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山梦雪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惠风明月
看着小家伙泪水直在眼眶里打转转,这若是别人会让全升火冒三丈,更折磨的狠,但对着小志远,虽也是习惯性的火冒三丈,拧得更狠,但那三丈之火却很快就没了踪影,心生怜惜之下松了手。
孩子在绺子里,就象女人一样是稀罕物件,全升很多地方和别人不一样,但有一样却差不多,他也稀罕这孩子。虽然他总想否认。
这孩子长得漂亮,而且安静不闹腾,看着他在院子里游来晃去,都是一道好看的风景。
看着这个孩子,会让他想起自己的小时候,和小家伙一样,他也是个可怜的弃儿,被家族抛弃,是跟着舅舅长大的,从小受尽舅母和表兄弟们的白眼和欺辱,毒打和饿饭是家常便饭,没少吃苦。
全升松了手,看着孩子的眼神忽然间就变得复杂起来,之前看到小家伙有些摇晃,应该是跪久了膝盖疼吧,小家伙跪那么久人都摇晃了,也没有开口讨饶,这一点,全升都服!
全升叹口气,屋子里还有个把小志远带出号子的亲信在边上伺候,全升挥挥手,待那亲信退了出去,全升把小志远抱起,放在自己大腿上坐着,一手搂抱着他,一手轮流的替他搓揉着两个小膝盖。
小志远看着全升,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小小年纪,不明白为何全升一会凶一会又对他好,眼神里有惊疑,但也有那么一丝感激。
就那么一丝的感激,就已经让全升心情更复杂,轻声骂一句:“小兔崽子!你说你有啥用!捶个腿都不会!以后——坐着捶吧。”
小家伙没吭声,双目湛湛,看着全升。待全升也看向他,小家伙便把眼神移开了,明显不敢和全升对视。
全升又叹一声,自言自语的轻叹了道:“唉!被老子记恨上的人,落在我的手里,还能活着的,也就你了。再没别人!”
那个王八犊子顺天,不是放过狠话吗,说谁让老杜头和小志远少一条汗毛,他就让那人赔一条大腿!
呸!
顺天算个屁,有点功夫底子又如何敢在他全升面前放狠话!他偏要触虎须,就动给他看!而且不是动一条汗毛,他要的是人命!他倒要看看,顺天有没本事让他赔一条大腿!
老杜头是大夫,还用得着。而且是被顺天连累着不得不带小狗崽子,先不动他,动他顺天也不会伤心,要动,就动那小狗崽子!
顺天对那小狗崽子,谁都看得出来,比亲生的还亲,杀小狗崽子,让顺天那犊子尝尝什么是生离死别,什么是剜心之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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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傻顺与菩萨
仲夏。
青纱帐起,三江好和战全胜两边的互掐也进入白热化。互探情报,经常以大部队袭击对方外出抢劫绑票的小部队。
这一年的仲夏时节,大秃头以一队外出抢劫的小股匪众为饵,勾引战全胜大部队进入他的伏击圈,战全胜匪络中伏,死伤过半。战全胜元气大伤,加之名声极坏,走哪都有人举报,在当地再难立足,余部由全占带领溃逃外地。 三江好匪绺以缴获的枪支马匹扩充人马,声势反而比以前更盛。
