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院中空地上,一个三十余岁的清隽男子着一袭淡素青袍,持三尺青锋,正在院中剑走蛟龙。
男子舞得很专注,一招一式俱都神完气足,时不时响起凌冽的破空声,颌下须髯与身上衣袂、袍带随风鼓动,尽显飘然出尘之态。
这番场景让颜良很是意外,他看得出崔琰的剑术虽然不是那种专门用于军阵厮杀的剑术,一些招式为求姿势优美显得略有多余,但绝对是一套十分优秀的剑法,而且崔琰的剑术造诣绝对不低。
正如同公孙方打趣的那般,崔季珪龙精虎猛的,哪里有半分身体抱恙的影子。
待到崔琰一套剑法演练完毕,田丰、颜良等人才抚掌称赞道:“好!好剑术!”
崔琰这才发现院门口站着四个人,忙上前道:“田别驾、颜将军、文理、稚让,不知诸君前来,琰失礼了。”
田丰笑道:“季珪好雅兴!早就闻听季珪剑术超凡,今日一见果不为虚。”
崔琰谦道:“在颜将军面前,琰的微末剑术不值一晒。”
颜良道:“不然,不然,崔君的剑法挥洒自如,堪称一绝,而我等战阵之上所用的招式来来回回就那几下,可是粗陋得很了。”
公孙方在一旁打趣道:“难得颜将军在此,不若季珪与将军切磋切磋,也让我等好饱个眼福,如何?”
崔琰犹疑道:“这……不妥吧?”
颜良今天乃是来请人的,可不想玩什么比剑,正想出言拒绝时,却听田丰说道:“的确难得,不知季珪的剑法与立善的战阵招数有何异同。”
颜良转头打量田丰,看见这老家伙笑眯眯的样子,显然是赞成他与崔琰比剑,虽然他不知田丰什么用意,但也顺着田丰的意思说道:“既如此,便向崔君讨教几招。”
崔琰少时尚武好击剑,直到二十来岁后才潜心书籍,但剑术一直没有放下,时常习练一番强身健体。
前几年崔琰远赴青州求学,后来青州黄巾肆虐,食物短缺,郑玄关闭了学堂,返回冀州的道路被阻绝,崔琰便南下徐、兖、豫州等地游历,路上少不得用剑术防身,教训了好些个不长眼的蟊贼。
因而崔琰对自己的剑术很有自信,如今有机会用名动中原的猛将交手较量,心里也是跃跃欲试,见颜良答应,便抱拳道:“如此,还请将军指教。”
颜良见崔琰的宝剑寒光凛凛非是凡品,便也不担心自己的百炼钢刀会伤到对方的兵器,笑着抽出随身的环刀对崔琰道:“崔君请。”
崔琰也不敢大意,手持宝剑向颜良虚虚实实地攻来,所用招式倒非是刚才舞剑一般花哨,竟也简练了不少,在保持洒脱姿态的情形下,威力更增三分。
颜良叫了声好,手中环刀却不轻易出手,只是仗着步法灵便,小步调整自己的位置,每每让崔琰的招式差之毫厘。
因为双方是真刀真剑较量,崔琰一开始还担心误伤对手,所以出剑大都不往要害处去,出剑的速度也没达到极致。
但交手了一阵子后,颜良竟然只是靠步伐移动便让崔琰的招数尽皆落空,不由也激起了崔琰的好胜之心。
崔琰喊道:“将军且小心了。”说罢手中三尺青锋便挥洒得更率性,不再压着力量和速度,场上顿时响起了猎猎破空之声。
当崔琰全力施为之后,颜良就不能如刚才那般轻松写意,手中的环刀也频频出手与崔琰的长剑交击,叮叮当当打得好不热闹。
田丰与公孙方、张揖三人在旁边看得目不暇接,到得后来竟只见寒芒挥动,于二人具体的招式都看不太清。
二人斗了许久,突然一声交击又接着一声刀剑摩擦的刺耳声,然后场中二人身形陡然分开,颜良率先抱拳道:“崔君剑术高超,再斗下去徒耗力气,不若就此罢手如何?”
另一边崔琰胸口剧烈地起伏,努力平复了下气息后道:“将军技艺精深,琰不能及也。”
颜良笑道:“哪里哪里,崔君的剑法也让我大开眼界,收获良多。”
一旁三人都看不明白二人孰高孰下,但仅仅从颜良的气定神闲和崔琰的气息浮动来看,大约猜得出颜良略胜一筹。
但实际与颜良交手的崔琰却知道,颜良完全是让着他。
且不提先前仅仅靠步伐就躲过了他的进攻,在崔琰全力施为后,颜良也是用灵活的步伐让开锋芒,然后用环刀招架。
最为巧妙的是,颜良每一次出刀,不是打在崔琰刚刚出剑,还没有用上全力时,就是打在崔琰招数用老,力量将尽之时。
这让崔琰打得极为不适应,手上的剑招几乎因此而凝滞下来,饶是他习剑十余年,也没遇到过这般状况。
招式受制难以连贯,让崔琰不得不花费比平日里多出数倍的气力来调整,导致体力消耗剧增。
就在崔琰体力下降后,手中一招稍显虚浮,颜良就一刀击在了他剑脊之上,然后手腕一抖,想要将崔琰的剑绞飞。
崔琰忙鼓足了力气持握剑柄往回收,颜良也适时地收回力气往后一退,双方才像商量好一般分开身形。
崔琰知道再这么打下去自己绝对难以坚持,而这还是在颜良任其强攻而一招没还的情况之下,若是颜良与他对攻,结果可想而知。
田丰笑着上前,一左一右执住颜良与崔琰的手道:“精彩,精彩!二君的身手俱为当世之绝,季珪冠绝我河北士族,立善则是冠绝三军。”
公孙方、张揖也跟着附和起来,田丰便执着二人的手一同迈入内室。
诸人坐定后,饮过一通温水,崔琰道:“不知何事,竟惊动了别驾与讨逆将军亲自前来?”
