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四当官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卓牧闲
韩秀峰不认为对岸的贼匪一时半会儿间能征集到足以运送两千六百多人渡河的船。同样不认为贼匪敢在夜里强渡,几乎可以断定刚才那两条船上的人是准备过来打探虚实的。
想到贼匪行踪暴露之后很可能会变成袭扰,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派船过来虚张声势,当即让李昌经召集海安、白米、曲塘等团的五百多号乡勇连夜去东边的村子歇息。没接到军令,不管这边闹出多大动静也不许回营。
果不其然,乡勇们刚走不到半个时辰,西岸不但过来了好几条船,而且快到东岸时明火执仗,敲锣打鼓!
守夜的民壮本就害怕,一见着河上有火光,一听见河上的动静也拼命的鸣锣呐喊。下午堆在河岸上,本打算留着白天用来示警的小草垛全被点然了,远远地望去东岸上的火把、灯笼和草垛燃烧的火光宛如一条长龙。
锣鼓声不绝于耳,到处是火光,廖家沟的深夜从未如此热闹过。
韩秀峰回到营里,站在土墙上遥望着漆黑的对岸,淡淡地问:“周兄,对岸的主角姓啥的下午你说过,我没记住。”
周兴远不假思索地说:“姓刘,叫刘金昌,是跟伪王洪秀全一起在广西犯上作乱,一起从广西窜到湖南,从湖南窜到湖北,又从湖北窜到江苏的广西老贼。身经百战,狡猾的很。”
“姓刘的这是想让我们寝食难安。”
“攻江宁时他们也是这么干的,幸亏老弟你识破了他的诡计,不然营里的乡勇别想睡好觉。”
想到驻扎在对岸的刘金昌用的是阳谋,韩秀峰无奈地说:“啥识破他们的诡计,周兄抬举了,何况就算识破又有何用”
白天的差事没办好,跟贼匪打了几次照面却没真刀真枪干过的吴文铭忍不住道:“韩老弟,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要不让我带些弟兄去河里给他们点厉害!”
韩秀峰下意识问:“吴兄,你是说去河上截杀”
吴文铭不想被韩博、王千里和余青槐等人小瞧,紧攥着拳头道:“他们的兵比我们多,但船一定没我们多,在河上没船兵再多也没用,何况在河上比的不只是谁更骁勇善战,也要比谁的水性更好!”
“可我已经让弟兄们去东边歇息了,再调人回来不合适。”
“韩老爷所言极是,大敌当前,我们可不能朝令夕改。”
“韩老弟,我们不用调乡勇,我们大可去挑一些艺高胆大的本地民壮。”
韩秀峰不想让吴文铭涉险,回头道:“吴兄,去河上截杀是要跟贼匪拼命的,让那些青壮帮着守守夜,帮着摇旗助威还行,指望他们下河去跟贼匪拼命,就是给贼匪送船,甚至会暴露我们这边的虚实。”
余青槐反应过来,附和道:“吴老爷,韩老爷的担心有道理,我们用不着冒这个险。”
“不下河给他们点厉害,难不成就这么让他们耀武扬威”
“谁说就他们耀武扬威了,吴兄,你看看我们这边,我们这边一样威风。”韩秀峰抬起胳膊指指南边的火光,再转身看看北边,想想又笑道:“姓刘的一定被这阵势吓一跳,搞不清楚我们有多少兵,哈哈哈哈。”
余青槐忍不住笑道:“韩老爷说的对,就现在这样挺好,他们派探子,我们有青壮。他们敲锣打鼓,我们一样敲锣打鼓,先比比谁人多,比比谁敲的响!”
贼匪越是闹得越欢,越说明他们明天会有大动静!
韩秀峰不想明天无精打采,回头道:“青槐,千里,估摸着明天会有一场恶战,我和周兄得赶紧去歇息,这边交给你们二位。”
“韩老爷放心,有我们在不会有啥事的!”
