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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月照万里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紫塞看门人

    像高祖、文帝、景帝年间的功臣,其传家之学还多是黄老之学。

    当然了,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终归到底还是儒家的。像黄老学说中的很多精髓,最后也会成为儒家学说继续发展下去的养分。

    对于这种黄老学派的旧勋贵而言,肯定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什么平准、均输之类的政策,纯属是桑弘羊管得太多、祸国殃民。

    没有如卜式那样直接在朝堂之上喊出“请烹桑弘羊”,已经是这位九卿之首的学问休养比较高,不肯这么直来直去的说话了。

    杜相夫的话感染了朝堂之上的许多大臣,只见他们彼此交头接耳,对此事小声发表看法。

    自从桑弘羊开始显贵以后,盐铁专营、算缗告缗、均输、平准等一系列政策纷纷实行。

    桑弘羊的每一个政策都主要指向此时的商贾群体,看起来和勋贵大臣并无什么挂碍。但是在中国,行商贾之事怎么可能没有一两个靠山,有了靠山之后又需不需要进行利益输送。可以说朝堂之上的大部分官员都有那么几个商贾朋友,彼此之间都有着闪着金光的情谊。

    为什么之前卜式提出“请烹桑弘羊”的口号后有那么多人响应,还不是因为感同身受,想要止损吗

    天子沉吟了片刻后,就道:“治粟都尉,就由你来向太常解释此事吧。”

    霍嬗所在的位置只能看到桑弘羊的背影,只见这位当世经济第一人的身姿稳如泰山,显然是对此事胸有成竹。

    “臣以为太常之言自有其道理,然失之偏颇。须知管子云:‘国准者,视时而立仪。’高祖之时,天下有六十二郡,及至陛下治世,天下已




第二十七章 风清气朗秋分后(下)
    常朝结束后,霍嬗在前殿外遇到了他在世上血缘最近的亲人之一——尚书令霍光。

    “叔父!”霍嬗恭谨地行礼道。

    “子侯!”听到了霍嬗的声音,本来不苟言笑的霍光表情迅速解冻,笑着说道,“杜公的医术果然高超,四十余日不见,子侯的身子已经大好了。”

    “这段时日有劳叔父挂心了。”霍嬗又道,“不知大父的身体可好”

    从蓬莱回京后,霍嬗就只是比较匆忙地见过霍光一面。没办法,家里的老爷子霍仲孺得了重病,霍光不得不快马回了一趟老家平阳,并且在家乡伺候了老父二十多天。以汉室的休沐制度,这无疑是天子给予霍氏的恩典。

    “已经没有大碍了。大人乃是外邪入体多时,得知子侯重病后才一并发作。幸得平阳侯府的太医诊治,并没有继续恶化下去。等叔父将你的病症已经渐好的消息带回去,大人的病好得更是快了三分。等我回来的时候,大人除了身体还有虚弱,已经没有什么大事了。”霍光摸了摸霍嬗的头顶道。

    霍仲孺本身就是平阳县的一介小吏,即使已经五十多岁了,也就是一个见识没多高的乡间小地主。

    无非就是年轻时长得帅一点,这才能勾搭上了平阳公主府侍女卫少儿。

    而且命也好,与卫少儿私通生下了大司马、骠骑将军、冠军侯霍去病,正式娶妻生下了大司马、大将军、博陆侯霍光。父凭子贵,这才得以把自己的名字留在了史册之上。

    但即使见识再怎么浅薄,霍仲孺也很清楚霍嬗这个嗣冠军侯对于整个霍氏而言意味着什么。这个受天子宠信的长孙一旦死去,二儿子霍光在朝堂之上也就变得孤立无援,霍氏一族的荣光说不定就不能延续下去了。