海山平时在抢劫绑票时总走在后面,而在与战全胜对战中则英勇非常,此役他一人阵毙战全胜二柜、炮头两大头目,战后,升为三江好绺子里的“总催”(总催,四梁之下八柱之首,八柱中的扫清柱,率匪攻打有防御能力的大户等“响窑”,突围逃跑时殿后)。在绺子里排在大柜、二柜、军师,秧子房掌柜全升和炮头扫北之后,在绺内称六当家,六爷。总算是能被叫做爷,在刘家烧锅时,再不用睡通铺,有了自己的屋子了。
青纱帐起,也是匪绺活动最疯狂的时候。
三江好是大匪绺,有能力攻打修有炮楼和高墙的大富户、商号、油坊、粉房等“响窑”, 但“杀富济贫”只是大秃头嘴里的口号,三江好虽也有打“响窑”,但更多的是劫掠村屯,所过之处,民不聊生。
每当这个时候,海天就总是磨磨蹭蹭,不肯动手打抢。即便如此,看着那些被抢的人家呼天抢地,他表面上淡淡的,心里却仍不免自惭形秽。
这种事多了不免扎眼,有次大秃头问他为什么,他想了想,有些事儿也糊弄不了人,特别是大秃头这样的人,不如说实话。
海山对大秃头说:“大当家的,我也想发财,可我这人吧,心软,看不得人家哭,这些都是些小家小户,从人家的老人孩子嘴里夺食,我还真下不去这手。”
看到大秃头皱起了眉,海山心里都有些发怵,忙又表白:“大当家的放心,我绝无他意,弟兄们抢,我嘛就当警戒好了,以后分红柜时,还求大当家的多分我两个。”
大秃头心说不抢你当个屁土匪啊,为匪不抢定有图谋,这样子的人真留不得!但海山对战全胜作战勇敢,攻打响窑时也不孬,还不只一次的救过他命,平时也的确没有结党想夺他之位的表现。此人还用得着,也就冷哼一声走开了。
为匪竟然不抢,一来二去,海山在绺子多了个“傻顺”的外号。
这不仅是一种讥笑,更是一种危机,海山深知后果严重,如果不同流合污,那他就是个异类,迟早完蛋,他都升为总催了,虽求了大秃头几次了,可小志远在他外出时仍要拘在秧子房,这就是后果,这已经有以孩子为人质的意思了。所以若打下大户人家,他也会抢点东西,应付应付,但对穷家小户,却还是怎么也下不去手。
“六哥!”某次,在抢一个村屯时,一个崽子叫住了海山,海山升为总催后,和他好的崽子,叫他六哥,不太亲近的叫他“六爷”。那崽子是和他以前在刘家烧锅里睡一个通铺的,平日里交情还不错。
那崽子一边把一个陶罐往他怀里塞,一边说道:“拿着,你又不动手,再晚点可就什么都没了!”
“我都替你着急!”那崽子又叫道,他是真的替海山急,抢劫大项归绺子,小项归自己,崽子们人人都在往怀里揣抢来的东西,偏海山不动。
“这是啥”海山捧着罐子问。罐子没盖,往里一看,里头有十多二十个鸡蛋。
“鸡蛋!”那崽子说:“真是打老财得金银,打老太太有鸡蛋,那臭老婆子把鸡蛋放罐子里埋地下,一样被老子翻出来了。”说着就脚下生风的又跑去抢了,边跑还边扔下句话:“鸡蛋给远子吃,收好了!”
海山捧着那个陶罐走过一户人家,见篱笆墙里一个老太太坐在地上哭得声嘶力竭,边哭还边念叨:“这日子还怎么过啊,老天爷你开开眼啊”
那老太太边上有一小土坑,坑边还有一个陶罐盖,海山心知,八成自己抱着的陶罐就是抢这一家来的。
那老太太忽然不哭了,还从地上爬了起来,她看到了海山,不,她没看到海山,她眼里只有海山捧着的陶罐,那里面有她存的鸡蛋,一直不舍得吃,攒着准备赶集时卖掉,好换点油盐日杂。
跟着老太太眼里就没有陶罐只有海山了,满眼惊恐!海山走进了院子!他每前进一步,老太太就心一颤悠,海山身材高大,腰带上插着短枪!老太太身后的屋子里早就被翻箱倒柜,值钱的东西早没了,可里头还有她的老头子和儿子孙子,院子里还有她家媳妇儿,年轻水灵,就藏在院子角落的秫秸堆里,她怕!