“好了,拜托二位了。”
……
大营内外灯火通明,张光成正领着青壮们连夜挖壕沟,在营里一样歇息不好,韩秀峰不敢走太远,干脆跟昨天一样睡在船上,外面虽然吵闹,但摇摇晃晃睡起来反而舒服,没想到这一睡竟睡到了大天亮。
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掀开帘子看河面,见河面上风平浪静,韩秀峰这才松下口气,随即穿上官服连脸也顾不上洗便爬上岸,从开在东门的营门走进大营,爬上靠河的土墙,看着刚从箭楼上下来的李昌经问:“李兄,对岸有啥动静”
“没什么动静,只有百十个贼匪守在对面。”李昌经把“千里眼”递给韩秀峰,接着道:“光成忙活一夜,里里外外的壕沟总算挖好了。同余青槐、李致庸、王千里他们刚去大帐歇息。”
韩秀峰边举着“千里眼”观察对岸动静,边低声问:“本地的那些青壮呢”
“全让他们走了。”李昌经顿了顿,接着道:“韩老爷,刚刚过去这一夜贼匪没白折腾,他们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在我们这边敲锣打鼓骚扰时,也派了几个探子从南边悄悄渡河,想绕过来打探我们的虚实,结果被周老爷派去打探仙女庙消息的探子发现了。”
“人呢”
“一共来四个,死了三个,只活捉到一个,周老爷正在茅草屋里审。”李昌经深吸口气,又补充道:“为了捉这四个贼匪,周老爷招募的探子和在南边守夜的青壮死了六个,伤了十几个。”
“好对付就不贼匪了。”韩秀峰放下“千里眼”,看着锁在桥头站笼里那些假冒太平军的水匪,冷冷地说:“对岸的贼匪等会儿要是来攻,就把夜里捉的和站笼里锁着的那些一起砍了祭旗!”
“好,这事交给我。”
正说着,张翊国挎着牛尾刀匆匆爬上土墙,一见着韩秀峰就急切地说:“韩老爷,下官刚从周先生那边过来。审贼匪没审出什么,周先生前些天派去对岸的探子倒冒死送回贼匪连夜征集了四十多条船,准备午时来犯的消息!”
大桥镇那么大,贼匪一夜之间征集到四十多船并不让人意外,何况就算在大桥镇征集不到,他们也可以去运河那边找船。韩秀峰不敢再等,立马回头道:“大头,赶紧去给储成贵、姜槐和陆大明他们传令,让他们率部回营!”
“好的!”
大头前脚刚走,韩秀峰便接着道:“李兄,大桥通往廖家沟就那么几个河口,你赶紧差人去盯住对岸那几个河口。”
不等李昌经开口,张翊国便脱口而出道:“禀韩老爷,那几个河口,周先生已经差人去盯了。”
“那我就不用差人去了。”李昌经说道。
张翊国急切地说:“韩老爷,还有个消息。”
“还有啥消息”
“仙女庙那边的贼匪晓得我们在此扎营,竟兵分两路,一路乘征集的民船沿运盐河往泰州去了,一路奔我们这边来了!”
韩秀峰没想到仙女庙那边的贼匪居然会分兵,下意识问:“来了多少人,这会儿到了哪”
“探子来报时贼匪刚出镇,探子说估摸着有一千兵。”张翊国昨天是从仙女庙过来的,对这一路很熟悉,想想又说道:“如果走的快,他们中午便能赶到我们这儿。”
“如果没猜错,应该是刘金昌连夜差人去仙女庙报过信,他们这是打算两路夹攻。”韩秀峰摸摸嘴角,接着道:“他这是晓得从河上不好攻,所以想让仙女庙那边的贼匪来掩护他们渡河。”
“现在怎么办”李昌经下意识问。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呗,还能咋办”韩秀峰反问了一句,随即转身道:“李兄,赶紧召集士绅去南边的几个村子,让沿途的百姓们暂避。张兄,等贼匪到了,劳烦你和青槐率海安、姜堰两团乡勇守南墙。”
“谈不上劳烦!”张翊国连忙躬身领命。
韩秀峰微微点点头,看着闻讯而至的张光成、韩博等人道:“二少爷,等会儿劳烦你和致庸率曲塘、角斜两团守西墙;韩博、国政,你们二位率角斜、白米两团和本地士绅召集的青壮守北墙。千里劳烦你和梁六率乙、丙、丁三哨守东墙!”