    总不能指望自己的便宜小舅子卫青和便宜小姨子卫子夫会在关键时刻帮二儿子一把,说到底霍光与卫氏并无真正的血缘关系,就是个名义上的亲戚而已。

    “侄儿之病竟连累大父病重,实在是不孝。”霍嬗语气沉重地道。

    “要怨也怨不到你的头上,那些给你下毒的鬼祟小人才是我霍氏之仇雠。”霍光摆了摆手道。

    “以直报怨,以德报德。这些鬼祟小人,侄儿早晚要让他们付出应有的代价。”霍嬗沉声道。

    “有什么需要叔父帮忙的地方尽管讲,叔父的手下虽然不如你的冠军侯府人才众多,但终究是有几个得力下属的。”霍光道。

    “眼下蓬莱一案尚在审理之中,一切都等廷尉府审出个结果再说,到时少不得要叔父给予援手。”霍嬗又道。

    “这个自然,我等皆天子之臣,切记不可恣意妄为。子侯这次病后沉稳了许多,这也是兄长在天之灵的庇佑。”

    霍嬗又道,“前些时日,燕王和广陵王分别派人送了一些十分珍惜的滋补之物。侄儿只用了不到三成,剩下的已经派人送到了平阳,想必对大父的病症能有些功效。”

    燕王派人给霍嬗送的滋补之物中最为难得的是那份年份百年以上的党参。

    而广陵王的礼物中也有一份珍贵程度不下于党参的百年何首乌以及不少珍品鹿茸。听说鹿茸还是这位大王亲自打猎得来的,倒也符合这位空手与熊、野猪等猛兽搏斗的人设。

    当然,天子那里肯定还会有一份更好的滋补之物敬献,以表示他们两位皇子的孝心。

    顺带着还算是给他们的二哥刘闳上了一次眼药水。反正涉案的齐王少府属官薛周与齐王的关系是脱不开的,就算最后查清与刘闳无关,齐王也少不得一个御下不严的责罚。

    他们送给天子和霍嬗这两份礼物,一个是表示孝心并向霍嬗买好;另一个就是让他们的父皇记住他们的好二哥之前干了什么让君父伤心的龌龊事。想要争夺太子位置,他们的太子哥哥是敌手不假,十分受君父喜爱的刘闳带给他们的压力并不比刘据低多少。

    霍光看了一眼太阳的位置,便道,“尚书台尚有急务需要处理,叔父先走一步。”

    “叔父请!”霍嬗躬身一礼道。

    目送霍光离去,至于霍嬗则是要到天子的身边履行侍中的职责。

    来到宣室殿,霍嬗就看到天子正阅读手里捧着的一卷书册。于是就走上前去,拜道:“臣恭问陛下圣安!”

    “子侯来了啊!”天子抬头一看是霍嬗,就招了招手,把霍嬗叫到跟前,笑着问道:“刚才常朝结束,是与子孟说了一会话”

    霍嬗道:“回禀陛下,确是如此!叔父刚从平阳回来,臣是向他问了问大父的病情。”

    “哦,霍仲孺的病可是好一些了”天子问道。

    要不是看在故大司马霍去病的面子上,天子连这一句都不想问。

    霍仲孺和霍去病名为父子,实际上霍仲孺从来没有尽到过一天的父亲之责。当初卫少儿怀孕期间,霍仲孺甚至都不想当霍去病的父亲。就为了这件事,卫子夫、卫青都对这个便宜姐夫十分有意见,他也看不起这个连自己的儿子都不想认的孬种。

    还是后来霍去病出征的途中,认下了这个父亲,并给他买下了大量田宅。无论如何,也要给自己视若亲子的霍去病一个面子。

    “已经好多了,臣替大父谢过陛下垂问!”霍嬗复又拜道。

    “那就好。”天子说到这里,放下了手中的书卷,又问道,“对了,子侯对桑弘羊的平准之策怎么看”

    “平准之策臣了解的并不甚多,但治粟都尉长于财货之道,朝中无一人能及,想必自有其道理。”霍嬗答道,“再者,天下商贾多有奸猾之辈,于诸般财货流通之中中谋以巨利。贵则卖之,贱则买之,物价得到控制,则必有利于朝廷和庶民。”

    重农抑商乃是商鞅变法以后秦国的国策。汉承秦制,这一点也很完整的继承了下来。反正对于老百姓而言填饱肚子才是最重要的,只要能吃饱也没有谁会闲着去造反。商人对于物资流通方面的贡献对于天下大局来说只是极其微小的一部分。

