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什么玩笑,这是秦落雪家,他说来找爹,我可从来不曾听过秦国公还有个这么小的儿子。
我犹自不信,便挤开允康,板着脸问:“那你叫什么名字”
他高仰起头,甚是骄傲的自报家门:“我的小名叫木瓜,大名叫秦时月。我是国公府的小公子。”
允康目视前方似在思酎什么,“你说这儿是你家,那你为何会一直找不到回家的路呢。还有,这位秦国公只有一位公子叫秦落雪,他并没有第二个儿子。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不可能,我就是国公爷的儿子。”
于归笑了笑,刮刮他的鼻子道:“秦时月那你怎么不叫汉时关。小木瓜,姐姐告诉你,撒谎可不是好孩子。”
小木瓜急得直跺脚,挝耳挠腮,大声辩解:“我没撒谎,我真的叫秦时月,我爹爹真的是南瞻的秦国公。”
于归错愕片刻,再问:“哦,那你爹爹是小公爷呢,还是老国公”
此话一出,我险些一个踉跄倒地不起。
允康脸色渐变,蹙眉嗔怪:“胡说什么,小公爷才多大,他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大的儿子。”
于归摆摆手,又正色道:“万事皆有可能,俗话说,有志不在年高嘛。”
小木瓜怒瞪着于归,环臂抱胸,气鼓鼓声明:“我爹爹叫秦立谒,秦落雪是我哥哥。”
不待我们回过神,他就握紧小拳头前去砸门,并大声叫喊,吵醒了正在打盹儿的看门家丁。
两个家丁烦躁醒来,见是一小孩儿在叫山门,顿时火冒三丈。两人撸起袖子,一把拎起小木瓜的衣襟,凶神恶煞道:“哪里来的小鬼,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也敢来这儿撒野,我看你是活腻歪了。”
“住手”
两人正要出手教训,幸得允康及时喝住。
秦国公府家丁自然是认得允康的,也认得我,更认得我们身后的于归,闻言一愣,赶紧松了手。
于归缓步上前揽过木瓜,抬眼一瞪,两人一瞬脸都白了,赶紧跪下磕头。
“太子妃恕罪,是小人们眼拙,没能及时向您请安。万望太子妃不要与小人一般见识啊。”
于归最懂如何摆架子,嘴不张,眼不瞟,光站在那儿就令人发抖的。
她咳嗽一声,冷冷道:“愣着做什么,还不通传你家主君出来迎接。”
两家丁如获大释,擦了擦汗,马不停蹄的赶去通传。
少焉,秦府的大门哗然大敞,浩浩汤汤出来一堆人。
戏缘
此后,建康城的说书楼里又多了一则笑谈,龄近花甲之年的秦老公爷秦立谒,竟还有个六岁大的私生子,乃是他与外室所生。
秦落雪从此告别家中独子身份,从一个人的老大,摇身一变,成了两个人的老大,虽本质上还是老大,可意义不同。而秦国公府也因着这个私生子的到来风雨飘摇,近日府上颇为不宁静。秦国公夫妇吵得不可开交,小肖氏气得直接跑回了娘家。秦落雪也是伤心他爹的行为,本以为父亲坦荡如砥,却没想到说的和做的完全不一样。秦国公的那位外室,听说是之前服侍小肖氏的梳头丫鬟,之前犯了点小错而被秦国公寻了借口驱赶出府。没想到的是,她不是被赶,而是被金屋藏娇了,也难怪小肖氏会这般生气,换做是谁不气。
啧啧,要不说大人物都是闷声干大事的,想不到这秦国公平日里端得正经,号称不纳妾、不逛花楼、不近女色,做了十足的正人君子,竟会在背地里弄出这等风流韵事来,年纪一大把,还有个这么小的儿子,真是有志不在年高啊。着实隐藏得够深。
东宫花园。我和于归你追我赶,打打闹闹,四下都是我俩的笑声。临进南苑,她倏而止步不前,定定看向前方。我随于归的视线看过去,隔着一碧池水,看见了百里颛。
他伫立站在那畔,背对着我们,像在等谁。恍然想起,自我长极成婚以来,都已经好久没有见到百里颛了。我抬眼去看于归,她脸上不自觉溢出欣喜,连带着我也心情大好。在南瞻,数于归和我关系最好,我视她为挚友,她待我也是推心置腹,她若开心,我自然也高兴。
我坏笑的拐拐她的胳膊,小声道:“还不赶紧过去,太子殿下在等你呢太子妃。”
于归讪讪一笑,迟疑不决,仍不肯迈出一步。
我叹了口气,“看来,须得我出马不可。”
湖畔中间有座桥,隔着百里颛和于归,我拽着她急匆匆跑去,刚踏上桥,未曾想,还来不及跟百里颛说一句话,竟不知从哪里来了个侍婢,打断了我们的脚步。那婢女向百里颛福身不知说了什么,百里颛未做迟疑,立即转身要走。回头时见着于归,有一瞬诧异。我推了推她,逼得她向前走近几步。
百里颛离得尚远,眯眸凝了凝,随即勾唇笑问于归:“回来了?”