“遵命!”
“别急着领命,等我说完。”韩秀峰深吸口气,回头看着营内说:“该咋守,就按昨天下午商议的章程办。我们以逸待劳,又有一仗多高的土墙木墙,别说来两三千贼匪,就算来四五千守一天也不是难事。总之,一切全仰仗诸位了!”
“韩老爷放心,人在墙在,我等誓于大营共存亡!”
“韩老弟,我呢”不等别人开口,吴文铭就急切地问。
“吴兄,你负责救火,负责照料受伤的兄弟,”韩秀峰转身指指东、南、西三面的木墙,紧盯着他道:“如果我是贼匪,见这三面墙是木头的,一定会火攻,所以不得不防。”
第三百二十九章 阻截(六)
乡勇们一回营,大营里再次忙碌起来。
火器只有集中起来使才犀利,韩秀峰早在前天就把海安、曲塘、白米和姜堰等团的鸟枪、抬枪连同枪手一道划入陆大明的甲哨,编成一支抬枪队、两支火枪队和一支专使自来火鸟枪的快枪队。
陆大明依然是哨长,他深感责任重大,吴文铭昨天从对岸一回来,他就跟吴文铭打听过杨虎杨彪兄弟在对岸是怎么阻截贼匪的,觉得一人专事瞄准放枪,一人专事装弹的办法好,昨晚又从海安、白米等团调来六十多个会装弹药的乡勇,他的甲哨也由此变成了全营人最多的哨,跟一个团差不多。
大战在即,他一刻不敢耽误,站在南墙上指着营外那几根不显眼的木桩,扯着嗓子吼道:“全给我看清楚了,最远的那几根桩离我们这儿一百五十步。贼匪走到桩那儿抬枪队和鸟枪队才能放枪,全给我瞄准点儿,只打自个儿前面的,打排枪,别冲一个地方打!”
“晓得,就打前头的。”一个鸟枪手应道。
上官说话居然敢插嘴,陆大明回头瞪了那个没规矩的鸟枪手一眼,接着道:“火枪队的什长、伍长在不在”
“在!”
“把手举高点!”
“噢。”韩老爷和张二少爷他们全在箭楼上,大头和吉大吉二等亲兵也全挤在墙上,几个什长、伍长不敢怠慢,连忙把手举高高的。
陆大明再次抬起胳膊,指指离墙外壕沟不远的那几桩:“这几根桩是你们火器队的记号,下桩时量过,离墙二十二步,贼匪冲到桩这儿你们的鸟枪就能打着。跟抬枪队和快枪队一样,不许擅自放枪,要听号令,要放就放排枪!”
“遵命!”
“下面的弟兄也给我听清楚了,装药装弹全给我麻利点,你们全在墙后头,贼匪又打不着你们,有什么好怕的,所以用不着慌!”
“陆哨长,放心,我们晓得怎么装。”
“好,等会儿在枪上全系上绳子,有绳子往下放方便,装好弹药往上拉也方便。”陆大明回头看看守墙的其他乡勇,接着道:“弟兄们,我们不晓得贼匪会从哪边攻,说不定会从三面一起攻,总之我们使枪的弟兄不会只守这儿,墙上又只有这么大点地方,到时候他们要去西墙或东墙劳烦你们让个路。”
“陆哨长,你放一百个心,我们有轻重,怎么也不会挡你们的路。”
“好,这我就放心了。”
与此同时,吴文铭正在下面跟自愿留下来帮着守营的几个本地生员说道:“这些竹篙顶头全削过,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贼匪真要是攻上墙头,我们就领着青壮们用这些竹篙把贼匪捅下去!”
