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那不挺好吗?”听到这里,朱厚照就疑惑了:番邦蛮夷废那么大的劲,就为做生意给咱送钱来了?
“对我们来说是挺好,对他们而言就不好了。他们光赔钱不挣钱后,自然会想些歪门邪道出来。”
“臣就听说他们会贩卖一种福寿膏,让人吸食了上瘾。然后什么都不想做,哪怕倾家荡产、卖儿卖女也要吸上那么一口”
“怎么可能会有那种东西?”朱厚照听着就摆起了手,大咧咧笑道:“大哥净是会说笑,那东西听起来,就是传说中才有的**汤嘛”
谁知这个时候,萧敬却突然插嘴了,面色凝重道:“殿下,的确是有那等东西的。据老奴所知,白莲鞋教就有类似的药物,用以迷人心智。”
“当初何同知捣毁白莲鞋教的时候,便查获过那等药物,唤作‘极乐丹’。只要连续不服用便会百爪挠心、生不如死”
“没错,就是那玩意儿。”何瑾越发心中暗喜,感慨神助攻一个个都来全了:“其实那玩意儿吸食更容易上瘾,白莲鞋教显然还不如番邦蛮夷精通。”
“到时候蛮夷就会大肆向大明倾销鸦片呃,就是那等福寿膏。任凭什么忠节烈女、无欲君子,都会拱手将家产奉送。”
“那个时候,什么忠孝节义、父母亲情、礼教纲常全都会败坏堕落。大明亡不了国,却会永为蛮夷的附庸傀儡,向其输血奉送财物”
第六二八章 说好的君臣之道呢?
听着何瑾的假设分析,弘治皇帝的面色,愈加惨白疑惑。
疑惑是因为,事情明明还没发生,何瑾却仿佛已经历了过了一般。不仅说得极为详细真实,连因果逻辑、形势走向,都没什么错漏。
惨白是因为,他无法想象那个可怕的世界:向来自诩泱泱大国、天朝上邦的大明,会礼仪尽丧,神州崩乱!人人沦为任其侵辱的走兽虫豸,比亡国灭种更甚。
真到了那个时候,莫说对不起大明的列祖列宗,就是华夏千百年的文明灿烂也一朝尽毁。子孙后世若还有子孙后世的话,该如何看待那段屈辱的历史?
而这一切的开端,就是这么一杆鸟铳?
“陛下,当然不会仅是这么一杆鸟铳。”看到弘治皇帝已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何瑾就语重心长起来,道:“其实这也不是,一些倭寇打家劫舍的事。”
“这些都不过只是一个细细的线头,在往后的长线历史里,才牵动着整个时代,牵动着改变华夏的变局。”
“那个新时代的名字,就是大航海时代”
说到这里,何瑾才挺起了胸,凝肃认真地言道:“微臣看过几遍大明的疆域图,不得不说,大明的疆域实在太辽阔了。一丈长宽的厚纸上,也不能详细画出详实的疆域。”
听到这里,弘治皇帝不由感同身受地点了点头。他也是看过疆域图的,在疆域辽阔这点上,自然极为认同。
“所以大明疆域之外的地方,我们真的懒得再去了解。毕竟陛下统治着如此偌大的疆域,心胸就已要如天地般广袤,日理万机不见得能顾及周全。”
可就在弘治皇帝更加入耳入心后,何瑾忽然话锋一转,道:“但也因为如此,茫茫海域之后的是什么,我们其实是不清楚的。”
“我们不清楚那些番邦蛮夷到底来自何处,究竟在大洋彼岸的哪一块儿。也不知道他们的习俗、历史、科技人文等等一切”
“但有一点我们不得不承认,他们同我们一样是人。就算不知孔孟教化、不读四书五经,却也是同样长着脑袋、有着智慧的人类。”
话音娓娓如溪流,淌入大明今后的两代皇帝耳中。就算心乱如麻的朱厚照,也忍不住侧耳倾听起来。
“有智慧就会发明,不会发明也会借鉴。纵然我们比他们领先了好几步,但他们也不是傻子,反而会借鉴着我们的先进,去武装提升自己。”
“我们最先发明了火药,他们已拿去了几百年;我们最先发明了司南,他们用在了船舰上指示方位;最重要的是,我们百年片板不得下海,他们显然不同,正积极组建着船队,探索国家之外的地方。”
“成祖之时,大明舰队远达马六甲海峡、六次停靠。如今已将近百年过去,陛下有没有想过,那些我们只以孔孟儒道来片面评价为低劣的番邦蛮夷,已用火药和司南,探索了大片的茫茫海域,包括大明从未知道的地方?”
“探,探索那么多地方,究竟有何用?”听到这里,朱厚照又忍不住开口了:“还不如固守自己的国土,那样岂非相安无事?”