于归怔怔的望着他,面无表情,想必心情复杂。
我小声提醒于归要走过去,她堪堪点头,隔着一段路程,只微微福身行了个拜礼,鬼使神差的想要遁逃:“殿下,妾身先行告退。”
不待百里颛唤住,于归立即拉着不明所以的我大步离开。
转身之际,我听到百里颛在身后轻唤于归。于归停下脚步,缓缓回头,尽力扯出一个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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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帝近来心情大好,为了表达他这份喜悦,于是又扮了一回月老,赐了两桩婚,赵青鱼配了新科状元林周,盛云姜许给了陶若。
我在饭桌上听安平说起此事,惊得胃口大减,原本是要吃两碗饭,硬生生被吓得只吃了一碗。
“您没听错,是赵青鱼和林状元?陶若和盛云姜?”
安平郑重点了点头。
我圆喔着嘴,仍然不敢相信,再三向安平确认:“是赵青鱼,安阳王郡主赵青鱼?”
安平浅笑:“你这孩子,年纪不大,耳朵却不灵光。。”
南帝这婚真是赐得又讲究又惊人,让人始料不及,却在意料之中。
盛云姜心属长极,一心一意以为自己要嫁给长极为妻的,虽然被我捷足先登,她成了不正妃,只得退而求其次,对那侧妃之位她志在必得。可如今看来,这愿望又泡了汤,估计现在她眼都哭肿了。
我对此表是唏嘘,感叹世事难料,可也只能是唏嘘,算不得同情,毕竟我又不是什么圣母,会来同情自己的情敌,更何况那个情敌还伤害过我。
不过若非得圣母一回,我倒是有些同情赵青鱼。她那么喜欢孟节,人人都知道赵青鱼恋慕庆阳王世子孟节。
我在惊讶的同时,也免不得为世事无常感伤一下。
尤其是安平,她说赵青鱼时,句句都在替她惋惜感叹,看着我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夹了一块排骨正要动嘴,但见安平心事重重,也不好意思再吃得这样香,便放下碗筷,捧场的疑惑追问道:“母亲为何如此在意此事,是为了盛姑娘还是为了赵姑娘。她们嫁得不都挺好的吗,夫婿皆是青年才俊,有识之士。”
安平轻叹一声,摇头不语。
我迟疑开口:“难不成,您是因为盛姑娘嫁要给陶若,不能给长极做侧妃而惋惜?”
安平怔忡良久,杏目圆睁,惊诧的看着我:“你这丫头胡说八道什么,谁在为盛家丫头惋惜了。她与我有甚关系,她嫁给谁都不打紧,我又不中意她,更不会让她做长极的什么侧妃。”
我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追问:“那您在为何人遗憾哪?”
安平以手支颐,美眸半阖,恹恹道:“倒也不是为谁遗憾,只是有些感叹罢了。为赵家那丫头惋惜。”
“赵青鱼?”
安平点了点头,缓缓道:“安阳王妃言穆雨和我是闺中密友,我们自小一起长大,感情甚笃厚。长大后,我嫁给了你公公,而言穆雨则成了安阳王妃。青鱼那丫头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小时候总喜欢追着我跑,一声声安平姨姨唤得可亲热了,我还想过,将来让她当我儿媳妇。”
儿媳妇?您的儿媳妇在眼前哪婆婆!
安平兀自怀恋往事,全然不顾我在一旁撇嘴。
她神情恍惚,话锋一转又道:“可后来,不知何故,青鱼母亲与我生了嫌隙,那丫头便与我生疏了,永河王府和安阳王分属城南城北各一隅,鲜少再能见到。不管怎样,小青鱼我还是挺喜欢的,自然也喜欢她能觅得良人。”
良人?林周虽其貌不扬,但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又是新科状元前途无量,如此一看,也算得良人啊。
我讪讪一笑,对安平补充道:“林状元那人我见过,还是很不错的,值得托付终身。”
安平不以为然,摇头道:“单看起来是不错,可和孟节一比就差强人意了。”
我默以为然,“孟节无论是是身份地位和相貌,都要胜过林周。林状元单独来看还是很,还是孟节更得人心。”
“我惋惜的,不是这些可以忽略不计,却非要扯上的对比。最为关键的是,我惋惜小青鱼的春闺意愿。一腔深情,到底还是错付了,这遗憾,恐会让她一辈子意难平。”
一辈子意难平?竟会这样严重?
