沮宗就在那个时候辞去了职事,安心回到广平家中守护家门。
对于沮授在官渡战场上被曹军所缚后来被颜良救出之事,知情之人都并未大肆传扬,但沮宗却是从兄长的书信中知道。
故而沮宗遇见颜良的第一反应便是躬身长揖,说道:“前时将军于乱军之中援手伯兄,我沮氏满门皆感激不尽!”
颜良忙上前托起沮宗,说道:“良素来景仰公与先生,又与先生同郡乡梓,又岂能不互相扶持,沮君正不必如此。”
二人在城门处寒暄了片刻后相携来到沮氏在广平城中的宅邸,当颜良说清来意后,沮宗才命人去唤沮辉前来。
沮辉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匆匆跑来的时候,身上并未穿着士人常见的宽袍,而是一袭胡服打扮,发髻也只是用一方青巾裹着,显得相当利落。
“族父唤我何事?”沮辉进来就问道,声音里还带着微微喘息。
沮宗见族侄不识礼数也微微皱眉,问道:“景高,又在习练武艺?”
“是啊!正在习射。”
沮宗转头对颜良无奈一笑道:“小儿辈鲁莽,将军见谅,此子不好文章,倒是性喜弓马,与族中子弟俱不相类。”
沮辉这才发现,堂内还有一个陌生人在,问道:“这位是?”
沮宗连忙道:“此乃常山相,讨逆将军,还不快快上前见礼!”
沮辉闻之一喜,上前拜道:“小人见过将军,将军之勇名冠绝河北,辉仰慕已久,今日得见殊为欢喜。”
这些时日来颜良的战绩被传得神乎其神,说什么凭五千人便在兖州连破曹军数将,连克十余城,更面对曹操数万大军之中如入无人之境,生生杀得曹操不敢再战。
这其中不乏茶余饭后的吹嘘闲扯,但很多人却信誓旦旦如有亲见。
沮氏本是书香门第,沮辉之父沮儁更文武兼资,贵为二千石,沮辉的前程也应当十分远大。
可在沮儁死于西凉乱军之手后,沮辉好似受了刺激,自此不好文章好武艺,每日里舞qiang弄棒习练弓马,似乎是打算马上取功名。
沮授这个当家人却觉得小年轻性子不够沉稳,又怜惜沮儁一脉单传,生生压着沮辉不让他出仕郡县,唯恐他投入军中有所不测。
沮鹄对族兄受到的待遇却颇为不解,所以背着父亲沮授向颜良推荐沮辉。
颜良却不晓得其中有这许多弯弯绕绕,只见面前的青年极为干练,便笑道:“哈哈哈!我那些事情都是大伙儿吹捧,并不算什么,倒是沮郎君英姿勃发,不愧是英烈能臣沮弘农之后。”
沮宗隐约知道兄长沮授的心思,但他认为沮辉这个岁数也该谋个出身,如今颜良新任常山相,正是用人之时,凭沮家与颜良的交情,定能受到照顾,便也赞成沮辉随颜良去常山。
沮宗说道:“景高,颜府君新署常山,受命除灭黑山贼寇,汝可愿随府君同往,略尽绵薄之力?”
沮辉听族叔的意思是要放自己出仕,他早就在家中憋得慌,这回又是在传说中的讨逆将军手下当差,哪里还有什么不愿的,当下便郑重拜道:“若能追随将军,辉自愿为执鞍辔也!”
颜良从沮辉的反应来看,就知道这是个热血青年,和他那老谋深算的族父完全不能比,不过这等热血青年用起来相当顺手,只要xi nao洗得好,要他干啥就干啥。
颜良离席而出,走到中间亲自托起沮辉道:“弘农与奋威俱是良所景仰之前辈,如今能得沮郎君相助,吾亦不胜欢喜,此后自当同相携进,共克时艰。”
沮辉心中激动,便要再拜,不过他发现被颜良托着的双臂犹如架在一具精铁铸就的兰錡之上,怎么拜都拜不下去,心中佩服之下只得顺势起身,再躬身行礼。
成功招揽到了沮辉,颜良心中十分愉快,便与沮宗、沮辉叔侄俩随意漫谈着南下兖州以及乌巢、官渡时的种种惊险历程,引得沮氏叔侄连连赞叹。
席间广平县令闻讯而至,欲要请袁大将军面前的新科红人赴县寺饮宴,颜良只是笑着婉拒。
沮宗十分有眼色地命人赶紧张罗酒宴,众人便在沮氏堂内开宴,觥筹交错之间这酒便多喝了几杯。
直到宴席终了,各自散去,略有几分酒意的颜良行走在初冬的夜里,呼吸着清冷的空气,面对弯弯的月亮,不由微笑道:“又入囊了一个。”
第214章 回乡
钜鹿郡下曲阳县,城南十里亭,原本并不显眼的亭舍内外如今挤满了人,甚至还有人并不进入亭舍,而是坐在在亭舍外的车中等候。【←八【←八【←读【←书,2↘3o
在亭舍外的一排车驾中,有一具辎车显得与众不同,辎车十分宽大,车旁更有两个极为碍眼的护卫。
说这俩护卫碍眼,倒并不是他们衣着有多鲜亮,武器有多华贵,而是这俩护卫一个跛足,一个右手少了两根手指,还少了半边右耳。
虽然这两名护卫只着了粗布衣裳,腰间只有一柄环刀,但顾盼之间自有一股不同寻常的凶悍气息,显然是久历生死搏杀熏陶而出的气势。
或许是因着有这俩护卫在侧,其他车驾都不约而同地与这具辎车保持了一定的距离,即便有些人想靠近,被那护卫用眼睛一睨多半也会止步不前。
在辎车之中,有一大一小两个女子,大的那个年约二十一二,规规矩矩安坐在软垫之上,小的那个却只有五六岁,在车厢之内蹦蹦跳跳,时不时把窗帘拉开一线往车外瞄。
小女孩往外看了好几次,最后仿佛是没了耐心,一下子扑到年长女子的怀里,撒娇道:“梅姨,梅姨,阿父怎么还不来呀?”
