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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退休工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英俊的秋天




第二章、飞鹞
    名为宋飞鹞的女人,头脑似乎有点问题。

    柳怀音发现这一点时,人已在她的马背上了。他浑身无力,往前趴着的姿势,宋飞鹞正对着他的屁股。这姿势很糟糕,但现在无暇顾及这些。马骑得不怎么快,他浑浑噩噩地被她的马带着跑,神思时不时地飘远,再因她的歌时不时地被拉回来。

    以前师兄们总说,姑娘们的歌声是“清脆的”、“悦耳的”,唯背后这位大姐,哼着不知哪里的民谣,调子荒腔走板,口音也古里古怪。什么什么月勾勾什么花枝头,郎与妹相会什么什么楼……听得他一阵燥过一阵,由不得他昏睡过去。

    她哼了一路,直至戛然而止。

    “到了。”她一拉缰绳,他顺势滚下去。

    拂晓刚至,照得戚戚惨景,眼前果真是一片残垣断壁,火燎过焦糊味过了一天还没消。

    她近前往空地上扫了两眼,那里整整齐齐码了两排尸体,应是山下的村民从废墟里起出来的。

    “你门派除你外还有几个人”她盯着那些尸体问。并不打算顾忌他的心情。

    “二十四……”他低声回答。

    “加上仆役”

    “二十四!”他拔高嗓门,眼眶红了一圈。

    “这里二十四具尸体,齐了,”她道,“找地方埋了吧。”

    “等……等等!”他喊住她,“再……等等……”

    这是个合理地要求。

    “也是,”她点点头,背对尸体,让出视线,“你再认一认。”

    正欲向前,风一吹,又送来一阵焦糊味。他往前爬了一丈,看到一具焦尸旁落了一个牌,牌上刻字依稀可辨。是“玉辰”二字。

    他闭上了眼睛,不忍再看了。

    “啊……唉……”

    良久,他挣扎起身,面对焦土跪直,以随身佩剑勉强支撑,平生第一次,宣泄如此刻骨的恨意!

    “我要报仇!”他说。

    宋飞鹞扭头看他:“那你知道是谁干的吗”

    “不知道……”

    “那你报个屁。”

    他低低道:“大姐,明人不说暗话,你就不要装了……”

    “哦”

    “听你口音,不是南方人士。”

    她扬起下巴:“我是北方人,如何”

    “所以……你也是为了这个匣子来的,对吗”

    他将怀里的木匣送了送。匣子雕刻并不精致,甚至可说没有多余的花纹,规规整整一个方匣,周身密封无缝,只留有一个锁眼。从始至终,这木匣都随他左右,从不敢离身。哪怕伤重,也要拖着它。

    “没错,我是为这个,”她承认道,“如果我要抢,你拦不住。”

    “那你为什么不抢”

    “我不喜欢趁人之危。”

    “哈……咳咳……”他苦笑道,“大姐,我没什么好给你的了,我有一个提议……”

    “说。”

    “我给你这匣子,你替我报仇,如何”

    “你开玩笑吗”对方抱起胳膊,“你护着这玩意儿这么久,现在说给我就给我”

    “我只是被嘱托,必将将此物带回门派,谁晓得这东西会带来这么大的祸端!”他突然将那盒子狠狠摔出,半晌,颓然瘫倒,“我现在,无家可归了……”

    “……”

    盒子在地上滚了两圈,落到她脚旁。真是个结实的盒子,这么用力摔也没摔出一条缝。她抬起眼皮看看他,再看看那盒子。

    “小子,今年几岁”

    “十六……”

    十六岁,毕竟只是个小少年。

    她蹲下身:“想当初,我也是这个年纪……”

    但她没有说下去,只是默默将那盒子捡了起来。

    “钥匙呢”她问。

    “没有……”他道。

    她从靴子里抽出一支小匕首,插进木盒翘了翘:“所以,你从没打开过”

    “是……”

    “也不知道里面有什么”

    “不知道……”

    “不知道是什么,也敢往家带。”

    “咔嗒”一声,再精妙的机关也吃不住锐器翻搅,盒子应声而开。

    毫不意外,里面没有什么特别的神兵利器,只有区区几本书。

    “里面……是什么”柳怀音问。

    “书,”她打开一本翻了翻,丢下,再翻下一本,“很厚。”

    “是什么绝世武功的秘籍吗”

    她沉默不语,看了好一阵,书本丢回匣子里,再好好盖上,仿若假装未曾打开过。

    “这东西是谁给你的”她问。

    他一脸死灰,避开话头:“盒子里,到底有什么”

    这一回,换她把盒子紧紧抱在怀中。

    “十一年前,北越尚与居罗各国交好,两方互通往来。为示诚意,北越遣使节前往居罗的良余国,商讨互许利益,以共襄盛举。”她缓缓站起,补了句:“那位使节,姓胡……”

    西北一行,去者三十二,归者十。

    “胡大使死在那儿了。但他的随从,从良余盗回许多兵器图纸。其中,就包括这台炮的雏形。”

    她的呼吸逐渐急促,过往记忆闪现——

    “那一年,岁次庚子。”

    ……

    “千总夜随心出使居罗,立有大功,着封赏……”

    “不是,我没有……真正的使节明明是……”

    “傻丫头,皇上说你是,你就是!”

    “……”

    “快谢恩!”

    “……”

    “快!”

    “谢……主隆恩……”

    ……

    她抚向盒子,抑住心绪:“……此物故名:庚子长炮。”

    “你说那里面……只是一台炮的图纸!”柳怀音大失所望。

    作为一个自小习武的人,他是在刀光剑影下长大的。那种点个火就能炸开一大片的鬼东西,他一点也不了解,也一直觉得离自己远得很。

    “庚子长炮,”宋飞鹞重重道,“射程远,威力大,隔江一炮能轰平镇江城。若能得其相助,别说一统武林,整个南祁都能给打下来!”

