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颜良准备从邯郸折向东北,从钜鹿郡北上,然后从老家下曲阳往西进入常山国真定县。
邺城距离邯郸不过十里路,一行人来到邯郸时天色尚早,颜良去城外的校场,也就是暂时借用的临时驻地探视了一番部伍,就入城去拜见赵国国相。
说起黑山很多人可能没太大印象,但如果说起太行山大多数人便瞬间明白是这一方大山。
当然,在汉代还没有太行山这个称呼,而黑山也只是这绵绵大山中的一段。
赵国虽然也是冀州境内十分富庶的郡国,但与危机、钜鹿等相比就相形见绌,原因是赵国地域比较小,且紧紧靠着大山,整个赵国的西半边都是高耸的山脉,只有东边一片平原从南向北分布了邯郸、易阳、襄国、中丘、柏人五个县。
赵国西侧的山脉被称为西山,虽然名字叫西山,但里边窝藏的黑山贼寇可不在少数,而赵国被山贼袭扰的次数也是仅次于常山国。
所以颜良欲要彻底解决黑山贼,势必要与邻近的赵国通力配合。
赵国国相是南阳人阴夔,此君出于四小侯之一的阴氏,乃是光武皇帝刘秀皇后阴丽华的后裔。
阴夔的资历比较老,先时曾被袁大将军表为豫州刺史,那时候豫州在袁术、陶谦、刘备、曹操等各方势力的争夺中,阴夔当然不会去就任,就在冀州安安稳稳地待着。
后来,论资排辈,阴夔被表为了赵国国相,此君饮宴高论是把能手,署理政事就稀松平常,更不要说剿灭匪患。
不过好在政务有手下官吏应对,而这两年黑山贼也渐渐转了性子,不再如蝗虫一般抢一票就走,而是换作了更为轻巧的方法。
这两年来,阴夔这个赵国国相倒也做得四平八稳,每日里置酒高会好不安逸。
见到颜良这个近来极为惹眼的人物到来,阴府君自然是大设酒宴盛情款待。
席间阴夔与手下掾属挑着些颜良的得胜战绩一一询问,讨好的样子极为明显。
而颜良也随着他们的话头漫无目的地瞎扯淡,直到酒过三巡,方才正色道:“如今明公嘱我剿灭黑山贼寇,而赵国境内多受黑山肆虐,不知阴府君有何见教?”
阴夔自然是知道颜良的任命,他原本想着剿匪这种出力不讨好的事情就任由颜良去做,随他胜也好败也罢,与自己都没多大关碍,但不料颜良直接就问起此事,让他好不尴尬。
思忖半晌,阴夔才道:“不瞒颜府君,赵国兵力疲弱,而近些年来黑山匪患已是不如往昔剧烈,故而赵国倒是有心剿匪,只是力有不逮,徒呼奈何!”
颜良算是听出来了,这老家伙是属鸵鸟的,虽然知道黑山贼有威胁,但威胁还没到眼前,且把头蒙起来视而不见。
颜良决定吓一吓他,说道:“颜某查阅籍册,发现贼患每多于冬、春之际,自是因为隆冬腊月,得食不易,便下山掠抢度日。眼下正值初冬,天气将寒,府君岂无备乎?”
阴夔想了一想,还真是这么个状况,不由略显紧张地道:“若贼人前来,各县自当闭门固守,料贼寇亦不能奈何坚城。”
颜良笑道:“府君所言极是,贼寇自然奈何不得坚城,可乡里百姓却无坚城托庇,却怎生是好?”
