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月照万里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紫塞看门人
短短十年间,一名七旬老翁做到了从布衣到丞相的四级跳,并成为西汉“以丞相褒侯”的第一人,最终死在了丞相任上。对比武帝朝的其他丞相一个个因为有罪而罢官、失爵、丧命,公孙弘简直可以说是武帝朝中唯一一个得以善终的丞相。
不过公孙贺、公孙敖这一对未出五服的堂兄弟也不是什么一般人,在武帝朝的政治版图中也有着重要地位。
北地郡义渠县的公孙家族,祖上乃是战国时期义渠某一部的王子,标准的少数民族后代。再往上攀扯,似乎能追溯到西周时期的西戎部族,大概和匈奴的浑邪部有那么一点远亲关系。
不过自秦国平定义渠部族以后,公孙家族就成为了诸夏的一员。从汉初开始发迹,经历两代人的努力后成为汉室比较显赫的一个政治家族。
公孙敖的父亲只是北地郡的一名普通官员,在家族中也算不得耀眼。只不过公孙贺、公孙敖这一支乃是公孙氏嫡系,公孙敖才能得到家族之力的支持以骑郎的身份侍奉天子,并在此期间遇到并救了一生的贵人卫青。
有卫青这个够意思的朋友帮忙,能力平平的公孙敖历任过太中大夫、骑将军、校尉等职,并最终受封合骑侯。
公孙敖的个人能力究竟怎么样,只要看他对匈奴作战的记录就差不多能了解。三次寸功未立,一次损失麾下七千名骑兵,一次迷路误期。只有元朔五年的北伐中蹭了点功劳,并因此获封合骑侯。
所以有的时候人能不能成功,并不完全取决于你的能力强不强,你要是有一个卫青一样给力的朋友,封侯拜将肯定不是梦。
公孙贺的水平就要比他的堂弟强不少,至少做官水平相当高。建元六年,天子就把他拔擢为九卿之一的太仆,在这个位置上坐了二十五年之久。对比一下其他三公九卿一两年就换一茬的频率,公孙贺的这个任职年限记录在这个武帝朝的高官中绝对是凤毛麟角的存在。
公孙贺比他堂弟强的地方不仅仅是权术,家世上也要高出不少。公孙贺的父亲公孙浑邪在景帝时期就担任过典属国、陇西太守之职,还因为七国之乱中的功劳受封平曲侯,可以说是高祖以来北地郡公孙氏家族中最为显赫之人。公孙贺也因此得以多次从军有功且为平曲侯之子的缘由成为了太子舍人,当今天子的潜邸之臣。
这一份家庭背影和际遇,再像堂弟一样抱住卫青的大腿。公孙贺还因为长得一表人才还娶了卫君孺,成为了卫青、卫子夫的大姐夫,当今天子的连襟,成为了卫氏外戚集团的一员。尽管公孙贺的军事能力和堂弟一样都很水,但是也顺利跟着卫青地混下了南奅侯的爵位。若是按照原本的历史,未来的公孙贺甚至登上了丞相的宝座,并且一坐上去就是十三年。
“坐!”走入正厅的公孙贺对公孙敖说道,叔侄三人就分宾主落座。
“大兄,你可知今日小弟前来拜访的用意”公孙敖问道。
“陛下六日前在朝堂上宣布了平准之策,你大概是听说了什么苗头才来找我。”公孙贺一脸淡然地道,“说吧,到底是有什么风声。”
“不错,正是为了此事。大兄你是知道的,公孙氏一族之中对货殖之道的了解以我为首,族内的大部分产业也都交给了小弟来负责经营。因此,小弟对各勋贵族内经营的产业都有一定的了解。小弟听说韦氏、杜氏、田氏、安陵氏等关中大贾近日常常私会,似乎是在谋划着什么事情。”公孙敖道。
公孙敖打仗和当官的本事只能算是一般,可对于商贾之事倒是颇为擅长。最近十几年,公孙敖经营各项产业给公孙氏家族带来的万万钱以上的收入,这也是他在族中地位仅次于堂兄公孙贺的原因之一。
不过受限于汉室的传统,公孙敖并没有直接出面经营产业,而是采用了目前各大族都在采用的代理人模式。贵族们的尊严总归还是要讲究的,真要是赤膊上阵操持末业,家族难免会为人所耻笑。
参与私会的商人中就有几家与公孙氏的白手套联系颇为紧密,公孙敖的这个消息也是从他们那里传来的。
