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娇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眉生
琴本是汉人的乐器,但这一阵阵越来越快的琴弦滚拂之声加入胡旋舞的节奏中,竟没有丝毫的突兀感。反而因为琴声那特有的清冷感,而使热烈艳丽的胡旋舞多了几分诡艳的端庄和疏离。
能想到这样伴奏的,绝对是个摆弄乐器的高手。
这时看客中有人激动地高喊:“珈公子!那是珈公子!”
这样看着,那些熟客纷纷抬头,看向二楼高台上那个琴声传来的方向。
冉盈也顺着众人的目光向上看去。
那是一个眉清目秀的俊逸少年,身穿宽大的白袍,赤脚盘坐在汉白玉制成的高台之上,半披着长发,手指疯魔般快速地划过琴弦。他下巴微抬,紧闭双眼,如痴如醉。
冉盈的心仿佛被一只手狠狠地一抓,差点疼得叫出来。
那是子卿!
为何会是他他为何这副模样,出现在这烟花迷醉
第五十一章 子宁不嗣音?
舞姬刻薄的对话飘入冉盈一行人的耳中,恁的刺耳。她们在谈论的,真的是那个含霜履雪、志洁行芳的于子卿吗
“子……”王懋已愤怒了。堂堂于府的公子,怎么可以如此放琅行事。可他还未喊出名字,已被苏绰一把将嘴捂住。
苏绰附在他耳边轻声说:“别声张。若被人知道了他的身份传扬出去,他即使不被他阿干打死,也会被逐出家门从族谱上除名,于氏一门从此在长安,也再抬不起头来了。”
王懋和赵度听了,都安静下来,只拿担忧的眼睛,去看那高台之上醺然半醉、旁若无人的子卿。
这时子卿又搬过琴,手指轻轻一挑。
琴錚地一响,下面的人群顿时安静下来。
许多人等了一整晚,就是在等这一刻。
子卿轻轻地、缓缓地拨动琴弦,张口吟道:“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下面静悄悄的,整个乐坊里的丝竹声都停了,高高的大厅里上下回荡着子卿清冷的、带着醉意的吟诵声。
他吟的是魏武帝的《短歌行》。这首乱世英雄感慨人生吐露志向的慷慨之词,到了他的口中,经过他的演绎,竟变得如此缠绵悱恻,催人泪下。
他身边的舞姬痴痴看着他白净瘦削的脸庞,是迷醉,是爱怜。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他半睁醉眼,扫过台下,忽然,定在了冉盈的身上。
他看见了她!
只见他双唇狠狠一抖,凄凉的吟诵停了下来,哀婉的琴声也停了。
四下一片寂静,众人皆仰头望着他,无人出声。
半晌,他的手指间忽然调子一换,从缠绵哀伤,变成了撕心裂肺。他抖着双唇,指尖的旋律忽而撕心裂肺,忽而激越昂扬,忽而泣血控诉,直听得赵度都抽噎起来,看向他们说:“他……到底怎么了他为何这样伤心啊”
冉盈远远望着他,只觉得眼底潮热,鼻子发酸,死死忍着,不让眼泪流下来。她紧紧握着拳头,不知不觉的,指尖深深地掐进掌心里,几乎要掐破手掌,却浑然不觉。
忽然,琴声又停住,四下一片死寂。
大厅里、楼梯上站立着的众人如痴如醉,皆翘首半张着嘴,期待地看着子卿,等待着他们的珈公子用一种前所未有的语调吟出“但为君故,沉吟至今”,期待着他用手中的五根弦弹出旷古未有的绝响。
四下没有声响,连呼吸声都是冒犯。
只听见高台之上,那个俊逸又颓靡的少年抖着声音、一字一字吟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我纵不往……子宁……不嗣音……”
两行泪,突然滚下了他的面颊。
声音回荡在空荡的大厅中,久久不散。
观众一片死寂。这巨大的感染力令在场的每个人都真切感受到一种漫天彻地的悲伤和绝望。所有人都被动地沉浸在这种伤痛之中,久久无法回神。
随即,大厅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和喝彩声。子卿在高台之上放琅不羁的姿态和令人迷醉的才华横溢又颓靡不堪的风采令众人疯狂,仿佛见到了晋时的风.流名士再世重现,激动得无法自持。
魏武帝《短歌行》中的那两句,本就是化用了诗经郑风里的诗句。他于此处,忽然转向诗经,情绪上在大合之后陡然大开,如金日贯海,生辉万丈,简直是神来之笔。
我纵不往,子宁不嗣音!
