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唐问宋

    “王将军也好不到哪去啊！”耿平看着王绪满面污垢，衣袖上还沾着血迹，倒是像个从地狱爬出来的小鬼。

    王绪并不知道耿平的来历，还以为是李君招募而来的头目，对他喝道:“去把李君叫来，你还没资格与本将说话。”

    却见耿平一招手，虞雄的人马随即从灌木林中冒头向王绪奔来，杀喊之声，吓跑了王绪随行队伍数十名兵士。

    王绪抽刀而出，抵在耿平身前，神色慌张道:“你要作甚，不怕本将回不去，部下杀了李君的夫人，你无法交代吗”

    “别误会，别误会！”耿平张开双臂，毫无防备，“李司马只是交代我，要用这二十石粮食换回军士的家眷，至于他娘子，等李司马筹备好王将军索要的粮食再说。”

    “不行！”王绪果断道，“除非五十石全部到手，否则一个也不放。”

    “别再执迷不悟了！”李相急声劝道，“将军也不想想，你扣押军中将士家眷，他日李司马将骁卫都归还于将军时，将军又如何安抚他们呢”

    王绪最在意的就是出钱重建的骁卫都，不过眼下他已经不抱希望了:“他们早已经被李君喂饱，成了他的狗腿子，哪还会再听本将调令”

    “王将军此话让人寒心吶，实在寒心吶！”耿平连连叹息。

    而虞雄所带士兵已经将王绪的话悉数听声入耳，这正是李君为何不亲自前来的原因。毕竟骁卫都许多将领都是王绪出钱亲自选拔，其中有不少人还在感念王绪的提拔之恩，今日只需虞雄将他所说之话全部带回去，那些还在思念王绪的人自会了然于心。

    见王绪终是被李君摸得一清二楚，耿平趁热打铁道:“王将军把将士们的家眷放了，不仅能给他们一个交代，山中粮食也能够用啊！”

    “本将若是不放呢”王绪明白，李君这是在收买人心，若是他放了众人家眷，那些他亲自选出来的将领就再也不会听自己的了。

    “那就只能按李司马说的来办了……”耿平撇嘴道。

     




第六十九章 金精山之战（三）
    东南山下的竹林是王绪当初被二州逼进金精山的地方，同样那里也是刘行全两个弟弟德全、待全的葬身之地。

    王绪带人仓皇逃窜至林中，发现刘行全坐在两堆乱石之间，抚摸着手中的牌位，他急忙喝道:“行全救我！”

    刘行全拭去泪水，将写有‘吾弟德全、待全之墓’的牌位钉在两堆石块前，仰头长望空寂的云空，泪水再一次沁湿了他俊俏的脸颊:“苍天啊，我刘行全到底做错了什么，以致兄弟被亲人残害”

    “你告诉我！”刘行全提刀走近王绪，厉声喝问道，“为什么要杀了他们他们才过冠礼之年，每日嘴中尽是仰慕大哥之语，要为大哥上刀山下火海……”

    “我也不想啊！”王绪悲泣道，“他们若是放走了何云初，大哥岂有活路”

    西归的落日斜照在竹林空隙中，泛起一股浓浓的乡思，若是他没有听裴横之言，聚万余盗贼夺取二州，而是继续在寿州做个屠户，又会是什么情形呢

    或许这就是权力的游戏吧，古来万事东流水，志大才疏者坐在那个位子上，到头来就会像王绪这般。

    而如今的唐末各州各府，诸如王绪之流遍地皆是，这也是李君不愿以戈之戈，结束唐末乱世风云的原因。

    解决王绪之前必须先过刘行全这一关，李君也就给了他这个机会。

    二人回顾往事间，邹勇夫已经将解救的众人带来，在见到李君的那一刻，何云初托着疲累的身子，奔过来一把抱住他，那劲道险些勒死了李君。

    “娘子平安就好！”

    李君话还未说完，何云初哭噎道:“以后再也不分开了……”

    清理她的秀发时，李君发现芍药正在一旁颔首低眉，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姐姐也无事吧”