“絮儿别急,你阿父正在回家的路上,马上就到啦!”
“梅姨,梅姨,阿父这么久没回来,会不会把絮儿忘记了?”
“呵呵呵!我的傻絮儿,你阿父就算忘了谁都不能忘记你这个小心肝呀!”
“真的吗?那阿父会给絮儿带礼物吗?”
“肯定会带的,你阿父最疼絮儿了。”
“咯咯咯!絮儿有礼物咯!絮儿有礼物咯!”
辎车中的女子正不是旁人,大的乃是颜良的妾室梅娘,小的则是颜良唯一的女儿絮儿。
絮儿是颜良亡故的正妻魏氏所生,而魏氏可能是在生产的时候消耗过甚,生下絮儿半年之后就患病故去。
梅娘本是随魏氏一同嫁来的陪嫁丫鬟,在魏氏怀孕后,由魏氏做主收了房。
魏氏在生产之后身体一直不好,不久后又病逝,所以絮儿从小就是由梅娘拉扯大,二人的感情堪比亲生母女。
之前得到河北大军退兵的消息后,梅娘从下曲阳家中赶去邺城服侍颜良。
不过其后颜良不堪邺城之中的烦扰住回了军营之中,梅娘便没有跟去。
在颜良要出发北上的前两天,让手下老卒护卫着梅娘先走一步,到下曲阳老家等他。
颜良北上的速度很快,在广平过了一夜后,第二天继续加速来到了钜鹿郡治廮陶城,第三天便直接往下曲阳而来。
颜良在此次南下立下了不少功劳,因为众多猪队友的陪衬,让颜良的战绩显得一枝独秀。
而颜良出任常山国相,身上还兼着讨灭黑山贼的重任,在冀州地界那是红得发紫。
故而县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全跑来城南十里亭迎候,有些年高德昭的前辈自己不方便露面,也派了家中子侄前来。→八八读==书≥
此刻在亭舍大堂中,主位上的联席坐着二人,一人是本地的父母官下曲阳令许据,另一人则是颜良的仲兄颜国。
许据是河间国高阳县人,世代为地方冠族,从家世上要比颜氏还要显贵一些,但如今颜良风头无俩,许据不由对颜良仲兄颜国客气了三分。
“颜君,此番讨逆将军牧守常山,剿灭黑山贼寇料来不是难事,届时再立殊荣,即便是封侯之赏亦不为过也。”
颜良的仲兄颜国早些年也在郡县中为吏,但之后却并没有继续追求仕途上进,而是回到家中耕读教导子弟。
颜国对许据明显带着吹捧的话语却有些不以为然,说道:“黑山贼盘踞十余载,贼首张燕更非是易与之辈,能否讨得了好尚未可知也。”
许据道:“颜君过虑了,想那曹孟德手下皆是精兵猛将,亦接连败于讨逆将军之手,那黑山贼再强悍,能强得过夏侯元让,张文远、徐公明之辈乎?”
左首的颜国尚未答话,坐在下面相陪的一人却道:“许令君所言甚是,叔兄带百战精锐入常山,黑山贼匪势必如冰融雪消一般溃退无疑。”
另有一人也跟着道:“张飞燕虽然剽轻狡猾,但那曹孟德如此了得的人物也险些被姐丈设伏除去,况乎区区山贼?”