田丰道:“闻听季珪抱恙在家,不预政务,今日前来一见,方知季珪之疾不在身,而在心中。”
见田丰拿自己打趣,崔琰苦笑道:“别驾刚直敢谏,都落得牢狱之灾,琰人微言轻,便再多进言也是无用,莫如在家中看圣贤书来得自在。”
田丰虽然与崔琰都反对袁绍南下,但二人的政治立场却不尽相同,田丰是支持袁绍与曹操相争,但认为时机不恰当,南下决战不是良方,而崔琰则并不支持袁绍与曹操相争,认为如今天子在许,凡事可以大家坐下来慢慢谈,不必动刀兵。
田丰说道:“如今天下凋敝,正是有为之时,季珪毋乃太过悲观乎?”
颜良趁机说道:“正是如此,崔君文武兼资,若得牧守一方土地,则百姓可得安乐,看圣贤之书,有怎如行圣贤之道乎?”
崔琰看了看田丰,又看了看颜良,问道:“别驾与将军前来,可是有何见教?”
颜良也不虚套,直接答道:“受明公上表,良忝行常山国事,良不擅政务,而常山国治元氏令出缺,良愿向明公推荐崔君,还望崔君能屈尊出任。”
崔琰如今这个骑都尉是个虚衔,虽然秩比二千石,但实权毛都木有。
而元氏县令秩千石,且元氏乃是常山首县,其地位又比其他千石县令要高出一头。
虽然颜良说是屈尊,实则从两个职位的比较而言,元氏令绝对比空头骑都尉要来的尊贵。
崔琰听到颜良如此说,也感到十分意外,他自从向学之后,还没有担任过地方长吏,如今有这么个机会还是让他颇为心动。
但崔琰看出袁绍与曹操的相争纯是出于私心,心中十分不认同,不太想搅和到这滩浑水里。
崔琰道:“崔某也并无什么施政经验,怕是会让将军失望了。”
颜良听出崔琰的兴致不高,心里也有些忐忑,一旁的田丰却道:“季珪曩昔拜在康成公门下,曾遇黄巾匪患而致使学业中断,其后又遍历中州,当知贼患害民之甚,如今黑山肆虐冀州,常山等地备受其扰,百姓疲敝不得安生,季珪岂无匡弼之心耶?”
颜良一听之下,心里对田丰可是佩服得紧,田丰拿昔日黄巾贼对郑玄、崔琰师徒的妨碍说事,更引申到黑山贼上,看准了崔琰心怀苍生,乃是用以激他出来做事。
果然,崔琰思忖片刻后道:“琰正想辞去邺城职事,去四处游历一番,既然黑山贼患严重,我当亲自行走常山等地,以思解决之法。”
颜良听崔琰虽然没明着答应担任元氏令,但要去游历常山,心想你看了常山百姓的惨状,我再一力相请,你还逃得掉么?
颜良便笑道:“既如此,良便在常山候着崔君。”
一直没说话的公孙方道:“我在家中闲来无事,也许久没游历过了,倒是时时想起昔年与季珪一同向学的经历,若是季珪不嫌方拖累,便结伴同去,如何?”
崔琰见老朋友老同学如此说,自然是笑着应道:“有文理同行,吾道不孤也。”
张揖见崔琰和公孙方要结伴同行,他虽然比二人年轻一些,但平日里也十分友善,不过对游历的兴趣倒不太大,反而对他的《广雅》更热心些,此刻有些意动,但却并未说话。
颜良看了看张揖,说道:“张君精于文学,不若良荐于明公,使君署理常山国中教化之事,如何?”
张揖虽然对著书立说最为上心,但有当官,尤其是文学教化的官,也并不抵触,便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若如此,倒是麻烦府君了。”
“哈哈哈!不麻烦,不麻烦,今日得见三位君子,吾心大快,哈哈哈!”11
第212章 赵相阴夔
不知为何,田丰对帮助颜良招募人才很是上心,不但陪着颜良亲自上门说服崔琰,还另外推荐了好些个人才,其中有钜鹿郡人时苗时德胄、赵国邯郸人刘劭刘孔先、河间国人沐并沐德信等人,甚至还推荐了袁尚的亲信钜鹿郡人李孚李子宪。%∷八%∷八%∷读%∷书,≮※o
颜良按图索骥一个一个去拜访,其中李孚婉拒了颜良的请求,时苗与刘劭都答应了颜良的招募。
但颜良遍寻邺城中找不到沐并这个人,只得去问田丰。
不料田丰却道:“吾尝闻河间沐并,年少孤苦,然能秉守志介,为人公果,不畏强御,如今见在县中为吏,不欲英才埋没,故而荐之于你。”
颜良这才知道沐并如今还在河间国为吏,对此也表示无语,说道:“倒是个人才,只是远在河间,如之奈何?”