    这一路有何云初照顾，芍药毫发无伤，就是见到夫妻二人情投意合，心中难免有些吃醋。

    “怎么不见郝刚”李君左右寻看，也没找到郝刚人影，当初郝刚不是掩进王绪队伍，一路照应吗

    何云初的哭泣声引动了芍药的伤心，只听她呜咽道:“那日进入洪州时，王绪发现了郝刚兄弟藏在队伍中，王审知连忙知会郝刚回去找你支援，可王绪已经派出一队人马前去追赶，之后的事就无从可知了……”

    “那就无事……”李君安慰自己道，以郝刚的机灵，应该不会出什么事。

    “李兄弟打算如何处置那人呢”王绪此时已经被大军团团包围，手下几个兵士见状，纷纷丢盔弃甲，拜倒在地，乞求饶恕，耿平更在乎李君对于王绪的处置，这能从中看出他的为人。

    不过现在王绪似乎还想做最后一丝反抗，他正挟持王审知，急唤王审潮出来说话。王审潮担心弟弟安危，上前问道:“王将军还有什么吩咐”

    见王审潮似乎还念旧情，王绪直言道:“审潮，自我起兵后，第一件事就是去请你们三兄弟辅佐我，如今你帮我杀了李君，咱们领兵夺取汀州，我奉你为全军主谋，他日再向福建观察使为你请命为州将……”

    “王将军还有何兵将可用”耿平在一旁嘲笑道，经过先前李君的离间，王绪已经成了孤家寡人。

    王绪见王审潮无动于衷，向军中疾呼:“牙将陈霸先何在还不速速斩去李君头颅”

    “陈霸先与孙儒大军对敌时，命丧箭矢之下……”李君轻语道。

    “邹盘呢”王绪急切道，“当日你家人无衣无食，是我送你家产，还为你结亲，封你为牙将，也不助本将一臂之力吗”

    “王将军忘了，你着急渡江，全然不顾江边百姓，邹盘为了保护家人，拼死奋战李琼骑兵，最后被李琼斩与马下。”

    李君说时，拉过一旁的耿平:“若不是这位耿大哥带军及时赶到，击退李琼兵马，邹盘家人也将命丧李琼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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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拜剑盟誓
    军中多数将领都不理解李君的做法，即使为一路而来惨死的无辜之人，也应该杀了王绪，但他们岂知，一旦杀了王绪，下一个坐上主公位置的人，如果没有李君那般高恩厚义，必然会造成人心不服，接下来就是军中离心，互相争权的情景了。

    而李君这样做，危险系数也极大，他现在是众人心中主公的最佳人选，一旦让权，新上任的主公，会不会也防他一手呢

    这是一个极具挑战性的举措，一旦操作失误，先前所做之事全都白费了，不过李君还是坚信他能做到，也必须做到。

    王绪在得知李君不打算杀他，也是一头雾水，然而此刻，又有什么能比和家人团聚，更让他感激的呢

    在没有得到李言从泉州的回报前，李君还是让大军先在竹林四周安营搭帐，为大军重新选出一个主公，再行兵进泉州。

    “李兄弟，你这做法，老哥实在想不明白啊！”耿平先前还以为李君与他那朋友李荣一般心思，想要占取一州，重整山河，而且李君的心性比李荣更加适合，不想他竟说要自己帮忙，想方设法，将已经明显到手的主公之位让于王审潮。

    王审潮在听到要他做众人主公后，也是大吃一惊，连连推辞，自己可没那个本事。

    此刻大帐内只有四人，有些话李君不好说，只能委托何云初开口:“潮大哥也知道，我家夫君为人和善，虽说有些才能，但毕竟太过年轻，而且他又太过仁慈，不能杀伐果断，一旦统军必会露怯，还望潮大哥不要再多推辞。”

