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绡方才见她与文绍安一同从大理寺里走出来,又在门口貌似亲密地说了好长时间的话,已是大惊,再见她衣领松散,显是整理过衣裳,定睛一看,她胸口处隐约可见红痕,更是惊得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她家姑娘不过十一岁竟然私会男子,似乎还失了名节,就算对方是状元郎,若是被程夫人知道了,也非要把她这个贴身丫鬟杖毙不可。
几个念头转过,红绡定了定神,打定了主意,绝不将此事传扬出去,尤其不能让程夫人知道,程锦今日将她带出来,显然是视作心腹,她也定要将此事瞒得好好的,只要将程锦伺候高兴了,今后定能有好前程。
幸亏她方才让雇来的马车停在墙后,程锦又做男子打扮,应该不会有人留意到他们。
程锦有些不舒坦地动了动身子,她连忙凑近给她掖好披风,看着程锦那出尘绝艳的小脸有些出神。
她家姑娘生得这般貌美,又聪慧过人,与文绍安这位名满京城的少年郎,倒是当真般配,这么想着,那份心虚的感觉倒是散了不少,甚至还有些话本子里那丫鬟红娘的成就感。
至于文绍安,虽然是个俊俏的少年郎,她却是没有非分之想的,毕竟她比他还要年长一岁呢。
而程锦才十一岁,就算今后嫁给文绍安,少说也得过个三四年,她今年都十六了,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留到那时候还不嫁人的,便是咬牙不嫁,文绍安也不会看上她这个老姑娘,何况论相貌,她虽然也算生得妩媚,却比程锦还要差了很大一截。
红绡虽然势利,可脑子还算清醒,心里拿定了主意,很快便抛下心头的包袱,变得自然起来。
“姑娘,咱们到了。”
程锦被红绡轻声唤醒,睡眼惺忪地揉了揉眼睛,“这么快便到了”
红绡给她系好斗篷的衣带,“咱们回去再接着睡。”
程锦点了点头,精力依旧不济,之前在大理寺不过是强撑,如今恨不得睡上三天三夜才过瘾。
程锦回来的时候,青萍正眼泪汪汪地守着院子,一见她回来,立刻迎了上去,“姑娘,你去哪儿了”
程锦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先服侍我睡一会儿,无论外头发生了什么事儿,都别来烦我。”
“姑娘究竟是怎么了”青萍扯着红绡急道,“若有不妥,便该唤大夫来啊。”
“没见着姑娘这是昨日累着了么你一惊一乍地做什么”红绡把青萍的手甩开,“你去外头守着,我先服侍姑娘睡下再说。”
若真唤了大夫来,让大夫看出端倪,可如何是好,就冲着程锦胸前的红痕,她都不敢让青萍来贴身伺候。
红绡面上闪过一抹慌张,亏得程锦还不曾来癸水,否则要是怀上了娃娃,那便无论如何都遮掩不住了。
青萍见程锦实在困得不行了,只得咬牙捺下心中的焦急,“姑娘,我便在外间,若有事便唤我一声。”
程锦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便沉沉睡去。
“你今日究竟将姑娘带到哪里去了”待得红绡出了里间,青萍便扯住她质问道。
“什么叫我带姑娘出去分明是姑娘带着我出去的。”红绡甩脱她的手,“青萍,你过去教过我,要认清谁才是自己的主子,今日我也把这句话送还给你,五姑娘是我们的正经主子,我们做丫鬟的便是服侍好她,惟她的命是从,你若是还觉得大姑娘好,便回大姑娘那儿去”