田丰却十分爽快地拿过纸牍,挥毫写就一封书信,说道:“汝遣人持此书去寻那沐并,料其必至。”
田丰说得十分霸气,不过也不无道理,毕竟人家资历摆在那边,加上颜良如今在冀州风头无两,多半能顺利招募得来。
“如此,便谢过先生了。”
颜良正欲告辞离去时,田丰却道:“立善且慢走一步。”
“先生还有何见教?”
田丰犹豫了半晌,才道:“吾子伯然,才识尚浅,立善可带其去常山长长见识,历练一番。”
对于田丰的请求,颜良既感到意外又感到高兴,心想怪不得之前愿意花大力气帮忙,原来是要自己提携他儿子,不过话又说回来,田丰定是看好自己,这才将儿子托付予自己。
“若有田世兄同往,则又多一臂助也。”
见颜良答应了此事,田丰唤来自己儿子,说道:“伯然,汝随颜府君去常山,凡事多听多看,有甚不明白处便多多请教,汝可知晓?”
田灿显然事先得过消息,神情平和地道:“孩儿遵命,还请府君多多提点。”
颜良回了半礼道:“田郎君不必客气,日后还得多多仰仗。”
从田丰宅邸辞别出来后,颜良不免小小得意了一下,心想田丰将儿子托付给自己,这日后若是有什么事情需要田丰帮忙,那岂不是更好说话。
他又想到田灿随自己去常山,那不妨再招揽一下沮授之子沮鹄,反正这俩老子和俩小子关系都不错,打包一起带走那是极好的。
不过当他来到沮授家中拜访沮鹄,说明来意后,却被沮鹄委婉拒绝了。
沮鹄倒并不是看不上常山国那旮旯,也不是不给颜良面子,而是他打算南下兖州,去护在父亲沮授身边。
前一次官渡时,沮授险些被俘的经历可把沮鹄给吓坏了,虽然沮授并不赞成沮鹄跟随他南下,但沮鹄仍旧打算瞒着父亲擅自行动。
对于沮鹄如此孝顺的行为,颜良还能说什么,只能表示钦佩支持,并嘱咐他万事小心。
不过颜良也没有空手而归,沮鹄向颜良举荐了他的族兄,故射身校尉沮儁之子沮辉沮景高。⊕八⊕八⊕读⊕书,◇o≮
五年前,当今天子刘协脱离了李傕郭汜的掌握东面而逃,李郭二人醒过神来感觉不对,便来追天子车驾,期间董承、杨定、杨奉等将率兵抵御,沮儁时任射身校尉,护卫天子身侧,被创坠马而死。
在天子安全到达闻喜后,曹操前往迎驾,天子因而追赠沮儁为弘农太守。
沮儁与沮授是族中平辈,沮鹄与沮辉虽然已经出了五服,但关系也不错,沮鹄此刻婉拒了颜良,便推荐起了闲置在家的族兄。
颜良自是欣然允诺,让沮鹄修书一封说明情况,由他带去钜鹿相请。
在邺城忙活了两三天,招揽了一些人手,安排好诸多应变,颜良终于启程出发。
因着颜良目前风头正健,前来祖道送行的人自不在少数,将邺城北门外五里亭挤了个满满当当,逢纪、田丰、荀谌、辛评、陈琳、淳于琼、审观等人俱都来到,就连袁尚都派了亲信李孚前来致意。
这一回颜良却很低调,没有多说什么废话,只是与众人对饮一杯,说道:“如今黑山贼患未除,待他日贼患除尽,再与诸位欢饮不迟。”
待到行得远了,远到送行的人都消失在道路尽头,颜良只觉得心头舒畅神清气爽,连冬日里的北风刮在身上都觉得清新喜人。
“牛大,隗冉那边出发了么?”
“回禀将军,隗司马在一个时辰前已经出发,如今应该走在我等前头。”
“好!那我们加速前进,今天在邯郸过夜。”
颜良并未去平阳城汇合自己手下的兵马一同行动,而是选择了分头行动,反正从邺城北上,势必要经过梁期县和邯郸县。
过了邯郸之后,去常山最快的道路自然是一路北上,沿着赵国东边的平原地带,经过易阳、襄国、中丘,进入常山境内。
但颜良却不打算这么走,有道是富贵显达后还当衣锦荣归,虽然颜良原本就身位将军手握重兵,不需要额外显摆一下,但离家已久,自当回家看看。
且颜良还打算顺道去钜鹿广平拜访一下沮家,礼辟沮鹄的族兄沮辉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