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山梦雪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惠风明月
李熙涵养再好,也被呛得红了红脸皮,对方要不是张惠霖,敢在他面前又是巴子又是**的,他一定要他的好看!
可眼下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李熙把那点不快,囫囵吞到了肚子里。
“这不是赶时间吗,我是从一个招待会上直接赶过来的,这都已经来晚了,哪有时间回去换衣服啊!”
李熙说着,左右看看,这条马路新开,又是傍晚时分,行人稀少,李熙再走前一步,凑到张惠霖的身前,小声问:“那‘货’,下午可按计划上路了”
张惠霖立马回复了正形,往李熙跟着凑了凑,也小声道:“上路了!我们给他在木箱上打了小气孔,外头铁皮包角,结实着呢!混在东兴织染公司的货里,卡车又有你给的通行证,司机是自己人,放心吧!”
“要惠霖兄冒此巨险,弘远汗颜。”李熙拱了拱手:“梅子瑜离开长春,我还能略尽薄力,助他翻过长城入关,可就全仰仗惠霖兄了。”
张惠霖点头:“放心吧!我一定不负所托!”
李熙所说的“货”,就是梅子瑜。梅子瑜如果再落在日本人手里,对于志远、对于李家,都是一种危险,要解除这种危险,要么将梅子瑜灭口,要么救人救彻,把梅子瑜送入关去,离开“满洲国”的管辖范围。
李熙选择了后者。
日本人的情报机关,通过满铁,对于铁路的控制,在“九一八”事变前,就已经很严密,乘客的动态情况一直掌握得很好,何况现在满洲国已经立国,火车上和火车站都有宪兵和特务,梅子瑜这种要犯,坐火车的话,失风的可能性极高,东北入关唯一的出口山海关,是出名的鬼门关,搜查极严,梅子瑜要入关,只能想法走别的渠道,而凭张惠霖与老张家的渊源,必和活动在长城边上的抗日武装有联系,所以李熙托张惠霖找渠道,送梅子瑜翻越长城入关。
张惠霖的脸色,比之前和缓了好些:“弘远,临封箱前,梅子瑜要我给你还有善德带一句话,谢你们父子二人的救命之恩。”
张惠霖说着,脸上有了敬佩之色:“老弟啊,我以为你当了高官,说是追求曲线救国的理想、要在东北大兴民族工业,改善民生,实则完全投日本人怀里去了,没想到你还有如此肝胆,这梅子瑜你都敢救,”张惠霖说着不但拱手,还深深一揖:“惠霖佩服!”
老朋友如此前倨后恭,李熙心里有点小得意,但脸上却无半点得意之色,忙伸手虚扶一扶,淡然道:“惠霖兄言重了,我们都是炎黄子孙,和日本人比起来,梅子瑜是和我们血缘更近的同胞!”
“说得好!”张惠霖深以为然,击节叹赏。
边上的朱厚辉,闻言偷偷看了他的主子一眼,“我们都是炎黄子孙,和日本人比起来,梅子瑜是和我们血缘更近的同胞。”,这不是东翁问哥儿为什么去救梅子瑜时,哥儿的回答吗
别看东翁扇了哥儿一巴掌,还把哥儿骂了个狗血淋头,可哥儿说的话,东翁竟然入了心,还在这会子冠冕堂皇的说了出来,朱厚辉不禁失笑。
李熙一脸真诚:“惠临兄,你现在是无官一身轻,兄弟我佩服你拿得起放得下,对你能优游林下,也是是真心羡慕,”跟着就皱眉:“只是你隐居了,嫂子做的红豆酥和莲子酥,难得吃到了,殊为可惜!”
张惠霖笑了:“你个老饕!这嘴刁的毛病,怕是这辈子改不了了!”然后指指李熙身上的官服:“你啥时甩了这身狗
第四十三章 推心置腹(一)
到了家,李熙想着饭都不吃,就先去眯一会儿,谁知家里的那个讨债鬼,却不消停,李熙才下了车,在家里负责看着志远不准走出房门的大温,就迎了上来:“东翁,哥儿吵着,要见您。”
李熙冷哼一声:“那小子,是急着为那个厨子求情,想我去搭救呢!让他急去!”