在喝彩声唏嘘声此起彼伏的大厅里,只有冉盈知道,这两句,分明是吟给她听的。
他深怨着
第五十二章 长相思,摧心肝
宇文泰只觉得冲天怒火蹭蹭地往上冒,无法自控。
于子卿在伎馆里形骸放蒗眠花宿柳,她却像一只狗一样蹲在外面等他那于子卿有什么好,值得她这样作贱自己!
小几被生生掀飞到墙上,又砰地摔落在地,那小几上的白瓷花樽摔在地上,锵地一声脆响,碎成了几片,里面的清水和几支白色的夹竹桃洒落了一地。
屋子里的三四个侍卫吓得纷纷伏倒在地,都知道他的极度愤怒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莫那娄深伏在地,连声说:“丞相息怒!为一个不知分寸的女子动气伤身实在是不值得啊!”
宇文泰却完全听不进他的话,他钢牙一咬,双手用力一握拳,大步往门外走,吼道:“莫那娄,走!”
他不能在这里等下去了,他要亲自去将她抓回来!
天边渐渐泛起了青白色,天就要亮了。灞河沿岸的灯火一盏盏次第熄灭,声音也渐渐平息和消失。又一个醉生梦死的夜过去了。
子卿从方思楼出来,踏着微醺的步伐走在空荡无人的街头。脚步声凌乱,踩碎了凌晨的寂静。
这夜的酩酊大醉中,他又一次梦见阿盈了。他梦见自己带着阿盈离开了长安。他梦到他们坐在华丽明亮的马车里,雄健的骏马带着他们在宽阔的道路上飞驰,暖煦的春风从车窗里吹进来,裹着鲜花和草木的香气,吹乱了阿盈乌黑的长发。他梦到他们牵.手走在陌生的街道上,街道上熙熙攘攘人流如织,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明快的笑容,他和她甜蜜地相视而笑。头顶的阳光照下来,强烈得耀眼。他梦到他们盛大的婚礼,天地间扬扬飞舞着雪一般的梨花瓣,万人簇拥下,他心爱的新娘雪白纱裙,金扇遮面……
这才是他想要的一生啊。
醒来时,四周如死沉寂,窗外冷月半残。他的眼角微湿,心中怅怅落落。
“子卿。”
冉盈在身后轻轻唤他。
同窗们已经带着唏嘘和伤感回去,而她在这里等了一夜。伤心和疲惫折磨着她,令她看上去凌乱又憔悴。
子卿的身子一顿。她怎么还在这里他睡在方思楼柔软的床榻上时,她就在这里等了他一夜
她明知他在里面荒唐,还在这里等他为什么要等他为什么要见他这副模样!
他缓缓回过身,对她一笑:“你一直在等我”
“子卿……”冉盈看着他苍白瘦削的脸,恍惚间竟想不起他曾经纯真的样子。
是啊,她一直在等他。可是为什么要等他她想同他说什么此刻见了他,只觉得心中翻绞。千言万语,却没有一句能说出口。
心里有一刹那的后悔。既已同他诀别,他过什么样的生活又与她何干她不该等他。
子卿转身朝她一步一摇地走过来,一边语气轻薄地说:“那日,我问你,我们是否还能再见面。你同我说,我已使君有妇。为何现在又特意等在这里,拦我的去路自己说过的话都不记得,郎长史如今很随心所欲啊。”
他脸上的笑寒冷又轻薄,冉盈从那笑里,完全找不到那个在梨树下弹琴的白衣少年的影子。
“子卿……”冉盈此刻只会一遍遍轻唤他的名字,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她时常梦到他,却怎么也想不到,他变成了眼前这副模样。
这些日子,他是怎么过来的他是扛着多少痛苦,才变成了这个样子
子卿看着她丝毫未变的脸,痛苦地想,她已不是梦里的那个阿盈了,她已是宇文泰的女人,她已成了权力的俘虏!
她走后,他的世界空了。他想要忘记她,可是每日每夜分分秒秒,都在不自觉地收集着她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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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再一次选择
莽莽天地仿佛越缩越小,小到只剩下他们两个。这茫茫无涯的洪荒宇宙,这洪荒宇宙中的无边黑暗,只剩下他们两个。
这是两个孤独无措的孩子,被抛弃在无垠的时空里。
子卿看着冉盈的的目光终于软了下来:“阿盈……你呀……那你何必还要来见我。见到我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冉盈紧蹙着眉头,又一次红了眼眶。她深深地看着眼前这个少年,她也曾真心喜欢过他的呀!
那么那么喜欢,是真心想要把一生托付到他手中的呀!