“殿下,话不能这样说。”
谈起这个何瑾就苦笑了,道:“那些蛮夷,我们最看不起的,就是他们不识孔孟之道。但最可怕的,也正是他们可不会跟你讲礼”
“就如微臣适才所说,他们可以用坚船利炮,轰开一个紧闭海门的国度。用卑劣的手段攫取那个国度的财富,源源不断将最好的财物运到本国。”
“天长日久,就会强者恒强、弱者恒弱。最后人家的国度无可匹敌,傲视五洲四海,殿下又有什么办法?”
“孤,孤跟他们拼了!”说起这个,少年的毛躁和不计后果就显露出来了。
然后弘治皇帝听着愈加烦躁,再度呵斥道:“你拿什么跟人家拼,还不是要拼武备!可大明武备不及人家十分之一,人家一人可杀大明将士十人。最后拼尽了大明所有将士性命,国土财物还不是人家的?”
“我,我”朱厚照一下就傻眼了,愣愣看着何瑾道:“大哥,你肯定是有法子的,对吧?”
“有啊。”何瑾就丝毫不藏着掖着,干脆至极地说道:“他们以不要脸的武力巧取豪夺海外,咱也可以那样嘛”
说着看弘治皇帝的脸色不对,又赶紧转口道:“呃,也可以不那样的。但不管怎么说,前提都需要积极改良武备、开放海禁,也造宝船出海去。”
“这样师夷长技以制夷,就可以凭着大明地大物博、人杰地灵追赶上去。到时候咱也船坚炮利,还人多势众。遇到他们就让学孔孟之道,不学会之乎者也就揍他们,揍得次数多了,自然就懂规矩老实了。”
说到这里,何瑾忍不住就笑了,道:“其实所谓的霸道,就是他们那样揍了后啥也不管。不过咱们奉行的是王道,揍一顿再改造嘛。”
“哦?”朱厚照这会儿双眼就亮了,骚话也出来了:“哟西,大哥你滴这个法子,大大滴好!”
可这会儿弘治皇帝的脸,就青绿得跟西瓜皮一样,深深意识到将朱厚照和何瑾弄一块儿,啥家国大事都能让他们给谈歪了
师夷长技以制夷倒是有些道理,可霸道,王道是那样的吗?简直呃,好像仔细想想,就是那么回事儿。
呸!
连自己都被带歪了。
不过开放海禁,那可是打破祖制的天大之事,而祖制这个东西呃,这种理念可跟儒家治国理念中的尚古奉孝,是牢牢绑在一起的。
身为子孙后人,竟敢杵逆祖宗的法度倘若人人如此,哪还有尊卑长幼之分?尊卑长幼都没了,君臣之道岂非也能打破?
“陛下,别动不动就这么发散联想嘛。咱先不说儒家理念里的那些愚孝有多可笑,就说孝道跟君臣之道有直接关系吗?相反,儒家说法里的孝,还有碍治国的啊。”
“怎么可能?”这点弘治皇帝就不认可了,道:“至孝之人,奉父如君,连父命都不会违背,又岂会违背君命?”
“那父命要他造反呢?”何瑾就杠精上身了,不抬杠浑身痒痒:“臣记得儒家里说,尽孝才是绝对的根本。君有过,臣三谏而不听,则逃之。可父有过,子三谏而不听,只能号泣而随之。”
“还有什么诸如,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可卷而怀之。却从未有什么父亲不对,儿子可脱离父子关系的从这些角度来说,老爹要造反,儿子只能跟着一块儿上,而且还得尽心尽力,不能去向朝廷告密。”
听着何瑾如此诡辩,弘治皇帝真是哭笑不得。
不过他也明白,这是何瑾给他提出的一个解决方案:把君臣之道跟孝道扯开,开放海禁就可以名正言顺了。
“还是太过异想天开了些。”
想到这里,弘治皇帝最终摇头,道:“大明笃行儒家孝道已百余年,朕贸然改弦易张,定会引得群议汹汹。总不能再当一次昏君暴君,打群臣的板子吧?”
“不用不用,陛下这次不用那么麻烦。”何瑾就摆手,道:“这次陛下可以杀鸡儆猴嘛,反正那位礼部尚书也不能留了,干脆废物利用一下好了。”
这话一出口,弘治皇帝登时目光如刀,犀利地盯向了何瑾:你一个从四品的盐司同知,竟敢如此大言不惭,同朕密谋弄死一位正二品的尚书?
好大的胆子!
你怎么知道,朕也想弄死他的?
不,不对啊明明是朕想让你动手,来干这脏活儿的。怎么说着说着,就成你帮了朕一样?
说好的君臣之道呢?
