去青山营,还有一路去扬州。”

    “韩老弟,你让他们去这些地方做什么据我所知瓜洲的绿营兵早跑光了,奇兵营和青山营也差不多。”吴文铭不解地问。

    “去收拢兵器,看看那些跑掉的绿营兵有没有留下点有用的东西,顺便打探贼匪消息。”韩秀峰轻叹口气,无奈地说“实不相瞒,秀峰现而今既缺粮饷也缺兵器,尤其缺鸟枪、抬枪和炮”

    “原来如此,还真难为了你。”吴文铭点点头,想想又问道“韩老弟,你把那些人撒出去,他们能回来吗,就算回来去哪儿会齐”

    “他们应该会回来的,我们约好在万福桥会齐。”

    “这么说我们要把大营扎在万福桥”

    “大营扎在万福桥,但不能只守万福桥,要是贼匪绕道邵伯湖或仙女庙,不但会被断了后路甚至会被一锅端,所以不但要分兵去仙女庙设防,也得分兵去廖家沟西岸的大桥等镇收拢民船、坚壁清野,如有机会甚至可以在廖家沟西岸设伏,给贼匪点颜色瞧瞧,让他们不敢轻易东进。”

    “仪真呢”吴文铭忍不住问。

    韩秀峰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回头问“青槐,你愿不愿意率一团乡勇跟吴兄走一趟”

    巴结吴家的机会不是谁都有的,余青槐岂能不晓得韩秀峰的良苦用心,不假思索地说“韩老爷,晚生愿意”

    “致庸,你敢不敢”韩秀峰又笑问道。

    “韩老爷,您这是说哪里话,不就是走一趟仪真吗,有什么不敢的”

    “好,我让梁九和吉大吉二他们带上鸟枪跟你们一道去。”韩秀峰回过头来,又看着吴文铭道“吴兄,吴家庄你比青槐和致庸熟,消息也比青槐和致庸灵通,贼匪真要是敢犯吴家庄,大概去多少兵马一定要打探清楚,到底能不能设伏杀他们个措手不及你要有分寸。能打赢自然好,打不赢就得撤,绝不能让两位老祖宗身陷贼手,绝不能让你们吴家庄那两百多号子弟妄送性命。”

    “晓得,我会有分寸的。”吴文铭放下筷子,又忍不住问“韩老弟,我和青槐、致庸去仪真,你去哪儿”

    “等到了万福桥,我得先察看廖家沟两岸地形,不看看心里没数,心里没数哪晓得该咋守。”韩秀峰深吸口气,接着道“察看完廖家沟两岸地形,我还要去一趟扬州,去找盐知事张翊国,看能不能劝他跟我们一道退守廖家沟。”

    “行,我先回一趟吴家庄,粮草的事韩老弟大可放心,我吴家绝不会给贼匪留一粒米,与其便宜贼匪,不如赶紧转运去万福桥大营给乡勇们吃”

    “吴兄果然深明大义。”

    提起粮草,李致庸忍不住问“韩老爷,徐老爷让我们阻截贼匪,但不能空口说白话,你怎么不跟他要点钱粮”

    “我倒是想要,可他有吗就算这些天筹到了一些,可他会给能给吗”

    “现在泰州他说了算,他怎会没有钱粮”

    “说了你们不一定信,要不是这些天劝捐济饷,想尽办法筹了点钱粮,他还真拿不出多少。”

    “怎么可能”

    “怎么就不可能”韩秀峰反问一句,苦笑着解释道“我虽没看过州衙的赋税清册,但看过州志。州志上写得明明白白,道光元年奏报,泰州共十三万七千九百六十五户,丁口一百一十三万九千二百五十一人。我大清承平已久,丁口是越来越多,但田地还是那些,并没有变多。

    摊丁入亩,永不加赋,换句话说赋税一直是那么多,一百多年来从未变过,应征的地丁银也就三万四千八百多两,河滩和杂税征折色银三万九千多两,再加上三万多石漕米。”

    “不少了”

    “是不少,可该解交的更多。”韩秀峰耐心地解释道“每年要解运三万一千多石米给江安粮道,给各军行粮米三百多石,仓兵粮米五百多石,这还不算折耗的,要是把折耗算上估计要四万石。要实缴地丁银两万八千四百多两给江宁藩司,火耗一成,也就是要随缴火耗银两千八百多两,闰月要加征二百五十多两。然后是入藩库的挪脚银,江安粮道衙门随征的草席和脚钱,淮安和亳州等仓的折耗、杂银,而这些全得加一成火耗。”

    “这也就三万多两,漕粮是另算的。”李致庸喃喃地说。

    “上缴藩库是只要三万多两,可州衙一样有开销,光州衙、州同署、儒学、吏目署、两个巡检司等大小衙门的皂隶衙役和上百号铺司兵的工食银就得四五千两,何况知州大老爷不但要养人还得养神,学宫、文昌帝君庙、城隍庙和火神庙等大小庙宇的祭祀香烛钱一年也要上千两。”

    看着众人不可思议的样子,韩秀峰接着道“除此之外,还要协济江宁科场修缮银、徐州溜夫椿草银、仪真闸夫工食银、清江闸夫工食银、江都瓜洲闸夫工食银、夏镇分司椿草银、总漕部院和总河部院水手工食银,甚至连知府衙门修理刑具的银子都要协济。张老爷延聘了四位幕友,光四位幕友一年就要两千多两,除了幕友还有长随、门子等几十号家人总之,这儿几百两,那儿几百两,七万多两银子根本经不住花”

    “这么说州库里没有银子,州仓里也没粮”余青槐惊问。

    “你才晓得,不过现在倒是有点钱粮,全是徐老爷移驻泰州之后劝泰州的士绅和盐商们捐输的。但那些钱粮只能留作守城之用,他才不会给我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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