第二十二章 伤寒
初秋。
战全胜又有了新消息:战全胜绺子,在邻县先是投靠当地一个绺子,后来因故起了争执,两相火拼,全占战死,他的绺子就这么“漂了(即散了)”。
老对头死了,他的绺子还“漂了”,再不用担心全占东山再起回来找自己报仇,对于三江好、对于大秃头当然是喜事一桩,这天,刘家烧锅议事厅里开了几桌筵席,招待大小头目们,小崽子们也都加菜有肉吃,以示庆祝。
晚上议事厅的筵席,不但有酒有肉,还有人唱曲助兴,唱者是个老秧子了,和老杜头同时绑来的,原来是个唱二人转小戏班的班主,家里穷无力赎人,亏得能说会唱,能逗匪众乐和,才活了下来。
那老秧子这会子正手舞足蹈,满脸是戏的唱着在吉林一带胡匪中流行的一首小调:
当了胡子不发愁,
进了租界住高楼,
吃大菜,
进妓院,
花钱好似江水流。”
一曲唱罢,众人正待喝彩,却听到“咕咚”一声,次席上有人栽倒在地。
众人一看,是六爷顺天倒在地上。
“咋的啦,这才喝了多少,就醉了”主席上的大秃头问道,表情有些不屑。
边上军师道:“顺天下午人就不大舒服,似乎是伤了风,他平日里酒量是不错,这生病了自然就比不得平时了。”
大秃头哼了一声,然后挥挥手:“既是醉了,就先回去歇着吧。”
有人扶海山坐起,海山身子软软的样子,边上扶他的小头目惊叫到:“大当家,六哥这不是醉了,是生病了,整个人烧得烫手哇。”
大秃头和军师连忙起身过来看视,果见海山脸色异常的红,摸一摸果然烫手,大秃头便向全升道:“老四!叫人把老杜头放出来,给他看看病。”
又向门外叫了声:“来人,把六爷搀回房去。”
老杜头被放了出来,背着药箱,走到海山的屋前,门前有个大高个子把着门,见了老杜头,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跟着放他进去。
屋里一灯如豆,海山躺在炕上,面色潮红,头上搭着冷敷退热的毛巾把子。
老杜头急切的把手摸向儿子的额头,手还没触到,就被海山的手一手握住,然后海山就坐了起来,把老杜头拉在炕上坐下,轻声的叫了声:“爹!”
老杜头大惊,一指在嘴上比划示意海山禁声,然后瞄一眼门外,示意门外有人。
海山却很淡定,轻声道:“放心,他是我的人。不只是他,在院子里还有个瞭水的。”
“可靠”老杜头问,他还是不放心。
“可靠!”海山道:“他们两个,命都是我的!都是枪林弹雨里的救命之恩!但这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我们都认同一个理,那就是穷家小户都不容易!”
绺子里的匪徒,多是出生于地痞流氓、酒色之徒,求的是发财致富,或以后被收编能混个官职,但也有些是被劣绅恶霸欺负,实在无路可走入匪绺求生求食的,后一种人对于海山的侠义之风格外看重,也非常的佩服,为免大秃头的猜忌,海山明面从上不拉帮结党,但暗里还是培植起了自己的亲信,虽然人数很少。
“爹!门外那人,绰号李大个子,长工出生,,和我已是肝胆相照的朋友,你记住他的模样!急时可相依!”。
见老头儿还是惊疑不定,海山又加一句:“爹,放心,我要不是有了可靠的人,哪敢装这病,就不怕全升趁我病了要了我的命!我这一年,可不是白过的,交了几个真正的可以过命的朋友!”
老头儿点点头,略略放点心,就赶紧办正事,海山握着他的手,好生的烫!
老头儿摸了摸儿子的额头,又号了号脉,疑惑的问:“你这烧不是伤风,是吃了……什么”
“辣椒!”海山轻声答道。他尽力做出轻松的样子,其实为了装这病,他硬是吃了一大包辣椒面,吃得大便都带血,但他不敢说,怕父亲担心。
“为啥”老杜头问
“狗日的看得太紧,一直没机会和爹说体己话,今晚上他们吃酒席,头头脑脑的全在大厅上,这是最好的见面说话的机会!”
