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呀。让他说说是啥事,咱们是自己人,有啥话非要背着我们才能说。”等人无聊,刘法眼就想寻个乐子。看这小厮的连蹦带跳的欢乐样儿,一准是有趣的事。
按照之前约好的,宋小宝骂不动了,就有人回来禀报府里有人在外骂人,她这个小管家佯装意外,然后风风火火带人去把宋小宝抬回来。
有外人见证,更好。
秋葵收着了往亭子外走了两步的腿脚,问跑得满脸通红的阿青:“这么急慌,哪里发生什么事了?”
阿青喘着气快言快语:“宋小宝在陈府门口骂街,才开口两嗓子,周围的人捂着耳朵,跑掉了一半。”
骂街的时候,不是人越围越多吗?难道他把围观的人一起骂着了?
秋葵急声问:“他骂什么了?”
刘法眼绷着笑,朝于允文递了眼色,含义是:我没说错吧,都是人才。他看阿青迟迟疑疑的不开口,坐直了身子,伸着脖子,两眼放光的催促:“快说,快说,有啥不能说的。他能站在街上骂,就是不怕人听。”
阿青是个十三四岁的清秀少年,在府里负责跑腿。他的目光在凉亭的四个人身上,转了一圈,干咳了两声,才说:
“宋小宝骂,你家儿子是神仙,八百罗汉一同干出来的嘛,这么神气。看到皇妃在前面,趾高气昂的不下马。你们全家男人都是缩头乌龟嘛,没一个龟孙儿上门赔罪。是没把我家主子放在眼里,还是你们以为自己没有错。”
阿青说话的语速快,前半部分秋葵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后面的内容,她觉得宋小宝骂的好,娘娘出事以后,陈家还没来过人呢。
刘法眼是个脸皮厚的,听了阿青的复述,哈哈大笑。于允文脸皮也不算薄,可是当着两个小姑娘的面,这么粗俗的话,他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脸皮腾的红了。
秋葵对着刘法眼和于允文又分别福了一礼,急声说:“士可杀不可辱,宋小宝才来王府不久,是个不懂事的,我让人去把他拖回来,把他的破嘴封了,打个半死扔井里。”
赵瑗的出手速度,比刘法想像中的还要快。他更急了,对着疾步离去的绿衫背影喊:“秋葵小姐姐,到了前院,再顺便问问,殿下忙完没有。”
此时揽月阁的主屋内,只有两个人。丫头们,都被赵瑗的眼风扫出去了。
心里装着一个人,看到跟她相关的事物,心里就极为熨帖。沾染了她气息的东西,件件看起都是那样的可爱顺眼。
赵瑗环视了一圈室内,然后轻手轻脚的搬了个圆木凳子坐在床边,双肘支着床沿,满含爱意地注视着床上的人。
郭思谨是面朝里睡的,浅青色的薄被搭到了肩膀处,他只能看到后脑勺的头发和白晳的右耳朵。耳廓分明,外圈和里圈都十分匀称,耳垂肉乎乎的,白里透着点粉。
一个人怎么能每个地方都如此的好看呢?从脚趾到手指,再到头发,每一个地方都长得恰到好处。一呼一吸间的微动,优美的惊心动魄。
赵瑗想从正面看看他朝思暮想的脸蛋,又怕把她惊醒了。过来的路上,秋葵说她刚睡着。早知道刚睡着,他就先不去洗澡,在她醒着的时候陪她。
初坐下来的时候,赵瑗看着她盖着被子的模样,心里都是满当当的。看的时间长了,就不满足只是看看了。
悄悄地伸手在被子上去轻轻抚摸,然后再去摸她的头发。指腹下有点油腻。头发应该是几日没洗了。他探过身,凑上去闻了闻,浓重的脑油味儿遮住了白玉兰的香甜。
赵瑗眼前闪烁凌乱的小星星,瞬间粉碎成了碴碴,扎进眼里,顺着血液又流进了心里,它们带着足够的锋利和硬度,像细刀片一样的在心窝里嗞嗞地划拉,非常轻,但生疼生疼的。
可是揉不得,摸不得,碰不得。
生娃娃太遭罪,以后再不生了,不生了。
他哽咽了一下,手指顺着发稍摸到耳后,忍不住轻捏她的耳垂,又摸到下巴,接着是小嘴巴。
不知道什么时候,赵瑗站起来了,弯腰探身勾着头朝床里面瞧。终于看到了她的正脸。
鼻子有点微微的翘,挠人心的可爱。
嘴唇的颜色比记忆的浅。
他的脑神经瞬间痉挛,指尖抽搐。
赵瑗走的时候,再三嘱托张伯,皇妃出门,身边至少要有八个人跟着。为此,特意留了十个暗卫在家里。那时候张伯还说没有这个必要,肯定地说,没人敢算计到皇妃娘娘头上。
他说,万一呢?万一哪个没长脑子做蠢事。张伯说,祝夫人武功高强。他说,岳母也不一定时刻都跟着她。
他想的万一,真发生了。
夜飞对他说有人骑马冲撞了皇妃坐的马车,他那时候什么都没去想,一心只想着往她身边赶。
此时这个人就在自己的眼前,呼吸可闻,赵瑗才敢去想,若是他没有留暗卫在家里,后果会怎样。
马车会翻到河道里,她最好的情况,也会是个重伤
想到这里,原本紧缩成一团心也跟着痉挛了,呼吸急促得缓不过气来……
这两三日,郭思谨基本过的是吃了睡,睡了吃的日子。本就没有多少困意,她想让赵瑗去休息,才佯装说困了。
躺久了,竟也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但睡的很浅。
赵瑗刚进揽月阁,她就知道。
她躺着没动,她以为赵瑗看到她睡着,就会走,或者是上床睡觉。他那胡子拉渣的样子,一看就是至少两晚没休息,没顾得上打理。
没料到他坐了半天后,在她身上摸来摸去,接着靠近的自己,不一会儿沉重的呼吸扑在她的脸上。
他这是在干什么?