    杀伐不够果断王审潮瞥眼看了李君一眼，想起当日他杀刘健锋那叫一个干脆。

    “李司马若是真的不想做我等主公，还是去请刘行全吧，他与李司马并肩作战，抵挡孙儒，军中还有些许威信，想来兄弟们也会服从……”王审潮推辞道。

    “刘先锋虽有威信，但他与王绪同脉，军中也有不服之人，难免日后再起兵戈，如今我们已经不能再起内斗了。”李君苦口婆心道。

    话言未了，王审潮面色凝重:“那李言呢他在军中也甚有威信，而且还有李族长的威望，想来应该也能做主公吧”

    “李言生性淡泊，或许一时心切会做几天玩玩，之后就会撂下摊子跑路不见踪影了。”对于胖哥哥李言，李君是了然于胸的。

    “那请耿将军如何”王审潮看向耿平，他实在担不起这个重任，在来的路上，他亲眼见过李君为大军粮食发愁是何等煎熬，自己连李君一半的能力都没有，如何带领众人找到一个安居之地

    “我是个外人，没有人会服气的！”耿平无奈道，若是能早些结识李君，他还真想过一把主公的瘾。

    李君此刻也看出王审潮的想法，劝解道:“潮大哥只管坐上主公之位，粮食的事全都交给小弟即可，等过些时日进入泉州，众人安定，我自当卸去一切职务，回归乡野，专心与我家娘子为潮大哥的州府增添人口。”

    “去你的！”何云初闻言，本想踢打李君，见又外人在一旁，反倒娇声呵斥道:“你在想屁吃。”

    李君却臭不要脸道:“娘子年纪也不小了，再拖下去，恐怕何家列祖列宗都该着急了。”

    二人一唱一和，把原本一脸愁绪的王审潮逗笑了:“云初妹子确实该想想这件事了。”

    闻言，李君急切道:“那潮大哥是答应了。”

    “不行！”王审潮坚定道，“我虽有心，但终究是能力有限。”

    见他与其如此强硬，李君也不打算从他这里做突破口了，安抚他回去休息，至于主公之事明日自有分晓。

    “李兄弟又在打什么鬼主意”王审潮走后，耿平见李君又是挠头，又是抓耳，想来还是没放弃，又在憋什么坏主意。

    忽然，李君灵机一动，从怀中掏出那本《春秋运斗枢》翻看许久，觉得天象恐怕是现在唯一能让众人信服的办法了。

    可惜天不遂人愿，今夜连个星辰都没有，明月更是一道残勾，被黑夜吞噬。

    “哎！我真是个死脑子。”李君用书拍打自己那不开窍的脑瓜，天象天象，未必一定要看天啊。

    “有什么办法了”耿平正在追问时，李君已经上前从他腰间解下佩剑，只说暂借一用，明日自当归还，随后便消失在竹林不见了踪影。

    耿平的佩剑是从孙儒那里缴获而来的，当日还是李君一眼发现，那长剑是一把名副其实的八面汉剑，为了感谢耿平的相助，特意送给他的，而汉剑在唐时已经不被看重，只能作为彰显身份的随身之物。

    次日，午饭过罢，李君将重新推选主公之事说与众将，邹勇夫听后，诧异道:“李司马领兵退却孙儒，又一手安排我等渡江，还将我等带到此地，难道不该为我等寻求一个安居之地吗



第七十一章 专业裁缝
    王审潮耳畔响起一声脆鸣，他惊愕地看着那柄八面汉剑微微颤动，他没想到李君最终竟是在弟弟王审邽身上下手，看来李君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要自己做这个主公。

    岂止是王审潮没想到，连始作俑者李君也没想到，起初他是想在王审潮的三弟王审知拜剑时，让躲在暗处的耿平发出碎石敲打，再以竹丝拉动埋在土丘上的汉剑。

    然而王审知太过冒头，当时众人还不能对拜剑之事信服，加上众人注意力太过集中，耿平不好下手，李君只能顺水推舟，一直等待最后拜剑的王审邽，才对耿平暗发指令。

    要说这王氏三兄弟，其实都是出自农户，大哥王审潮虽说之前做过县吏，也只有点粗浅的学识，而三弟王审知并不是史书中美化的那般，时值唐末，兵患天灾不断，他几乎是斗大个字不识，当时在光州刺使府任职工吏时，全凭他二哥王审邽在一旁辅导。