“你说的是什么胡话”青萍怒不可遏地挥手,“我待姑娘忠心耿耿,从无二心,容不得你在这儿胡说八道,便是你成天蛊惑姑娘,她才会做出那么离谱的事儿”
“姑娘如何离谱了你做丫鬟的,倒是议论起主子来了,你还当姑娘痴傻,事事凭你摆布么姑娘要做什么,自有计较,轮不到你成天在大姑娘那儿献媚,她们俩是亲姐妹,那是她们之间的事儿,要交待也该是姑娘自个儿去同大姑娘交待,你在那儿掺和什么劲儿”红绡本就比青萍泼辣,数落起她来语速极快,急得青萍落下泪来。
“我都是为了姑娘好”
“你一个做丫鬟的,凭什么决定什么对自个儿的主子好只要主子说好,那便是好,一仆不侍二主,你事事以大姑娘为尊,分明是把大姑娘当成自个儿的正经主子,既如此你便回你主子那儿去,在五姑娘身边待着是怎么回事做细作么”
第一百二十九章 胡言
“去拜师我先前如何不晓得”程锦皱起眉头,老大不情愿道,“女学里的先生那么多,何必单单拜入余先生门下。”
“余先生不是女学里的先生,是太学博士呢,平日里在太学里给学子们上课,只偶尔来女学给我们上几堂课,她学识渊博,本就是科举出身,比范先生和女学里的先生们能给咱们更多指点。”程钤对余溪推崇备至,无视程锦那不情愿的眼神,犹自说个不停。
“既然我们要考科举,就得有个正经的先生指点,寻常先生是不会指点女学生的,余博士是个女子,若能得她指点是再合适不过的了,也不会有那么多人说闲话。且余先生出身鸿山门下,博学多才,十六岁便中了进士,便是比状元郎文大人也不多让,后来因为她父亲去世,丁忧在家三年,这才刚刚任了太学博士,她的性情温和耐心,听过她的课,没有不喜欢她的。我也是大着胆子求舅舅去探探她的口风,没想到她还真允了今日一早她去太学前就打发府里的婆子来同我们说呢,余先生果然是个端方严谨的好先生”
余溪再好,程锦却是一百万个不愿意拜她为师的,论辈分,她还是她师伯呢,连苏寻要她重新拜入鸿山门下,她都不愿意,又岂会拜比她矮上一辈的余溪为师
“我不去。”
程锦一向听程钤的话,还是头一回如此坚决地反对她,说得正高兴的程钤一下子愣住了。
“你”
“先前鸿山夫子让文绍安来传话,让我拜他为师,我都不情愿,又何况是夫子的弟子。”程锦有些倨傲地直言。
“你,你说的这是什么话”程钤几乎要以为程锦得了癔症,什么夫子,什么文绍安,这样的梦,她还真敢做,“你几时见过文大人”
“昨日才见的。”程锦平日同程钤很亲热,但昨日听闻鸿山的遭遇,心里正憋着火,不痛快得很,这一大早的听说鸿山的事儿,心里不好受,脸色也难看得很。
程钤一脸古怪地看着她,她说的话她是半个字都不相信,只当她是这几日睡昏了头说的梦话,纵容地笑了笑,“还是先吃饭吧,你且在家歇几日,拜师的事儿过几日再说。”
吃完饭姐妹俩向程夫人请安,乖乖听了程夫人的好一通关切,才退了出来。
程钤觉得程锦那日进宫受了惊吓,不仅嗜睡,还生出幻觉来了,不免忧心忡忡,寻思着是去寻个太医过来把脉,还是请个道士过来收魂压惊。
程锦却拉住程钤,低声道,“我差点忘了问大姐之前查探府里下人的事儿可有眉目了”
“我也正想同你说这事儿,”程钤细细地打量了程锦几眼,“你如今的精神可还撑得住”
“大姐,我没事。”程锦啼笑皆非,程钤也太小心过度了。
“你同我来。”虽然忧心程锦的精神状态,但事关府里下人们的忠诚,可不是件小事,程钤想了想,还是领着程锦去了自己的屋子,拿出一份名单递给她,“这些人便是我疑心他们有问题的,他们底子有可疑之处,但这些年看着还算正常,没寻到什么大的错处,我自个儿也拿不定主意,你帮着一同看看。”