“长话短说”海山急切的道:“这里你待久了怕有人起疑。”
“说!”老杜头一点头,他知道这不是说废话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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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谋定而后动
“原来你还知道啊!”老杜头脾气上来,忍不住拍一下大腿,点着海山鼻子骂道:“你个不听老人言的,几次了,叫你带上孩子走,你怎么就不听话呢!你还管我做什么呢,我都土埋大半截的人了!哼,你现在比我还不如知道不,树大招风,还招人忌恨,再不走,我怕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
老头子越说越气,站了起来,哆嗦着指着海山,压着声音,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顿臭骂:“什么是孝孝就是听我的话!你平安我才心安,让我心安才是孝!你在这里让我天天提心吊胆,悬着心知道不,这才是最大的不孝!你个脑子被驴踢了的,还隔三差五在孩子衣服里夹带吃食,带进号子里给我吃,这让人知道了还得了哇,妈的有一回还给我夹带进来两鸡蛋,你怎么不给我带一条火腿来!。你干脆大声嚷嚷我们是父子,让人把我们一起都崩了好了!”
海山低下了头,委曲的嘟嚷道:“我如何不小心了夹带进去的,都是千挑万选,闻着没什么味的吃食,就是怕偷吃时被人知道。那两个鸡蛋是例外,那天,是…是……五月十九!”五月十九是老杜头的生日,海山不敢为自己委曲,但想着老爹不但要在秧子房受罪,还过得不知时日,连自己生日都不知道,海山不禁一阵心酸,忍不住落下泪来。
老杜头愣住了,好一会儿说不出话。
五月十九,是他的生日!他自己已经完全没了这根弦,压根就没去想这事了,难为孩子还记得,冒着风险给他庆生!
看着海山的眼泪和烧得潮红的脸色,老杜头的心在滴血,眼睛也湿了。他能想得到海山有多么的不容易,虽然怪儿子太招摇,但在心底里,他也为他的儿子虽身在匪绺,却能成就为“顺天菩萨”而骄傲。
海山低头流泪,老杜头双手捧起儿子的脸,用两个拇指,替儿子拭去流下的泪水,手是干枯的、粗糙的、腌脏的,指甲是黑的,可动作却很温柔。
海山看着他爹,双手情不自禁的扶在老爹的腰上,打小他不是没哭过,可从记事起,他老爹可没从来没有亲手替他拭过泪水,不听话时用条帚抽他屁股倒是常有!这是第一次老爹这么温柔的给自己拭泪!海山又是伤心又是感动,喉咙里像被人塞进了一团棉花,别提多难过了。要不是时间宝贵处境危险,他真想抱着老爹痛哭一场。
“山子!”老杜头的声音和缓多了,满脸温情:“我这一辈子,有你和德子这样孝顺的孩子,知足了。我现在的心愿,就是你们平平安安的活下去。不要再管我了,我也知道你有本事,此地不宜久留,早点带上孩子走吧,远远实在太可怜,林家不稀罕咱稀罕!林家不要他咱老杜家要他!你以后一定要视他如已出,好好待他。逃出去后,别回家,直接出关投奔你师傅去,过个几年,再回来!”
“不!按我说的做,我一定要把爹救出去!”海山说得斩钉截铁。
他苦心经营谋划了一年,要他放弃,他无论如何不甘心。
“爹,有些事我一时半会也说不清,只求你,你一定要信我!信我能把你救出去,爹,就算你说我不孝,也拦不住我了!能扔下老爹自己逃命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是我杜海山!求你了,按我说的做!”
老杜头努力静心,想了想,就摇头苦笑:“山子,你想事还是不够周全,有些事你想得太美了。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能在秧子房活到现在”
“因为你是个大夫!他们用得着你,别说咱家无力赎人,就算有能力,估计现在他们也不会轻易放人了。”
海山略顿一顿,又道:“猫冬走人或是拔香头子走人,我带上孩子容易,但要再带上你,就很难了。就算认了你当干老,要带你走还是理据不充分,不合情理,搞不好就是偷不着腥还白惹一身骚,白惹他们猜忌。”
老杜头不住的点头:“你知道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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