郭思谨想到了烤地瓜,来回捏捏看熟了没有,刚烤熟的地瓜烫手又烫嘴,呼呼吹几下再吃。
把她当地瓜吃?
郭思谨睁开眼,赵瑗忧郁中带有哀伤的眼神,映入了她的眼帘。黑白分明的眸子,如墨般的漆黑深沉。
呃好像是在伤心。
他伤心什么?
四只眼睛对望了一会儿。两只眼睛一直是疑惑和不解;另两眼睛里慢慢蓄了笑意,一丝丝一缕缕,瞬间后汇成茫茫的汪洋。
“我想抱抱你。”
他说抱抱的时候,从来都不只是抱抱。若单纯的抱抱,还用提前跟她说一声?郭思谨心里有些恼,她现在下床都要人扶着呢。难不成,他以为生孩子跟出恭一样的简单?
她长长的哦了一声后说:“圣上、皇后和两位娘娘都送了宫女过来,你让秋葵把她们召集在一起,挑两个顺眼收房里。荷园是闲着的,你先住荷园。”
郭思谨说到收房里时,赵瑗还没反应过来,听到让他住荷园,他才明白过来收房里是什么意思。
赵瑗觉得好笑,又有点生气。她想哪里去了,怎么能这样想他呢。
关于两个人的相处问题,赵瑗一个人在外的时候,反思过多次。有误会就要马上解开,要把自己的心意表露给她。让她明白自己的心,让她有安全感,免得整日胡思乱想的。
赵瑗脱鞋上床,小心地在她背后侧身躺下,松松的环着了她,低声呢喃道:“我想你了,想得心都空了,就想抱抱你。就像现在这样,你在我怀里,我才觉得心里踏实。
郭思谨仍想着通房丫头的事,宫里人的心思,她还不了解,自她有了身孕,就开始送宫女过来。
尤其是她生了孩子后,一下子送来了十几个,高的低的,胖的瘦的,黑的白的,活泼的文静的,什么类型的都有。
当然,她没全见。是秋葵跟她说的,秋葵单纯,压根就没往这上面想,还说宫里人贴心,送不重样的,省得一个类型的看久了腻歪。
她是张罗过给赵瑗纳妾的事,但她并不是实心的,做个样子罢了。宫里人这般的急慌,她挺失落。
但想到自己的决定,又坦然了。
虽然这个坦然里带着点酸涩。
她捉着了赵瑗在腹部轻抚的手,低声说:“荷园已经收拾出来了,殿下一路辛苦,去休息吧。“
“我哪儿都不去,就想抱着你一起睡。你也别瞎想着纳妾的事,我这辈子只要你一个,只跟你一个人睡觉。“
这时候,赵瑗觉得一个词有多种含义是很麻烦的事。很容易让人误会。此时,他就是单纯的想抱着她睡觉而已,没想别的。
于是又急忙解释:“我不脱衣服了,就在你身边躺一会儿。待会儿还有事,刘法眼还在后园子里等我。
“那你先去吧,让别人久等不太好。昨日刘大人就来过了,不但送了礼物,还封了三千两银子的礼金。真够大方的。”
第310章:骂街。
千盼万等,望眼**。终于看到月白衣袍的赵瑗,出现在园子门口。刘法眼低声对于允文说:“你只有这一次机会,一次说服不了他,你这辈子别想再见他的面。还有,千万被他和善的外表迷惑了,惹恼了他,他可是比王大人还要狠的。”
这道理于允文十分明白。
此刻大皇子正对陈正献满腔的怒火,自己跑来对他说,你别弄死他。赵瑗听从了他的话,对他另眼相看;若是没听,火会烧到他身上。
这也是王知府没想着,找人直接向赵瑗求情的原因。
找不着合适的人呀。
帮助别人,是在对自己有利,或是不损害自己利益基础上,才会去帮。谁会主动为别人的事,给自己惹一身麻烦。
王知府是脱不掉身了,他若是早知道这么棘手,根本就不会去招惹。
随着赵瑗离他们的距离,一步一步的缩短,于允文又紧张起来。
赵瑗穿了身普通的居家锦服,乌黑的墨发用湖绿色的玉簪绾在了头顶,发冠都没梳。普普通通的装扮,却遮掩不住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再加上他凌厉的眼神和冷峻的神情,令于允文的压力倍增,后背瞬间潮湿了。
赵瑗扫了一眼敛眉垂目的布衣青年,望着刘法眼清淡问:“何事?”