李熙已经晾了志远两天,一来是忙着送“货”,二来也是故意把他关在房里不理他不见他,李熙那天,扔出一句话,说志远不但害了自己,也害了那个春江饭店的厨子!李熙料定志远,必然以为那个叫林有的厨子,现在已经被特务盯上甚至已经抓起来了,肯定内疚、着急,估计已经快急死了!李熙就是要志远内疚着急,晾他晾得越久,当告诉他梅子瑜已设法“救人救彻”,林有也平安无事时,心理落差也才越大,折服他的效果也会越好。
李熙这回偷运梅子瑜出关,冒这么大的风险,除了投机铺排后路,也是为了收志远的心。
李熙出任伪满高官以来,志远既没有表现得欢欣鼓舞,也没有表现出深恶痛绝,师生二人,像有默契一般,都回避着相关话题,虽然表面上,志远守着李熙的教导,“非常时期,只经商,不谈政治”,忙着抢收各地便宜的商业资产,对时事政治闭口不谈,但李熙知道,志远必然是有政治上的倾向的,他受他爹杜海山的影响极深,杜海山跟随庆文秀参加江桥抗战,志远对日本人和“汉奸”,肯定不会有好感,他越是回避,越是说明他不认可自己的老师当了满洲国的高官,而他去救梅子瑜,更是暴露了他心里对反满抗日分子的同情。
这种情况下,如果不做点什么,让志远对自己钦佩崇拜,李熙都担心,志远那小子会头脑发热,和自己这个“汉奸”划清界线,跑回浑河堡找他爹去了。
李熙想了想,还是不忍心,晾孩子太久。
上回孩子从日本逃学回国,晾了他几天,结果孩子生病了,这小子,重情!现在,孩子的烧虽然退了,但病后若着急上火,对身体实在无益。
况且这两天忙着送梅子瑜出关,已经两天没见过孩子了,心里怪想的。
李熙挥开大温,手指儿一勾,把朱厚辉勾到跟前,小声吩咐道:“‘货’已发出,可以和善德摊牌了,‘货’我尚且冒险救助,何况是那个春江饭店的厨子叫他放一万个心!送‘货’出关这事儿,有多难多险,你给我添油加醋的,把能告诉他的部分,告诉他!添油加醋,明白”
朱厚辉点头:“明白!东翁放心,我保证让哥儿听完,对东翁佩服得五体投地、真心愧疚、感激涕零!”说完,心疼的扶着李熙:“其实,不用添油加醋,就看东翁熬出来的这两个黑眼圈子,人都快累瘫了,是个人,都会心软的,何况是哥儿,他最知好歹……”
李熙点点头:“那我先去睡会,真顶不住了,晚饭我不吃了,叫厨房帮我备宵夜吧。”
才走了几步,想起什么,回头对朱厚辉道:“我不回房,在书房里休息。”
朱厚辉会心微笑:“明白!”
若李熙回房休息,哥儿碍着师母,不好留在老师跟前伺候,书房就很方便了。
朱厚辉知道,被关在房里几天的哥儿,今天算是“放监”了,想着东翁和哥儿晚上在书房必有一番“父慈子孝”的互动,朱厚辉从心里为东翁高兴。
李熙在书房的沙发上,舒舒服服的睡了一觉,睡醒时,身上原盖的外套不见了,代之是一张柔软的毛巾被,而他视为已出的志远,果不其然的安静的守在边上。
李熙才坐起,志远忙过来给他披上一件长衫,跟着,就双手奉上早就准备好的香茶:“老师,温的,不烫……”。
李熙接过看了一眼:“怎么不是银针,是玫瑰花啊”
虽说不是他平时习惯喝的君山银针,还是喝了一口,香浓甜轻,和而不猛,入口很舒服,滋味不错,又喝了几口。
“夜深了,喝银针怕老师一会睡不好,所以给老师泡了这玫瑰,喝这个,好安眠。”志远说着,就往门外走:“我给老师拿宵夜去。”
宵夜是鲜肉馄饨,另有四样精致小菜,李熙家的厨师,是从某大酒家挖来的名庖,他做的鲜肉馄饨,鲜肉馅起胶多汁,薄皮爽滑,很好吃。
李熙坐在书桌后,舀起一只馄饨,放入嘴里一咬,馄饨的汁水在嘴里绽放,味道与平时不同!李熙停了嘴嚼的动作,抬头瞟了志远一眼。
志远面带微笑,期待的看着李熙:“我让大师傅加了点东西在馅里,老师,好吃吗”
李熙已经舀起第二只馄饨,赞不绝口:“好吃!非常鲜美!竟然在肉馅里加紫菜,你小子,怎么想出来的”
“这是我在日本自己包饺子,偶然发现的。”志远笑着,故意给李熙捧臭脚:“老师好厉害,就这么一口,就吃得出是加了紫菜”
“哼!”李熙得意洋洋:“你以为,你老师这‘老饕’,是浪得虚名我可是出了名的美食家!什么东西没吃过,食材里有些什么料,没什么是我这条舌头品不出来的!”