“吴先生,我们是不是也分成几队,一队协防一面墙”一个生员问。
“我们拢共就百十号人,不能再分兵,何况我们还有其它差事。”吴文铭卷起袖子,指着壕沟边的一个水塘道:“周先生守过江宁,见识过贼匪是怎么攻城的,周先生说贼匪八成会火攻,不管贼匪往营里射火箭,还是往营扔火药包,只要有地方起了火,我们就得赶紧把火灭了。”
“行,我们全听您的。”
“再就是贼匪有炮,打炮可不是儿戏,民壮们大多没见过那阵仗,一是不能慌,二是要记得躲避。来得及进壕沟就进壕沟,来不及进壕沟就赶紧趴下。”
“晓得,我早上也交代过。”
……
上面和营里全在做准备,东、南、西三面以船为支架的墙下依然在忙碌,几十个乡勇正用斧子和凿子在墙上开洞,李昌经一边催促乡勇们干快点,一边仰头喊道:“大明,一面墙给你开二十个枪眼够不够”
“够了,”陆大明扶着墙上的木栅栏往下看了看,又转身过去看看墙外,随即回头道:“老五,你带几个弟兄出营看看。”
“看什么”老五糊涂了。
“看看李老爷帮我们开的墙眼外头有没有被什么东西挡住,要是有赶紧清理掉,不然枪伸出去打谁”
“哦,我这就去。”
正说着,张光成打发走刚从宜陵送信来的铺司兵,走过来问道:“陆大明,我们不光有枪,也有十几尊炮。我估摸着贼匪不大可能从河面上攻,一定是让仙女庙那边过来的贼匪掩护,先上岸再合并一处从岸上攻,那些炮架在西墙上没什么用,要不要在下面开几个炮洞”
墙上地方小,只能容三个人并排走。更重要的是木墙看上去很结实,炮架上去也没什么事,但经不住放炮引发的震动,只能加在用土堆的西墙上。
陆大明也觉得可惜,不过对那些炮手放出去的弹丸能不能打着贼匪不抱任何希望,扶着栅栏道:“二少爷,炮洞可不是枪眼,要么不开,开就不能开小,可要是开大了贼匪就能钻进来。这么大事我做不了主,您还是去问问韩老爷吧。”
韩秀峰在箭楼上听得清清楚楚,打心眼里觉得那十几尊小炮不能就这么当摆设,俯身喊道:“开几个吧,不过每个炮口都得留几个人守。”
”守几个洞其实不难。”不等张光成开口,李昌经便指着远处的蒲包道:“等炮洞开好就把那些装满土的蒲包搬过来,贼匪真要是杀到壕沟跟前,就用装满土的蒲包把炮口堵上,堵上之后再钉几个根木桩挡住,贼匪一时半会钻不进来。”
“行,就这么干。”
张光成拍拍李昌经胳膊,旋即扶着梯子爬上南墙,紧接着又顺着梯子爬上箭楼。周兴远和张翊国似乎晓得他有话说,很默契地顺着梯子下去了,箭楼上就剩下他和韩秀峰二人。
张光成抬头看看南边,随即回头道:“韩老弟,家父已率一千多乡勇到了白塔河。”
韩秀峰点点头,轻描淡写地问:“家眷呢”
“全出城了,估摸着这会儿已经到了海安。”张光成想想又补充道:“不光我的家眷全出城了,李昌经和张守备他们的家眷也出城了,不过他们的家眷没去海安,有的去兴化,有的去了清江浦。”
“出来了就好,出来了我们就没后顾之忧。”
“是啊,可把她们接出来只是权宜之计。韩老弟,家父在信里又说了,让我们见机行事。”
韩秀峰猛然意识到张光成昨天说他爹让抄贼匪的后路,说啥子要给去犯泰州的贼匪一个东西夹击,让贼匪首尾难顾,全是说给别人听的。张之杲其实自始至终没想过跟贼匪拼命,而是打着不能只保城内百姓不顾城外百姓死活的幌子,名正言顺地出城罢了。
想到这些,韩秀峰突然觉得徐瀛有些可怜,移驻泰州之后得罪那么多人,做了那么多准备,结果不但那些人全白得罪了,那么多准备全白做了,连他自个儿甚至都被逼得去跟贼匪拼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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