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贼兮兮地一笑,道:“我的道不是虚无缥缈的,而是一种极为玄妙的快感,远胜世间所有的欢悦和迷幻。到此境界者,视万物如无物,无忧无虑,无喜无悲,愉悦之情常驻于心。”
然后,又是标志性地负手而立,四十五度仰望上天:“正所谓穷诸玄辨,若一毫置于太虚;竭世枢机,似一滴投于巨壑。”
“竟然这么厉害?”两人也没想到,何瑾的道法如此高大上。
可一对比人家的顿悟开道后的发家史,果然是顺风顺水、心想事成,心中一下就火热了:“叔父,能跟我们说说吗?”
“你们是我的亲亲侄子,当然能跟你们说了。”何瑾还是笑,很奸诈那种:“我的道一旦通悟,便尽知天下万物万事,胸怀宽广,宠辱不惊,无惧无畏。可修身,可齐家,可治国,可平天下!”
“只不过,唯天下至诚,方能尽其性;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能尽物之性,则可赞天下之化育;可以赞天下之化育,则可以与天地同参矣!”
“那,那如何才能天下至诚?”两人愈发急吼吼的,跟攒了几个月银子的老光棍,跑进了烟花柳巷一样。
然后何瑾就大煞风景,道:“十年后,找你们的大哥就行”
两人顿时神色一僵,脑中想起王守仁那呆呆傻傻的模样,一下子就丧气了:“嘁叔父不想说就算了,还净来消遣我们。”
“就是,真跟大哥一样,我们岂非也成了傻子?”
说着,两人就一步三回头,又气又不甘心地离去。剩下何瑾只是轻轻冷笑,傲娇道:“哼,说实话就是没人信。”
“道这个东西无形无影,人家王圣人至少弄出了自己的理论体系,而我的这些我特么都不知后世学那么杂的知识,能不能帮母猪产后护理。”
但不管怎么说,金思祖这里的情报也到手了,倭寇作乱也搞定了,胁迫陛下和大学士的开海也布置了剩下的,就等一纸诏书让潘蕃回京述职,然后自己屁颠颠儿跟着,在朝堂上搅风搞雨了。
一想到这里,何瑾忍不住又微笑起来:“呵京城的那几位,恐怕怎么都不会想到,只想让我弄个盐业,结果却整出这么一大摊子吧?”
他猜的一点都没错。
此时奉天殿的西暖阁中,弘治皇帝神情如乌云密布般阴沉。三位大学士和一众唤来商议的重臣,也都面色难看至极。
明代交通基本靠走、交流大部分靠吼,所以何瑾那里都打完倭寇了,这里还没得到捷报,众人自然一副如此德行。
别问那缴获的百艘战舰去哪儿了让没开过船的将士们航行,没迷路都算是幸运的。等淮安捷报的消息传来,没准儿他们的船还没靠岸呢。
于是,倭寇大肆进扰的消息,着实让弘治皇帝窝了一肚子火。
毕竟就算大明立国时便有倭寇作乱,可一直都是小打小闹。偏偏在他的任上,两万倭寇侵扰淮安,史书无论如何会记下一笔的。
最主要的是,张谊这些时日还煽动着晋商官僚集团,一直在拱火。
就比如此时。
“陛下,沿海不靖、倭寇之乱,纯属何润德不知王道圣学,招致祸乱。若非他在淮安横征暴敛,激怒百姓导致民变,倭寇岂能趁虚而入,辱我大明威德,玷污陛下辛劳十余年来换来的圣仁之名?”
如今通政司那里传来的战报,还是倭寇穷袭三地卫所。虽然潘蕃细细写了应对防守之策,但并不妨碍张谊添油加醋。
“如今整个淮安一带惨遭战火,百姓流离失所,饥苦无依。就算倭寇此番饱掠而去,陛下也要赈济救灾。大笔钱粮还不算什么,只恐百姓离心,陛下多年心血一朝损毁”
多年官场的老狐狸,每一句都直指弘治皇帝的要害。
仔细分析他的话就可以听出,他并未如何抨击何瑾,也不算如何夸大事实。但每句话的最后,就会落在弘治皇帝身上。
因为他知道,这才是身为权力至尊皇帝,最为在乎的!
果然这番话落,弘治皇帝呆了好半晌,忽然怒极反笑:“不错,那小子去淮安之前,说的是何其漂亮!结果大明盐业未见如何好转,倒是引来了倭寇作乱,残害朕之子民!”