一气吃了七、八个,见边上志远一直站着,眼光光的看着碗里的馄饨,李熙将一只小菜碟倒空,舀了三只馄饨并一些汤在里头,递给志远:“一副馋样,想吃是吧……”
才待递双筷子给他,志远已经端起小碟,低头吸了一只馄饨在嘴里嚼,然后大赞:“大师傅的手艺真不是盖的,好鲜啊……”
李熙把筷子递给志远,笑嗔道:“注意吃相!”
吃完,李熙吩咐志远,给他泡一杯银针来。
志远正收拾着书桌上的餐具,闻言看了李熙一眼:“老师不休息这么晚了,还喝绿茶”
李熙推推眼镜:“少装模作样!你这臭小子,今晚对我,又是溜须,又是拍马的,分明有好多话要和我说,我都不知半夜两点有觉能睡没,没杯绿茶,怎么和你耗啊”
志远脸红一红,麻利捧了餐具出去,然后给李熙用托盘奉上他要的君山银针。
李熙却不接,示意志远把茶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自己也起身,走到沙发那坐下,示意志远也坐。
志远却不坐,给李熙极认真的做了一个揖:“老师,梅子瑜的事,我不和老师事先商量,就自做主张,陷老师于险境,让老师为我操心,为我冒险,老师,对不起……”
“我接受你的歉意,”李熙一脸严肃:“吃一堑长一智,希望你能真的吸取教训,以后不要再那么冲动了。再也不要碰这种事情!老师不是神仙,就一凡人,不可能每一次都保护得了你!”
李熙说着,起身拉志远一起在沙发上坐下,眼里满是柔情:“善德!老师凶你,打你,关着你,都是为了你好,你能理解吗”
 
第四十四章 推心置腹(二)
虽然李熙黑着脸,呵斥志远不准再问,但这一回,志远反倒微笑了。
“你笑什么”李熙瞪着眼。
志远笑得很好看:“我知道了,老师不是汉奸!”
李熙干笑两声,孩子真是天真!自以为是!又要保证自身的安全,又要维护自己在孩子心目中的形象,上策就是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正要岔开话题,李熙发现,志远的双眼,很亮,那目光,如和煦的阳光。但明眼人,又分明能从中感觉到一种力量。
李熙心里突然一凛,这种目光他太熟悉了,这种目光,不正是他李熙让人如坐春风的招牌眼神吗!
他突然发现,这孩子并非那么天真无邪,他的眼神里,是有东西的!虽笑得好看,眼神温暖,但眼里,却有那么几丝儿光,并不那么温软,带着穿透的力量,能射入别人的心房。
关公面前耍大刀!李熙心里哭笑不得,还真是他的好学生,连这个也学了去。
“啧啧,瞧瞧,这小眼神,能看透人心了。”李熙好整以暇的端起茶杯,晒笑道:“不愧是我最得意的学生,学得还蛮到家的,可我好象,不曾记得,有教过你关公面前耍大刀、孔夫子门前卖《论语》什么的吧……”
志远双目湛湛:“老师的城府,不是学生能看透的,善德更不敢班门弄斧,善德只希望,老师能明白善德的心意……”
李熙听了,目光霍的就是一抬!