其实黑山贼在这片大山里出没了近十年,若是纯靠抢掠,这片地方早就被杀得渺无人烟了,靠近大山边的乡里村寨多半都会给自己地盘上的黑山贼纳一份贡,以求得庇护。
虽然这样做日子苦了些,又要缴纳赋税,又要交保护费,可至少能过上相对安生的日子,苦也就苦一些,咬咬牙对付过去。
对于乡里间的行为,地方官吏大都知晓,但都睁只眼闭只眼,没人会以通匪之罪找事情。
地方官吏既没办法剿灭匪患,也不愿多此一举,反正赋税收得上来,也就得过且过。
但阴夔这一国国相平日里对这等鸡毛蒜皮的事情可从来不会过问,被颜良这么一说,倒是有些不知如何应对,呐呐道:“这……这却如何是好?”
颜良却并不直接回答,转而问道:“阴府君观我麾下健儿可还雄壮?”
邯郸校场在城外不远处,当颜良的兵马入驻校场时,阴夔也站在城头遥遥观望,对讨逆营的军姿自然印象深刻。
阴夔答道:“将军麾下精锐自是不同凡响,堪称天下强军。”
颜良道:“我麾下将士战黄巾,灭公孙,败曹操,连下兖州十余城,无往而不克,阴府君以为,区区黑山贼匪,可是我麾下健儿的对手?”
颜良的话不吹不黑,基本都是事实,阴夔自然不能不承认,想了一想道:“黑山贼匪当不是将军对手。”
颜良身体前倾,加重语气道:“待我入主常山之后,常山境内黑山贼势必冰融雪消,而贼匪在常山吃了亏,阴府君以为彼辈会到哪里谋得过冬之食?”
颜良的这番铺垫再明显不过,整个冀州闹贼患最重的便是常山、赵国和中山,若是黑山贼在常山讨不了好,那势必会到赵国和中山找补回来。
阴夔被这个想法吓得心头直跳,额头见汗,说心神不定地问道:“那我赵国当如何处之?”
颜良却并不答话,只抬眼打量了一眼四周,轻飘飘道:“府君莫慌,这不是颜某专程来与府君相商,如何共同应对么?呵呵!”
阴夔见颜良的眼色也若有所觉,便压下了好奇的念头,只是笑着与颜良喝着美酒,说着没营养的话。
饮宴结束后,阴夔极力相邀颜良留在赵国相府驻歇,颜良便也顺水推舟地应承了下来。
入夜之后,阴夔便迫不及待地邀请颜良去他内室密谈。
颜良见阴夔虽能力有限,但察言观色的功夫还是不错的,便带着张斐与仇升应邀拜访。
坐定之后,阴夔便道:“饮宴之时,我观将军似有未尽之意,如今别无外人,还请将军畅所欲言可也。”
颜良见阴夔如此直接,便也不虚套,直接说道:“如今明公有令,剿灭黑山贼匪之事势在必行,即便再过艰险,我辈亦当勉力为之,不可懈怠。”
阴夔也附和道:“这是当然,黑山贼为祸多年,若是力所能及,岂容彼辈嚣狂。”
颜良说道:“在下到国之后,自当秣兵历马,将黑山贼匪伸向常山国内的爪牙尽数砍断,使其只能龟缩于茫茫大山之中。我料其不得补给,一个冬天之内,便是饿也能饿死不少,若此策可以坚持个一年半载的话,则破贼可期也!”
阴夔赞道:“将军之策高妙,不过我赵国之内却是兵马不足,无法效仿,如之奈何?”
颜良说道:“兵力不足,阴府君便不能募么?”
阴夔叹了口气道:“哎~!前时明公率兵南下,调集了众多人手粮秣,如今赵国府库之内也不宽裕,怕是没有多余的钱粮募兵啊!”
颜良心说还是钱粮的问题,便向张斐使了个眼色,张斐会意,端起几卷籍册交给阴夔。
阴夔略显莫名地接过籍册,问道:“此是何意?”