二人的话得到了堂内众人的附和,而颜国只是看看二人,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称颜良叔兄的那人乃是颜良的么弟颜佑,字立本,而称颜良为姐丈的则是颜良亡妻魏氏的弟弟,也就是颜良的小舅子魏杰,字齐卿。
与颜国的老成持重不同,颜佑二十五,魏杰二十四,二人正是锐意进取的时候,对于颜良的功绩十分艳羡仰慕,自是把颜良吹到了天上去。
一时之间堂内谀词大作,吹得好似只要颜良带兵一到,那盘踞黑山十余载的张燕就会自缚来降一般。
直到堂外突然有人喊道:“来了!来了!颜府君的人马到了。”堂内的众人才齐齐收声,在许据与颜国的带领之下,出亭舍相迎。
回到冀州后,颜良把手下一大半的部众都放了假,各自回家省亲,但随他北上的仍有四千多人。
这四千多人当然不能拥在一起行动,故而颜良亲自带了五百骑走在最前,由隗冉带着其余部众跟随在后。
为了彰显军容,颜良自将的五百骑尽数披甲,手持清一色的骑qiang,队伍里旌旗密布,为首正是颜良的讨逆将军黑底白字大纛。
虽然骑兵们只是策马缓行,并未迈开步子跑起来,但整齐的队列,精良的装束,依旧给迎候的人们带来非常直观的视觉冲击。
隔开几十步,颜良便看到了人群最前方的许据与颜国。
对于许据这个县令,颜良倒是并不在意,但面对自己的仲兄,颜良却是不敢怠慢,连忙提前下马步行。
往前走的时候,颜良回头向短兵屯长牛大打了个手势,牛大十分有眼色地约束着五百骑减缓步调,最后停在人群外五十步处。
而此刻颜良已经迈着大步来到了颜国身前,揖礼道:“愚弟见过阿兄。”
颜国偏转了身体,以示不敢受颜良的礼,答道:“立善如今为牧守一方,岂能当众向白身而拜。”
颜良知道自己的兄长是个守礼君子,也不以为意,上前拉着颜国的手臂道:“如今回到下曲阳,我便是颜氏一个寻常子弟,以弟拜兄,何足为怪?”
颜国往颜良身后看了看,问道:“阿枚呢?怎没和你一起回来?”
颜良笑道:“放心吧我的阿兄,阿枚现在是一曲假候,正带着手下部众走在后边,稍后便到了。”
说完,也不待颜国回答,转头拉过另一边的许据道:“有劳许令君相迎,良不胜惶恐。”
许据笑道:“哪里哪里,倒是我等搅扰了府君回乡省亲。”
由于前来迎候的人着实不少,颜良笑着与众人一一打着招呼,如颜佑、魏杰这等亲戚也还罢了,可有许多县乡之人却感到有些意外。
因为颜良原本的性子粗豪,对无关之人向来不假颜色,更不会主动打什么招呼,可今儿颜良几乎对每个或熟悉或陌生的人都笑颜相对,让很多人不免受宠若惊。
走在颜良身后的颜国却暗暗颔首,心道自己这个阿弟这次回来性子倒是稳重了不少。
在亭舍外的那具辎车里,小女娃絮儿听见有人喊来了时就想要跳下辎车,但却被梅娘给拉了回来。
虽然她俩一个是颜良的妾室一个是颜良的宝贝闺女,但今天迎接的场子这么大,两个女子却不好凑在前边。
絮儿被拉着出不去,还有些气呼呼地道:“梅姨,我要去看阿父!”
“絮儿乖,阿父正在与仲父说话,一会儿就过来了。”
“他们都可以过去,絮儿为什么不可以过去?”
“这可是你仲父吩咐的,若是不听话,仲父可是会生气的哦!”
絮儿一听仲父会生气,这才消停了下来,却犹自气鼓鼓地凑在窗口看着。
这自是因为颜良一直带兵在外,一年到头陪在絮儿身边的日子也没多少,反倒是絮儿每天都要去大母和仲父颜国那边请安,对这个时刻板着脸的仲父最是惧怕。
所以见絮儿胡搅蛮缠,梅娘都不说颜良的名字,直接祭出颜国来吓唬她。
很快,颜良在一群人众星拱月之下来到了辎车之前。
从辎车两旁的老卒,颜良就知道这是自己爱妾的车驾,而车窗里钻出的那个小脑袋,除了絮儿还能是谁。
絮儿又有一年多没见过自己的父亲,而颜良之前在絮儿面前都是穿着常服,所以絮儿并没有见过穿着戎服的颜良。
此刻面对一身铠甲的颜良,絮儿有些不太确定,但看着脸又像,于是弱弱地道:“是阿父吗?”
颜良哈哈大笑,张开双臂向前道:“哈哈哈,我的乖乖小絮儿,竟认不得阿父了么?”
絮儿听到声音这才确定,然后咯咯笑着从车厢里钻出来,然后欢快地扑向了颜良。
颜良站在车辕边,微微蹲下将絮儿稳稳借住,然后将小女娃高高举起,逗得絮儿咯咯直笑。
逗弄了一会儿小女娃,颜良才单手托住絮儿,让她坐在自己臂弯上。
不过许是絮儿刚从温暖的车厢里出来,又触到冷冰冰的甲胄,竟然萌萌地打了个喷嚏。
颜良不由心里一突,这年头若是伤风感冒可不是小事,连忙要把絮儿放回到车上去,絮儿却拉着颜良的胡子嚷道:“不要!不要!我要阿父抱!”
在车厢里的梅娘也听到了絮儿打喷嚏的声音,连忙掀开幕帘,露出了半边身体,递出一件大氅道:“夫君,外边天凉,且用这个给絮儿裹一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