明白李熙当然明白,这是善德,在表明他的态度,告诉自己,他不愿意他的老师是个汉奸!
李熙顿时便有些不快!人在江湖,身不由已,即使张惠霖那样东北数得上的大人物,不肯出仕归隐田园,都受到日本人的各种胁迫,何况是别人!
李熙鼻子里冷哼了一声:“天下哪有你这样的学生,反过来拘束要胁老师的……”
场面顿时便冷了下来,老师黑了脸,志远身为学生,按礼数不应再坐着,起身垂手而立。
李熙喝了一口茶,眼神带些狠厉,瞥了志远一眼:“好了,不打哑迷了,我是不是汉奸,我们谁说了也不算,我已经说了,这个问题和刚才那个一样,不准再问!”
然后指指边上,示意志远坐下,既然是推心置腹的谈话,就没理由总由学生发问,他要反守为攻。
“善德,你老实说,当你怀疑老师身份的时候,有没想过,离开老师,甚至是,与老师为敌”
“没有。”
李熙看志远的眼光,逐渐又温柔起来,志远能肯定的作此回答,真的让他心里很欣慰!
“为什么”李熙微笑着问。
志远抬眼看着他的老师:“老师,当初,我跟随您的时候,是四年前的正月,那时,我还不满十五岁,学生身体素弱,愚笨不敏,这几年,老师为教导、养育我,有多呕心沥血,学生无一不看在眼里、铭记心中,教导和养育之恩,善德永世不忘!恩义亲情重如泰山,纵有……犹疑,也是……也是……割舍不下的。”
说到后头,志远忽然就有些哽咽,默然低下头,这个话题,勾起了他许多的回忆。
跟李熙之初,老师就带着他东跑西颠的,去湖炭矿报仇还恩,铁岭、长春、北平,四下里搜寻古蝎子古诚义的下落,甚至只凭他的描述,不知是否动用了他背后那种神秘的力量,竟然在铁岭一带找到古蝎子的老巢,确认了一件事,就是古蝎子和他的几个徒弟,好像人间蒸发了一般,再没有在东北活动过。
除了帮他报仇还恩,查古蝎子的下落,老师还不惜重金,带他到洋人开的大医院看病以及遍访名医,为他身体里的丹毒寻找更好的治疗方法。
他对洋行生意有兴趣,老师不但为他铺路,还把大连洋行界最有影响力的几个人介绍给他,即使只是师生一起吃个西餐,老师也抓住那点滴的时间,言传身教,教他英语和西餐礼仪,教他和洋人打交道的窍门,若没有这些,他无法抓住那次洋行货轮沉没打捞货品的机会,淘到自己人生中的第一桶金。
当他自己的第一家钱庄在大连成立,首日即被大连工商业界热捧,志远知道,那不光是自己的本事,更是老师背后的联络努力,才有那么多的人把钱存在他的钱庄,来给他锦上添花。
为了他留学日本,老师更是操碎了心,和他仔细分析了应该是学文还是学武,定下学文之后,为能让他考取东京帝国大学,老师亲自教他日语,还推掉了很多应酬,每晚向他讲授日本的近代史直到深夜。他东渡日本,老师亲自陪他到东京,为了他的学习生活有人照顾,老师把他安排在日本友人家里吃住,为了托请日本友人好好照顾他,老师还忍痛把他很喜欢的一方极名贵的古端砚,送给了那个日本人。
而最让志远感动的,是自己每回生病,老师对自己的照顾和陪伴,曾经很多次,他劝老师去休息,不要在他生病时彻夜的守在自己身边,因为那没有必要!且不说志远已经有了自己的亲信,就算在李家,也有佣人或老师的亲随可以照顾病人,何劳老师这个“一家之长”如此辛劳,可是,几乎每一回,志远从昏睡中醒来,看到的都仍是老师那张因为关切、因为近在咫尺而放大了的脸。
久而久之,现在,只要是生病了,志远已经习惯了老师的看护,见到老师在身边,竟然就如有爹爹海山在身边一样,让他觉得心里特别的踏实。
“善德,怎么了!”李熙见志远低头不作声,伸手拍拍他,又欲侧头看看他的脸,志远把脸别开去,眼里似乎有一层水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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