颜良笑道:“阴府君不妨先阅览一番,再作计较。”11
第213章 广平沮氏
张斐递给阴夔的籍册内容并不太多,只记录了几样数据,一个是自兴平年间以来,赵郡有记录的的山贼劫掠案件数,另一个则是近几年赵郡境内主要商品如稻麦粟、马匹、布匹、铁器、陶器、木材、生漆、药材、皮货等的价格变动。
这些都是之前半个月里,颜良吩咐张斐、颜贮、毕轨等人从邺城大将军府的籍册档案内翻检整理而来。
阴夔虽然政务上的水平马马虎虎,但如此浅显易懂的数据还是看得出端倪,十分讶异地道:“这……劫掠变少了,可货物售价却反而高了?”
颜良点点头,问道:“府君可知缘何如此?”
阴夔恍然大悟道:“将军可是说商贾与盗匪勾结?故意提升价格?”
颜良说道:“勾结倒是未必,彼辈商贾届是逐利之人,若要往并州贩售货物,势必要经过黑山、西山之间的山径,贼匪绝道,短时间内商贾尚且可忍耐,但旷日持久,免不了有人会铤而走险,黑山贼匪可扼其咽喉逼迫其就范,收取关津之税,更可胁迫商贾运粮贩于彼辈。”
阴夔恨恨地道:“彼辈商贾皆是低贱之人,竟枉顾王法,私通匪类。”
这年头,商贾的地位着实堪忧,从秦时起,律令中就对商贾十分歧视,而汉因秦律,这个习俗也沿袭了下来。
似阴夔这等高门大族出身的士族,对于商贾那是一百个看不起,很轻易地就给商贾定了性,认为是商贾私通黑山贼,资助壮大了山贼。
不过颜良却并不如此想,黑山贼壮大的原因十分复杂,岂能简单归咎于商贾。
自黄巾起事后,中原一片大乱,朝中又阉党、外戚与士族争权夺利,导致地方政令不行,赋税加重。
皇甫嵩、朱儁等人平定了张角兄弟,但各地如同沸腾的锅盖一般不停冒出新的匪患,其中黑山贼便是最为著名的一拨。
而黑山匪首张燕在打出一片名堂后,更是来了个骚操作,上表雒阳乞降。
这时候各地都不安生,尤其是西凉羌人之乱旷日持久愈演愈烈,朝廷也无力对付黑山贼,便答应了张燕的请求,拜张燕为平难中郎将,使领河北诸山谷事,还与地方郡国一样,可以每年举孝廉,遣计吏上计。
其后灵帝驾崩,何进、袁绍诛宦官,董卓进京,关东群雄并起,张燕还带兵参与讨董,与袁绍曾经做过盟友。
发展到如今,张燕率领的黑山军已经掌控了冀并中间大量的山脉、谷地,势力辐射到山脉周边,成为了不可忽略的一股势力。
而张燕本人早就不屑于靠小打小闹的抢掠为生,这些年零星的滋扰抢掠,大都是托庇于他名下的不入流的小股山贼所为。
地方上既然拿黑山贼没有办法,那些商贾却是要开张吃饭的,而黑山贼坐拥冀并二州中间的山脉要隘却没有生财之道,两边一拍即合,倒也顺理成章。
地方官吏们既剿不了贼,又意识不到商贾已经与山贼达成默契,即便有些意识到的官吏也多半被拉拢腐化,默认了这种畸形的商贸发展。
想要遏制住这种资养山贼的行为,需要强大的武力和坚决的政令执行能力。
这两点赵国国相阴夔一概欠奉,不过颜良至少手握其中一样,那便是强大的武力。
颜良含着笑对阴夔道:“阴府君可愿与在下配合一趟,一同将黑山贼伸出山外的爪牙全部切断,将其困死在山中?”
阴夔道:“固所愿也,奈何力不从心。”
颜良摆摆手道:“难道赵国府库中连募集数千人的粮秣都凑不出了么?”
阴夔道:“募集的粮秣倒是勉强可以凑出来,可一旦增募士卒,其后的粮秣消耗可就是无底之洞,国中支撑不了太久啊!”
颜良道:“也就是说,若钱粮足够,府君是愿意征募士卒,与黑山贼干上一场?”