承恩侯府的主子不少,下人更多,上上下下一百多号人,亏得有程钤这个熟悉后宅的大姑娘亲自逐一排查,才拢出这份十来个人的名单。
程锦一边翻着单子,一边道,“倒也不限于他们的出身和底子,那严掌柜便是刘府的家生子,身家再清白不过的了,可谁能料到他会不小心着了道,中了傀儡蛊。我算是见识了,南蛮人的傀儡蛊当真厉害,平素表现得与常人无异,只在蛊毒发作之时发疯”
“严掌柜是中了蛊”程钤大惊。
程锦挠挠头,“从庄子上回来,事情一桩接着一桩,倒是忘了同大姐细说。”
程锦将事情简单同她说了,听得她一阵阵后怕,“没想到如今南蛮竟如此猖狂,当真是防不胜防,府中竟混进一个这样的,幸亏阿娘当初及时将他送走了,否则阖府上下都要遭殃。”
“阿娘心思细腻,想必当初就算无法确定,也有所怀疑,否则不会将跟了自己许多年的左膀右臂送到庄子上。”
“这些南蛮秘术真是害人不浅”程钤恨恨道。
“此人是六妹的乳母”程锦突然指着名单上的一个名字问道。
程钤凑过去,点了点头,“不错,这个秦氏当年遭了土匪劫掠,一家数口死了精光,自己也受了惊吓,生下一个死胎,被咱们先头的那位三婶给救了,正巧阿钰先头的乳娘得了热病被辞了,秦氏奶水足,便让她做了阿钰的乳娘。”
事情发生的时候,程钤的年纪并不大,对这些事儿却是记得清清楚楚。
“这个秦氏当初记在名册上的是京郊人士,家里又都死了精光,照理说在府外应该没什么亲戚了,可这几年总有个自称是她表哥的人上门寻她,虽说是远亲,可我还是觉得蹊跷,便将她列入名单里了。”
程锦想到程钰身上那几不可察的古怪气味,对她的疑惑又添了几分,“下回若秦氏的那个表哥再来寻她,暗暗同我说一声,先跟去看看他们有没有什么可疑。还有六妹那里,可有什么古怪”
“六妹的性子一贯不可亲近,每日从学堂回来,便躲在自己的屋子里读书弹琴作画,很少与人在一块儿,倒是看不出什么古怪。”程钤皱起眉头,“你是怀疑六妹”
“也谈不上怀疑,就是觉得她有些古怪,可一时又说不上来究竟是哪里不对,左右多留心些总没错。”
程钤点点头,突然想到,“阿娘当年去了酒中仙后就身子不好,会不会是从严掌柜那里过了蛊毒过来”
“我与大理寺少卿叶大人曾有一面之缘,知他们在查探蛊虫一事,昨日我便去了大理寺,同他们一分辨,果然不错。当初是严掌柜先中了傀儡蛊,那些南蛮人通过严掌柜给阿娘又下了蛊。”
第一百三十章 书
程钤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何时去的大理寺,我如何不知”
“方才不是说了,昨日我去了大理寺见了叶大人与文大人。”
“你真去了”程钤目瞪口呆,不知道是自己听错了,还是程锦又在胡言乱语。
“昨日一早便出门了,想着大姐该在闭门读书,便不曾搅扰,只让红绡出门雇了一辆车。”程锦笑道,“我上回已经登过大理寺的门了,如今也算是轻车熟路。”
“听闻叶大人为人冷漠严苛,她如何肯理会你这个小孩儿”程钤万万没想到程锦的胆子竟如此之大,一个闺阁女儿竟就这么大喇喇地上大理寺去。
“我递了拜帖啊,她不理会我,也总得卖承恩侯府一个面子吧。”
“你真真是胡闹”程钤都不知该说什么了,但还是下意识地忽略了程锦方才说的夫子想要收她为徒的话,便是她与叶萍和文绍安见过面,也不可能让远在鸿山的夫子看中,要收她为徒。
“他们可有提起蛊虫这样的南蛮不传之秘,如何会如此频繁地出现在京城”
“他们还在探查此案,目前尚不得而知,但我还是想来或许与祁王有关。”
