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是实习医生

    “那个，我给你留个电话吧。”

    小哥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个小本子，还有一只圆珠笔，刷刷的写上一串数字，然后撕下纸张递给张天阳。

    “以后再有什么事，就打这个电话吧，不要再打他们的电话了。”

    这句话说的倒是流利，可张天阳有些听不懂。

    “什么什么谁们的电话？”

    小哥已经近乎于恳求了，“就是，不要再打之前留的家属的电话了，就是137那个......”

    这下子张天阳懂了。

    之前李倩敏在东方医院的系统里留的电话就是137开头的，从昨天到刚刚，他一共打了六次。

    一开始还有男人接听，说是过段时间回来的。

    再往后，直接就不接了。

    “那个，一定一定直接打这个电话啊！”

    小哥反复哀求了好几次，言辞恳切，表情看起来甚至都快要哭了，张天阳只能点头答应。

    “嗯，那，有什么需要再叫我，我先走了。”

    小哥再三确认了张天阳不会再打那个137的电话之后，竟然直接要走。

    张天阳急了。

    “诶，那个同意书你们还没签呢！还有，要不要看看病人啊，病床靠门，你过来站我旁边就能看到，喂！”

    小哥却完全没有想要看看病人的意思，几个呼吸间就已经走出了老远。

    张天阳抱着一堆吸痰管愣在原地。

    怎么回事？

    就这么走了？

    走了？

    了？

    这特么的，这个小哥的年纪跟病人的老公和儿子的年纪都对不上，该不会是病人的情人吧？

    难道是，患者虽然有家室，有老公和孩子，但是出轨了，有一个年轻的姘头？

    因为这样所以出事了之后老公和孩子才对她不管不顾？

    然后，姘头悄悄的在背后关注她，还刻意给她弄了专用的吸痰管。

    但是怕被她看到，勾起伤心的事情，所以避而不见？

    张天阳抱着满怀的吸痰管，脑中急转，瞬间脑补出了一出几百万字的家庭伦理大剧。

    虽然身为一个医生，不应该对患者的个人信息产生过多的好奇心。

    但他还是很想抓住刚刚那个小哥，问个清楚。

    “怎么回事？”

    用脚尖顶开剩一条缝没有自动上锁的icu病房侧门，张天阳抱着一堆吸痰管重新挤了进去。

    旁边的小护士赶紧过来帮忙接住他怀里的吸痰管，然后帮着往床边的小篮子里插。

    一边插，一边叽叽喳喳的开始问。

    小护士们都是刚来不久的，对这个病人的情况好奇的很，但又不甚了解。

    护士长倒是对这个三进宫的病人印象深刻。

    隔了病床老远，张天阳虚心请教护士长，“刚刚那个家属，是病人的什么人啊？”

    “什么家属啊。”

    护士长斜着撇了远处的病床一眼，估摸着病人应该听不到他们说话，但也压低了声音。

    “那就不是家属！那是那家医院的人！”

    “那家医院？”

    张天阳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就是，出事的那家医院啊！”

    护士长这样一说，他才恍然大悟。

    这个病人的病历里写的很清楚，最开始是因为子宫不规则流血，去做的刮宫。

    刮宫术后送回病房的路上突发的呼吸心跳骤停，抢救回来之后，人就一直昏迷。

    出事的那家医院，自然就是给她做刮宫的医院了。

    “那家医院的人为什么要来？”

    好奇心比张天阳还要旺盛的小护士们叽叽喳喳的开始抒发心中的疑惑，护士长心情好，也开始跟她们聊八卦。

    “那家医院来人，是要送各种一次性物品啊！这个患者现在所有的治疗费用都是他们医院包的，送自己的耗材过来，还便宜一点。”

    小护士一脸惊奇，“啊？那家医院为什么要包医疗费啊？病人现在不是在咱们医院了吗？”

    护士长撇了患者一眼，压低声音。

    “这不是做手术出事故了吗？病人的家属在告，医院当然希望患者的预后好一点，这样判的时候可以少判很多钱，相比之下，这点医疗费才是小头。”

    小护士下意识的皱眉，“不是吧？那病人的家属......”

    “她老公巴不得她直接死在手术台上呢！”

    护士长撇撇嘴，似乎想起了唯一一次见到患者家属的场景。

    “又可以得到一大笔赔偿金，一个本身还挺健康的中年女性，值很多钱的。”

    小护士的人生观和世界观里还没有接触过这样的事情，怎么也不相信。

    “可是，可是那是他老婆啊？”

    护士长就已经饱经风霜了，对着小护士摇头。

    “老婆又怎么样？你没听过一句话吗，升官发财死老婆，那个男人巴不得病人死了，他好再娶一个。

    你们不知道，她老婆送到我们医院的时候那个男的态度还算正常的，结果一治，患者醒了，瞬间态度就恶劣了。

    那人还怪我们把他老婆治好了，你说气不气人......”

    “还有啊，这个病人之前不是一直待在燕玲医院吗？我听那边的姐们说了个事。

    你们也看到了，病人本身很乖的，不吵不闹，配合治疗。”

    “但是啊，好像是前两周，她老公还有她老公的妈妈一起去看了她一回。

    也不知道跟患者说了什么啊，就是那个下午，人走了之后，患者就开始哭。

    哭的那个伤心啊，嚎啕大哭，听说整个icu病房都能听到哭声，撕心裂肺的......”