“子卿,你的一生不该是这样的。我不愿你这样。”
他垂下眼眸,沉默了良久,又抬头轻声问:“阿盈,是我不够好吗”
他又恨又怨,纠缠在这个痛苦的梦里,久久不愿醒来。
“子卿,你怎么会不好……可是我不敢赌。对不起,是我不敢赌……”冉盈的声音有些哽咽了。子卿是一个那么好的郎君,他那么善良柔软,温.存多.情,他怎么会不好呢她又怎么舍得放弃他
可是一道诏书将他们生生撕裂,若不放弃他,她还能怎么做违抗天颜又能得到什么结果她那么矛盾,那么懦弱。同他单纯执着的爱相比,她是那样的瞻前顾后,左顾右盼。
他生下来就什么都有了,想要的只有爱情。
可她不敢赌,她没有底气。她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有。
最下不及情呀!
他的心一阵阵剧烈地疼痛,痛苦地说:“你不敢赌……可我又何尝愿意生而为于氏的子弟……你那时为何不愿和我走……我想要舍弃一切的,只要同你在一起,不用你去赌,我去赌啊!可你连这样的机会都直接否定了!你是真的对不起我……你对不起我……”
可是该怪她吗造化弄人呀,为什么陛下会给他赐婚为什么他要生在那么高的门第身不由己,也让她无法企及
想及这些,子卿只觉得锥心刺骨的疼。为什么他要生在于氏!
他忽然痴痴地问:“阿盈,若是现在,我要你同我一起走,你会答应吗如果再选一次,我们还有机会吗”
冉盈抬起头看着他,他要带她走吗现在,放弃一切,只抓住彼此吗
这个问题曾在她心里辗转了千万遍。多少次午夜梦回,她暗暗地后悔那次的拒绝,她千万次地想过,若是再有一次机会,她一定同他走。
悲伤的少女忽然感到一丝甜蜜。在这无亲无故的乱世里,有这样一个少年,愿意用瘦弱的肩膀为她担起整个人生。
她的心底忽然涌起盲目的感动。
什么前途,什么将来,不去想了。只想在这一刻,紧紧抓住他,走到天边,走到地角,哪怕走到黄泉路,也再不松开。
万般的理智,终抵不过一刻的心动。
隐忍了很久的泪水忽然滑下了脸庞,她点了点头:“好。”
子卿的心中猛的泛起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两行泪又一次滚落而下,他猛地捂住脸:“阿盈!阿盈!你为何不早说!我如今成了连自己都不齿的人,我还怎么有资格同你在一起我要怎样再坦然地做你的夫君!我不配了,我已毁了我自己!”
冉盈愣愣地看着他,想要靠近,脚下却后退了两步。
她曾经那样接近渴仰的幸福。这个如此在乎她的少年,却已坠入无底的深渊。
人生中从没有任何时候如此刻这般追悔莫及,当初为什么没有同他一起走!到了如今,很多事情已经无法倒转、无法回头了!
不要回头了!!
她忽然轻轻一笑,抬手擦掉自己脸上滚落的泪珠,坚定地说:“子卿,这一生已然如此了。我们各自都还有事情要去完成。乱世未平,你生在于氏,不管是对你的家族还是对着天下,你都还有责任。”
她抬头看着天边隐现的红光,喃喃道:“这漫漫长路,我们都还要继续走下去。”
子卿愣愣地看着她,忽然绝望地哈哈大笑:“看来宇文丞相将长史大人调教得不错呀……”
笑着笑着,泪却又绝了堤:“可是阿盈,我的一生已无处交代了……”
这一生终是错过了!
唯一的愿望,只希望这一刻被拉长、再拉长,只希望时间可以停在这个能够亲眼见着她的时刻,希望那些绝望的夜晚永不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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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是谁不懂谁?
方才看到的景象令宇文泰嫉妒和疯狂,匈中的火愈烧愈烈,无法自控。他一把拉住她,压低着声音对她吼道:“你知道你刚才在做什么!”
冉盈闭上眼别过脸去,默不作声。她累了,不想辩白。
宇文泰被激怒了,失控了,狂暴了。他伸手一拳朝她挥去,却在要砸到她的时候猛地收回,又不甘心地狠狠捶在墙上!
居然被他看见,他那么在意的女子和她已经娶妻的旧日恋人在深夜的长街上相拥而泣,她还答应同他走!!他们居然曾经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商量过要一起偷偷逃走!
他愤怒得居然笑起来,他一边笑一边说:“不与天子为妾,却与他人的夫君私会呵……哈哈哈……长史确实很随心所欲啊……”
他放开她,无法自控地大口喘着-气,一时间,脑子里一片空白,茫然地、不知所措地四下乱转,脑海里不停地回放着刚才看到的一幕幕情景。
她是谁那少年又是谁
忽然间再一次无法自控地暴怒,他大喝一声:“你居然答应同他逃走!”
冉盈一怔,泪水又涌了出来。走早已走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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