“这些人联合起来又能干得了什么事情,囤积居奇、拉高粮价还是掺杂作假,来来回回不过就这么几招罢了。再或者是请他们的身后之人出面,带头上疏反对平准之策。只要陛下想做,就没有什么事情做不成,太常杜相夫常朝当日就提出了异议,不一样灭有效果。当年的均输之法、算缗告缗,也
第三十章 人心岂止稻粱谋(中)
“少弟此次回乡,还需于族中挑选几名可堪造就的后辈子弟送入长安。听敬声讲,陛下近日似是有意补充郎官,借此机会为他们谋一个前途。我公孙氏一族在朝中尚属幸贵,多几个有官身的子弟作为羽翼总比外人要放心。”公孙贺正色说道,对于这件事的重视程度显然非同一般。
“小弟必不负大兄之托。”公孙敖也认真地回应道。
“等族内比较出众的子弟到京后,敬声也要多与他们亲近一下。族中未来是以你和子阳侄儿为尊,这些族内子弟就是你们兄弟在朝堂上最可信用之人。”公孙贺侧头对公孙敬声嘱咐道。
“是,父亲!”公孙敬声恭敬地说道。
在公孙敬声看来,父亲公孙贺这样安排是理所应当的事情。整个公孙氏的嫡脉当中论爵位、论官职都是以他父祖为尊,未来的族中主事之人非他莫属。堂弟公孙子阳就和他的父亲公孙敖一样做一个好帮手就可以了。有了父祖两代的积累,再有家族的助力,他有信心将公孙氏带到一个崭新的高度。
“切记,与族中子弟相处时要时刻谦逊待人、举止有度。千万不可不成臂助,反成仇雠。”说到一半,公孙贺突然声色俱厉地训斥道,“别以为我不知道这几年你做侍中的时候究竟是个什么样子,成天和几个纨绔子为伍,斗鸡遛狗、流连花丛之事倒是很在行。我且问你,这几年中你有没有结交过几个真正可以倚重的俊才”
“父亲大人,孩儿知错了。”公孙敬声避席认错道。
“大兄不必太过担心。敬声侄儿天生聪颖,兼之出身高贵,未来的前途不可限量。而且敬声在内朝为侍中已三年,办事干练的名声就连我这样的闲散之人都有听到过。至于那些荒唐之事,只是少年人都有的小毛病,本就无伤大雅。”公孙敖出言劝说道。
“就是因为他还年轻,所以才要让他警醒一些。行事干练又如何,在朝为官不懂得做人早晚是要出大事的。魏其侯当年何其显贵,一朝事败就落得个身首异处。”公孙贺的眉头依旧紧锁,恳切地说道,“你我都已经老朽,他和子阳侄儿就是公孙氏未来的首领,你让我怎么放心把家族交给这样一个纨绔子。”
闻言,公孙敬声的头埋得更深了。
在公孙敬声的想法里,一直是颇有些自得于身世的。除了太子刘据、冠军侯霍嬗,汉室的年轻一代中又有谁人能比他更高贵。
仅仅单纯地比较各自的家世,在侍中、郎官三千人里更是仅有霍嬗一人比公孙敬声稍高了一筹而已。父亲是列侯、九卿之一的太仆,姨母是当朝皇后,舅父是大将军,公孙敬声的身份亮出来也很能亮瞎一部分的眼睛,所以行事之时总是有些谄上傲下之举。
同时因为他身份的缘故,公孙敬声自然而然地成为了内朝当中某一个小团体的领袖。只不过其团体成员多是卫氏的基本盘以及一部分旧勋贵成员的子弟,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在内朝做官就是为了镀金,所以能力上没有什么可称道的地方,倒是各种纨绔技能都门清。骄纵奢侈、不守法令,这样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做过。
听到父亲举的例子,公孙敬声着实是有些警醒。魏其侯窦婴,论起与刘氏的亲近并不比他们公孙氏差,能力、权势更是甩了他父亲好几条街。不就是因为与武安侯田蚡交恶,最后遭遇陷害而死。
“知道以后该怎么做了吗”公孙贺冷声追问道。
“孩儿知道了!”公孙敬声大声答道。
此时此刻,公孙敬声的心里也确实有那么几分触动,也想过要改正自己的错误。