    士、农、工、商,更是春秋时期就有的对平民的划分,不过相对于其他三者而言,手握大量财富却还要回过来购置田宅的商贾们无疑备受天下人的歧视。所以从汉室兴起以来,骂商贾就是汉室的政治正确之一,霍嬗喷起来也是毫无心理压力。

    “子侯说得好!商贾多有奸猾之辈,合当以此策治之。”天子抚掌大笑道。

    这些商贾们一面利用这高祖、太宗等人的政策挣下了大量钱财,一面又不用负担多少商税。偏偏他这个当皇帝的打仗需要用钱,居然除了卜式以外没有一个商人、地主愿意捐钱表示忠诚,你说他们该死不改死?

    在天子看来,天下的财富都应该属于他这个上天之子。本来在吕后时期,还有过专门针对商税的商律,不过是被勋贵大臣的一波反攻之后一并废除了。弄得他这个皇帝想要复活商律,也只好换几个名目来搞事情。

    没多久,就有一个宦官从外面走进来禀报道:“陛下,治粟都尉桑弘羊在殿外求见!”

     



第二十八章 风清气朗秋分后(续一)
    桑弘羊走后,天子又转头来对霍嬗问道:“桑弘羊的话子侯刚才都听到了,你觉得重开纳粟拜爵之制如何”

    霍嬗略一沉吟,答道:“纳粟拜爵之制由来已久,自商君之时起秦国就已行此制度。故御史大夫晁错的《论贵粟疏》中更是将此制度用于为边军筹措军粮。陛下在元朔年间曾经施行的‘武功爵’实际上也是筹集军费之举。故而将纳粟拜爵之制大力推行开来,从制度到施行都相当可行。”

    听到这里,天子点了点头。

    桑弘羊的这项建议和商鞅、晁错的政策精神是一脉相承的,都是取民间之财以补国库。他之所以比较认可也是因为这项政策并没有制度上的障碍,也不会如算缗告缗一样因为打击面过广最后搞得民怨沸腾。

    “不过此制一旦推广开来,臣心中有两点疑虑。”霍嬗继续道。

    “讲!”天子倒是有些好奇霍嬗会对这种国策有什么样的疑虑了。

    “我朝的爵位制度乃是承自秦二十级军功爵位制,此制最初的目的就是奖励军功、鼓励杀敌求胜。秦之所以能够横扫六国和秦人闻战则喜不无关系。臣第一个比较担心的就是纳粟拜爵之制一旦大规模推广可能会影响到军中的士气,毕竟别人花些钱粮就能换来士兵们豁出命去得到的爵位,爵位的特殊和好处完全不能体现。”

    霍嬗的第一个问题,说实话也算不上什么大问题。只是霍嬗出于阶级利益的角度,想要维护高官显爵的地位不得不讲。

    秦国的二十级军功爵位制,严格地讲应该是军功勋爵名田宅制度,也就是说这些军功爵最后都是可以换田宅的。这一点才是秦国的士兵为之疯狂的真正原因,毕竟只要敢打敢拼,房子、田产、妹子都可以从军功中获得,一个古代的男人成日里不就是这点追求吗

    但刘汉的天子一代又一代的破坏这套制度体系的根基。比如某位天子当了皇帝,天下之人就该一起享受这份快乐,“赐民爵一级,女子百户牛酒,酺五日”。

    加元服、立后、立太子、有祥瑞,也要与民同乐,上面的诏书再来一遍。因此,在两汉四百年的历史中这样普天同庆的诏书达二百次之多,低等级的爵位早就泛滥了。

    文帝采纳了晁错《论贵粟疏》中的建议,武帝施行的“武功爵”,不过是给军功勋爵名田宅制度的消亡又加了一把火。

    “这第二个问题……”霍嬗讲到这里,停顿了一下。

    “继续!”见霍嬗的话说了半截,天子的眉头一皱。

    霍嬗提到的第一个问题,早在他元朔年间施行十一等“武功爵”的时候就遇到过。但是漠北之战中利用丰厚的赏赐满足了将士们在财货上的追求,这点荣誉上的问题也就没有成为问题。