第六二九章 有事臣子干
弘治皇帝是个老好人,但绝不是一个滥好人。虽说都是好人,但两者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滥好人是不管什么事儿,能和稀泥尽量和稀泥,哪怕自己吃亏也没关系。但老好人是不触及原则上的问题,和稀泥就和稀泥了,可触及到原则上的问题,呵呵听说过惹急了老实人,他们会更狠吗
以张谊为首的晋商集团,所作所为无疑就触及了弘治皇帝的底线。
相比之下,何瑾其实在这点上就聪明很多他从来不粉饰自己贪财,并且赚钱的同时,除了富裕自己,还能给皇家乃至整个大明带来了利益。
可张谊的做法,无疑就很不厚道了。
毕竟是王权社会,大明的盐可是姓朱的,全让他们晋商中饱私囊,还结成一张大网蒙蔽弘治皇帝,这已是罪无可恕。
尤其后来还勾结了倭寇,想用一府的倾覆来掩盖这等滔天大罪简直丧心病狂
虽说晋商集团也拿钱做了些好事儿,比如修桥铺路、建学兴教、施舍僧道丐贫、建造楼宇啥的。
可这样做的原因,一方面是为了培养倾向他们的读书人,另一方面也是给他们攒人品,博取老百姓的好感哦,好事儿全你们干了,好名儿你们也捞了,就哄着我大明皇帝一个人当傻子是吧
哼,也不想想何瑾送上来一杆鸟铳,朕都知道派人去调查一番。难道贪墨大明盐税和通倭这么大的事儿,朕会视而不见
况且人家何瑾那边,是证据一件接着一件,基本都板上钉钉了。而你们这边儿,除了拼命推诿、泼脏水之外,已基本上束手无策。
哼,故意晾着你们两派不动手,就是在等何瑾归来只要何瑾出马,这个极其阴毒狠辣、无耻下作的臣子,一定会让朕称心如意的。
而且,朕此番还专门儿提前祭祀了太庙,进退自如。就等此时这一刻,稳坐钓鱼台看场龙争虎斗,何其美哉
可惜,事情好像哪里有些不对。
自己的亲亲干女婿,这次好像不想替老丈人出头了。而且,还出其不意地逮住了朕的软肋
这就有些尴尬了。
“陛下,难道事到如今还想着抱残守缺,错失良机,给太子殿下留下个内忧外患的江山”早已看破了一切的何瑾,看弘治皇帝好半天没吭声,又开口催促了一下。
这时弘治皇帝就很郁闷的样子朕,朕不想出手,想让你把这事儿干了啊
最好干完这事儿,你还对朕感恩戴德。然后满朝臣工都恨你,你只有死心塌地跟着朕混。那些臣工们,也都只能指望朕来干掉你
帝王心术,讲究的就是这个嘛,既当了那啥还立牌坊,好事儿全是我们皇家的嘛。
可,可为啥你一点都不按套路来
“润德,朕记得当初你平抑铜价、改革军制、开通边关贸易,一桩桩一件件都办得极为漂亮,朕心甚慰。”
“而整饬大明盐业一事,也是你主动提及,朕才力排众议擢你一级外调地方。难道此事,就没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憋了半天,弘治皇帝说了这番话。
言下之意就是小子,你以前多懂事儿啊,啥事儿都办得妥妥帖帖的。而且朕对你也算不错,怎么此番这事你就不乐意干了
何瑾一听就忍不住想乐弘治大叔,你以为以前我愿意那样费心出力地干呀还不是当初我无权无势,只能遵从时代的规则,哄着你惯着你,先让你看上我呗。
现在终于拿捏到能威胁你的点了,还想让我跟以前一样呵呵,大明江山你又不会分我一星半点,所有荣耀权力也都是你的,我图个啥咧
要不是看你人还不错,又把干闺女嫁给了我,我早造好宝船去南美洲了好不,哪有心情还帮你出主意管这破事儿
“陛下,开海一事攸关大明千秋万业,臣自当竭心尽力,为陛下尽忠效命。然微臣毕竟势单力孤、位卑资浅,唯恐力有不逮,一失足成千古恨,更遑论什么两全其美之策了。”
说到这里,看到弘治皇帝面露不愉之色,他又开口言道“况且,微臣也觉得陛下一味宽仁,也令某些不臣之人忘记了陛下的威刑,才敢骄恣放纵,胡作非为。”
“身为明君圣主,陛下当让臣子知晓哪些可为,哪些不可为。若不如此,史书又会如何记载陛下之雄才伟略”
“嗯”一听这话,弘治皇帝的脸色不由好转了不少没错啊小子,你说的是有几分道理。
利用你干掉张谊,的确能保住朕宽仁淳厚的美名。
可有得必有失,得了这个美名,史书上必然就不会记载朕的英武果断。而且事事都让臣子们干了,当那样的皇帝又有何乐趣
更不要说,你这次又不是不帮着朕。咱翁婿联手对付那帮子包藏祸心的家伙,也是蛮有意思的嘛
想到这里,他当下就准备同意了。
可这个时候,朱厚照却忍不住嘀咕了起来“我觉得当那样的皇帝,其实也挺好的。啥事儿都皇帝干了,那皇帝多累得慌”
“还不如让臣子们都干了,皇帝就想着吃喝玩乐。然后看臣子太闲了,敢多嘴劝谏,就再给他们找些活儿,那多潇洒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