看到低头认错的公孙敬声,公孙贺的心下就一叹。也不知道这次训斥之后,公孙敬声的这般端正的态度能维持多长时间。
儿子的天分很好,不光堂弟知道,他这个做父亲的更是一清二楚。只是因为出身的缘故,公孙敬声从小到大一直就是骄纵成性,没少做下荒唐事,白白浪费了他的天赋。他这个做父亲的也多次想要管教,奈何慈母多败儿,仗着有母亲、姨母的庇佑,公孙敬声可以说是屡教不改。
不过纨绔归纨绔,这些年来,公孙敬声倒是没有犯过什么大错。就是他们那个由勋贵子弟组成的团体,在内朝中也没有真的因为成员行事无状而结下什么厉害的对手。
内朝的势力,主要由五个派系构成,分别是以霍嬗、张安世、金日磾为核心的天子亲信派;以李陵、李禹这对堂兄弟为核心的北方将门派;以公孙敬声为核心的勋贵派;以士大夫家族为主的东南士子派;以各地大贾后人为主的商贾派。
和前面两个核心比较明确的派系比起来,后面三个派系的份量稍显逊色。
为首的霍嬗,不仅是宠信为朝中第一,又有庞大的霍氏外戚集团作为依靠,张安世、金日磾等派系核心也都是倍受天子信重的年轻人。这样一来,天子亲信派在内朝的能量绝对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名。
北方将门派的势力稍弱一些。李陵、李禹两兄弟为首的将门子弟,如果说宠信肯定是比不上霍嬗等人,但是因为将门子弟的基数庞大,这个派系声势也很浩大。
李氏兄弟的祖辈、父辈当中出过一位三公、两位九卿、一位两千石,真要是说起来,陇西李氏的家族名望在朝野之中也不能算低的。如陇西李氏这样的家族,再有几代高官接续下去,也能形成一个老牌世家的雏形。
再加上李禹的妹妹又是太子的妾室,万一以后为太子生下几个儿子,也不是没有成为外戚的可能。汉室的外戚可不同于后面宋、明、清等朝代中被压制的状态,出将入相也只是平常之事。
由于出身以及为首的霍氏、李氏两个家族的仇恨,天子亲信派和北方将门派这两个内朝中势力最强的派系之间一直有龃龉,常常会发生一些小摩擦。
反倒是以公孙敬声为核心的勋贵派与两方的关系还能说得过去,大概是因为勋贵派由这种纨绔子弟组成的团体在内朝当中表现出的就是一种人畜无害的状态,任是谁也不会将一伙纨绔子看得多么重要。
“好了,起来吧!”忽然想起了些什么,公孙贺又问道,“对了,敬声。霍子侯重新入值禁中,与往日可有什么不同”
公孙敬声起身答道:“自霍子侯重新入值禁中,天子对他的宠信与往日并无不同。孩儿和他见过两面,只是觉得他的身上有两个地方不同于往日。”
“哦,说来听听。”公孙贺很有兴趣地问道。
“第一,霍子侯此次重新入值宫中,行事较往日更沉稳了五分,不似十岁孩童。第二,霍子侯与人交际之时,态度也比过去强了不少,同僚中有不少人对他改观颇多。”公孙敬声继续说道。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公孙贺抚须叹道,语气之
第十九章 人心岂止稻粱谋(下)
父亲和堂叔的现身说法,让二十一岁的公孙敬声经历了人生中最大的一场蜕变。
如果说以前的他只是一个在潜意识里利用声色犬马的交际手段拉拢勋贵势力的纨绔子弟,未来的他就会向父叔心目中更为合格的派系领袖努力。
相较于声色犬马的纨绔生活,他果然也是一个爱权力更胜一切的野心家。
“父亲,孩儿尚有一事不明”公孙贺问道。
“讲。”公孙贺颔首道。
“此次霍子侯中毒,我们公孙氏在其中究竟有没有出手临朐县尉郭邑也是当年大将军麾下之人,和公孙氏有没有瓜葛”公孙敬声的双眼当中充满了求知欲。
“你觉得是有还是没有”公孙贺反问道。
“若是在今日之前,孩儿无论如何也不会设想公孙氏是否会在暗地里谋害霍子侯。可是刚才知道大司马射杀李敢乃是经由公孙氏挑拨之后,孩儿就不是那么肯定了。只要一想到霍子侯身死之后的局面,孩儿就觉得公孙氏出手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大将军久病缠身,卫伉、卫不疑、卫登三人又极其无能,太子未来能够依靠的除了公孙氏又有何人!”公孙敬声拱手答道。