    可是看霍嬗此时欲言又止的情形,他就知道霍嬗要说第二个问题会比第一个问题更加棘手。虽然对桑弘羊推广纳粟拜爵之制能取得的效果很是期待,但若是施行之后产生的问题过大,他也不会一意孤行,终究是江山社稷比较重要一些。

    “第二个,臣担忧纳粟拜爵之制会有损徭役之制。我朝的《徭律》令,有言:民产子五人以上,男傅,女十二岁,以父为免者;其父大夫者,以为免老。若是民爵泛滥,必将服徭役者日少,恐怕平民的生活也会更加困苦。”

    霍嬗想了想,还是选择了直言不讳。他未来是要成为朝中重臣,而不是天子的佞臣,这点担当还是要有的。而且他也不相信从小就以聪睿著称的天子会没有看到这些问题,只要天子已经看到了这方面的问题,必然在心中也有了腹案,他提出这个问题也不至于会触到天子的逆鳞。

    像纳粟拜爵之制可能导致产生的卖官鬻爵问题,霍嬗压根就没提。未来初开西邸卖官的汉灵帝还有二百多年才会上线,也没法把卖官鬻爵并把收入一并纳入内库的危害讲给天子听。

    其他诸如影响司法制度和选官制度这一类的问题,也不能仅仅只是对天子说一些假设怎样就会怎样的话。

    另外,在朝堂中想要站稳脚跟,所作所为不仅要让天子满意,也要符合自己的人设。霍嬗前身立下的人设就是天资聪颖,尤其是军事方面的天赋出类拔萃,不愧是军神霍去病之子。聪明人可以对国策有自己的看法,但是一个十岁的小孩要是对国策认识得十分深刻,考虑问题又十分周全,那就不是天资聪颖,而是多智近妖了。

    “看来子侯从蓬莱回京的路上看来确实是了解到不少东西。”听完霍嬗讲出的第二点意见,天子流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神色。

    从前的霍嬗聪颖归聪颖,但是一直有着些许骄矜之气,对于底层之事就算不是不屑一顾也是知之甚少。能够观察到底层民众的疾苦,就是霍嬗本人有所成长的体现。



第二十九章 人心岂止稻粱谋(上)
    几日后一早,等护军都尉公孙敖的马车停在富丽堂皇的南奅侯府门前时,公孙敬声早已在此等候多时。

    “侄儿恭迎叔父!”公孙敬声躬身一礼道。

    “敬声免礼。”公孙敖敦厚地笑了笑,跟随着公孙敬声的脚步走进了府邸。

    公孙敖能和卫青成为好朋友,不单单是因为他从馆陶大长公主的手下救了卫青一命,两个人的性格投契也是一个重要的原因。

    两个人走到客厅不远处,就看到一名仪表堂堂、风度翩翩的中年男子此刻正站在屋前等着两人,就是当朝太仆公孙贺。

    “大兄!”公孙敖行礼道。

    “少弟不必多礼,我们进屋谈。”公孙贺回礼后,就拉着公孙敖的手走进了正厅。

    在汉武帝一朝中,有三个姓公孙的人很有名气,分别是齐地菑川人公孙弘和同是出身北地郡义渠县的公孙贺、公孙敖。

    前面的那位公孙弘跟后两位公孙贺、公孙敖除了姓氏一样以外,并没有什么其他的联系,甚至于祖上都不是一个民族的。

    平津献侯公孙弘乃是春秋时齐鲁之地某一小国的公孙之后,标标准准的中原血统。

    要说起公孙弘,这位曾经的实权丞相,他的官场经历可以说是汉室历史上的一个奇迹。

    公孙弘年轻时只是薛地的一个狱吏,后来因为犯罪被免官,不得不去海边养猪。

    等到了不惑之年,公孙弘才拜入公羊学大儒胡毋生的门下,学习《春秋公羊传》的各种儒家经典。六十岁以“贤良方正”举荐入朝堂任博士,后因出使匈奴后的复命之言不合武帝心意被免官。

    七十岁时,公孙弘才再一次被菑川国推荐再度入京任博士,凭借着一封有关天人之道的策问得到了武帝的赏识。随后又担任过左内史,为期四年;迁御史大夫,为期两年;迁丞相,为期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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