“如今不管怎么说,事实就摆在眼前。任他就是巧舌如簧,也不可能再混淆是非,颠倒黑白。”这个时候,弘治皇帝就有些怆然悲苦的意味,悠悠道:“不得不说,我们真是让那小子给骗了”
“贪图他许下的蝇头小利,却忘了张卿家叮嘱的治国跟本,终究是要吃大亏的。”
这话一出口,殿内寂静异常,只听到弘治皇帝呼哧喘气的声音。似乎要咳嗽,却又连咳嗽的力气都没有
“陛下,当务之急并非追问孰是孰非,而是事已至此,当悬崖勒马,所谓亡羊补牢,犹未晚也”
张谊又不失时机地催促了一下。
当然,话语包装得很含蓄公正。殿上那些心向何瑾的大学士和重臣们,听着这样的话也无从反驳。
唯一的一位,便是平时臭骂何瑾最多的刘健,打起潘蕃的旗号道:“陛下,潘蕃精通军务,带兵有方。何况临阵换将乃兵家大忌,不若再多给他们一些时日”
“首辅大人误会了”张谊还是语气平和,道:“老臣从未说过要撤换潘巡抚,只是淮安百姓的民愤,需要有个交代。陛下的圣声,更不能随意断送。”
又是抬出了弘治皇帝,刘健气得胸中窝火,但也无计可施。
而三番两次的提及,也让弘治皇帝终于下了决心,转向牟斌低沉开口道:“让你的人跑一趟,带着朕的手谕,将那小子”
话刚说到这里,外面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丘聚的身影还没出现,老远便听到他尖细欣喜的大叫:“淮安捷报!陛下,淮安捷报至矣!”
弘治皇帝当即把嘴一闭,面色古怪了起来:好险当个君无戏言的皇帝难,尤其当那个小子的皇帝,更是难上加难啊!
第六二三章 我太难了......
满暖阁的大臣眼睛一下扭向门外,张谊的表现就更突出一些。非但扭头儿十分迅速,还两眼圆睁,不敢置信的模样。
弘治皇帝也顾不得什么仪态了,打断萧敬就要出口的呵斥,连连吩咐道“速速报来,真的是捷报”
气喘吁吁的丘聚刚跑进暖阁,就看到一众大佬吃人的目光盯着他,小心肝不由扑通扑通乱跳,才急忙跪地请罪道“陛下,请恕奴婢禁宫失仪之罪”
“你再不将捷报奏来,朕倒要治你的罪了”这一刻,他有想骂人踹人的冲动。
丘聚这才抬起头,然后就喜不自胜地回道“陛下,右都御史兼两淮巡抚潘蕃八百里捷报,弘治十六年八月初二,大明雄兵与淮安府击溃来犯倭寇。”
“此战击杀倭寇三千余,俘虏一万三有余,只有不到四千溃逃者。其中一万四千余俘虏已降我大明,两淮倭寇之乱平矣”
殿内大臣呆楞片刻,接着仰天哈哈大笑。刚才压抑阴沉的大殿此刻却如春风化冻,万物复苏般和煦。
满殿笑声中,马文升最先反应过来,蹙眉问道“击杀五千余,俘虏有一万余,溃逃者却不到四千这,这根本不是一场击溃战,而是一场围歼战啊”
马大佬是带过兵的,一听这人数儿就觉得不对劲儿。
要知道,冷兵器胜仗通常是击溃敌军,所以击杀和溃败的人数会有几倍的差距。可这份捷报上的数字,明显不是击溃战。
“不,就算是围歼战,击杀和俘虏的人数儿也不对”刘大夏也开口了,分析道“假如是围歼战的话,击杀人数应该跟俘虏人数差不多。”
“况且久闻倭寇凶悍莽灭,战败宁愿自尽也不愿受俘。怎么可能只击杀了三千余,就俘获了那么多人”
这下弘治皇帝也反应过来了,连忙拿过丘聚带来的捷报,细细审阅了起来。
然后越看面色越古怪,最终哭笑不得地阖上奏疏,道“果然又是那小子使计。怎么老感觉,什么战役到了他手里,一切就不符合常理了”
再然后,满殿大臣就郁闷了陛下,你别看完就感叹行不你知道咋回事儿了,我们可还都一无所知呢
尤其是张谊,简直想从弘治皇帝手里将奏疏抢过来怎么可能,祸乱了百年大明沿海的倭寇,怎么可能突然就败了
就算打不过明军、抢不到东西,难道还不知道逃吗听捷报上的内容,都被人一窝儿给端了
他们脑子里装的是啥,整日在海上呆得时间太长了,装的全是海水吗
然后弘治皇帝也意识到这点,挥手让丘聚将奏疏传给众臣传阅。
然后张谊就傻眼了因为按官职和资历,殿内的这些大佬没几个比自己差的,自然要排到后面。
更可恶的是,等待的时间心如猫挠就算了,还要强迫自己面上保持微笑,并且装出一副哎呀,没想到咱大明居然赢了,好厉害,我好高兴的惊讶样子
太难了,真的是太难了
就在他还没看到奏疏的时候,已经阅过的刘健便开口了“陛下,那小子恐怕不是误打误撞,而是有了十足把握,才设下这么一个局。一扫海外的这股倭寇,打出了我大明的气势军威,干得好啊”