看到他入园子,刘法眼和于允文就站起了身。正常情况下,接下来主人家该让坐了,再接着是上茶添茶,再往下就是入正题。
赵瑗背手站在凉亭的入口处,他自己没坐,也没有让客人坐的意思。
说一个人和善,并不一定是真的和善。那要看是对谁,在什么时候。此时的赵瑗浑身上下都透着冷漠,哪里有一丝刘法眼说的看起来的和善。
刘法眼原是要恭喜他喜得贵子的,看到赵瑗这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堆了满脸的笑容,讪讪的减退。
既然来了,硬着头皮也得上。这是为了他好啊!因为私情,把新科状元给杀了,不但会被御史们弹劾,更是要记入史册的。
本朝尊崇的是儒家思想,倡导“仁”“义”,崇尚“和谐”。
这事闹大了,对他非常不利,将会影响到他在皇帝和众臣心目中形象。
冲冠一怒为红颜,是会被百姓们津津乐道。
但一个易怒、感情用事、报复心强的人,不会是一个好君王。
刘法眼跟赵瑗的关系一向很好,对他十分了解。知道他对那个位置的心思淡了,不在意别人的看法。所以在王知府的人找上门的时候,诚心的给他指点。
就是希望王知府能找着什么办法,把这事给缓和了。
没料到他跑回来的这么快。
正在刘法眼苦思冥想怎么劝解赵瑗时,随从领着于允文找上了门。他立马就应了下来。
此时,刘法眼脸上的笑意,收敛得干干净净。他按于允文给他交待的介绍方式,开了口:“这位兄弟是陈状元的仇人,听闻殿下回来,献计来了。”
赵瑗的心思全不在朝政上,碍着二人深厚的私交,才来跟他照个面,想着等他说了事,就赶快打发他走。一听这话,顿时来了兴趣。
“二位坐。”
又对旁边立着的香草说:“上茶。”
王知府再三信誓旦旦的保证,绝对让陈正献那厮正常的活着,才终于把张伯这尊瘟神送走,还没来得及喘口气,随从回来了。
什么叫绝境逢生?此时就是。
什么叫快到手的鸭子自己飞了?此时就是。
王知府却没有一点绝境逢生的喜色,反倒心里是七上八下的不安。若是换上其他人,即使失败了,也损失不了什么。
但于允文就不一样了。他若真是说服了赵瑗,那他的胆色和才能将不容小觑,或许是将来的一个劲敌。陈正献既使活着,早晚也得栽他手里。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有仇谁不想报仇?不报仇那是时机不到。
就在王知府焦燥的坐立不安时,一名中年捕快慌慌地跑过来。
“有人在陈府门口骂街,看样子是普安王府的人,大伙也不敢擅自抓。特来问问大人,抓还是不抓。”
王知府不耐烦地说:“这小事也用专门跑回来禀报?让他在那里骂吧,让陈府的人出来给他端碗水,免得骂得口渴。”
捕快是王知府的远房亲戚,原来是个书生,多年苦读,乡试都没过,在杭州府里寻了个捕快的差事。
读过书的人,跟大老粗说话是不一样的,描述事物的时候,特别的形象。
捕快书生苦脸说:“小的从未见过骂人这般惨烈的,骂得鲜血淋淋,地动山摇,风云为之变色。”
他说的话,听着有些夸张,在现场的人,非但不觉得夸张,还会认为形容的太贴切了。
秋葵赶到陈府门前,看到陈府厚重的朱红大门关闭得紧紧的。宋小宝骑坐在门口右边的石狮子上,背对众人面朝大门,跟发了疯的斗鸡似的,扯满嗓子地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