    “这……”柳怀音惊呆了,随即道,“天底下竟有这种……”

    “有,”她踱到他跟前来,“只是寻常人难能知晓罢了。就算在北越,也不是所有人都知道这东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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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求医
    玉辰山脚的村子里,曾住着个四十多岁的疯子。

    柳怀音记得清清楚楚,小时候跟着师兄们出外收租子会看到他,有时候嘻嘻呵呵坐在田间丢泥巴;但有时候,他是顶正常的一个人,在一群小孩子的簇拥下一本正经教算术、讲史书。

    柳怀音那时还是个小屁孩,有时候也会站在那边听他讲,说中原自明朝以后,后金入关屠杀汉人,宁家先祖宁渊奋起反抗,把后金人赶跑啦,重新恢复汉室啦,于是先祁便这么建立啦。

    这些事三岁小孩都知道。不过民间的传闻与史书不同,中间多了个神仙,说是神仙从天而降把后金人杀光了,宁渊才当上先祁的皇帝——总之明朝与祁国之间的史料本就空白了数年,这里头怎么编都成。但那疯子很认真,若有人质疑,他就要争执一番,接着好不容易正常一会的样子又变得疯疯癫癫。

    “龙火帮打来啦!不要杀我爹,不要杀我娘!”他会这么呼号一嗓子,跑进田埂里,谁也逮不着。

    他们后来告诉他,疯子都是这样,时而清醒,时而迷糊。清醒时能当账房先生,算钱一文不差;迷糊时能把人的脑袋当西瓜切下来,事后也不会记得。

    他提心吊胆,就怕宋飞鹞也是这样的,路上突然发起疯会把他从马上掀下去……幸好并没有。

    马下了山,走了好长的路,也不知是拐进了哪个村哪条巷,耳畔从林间鸟语逐渐转为鼎沸人声,再到人声又静了。

    这应是一座院落,闻一闻,满鼻子苦药香味。

    她把他抱下马,临门一脚踹,高呼:“弦安,救命了。”

    “一年不见,回来就喊救命,”门里的人叹了声,抬起眼皮仔细看来,“我以为要救命的是你。”

    果真是个面目清俊的男子,一手捧书,一手执银针,正坐在书桌前,颇有名医的风范。她路上讲过,这大夫是她义兄,姓刘。

    女人操着一口北地方言粗声应道:“忒爷爷好得很!你不用操心!”

    随后扫落桌上杂物,便把柳怀音丢到桌上躺好了。

    “……我说的不是你的身体,”刘大夫并不生气,只是慢悠悠地收起银针,摇摇头,“我的意思:心病还需心药医。”

    柳怀音可听明白了,满腹的疑当即脱口而出:“大姐,你脑袋真的有问题!”

    “滚,我没病!”她理直气壮道。

    柳怀音想,玉辰山下的那疯子,也常常是这么说的。

    弦安暂不跟她计较,面对桌上的大活人,清了清嗓子:“大清早的,你这是又捡了什么回来”

    “要你看啊,”她指向他,“脚折了,还有内伤。其他我看不出。”

    接着自顾自往屋里走,边走边举着酒葫芦问:“酒有没有”

    “后院冻了一冬天的桂花酿,你吃吗”

    “吃。”

    刘大夫回转头,终于有空跟柳怀音打招呼:“你好。”

    “你好。”柳怀音有点紧张。

    “跟她怎么认识的啊”他解开他衣服,按压了几个位置,关心似的问道。

    柳怀音老实答道:“呃咳咳……就……晚上……不知怎么回事她就出现了,救了我。”

    “哦——”他拖起长调,“那她有杀人”

    “呃……有……”

    “飞鹞!”

    话音陡然严厉,这大夫换了另一副面孔

    宋飞鹞的脑袋从后院门外探入:“干嘛”

    “你又动手!”他指责道。

    她底气不足,脑袋缩了回去:“你管我,看你的病……”

    那大夫,蹙着眉头,欲言又止,只得板着脸继续为他诊治。

    “脚踝有一点骨折。”

    “肋骨有几根骨折。”

    “肺与胃受到一点重创。”

    “小朋友,死不了。”

    说罢退到一旁,准备一些器具。

    柳怀音赶紧道:“在你口中……全都是一点点的小问题,那么请问若要痊愈,需要多久”

    “至少一个月。”

    “什么需要一个月!”他不满。

    大夫瞥了他一眼:“一个月,只是最好的估计。”

    “这不行……一个月,什么线索都没了!我还能上哪里找到杀我师兄弟的凶手!”

    “那你可找其他亲朋替你寻找线索。”

    恰在此时,宋飞鹞取酒复返,坐到旁边插了一句嘴:“他门派上下全死了,就剩他一个。”

    “哦,”大夫了然,“所以你是急着报仇”

    “是!灭门之仇,不共戴天!”柳怀音一指宋飞鹞,“她答应帮我的!”

    “对啊!”她猛一拍大腿附和,“我支持报仇!”

    “我不支持!”

    刘大夫瞪圆双眼,怒视向她:“瞎胡闹!你答应过我,来到南祁就安分守己隐姓埋名,再不理江湖之事!”

    “你说错了,是江湖之事找上我!要怪怪别人!”

    柳怀音听他们吵架,作为一个外人,他不便多嘴。可此刻不是吵架的时机,他也不想听他们吵。

    所以他不得不提醒:“……大夫,先诊治我再说”

    刘大夫被他打断,又叹一声:“小朋友,冤冤相报何时了,其实报仇并不能解千恨……”

    话语意有所指,不是只说给他听的。

    柳怀音不愿意听,撇过头去:“那要等我报了再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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