    张天阳默默的听着。

    他原本心里对八卦充满了好奇。

    现在却逐渐变成了沉重。




第265章 现实太沉重了，总得做点什么
    原来并没有什么情深义重的戏码。

    从来都没有。

    患者的老公不仅不想管她，甚至还想用她的一条命给自己换钱。

    患者醒过来，这件事情放在任何一个icu病房里的病人身上，家属们都要喜极而泣。

    但放在李倩敏身上，她的老公却反而变得态度恶劣......

    她的儿子，虽然护士长和小护士们的聊天中并没有提及，但他也已经用行动表现出了自己的态度——他从来没来看过他妈妈。

    出事的医院自发的给患者送各种耗材，甚至让她享受到了东方医院里独一无二的“特权”，看起来好像充满了温情，似乎人间还有大爱。

    但事实上，医院也只是出于自身利益的考虑。

    他们送东西，盼着患者好，归根结底，是盼着自己好。

    没有出轨，没有三角恋，没有偷偷的温柔。

    没有哪怕一丝对美好的期盼。

    有的，只是沉重的现实。

    还有不堪一击的人性。

    张天阳想起当初他翻看李倩敏的病历的时候，诊断里面标注的“抑郁症”。

    摊上这样的家人，又怎么能不抑郁呢？

    他的目光下意识的投向了远处的病床。

    跟之前听到“家属”两个字之后反应强烈的样子完全不同。

    现在的患者，又恢复了平静。

    癫痫是一阵一阵的，现在好像已经好了。

    她仰面躺着，睁着眼，安安静静的看着天花板。

    苍白的脸色，带着细小的雀斑。

    眉宇间依旧有着淡淡的忧愁。

    气管切开的地方随着呼吸的频率，发出规律的“呼——吸——”

    真的很安静。

    明明是那么乖的患者。

    张天阳思考了一会，走到了床边。

    “你叫李倩敏。”

    他的声音引起了患者的注意。

    因为他能很明显的看到，患者的眼球开始转动，然后定格在他的方向，甚至还尽力抬了抬头，努力看了他一眼，然后才缓缓仰下去。

    “啊——啊——”

    她努力发出两声短暂而嘶哑的声音，表示自己在听。

    于是张天阳温和的笑了，“很好听的名字。”

    似乎是从来没有人跟她说过这种话，可以明显感受到，病床上的患者顿了一下。

    一时之间，她竟然不知道应该怎么反应。

    “我是你的管床医生。”

    张天阳依旧笑着。

    虽然他带着口罩，病人不可能看见。

    但是笑着说出来的话，跟板着脸说出来的话是不一样的。

    这样敏感的患者，一定能够分辨的出来。

    “咱们来做康复运动吧。”

    “来，先从右手开始。”

    张天阳能做的不多。

    但他想做点什么。

    ......

    机能锻炼一直持续到中午下班。

    原本这是管床护士们的活。

    对于动不了的病人，小护士们需要每天帮助他们活动一定时间的四肢，避免肌肉萎缩。

    对于能够自己动的病人，在被动活动四肢锻炼肌肉之后，还要鼓励患者自行进行康复运动。

    比如尽可能的移动手臂，脚趾，努力抬腿之类的。

    所以80床的老头常常误以为左右摇头可以促进恢复......

    张天阳做的很认真，小护士们原来叽叽喳喳的围在护士长旁边听各种八卦，后来看着看着，做完自己的活之后也自发的过来帮忙。

    李倩敏是女人，她们也是女人，天生的有一种感同身受，而且，她实在是太惨了......

    “我现在要去吃饭了，你中午睡一觉，下午咱们继续锻炼，好不好？”

    张天阳温柔的跟女患者告别。

    “啊，啊。”

    气流在气管切开的管口处盘旋，李倩敏努力的抬头，去看病床旁这个陪了她好久好久的男医生。

    “啊，啊，啊。”

    她努力的，点动着自己的头部，但很快失去了力气，重新仰面躺倒。

    “那，我先走了。”

    张天阳最后看了两眼，抽身离开，然后叫住了刚刚那几个时不时帮他一起给患者做锻炼的小护士。

    “你们下午还在吗？我下午请你们喝奶茶？”

    “嗯？为什么？”

    “无功不受禄，说，你有什么企图！”

    “诶呀，不会是看上哪个了吧？但是这边好几个都有男朋友咯，不知道你看上的是哪一个呀~”

    小护士们离开病床的范围，被李倩敏的事情感染得有些低落的神经很快恢复了过来，叽叽喳喳的发问。

    张天阳被奔放的小护士们搞得冷汗直冒，连忙解释。

    “那什么，我是想谢谢你们刚刚跟我一起帮患者锻炼。”

    “这个患者实在是太可怜了，但是我是男生，又不太方便，以后可能要麻烦你们，有空就多帮帮她。”

    叽叽喳喳的小护士们沉默了一会，很快又活泼了起来。

    “诶呀，没事的，举手之劳，嗯，我想要波霸奶茶！”

    “我们也觉得她好可怜啊，但是奶茶还是可以有的，我想要那个烧仙草......”

    “其实病人的积极性很强的，可以明显看出来她想快点好，我们会帮她的啦！但是喝奶茶怎么能不点焦糖呢！你们都是异端！”

    “我想要清爽点的，蜂蜜柠檬茶好了。”

    在临床上混久了的小护士们才不会跟张天阳客气，几个呼吸间就已经把自己的诉求说了出来，张天阳一一记下，然后当场选好准备下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