我知道赵青鱼喜欢孟节,可不知她已经喜欢到了这个地步。
经安平说起我才知道,赵孟两家本是世交,但安阳王与庆阳王政见不合,也是人尽皆知的。虽然表面看着和和气气,风平浪静的,实则两人都是笑里藏刀,互相看不上对方。,年轻那会儿,可是针尖对麦芒,常在朝堂之上剑拔弩张,据理力争,弄得南帝多次下不来台。
如今两人年纪大了才懂得收敛,近些年才缓和关系,慢慢开始走动。
安阳王本有意和皇家联姻,但赵青鱼却自小立志要嫁给孟节,安阳王百般不愿,但为了女儿终身幸福,却又不得不放下成见,主动拉下见面去和庆阳王套近乎,也曾数次提及此事,愿与孟家结为秦晋之好。
若不是孟节僵着脖子不肯点头,说不定他和赵青鱼早就成了。可如今,赵青鱼却被南帝的指婚,活生生灭了原本的期盼。南帝有意阻止“两阳”联姻壮大势力,这才会率先出击,选了个背景不大,又看似前途光明的人来阻止赵孟结合。
我甚至怀疑他早有预谋,之前说想将宴臣公主指给林状元,恐怕也只是随口说说。早就布好了局,等着坐收渔翁之利。
南帝再有闲情逸致,也不能闲得发慌去插手臣子嫁女儿的事儿,他是坐不住了。
只是可怜了赵青鱼,也成了政治的牺牲品。不知,她此刻该多多么难过。
我虽和赵青鱼不睦,倒也说不上讨厌她,相反比起口蜜腹剑的盛云姜和咄咄逼人的陶絮儿,赵青鱼心直口快,敢爱敢恨的性格更对我脾气。
总的来说,赵青鱼和林周,我倒是没怎么惊讶,而陶若和盛云姜实在难以置信。
陶家的日渐衰败显而易见,有了强劲对手听笙,陶贵妃在宫中也远不如从前,南帝甚至有意要将其清除。陶家这副光景,才丧圣心,南帝又怎么突然赐婚,还是和如日中天,盛宠鼎盛的盛家。
真是帝王心,海底针我自安平房中出来天已经大黑,提着一盏灯笼心,不在焉的向着仪含阁走去,脑海里尽是在安平这里听到的消息。临进院,眼前明亮烨然,抬头望去,长极提着一盏灯就站在那棵海棠树下。海棠花掉落在他肩头、脚下,还落了一片在发冠上,他微微侧着脸,凝眸盯着地面,神情恍惚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长极。”我轻声唤他。
他一刹惊醒过来,瞧见我,粲然一笑。
我心下欣喜,立即向他走去。
“长极,你是特意在这儿等我的?”我低头抿嘴傻笑,忍不住斜眼看他。他不言不语,只定定瞧着我,忽而又淡淡笑了笑,伸出手来牵住我的手:“回去吧。”。
。
……
窗透初晓
进院回到房间有好长一截路要走,四围环植树木,藤萝碧叶,多是繁花缀枝。若是白日赏景还好,可到了晚上便是吓人。葱郁绿植经月亮照后投下的暗影,造型特别,千奇百怪,风一动,左右摇晃,看起来甚是诡异。平日里我和朵步走时,就是用两盏灯笼照明也觉害怕。
今夜无月,周围漆黑,我们缓缓向着前方走去,此刻院内树影斑驳,婆娑多变化,亦如往常般瘆人。可长极握着我的手,我一点不怕,反而觉得十分安心。
“母亲都与你说了什么,竟耽搁到现在才回来。”
长极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暗哑低沉,很是疲惫。
他问我安平与我说了什么,心里咯噔一下,不知如何开口。我和安平前半段都在说赵青鱼和林状元的事,后半段却扯到我身上。不是跟我说哪位官员又添了小儿子,就是哪位夫人又抱了孙子,安平话里话外,都透露着她想当祖母的迫切愿望。难道让我跟他说这些?我实在羞于启齿。
我低头不语,将步子迈大,只想走得快些。长极拽住我,轻声问道:“怎么不说话?”
我左顾而言他,“你好像很累,是不是近来太忙了。”
长极捏了捏眉心,淡然一笑:“嗯,最近事多,是有点累。”
……
移至中庭长极时止步不前,放开我的手,柔声道:“早点休息。”
我滞了一下,呆然问道:“你……不和我一起吗?”
天啊,这般明显的且露骨话我都说出口了,跟着于归混了这么久,厚脸皮的功夫果然见长。但说完,我就脸红了。我不敢去看他的表情,只死死盯着地面转移注意力。
长极也是怔仲片刻后才弹了一下我的额头,打趣笑道:“我还有些重要公务得尽快处理完,今夜你无须等我,自去就寝便是。还是说,你舍不得我?你若舍不得我,不让我走,那我留下可好?”
我知他在说笑敷衍,只是不好点破罢了。他日日都有做不完的事,夜夜都有办不完的差。心里了然,失落难过,但又不想被他看出我的心思来揶揄我,只得强说些违心的话遮掩情绪。
我耸耸肩说道:“谁舍不得你,少臭美了。我每天吃好睡好玩好,哪里有时间去照拂你啊。你留不留无所谓,谁稀罕了,我告诉你啊,你可别多想,我就那么一说,你千万不要歪曲我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