阴夔一脸正气地道:“若是粮秣充足,我又岂能令明公失望,坐视贼寇搅扰地方?”
颜良说道:“在下倒有一个方法,或可为府君解决粮秣上的不足。”
“噢?将军且说。”
颜良徐徐道:“如今已经入冬,百姓们无需忙碌农活,府君可以备贼为名,召集乡勇严加训练,再从中择优者充为郡兵。同时,府君还当重申律令,严禁国中士民商贾与山贼往来,更禁绝商贾往西去贩卖货物米粮。”
阴夔倒也不傻,听出了颜良的意思是要用新募之卒去断绝商贾与山贼的联系,说道:“恐新募之卒不是黑山贼的对手,更禁绝不料那些奸猾的商贾。”
颜良笑道:“阴府君之虑甚是,不过这则律令最初之时只需布告各县乡,不用严加执行,只需遣人暗中观察便可。若是那正经商贾,看到官家申明律令,多半便会有所收敛,而那些胆大妄为的商贾见法令执行疏松,定会不顾禁令铤而走险。”
“我等只需将其罪行一并录下,待乡勇训练充分之时再将此等冥顽不灵之不法商贾一网打尽。届时可名正言顺地抄没不法商贾的资财,既可以儆效尤,又可供郡兵之用,岂不妙哉?”
原本阴夔对于和黑山贼对着干还心存疑虑,担心弄巧成拙,但听颜良把这计划说得头头是道倒也放下了几分心,最后当他听说能够抄没不法商贾的资财时,顿时下定了决心干他一票。
阴夔说道:“将军既然胸有成竹,阴某自当与将军同襄盛举。”
颜良心说终于把你这个老家伙钓上钩了,说道:“哈哈,若有阴府君一同施为,则除灭黑山贼的把握又增了几分呐!”
二人默契地相对笑了一会,阴夔又好似想起什么来,说道:“那黑山贼亦不易与,尤其匪首张燕极为凶顽,恐怕临时招募的郡兵乡勇非是贼匪的对手,如之奈何?”
颜良早就想好了这个问题,答道:“阴府君既然与在下勠力同心,共剿顽匪,在下也当助府君一臂之力。”
颜良一边说一边指着仇升道:“此乃我麾下军候仇升,乃是济阴人氏,数年前率领族人乡民北上避祸,于赵国境内安家。此番南下讨逆,仇升亦屡屡建功,积功为军候,乃是我麾下一员福将。”
“如今阴府君处紧缺人手,我可令仇升率本部精锐暂时留驻赵国,听府君差遣,并可协助府君训练乡勇郡兵,不知府君意下如何?”
阴夔一听颜良愿意派兵增援,顿时大喜道:“若有仇军候精兵相助,则事必协矣!”
既然说动了阴夔相助,二人又商议了一番细节,更约定好在常山国与赵国同时进行以上策略,为了便于联络,颜良还召来邯郸人刘劭来负责与阴夔处的沟通。
第二天,颜良离城继续北上时,阴夔十分热情地送出城外十里。
不过北上的将士中却少了一部分人,正是仇升与他手下乡里脱下了戎装,分散开潜回在赵国的乡里省亲,然后就留在赵国准备配合执行颜良与阴夔商议好的计划。
这天里大军行进的速度要比第一天快得多,途中过易阳城与广年城而不入,在夕阳西下前来到了钜鹿郡广平县。
原本颜良回家的路上不必经过广平,但沮公与家就在广平,而颜良要去招揽沮鹄的族兄沮辉,便特意绕了些远路。
沮氏族人得知消息便来城门处迎候,不过来迎的却不是沮辉,而是沮授的同产弟沮宗。
沮宗比沮授小上几岁,原本也在邺城为官。
年初的时候,沮授、田丰等人劝止不了袁绍南下讨曹,沮授对南下之举并不乐观,就遍告宗族中人,将多余的资财散发给族人,让他们一旦有事注意自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