这时谢迁也开口了,道“陛下,老臣如今越发觉得何润德用兵如神。从固原之战到与小王子对峙,然后又是这场淮安保卫战。他一向以少胜多,还赢在战之外。这等战绩古之少有,堪称我大明名将。”
谢迁之后,自然还有其他大臣开口。
这些人之前就想替何瑾说话的,但形势不允许,只能憋在肚子里。可现在形势不一样了,赢了就啥话都好说了嘛。
就连弘治皇帝,其实也是这样的。
没赢之前,事情的性质就是他德行有亏、治国无方,才引来了倭寇作乱。可大败倭寇两万余,这等功绩足以到太庙烧纸了,而且还是去炫耀的。
毕竟大明包括那位开国太祖,在倭寇问题上都毫无办法,只能下令禁海,跟老庄稼汉扎篱笆院儿一样,把大明沿海给围起来。
剩下的,只有那位积极出海找侄子的成祖皇帝,倒是误打误撞,吓唬得倭寇稍稍有一些收敛。
可之后的那些皇帝们,就一个个束手无策。
都只能忍受倭寇的骚扰,还当鸵鸟把头扎在沙子里,一副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倭寇就没打我的自欺欺人模样。
唯独到了自己这里,一下剿灭了两万余来犯的倭寇这样的功绩写在史书上,可就跟天上的星辰一样,万古不变,璀璨夺目。
这个时候,他心情不畅快不高兴是不可能的。所以,底下大臣怎么吹爆何瑾,他都觉得不过分。
这个时候张谊也看完捷报了,面色很是古怪。毕竟,一方面要强颜欢笑,另一方面还要鄙夷倭寇脑子进水,表情控制上还是很有难度的。
可再怎么气恨那些倭寇不中用,木已成舟也要拿个法子。
思来想去,他便阖上奏疏递给旁人,然后露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道“陛下,何润德此番大破倭寇,的确可喜可贺。”
“然不论怎么说,倭寇之乱也乃他招惹过来的。朝廷却不得不派遣重臣精兵,甚至给付狼兵粮秣钱财,才得以平息”
这话不得不说,很是不合时宜,很没眼色。换成朱元璋和朱棣那等皇帝,早就痛骂出口,然后拉出去砍了。
但换成弘治皇帝这样的老好人,只是面色微微一怔,露出些愕然的神色后,便收敛了畅快的情绪,道“张卿家的意思是”
“陛下,倭寇向来不过疥癣之疾,大明将士仰仗陛下的威德大胜,自然是好的。可臣观这封奏疏,竟言倭寇作乱乃因禁海之故,简直荒谬”
“尤其潘蕃和何瑾似乎妄图打破祖制,乱开海端,更乃取祸之道。如此置我大明于动乱之境,使得人人逐利贪婪,其心可诛”
又一次,他打出了王牌。
而这张王牌,从头至尾其实都没变过。就是几百年来,一直统治着华夏大地思想的儒家圣学。
按照儒家圣学的说法,士农工商等级是森严的,农务才是国本,商业不过微末。
并且商业一旦大兴后,人心就会变得浮华奸诈。几百年的优良美好品德,就会被冲击殆尽,国将不国
对于这等说法,弘治皇帝和满殿的大臣信吗
他们当然不不得不相信啊
从一出生就活在这种思想环境里,接受的教育也是这些。并且还有前朝以及大前朝的例子摆在眼前,你能不信吗
你还不信是吗
教导你的先生和周围同学都信了,你不信就是异类好不
另外,你还觉得书中说的,好像有些不太对劲儿没关系,我们可以编啊,牵强附会往这方面引啊。
反正前朝、前前朝的人都死光了,你哪儿知道他们灭亡,不是因为没遵从儒家圣学组训
一下子,暖阁再次寂然无声。
弘治皇帝心中也再度纠结起来一方面,是何瑾所作所为带来的实打实功绩;另一方面,是自己的情感和理智在叮嘱自己,这些都是旁门左道,短期内见效极快,可后果却不堪设想
是大胆尝试,还是因循守旧,做个守成之君
嘁这还用问嘛,当然是选择后者了呗。
毕竟换成那等有魄力、意志力坚定的皇帝嗯,早在何瑾蹦跶之前,就砍了这种家伙的脑袋。
正是因为弘治皇帝老好人的性子,才会一直容忍何瑾这样的异类。但同样的,也容易受惯性思维的影响,举步不前扯后腿。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殿外一位待诏翰林又过来了。
他一脸凝重地汇报道“启禀陛下,淮安盐司同知何瑾派人送来了一杆火铳,还要令使者亲自给陛下及众位大臣演练一番。”
顿了一顿后,才咬了下牙,豁出去一样壮胆言道“何同知说,此事攸关大明的生死存亡”
第六二四章 命苦的朱厚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