“哈哈哈!”公孙贺闻言拊掌大笑,道,“我儿想多了,霍子侯此次中毒之事与公孙氏无关。”
看到依旧将信将疑的公孙敬声,公孙敖又出言解释道,“此事确实与公孙氏并无半点牵连。七年前我族授意一名北军校尉将李敢打伤大将军之事告知大司马,这一次若是再于霍子侯中毒之事中有所牵扯,难免会留下纰漏。天子、大将军都是当世绝顶聪明之人,同样的手段再使用第二次,很容易就会被他们发现的。”
公孙贺补充道:“你叔父说的不错。正是因为这个道理,此次暗害霍子侯之人与七年前暗害大司马的人绝不会是同一个势力所为。”
随即话音一转,又表扬了一下公孙敬声。“不过我儿能够以利益来考虑问题,总算是有点大人的样子了。”
“父亲谬赞了!”公孙敬声此时的态度比之前感谢公孙敖的夸奖时要显得更加真心实意。
公孙贺也很满意长子的表现,暗暗点头。不枉他和堂弟所花费的这一番心思。
“如今朝野内外都把注意力放在了桑弘羊的平准之策上,也不知道还有几人留意了蓬莱案的进程”
“父亲之意是”公孙贺好奇地问道。
“依为父侍奉天子三十年的经验,蓬莱案十之**是要结案了。三个多月没有查出真正的幕后之人,案情如此拖延下去反而会让卫氏、霍氏与齐王的关系越来越差。霍子侯是天子未来最为信重的大臣,大将军更是国之柱石,另一边的齐王也是天子最为宝爱的儿子,纵然双方不能化干戈为玉帛,也不能就此变成仇敌。”公孙贺答道,“我们这位陛下一向都是爱憎分明,怎么舍得让亲儿子吃亏。齐王始终是天子的次子,与其他的刘氏诸王不一样。”
“孩儿明白了!”公孙敬声拜道。
蓬莱案一日不查出真凶,齐王一日就不能解除嫌疑,必然会被人视作是此案的最大嫌疑人。就此结案,虽然对齐王的名声有所影响,但是等过上几年以后始终还是会渐渐被人所淡忘。
既然天子已经听从霍去病等人的意见下旨命三王之国,也就表明只要卫霍存在,三王基本上就断了登基大宝的可能性。
天子也没有必要让三王和太子一方最大的两个支持者卫青、霍嬗继续交恶下去。朝中大臣这些年是如何拿捏刘氏诸王的,天子可都是看在了眼里,尽管其中有他的授意,但作为一个父亲总不会希望以后这样的事情落在了自家儿子身上。
“只是蓬莱一案一旦就此结案,幕后之人也就这么轻巧地脱身了。”公孙敬声又道。
“幕后之人绝不可能就此脱身。当今世上有能力做成此事的也就不足十人,天子的心中说不得也有了自己的判断。这一次没有办法揪出真凶,天子一定会更加上心此事,幕后之人只要稍露马脚就不可能脱身。”公孙贺摇了摇头道。
这一次凶手下毒是对着霍嬗,下一次难保这些人不会更加丧心病狂地对天子下手,对于这种可能存在的威胁,天子一定不会放过。
而且这一次的下毒等于是在天家的脸面上扇了狠狠一巴掌,让平日里最好面子的天子怎么可能忍得下来。
先帝能等到太宗死后才向邓通、张释之报仇,天子等上几年再收拾这些鬼祟小人的耐心总是会有的。
“只不过燕王、广陵王恐怕是会很失望,没有了继续浑水摸鱼的机会。”公孙敖跟着说道。
“少弟所言甚是。”公孙贺赞同道。“燕王、广陵王巴不得齐王与卫霍之间闹得不可开交。二王的生母李氏本来就不甚得天子宠爱,连带着他们二人也远不及两位兄长那样受皇父宠爱。齐王若是就此失了天子的宠爱,两个人在天子心中的地位说不定还能有所提升。就是动摇不了储位,也不会如之前一般毫无希望。”
公孙敬声一副受教了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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