“祁王为何要对阿娘下蛊”程钤手脚冰凉,人也有些木木的,她甚至都不敢去想严掌柜的模样,若是程夫人也成了那副模样
“究竟是何人要对阿娘下蛊,暂时还未查出,不过大姐不必惊慌,蛊毒并非无解,阿娘的蛊毒已经解得七七八八的了,再调养些时日,便可余毒尽消,与常人无异。”程锦有些遗憾道,“严掌柜是发现得太迟了,若能早些解她的蛊毒,断不至于落得这样的地步。”
“那些太医根本不曾辨出阿娘的病症,如何能解她的蛊毒阿娘又不曾请过其他的大夫,”程钤眼神复杂地看着她,“蛊毒是你解的吧你就只在我房中读了几本医书,上头并无提起南蛮的蛊虫,你如何会解的”
程锦“嘿嘿”一笑,“此事说起来也是凑巧,我在平康坊闲逛的时候在书摊上买了一本不起眼的杂记,谁知里头就写了蛊虫的事儿,我将那本杂记同之前读过的医书,两相对照,便想出了解决之道。”
“什么杂记”程钤犹自不信。
程锦让青萍回屋取了一本半新不旧的书出来,“就是这本南山游记,上头写了南边的风土人情,虽不知作者为何人,但颇为引人入胜。”
程钤半信半疑地借过书,随手一翻,发现程锦说的果然不错,这就是一本讲南边风土人情的手抄本,大梁也有不少这样的书籍,并未交付正规书坊编印,而以这种手抄的形式流传,看这本书的模样,大概也有几年时间了。
她翻到书中谈及蛊虫的部分,果然描述得颇为详细,因为程夫人的关系,她连忙捧着书细细读了起来。
“阿娘中的是何种蛊虫,我瞧这书里所载,似乎没有一种病症与之相似。”程钤皱眉道。
“书中写到,蛊虫随饲主养育方式不同,也有种种不同,虽将它分了几大类,但实际上每一条蛊虫都很不相同,但解法却是大同小异。”
程钤点点头,“都是以人精血诱之吗”
“我瞧着这应该是最简单有效的法子了,否则每条蛊虫不同,解蛊者不知它们是如何长大的,便无法对症下药,有解同无解也没什么区别了。”
“你之前便是以自己的精血相诱,解了阿娘身上的蛊”见程锦点头,程钤有些恼怒道,“这么大的事儿,你怎么也不同我商量一下,若是中间有个差池,可如何是好”
“我也只是看了书上所说,不曾上手试过,更不知这书写的究竟是对是错,本没想着要这么快付诸实践,可那时候阿娘脸色太差了,我担心照书上所写的,一旦蛊毒发作便无药可救,心一横,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就试着解了一回,没想到还真的成功了。”
程钤一脸后怕,“你胆子也太大了,可是入宫前夜,你闹着要同阿娘睡的那日你虽然聪明,在医道上也有天分,可也太莽撞了,今后万不可再行此险着,你如今可有什么不适”
“没有没有,大姐你尽管放心,”程锦笑道,“我天生神力,正是书中所说的那种血气旺盛之人,不会出事的。”
程钤这才微微放下心来,但还是不忘提醒道,“你一向身子骨好,昨日却昏睡了这么久,可见蛊虫对你的身子还是伤害颇大。如今南蛮蛊虫肆虐京城,这卷书你可交给大理寺,能救一个是一个,也算是功德一件。叶大人和文大人都是天资极高之人,蛊虫的事儿交给他们即可,此事太过危险,你就别掺和了。”
“大姐放心吧,之前是为了阿娘,不得已而为之,我才不会为了不相干的人以身涉险呢。”程锦笑着挽着程钤的手臂,“这卷书我借他们抄一本就得了,这么好的书我自个儿可得留在身边呢。大理寺那里也得常去,他们的天分高,人也多,在蛊虫一事上的钻研定比我们俩要透彻,多去大理寺偷师,今后要再遇上这事儿,我们也不至于手忙脚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