    三人之中，就属王审邽早年有过求学经历，为人也是沉稳谦逊，在汉剑发出脆鸣的那一刻，他先是面带惊愕，然后就迅速平缓了心情，因为他明白，李君最终的目标是他那急公好义，颇有些威望的哥哥王审潮。

    邹勇夫此刻还不明白李君的想法，他和虞雄大眼瞪小眼，觉得李君让一个毫无威望之人做主公，恐怕很难平息众人心中疑惑。

    却见李君已经下拜，称王审邽为主公，他们二人早已铁了心跟随李君，此刻不管李君是何打算，也只能先随其下拜:“请审邽兄为我等主公，引领我等寻找安居之地。”

    余下众人还在愣神，王审邽已经上前扶起三人:“三位快快请起，审邽无德无能，主公之大任，实在不敢当。”

    说罢，看向自家大哥:“但我大哥审潮为人公正，或许可以带我等找到一个安居之地。”

    到了此时，李相等王绪之前的心腹已经明白，这场匆忙的闹剧是出自李君之手了，他们担心的是，新主公上任后，会不会像李君那般大度对待他们。不过王审潮的公正之名，众人也都听说过，想来在这正值用人之际，王审潮也不会过多屠戮，随即也拜向王审邽。

    至于剩下一些新人，他们是没有资格参与这场劝进的，只好等待王家人自行商议。

    在李君又引领众人三番劝进之下，王审邽终于将那顶大帽子撇给了哥哥。

    王审潮此刻已是被李君逼迫到骑虎难下的境地，如果他这次不认领主公，李君肯定铁了心还要再出花招，让他坐上这个难受的职位。尽管他不明白李君为何要执意立自己为主公，但李君也说过，认领主公后，他会贴身辅佐，想来自己也不会沦落为王绪那般……

    “诸位都是生死与共的兄弟，我王审潮今日暂且领了主公之职，带大家前去寻找一个安居之地，他日若是有明公指引，众兄弟再请他为主公如何”

    在众人的应声中，王审潮将众人扶起来，提起那柄汉剑，摆在军旗之下，带众人对苍天明誓。

    一场既荒诞又让人无法信服的选任主公闹剧就这么匆匆收场了，如今最重要的还是先将大军开往汀州与李言汇合，所以对于王绪的处理也就暂时搁置了。

    至于军中任命，王审潮初当大任，也不敢轻易调动，只是依李君之计，许诺等拿下泉州后，再对众人升官加职。

    大帐内王审潮始终不明白，李君为何一定要去拿下泉州，近在眼前的汀州不好吗

    汀州位于福建长汀，地处武夷山脉南麓，南边即是岭南之地，西北即是现在大军所处的赣南，是闽粤赣三地的古道枢纽和边陲要冲，被称为福建的西大门。此州沟壑纵横，山重水阻，汀江南流入海，水草绿茵，是个极佳安居之地，而且当地的客家人也十分好客，与他们商议后，当地刺使应该可以容纳大军，又何必再起兵戈取泉州

    王审潮的保守，还是他刚刚上任，不明白这个主公的难做，唐末凡是有兵力者，都是不进则退，一旦困守一地，无需几年，必备他人所取。

    而李君对于泉州的势在必得，还是看上了泉州的海港，当然还有唐末第一海上贸易的岭南和江浙对内贸易的大运河，只不过现在要先把泉州紧紧攥在手中。

    王审潮心中明白，他这个主公是人家李君一手扶上去的，既然李君有心，想来他必然有办法拿下泉州，自己只管打理好军中要务，为他免去后顾之忧即可。

    当大军开拔进入汀江时，李君才明白，为什么后世人称客家之乡的汀州是阛阓繁阜了。闽地三大江——闽江、九龙江、汀江全都是由汀州流出，而且天下之水皆东流，唯有汀江之水独南，确是个不错的栖居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