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牌局,便是她二人的鸡同鸭讲时段,两人心思皆不放在牌上,就让我捡了便宜,不但翻了本,还额外赚了些。
天色已晚,红霞渐起,我和允康终于自东宫回程,起身时,我的钱袋子已然鼓鼓囊囊。这银子真重,赢钱的感觉真好。
马车上,我和允康对面而坐,她脸上的红晕从刚才留到现在还没褪去,实在可爱的紧。我咧嘴冲她笑笑,刚要开口,她却连忙避开我的目光,左顾而言他,生怕我会拿之前的事揶揄她。
行至朱雀街,正逢着有表演皮影戏的,我玩心大起,便拽着允康下了马车要去凑热闹。
街市人头攒动,喧嚷不止,我戴着宽宽大大的兜帽,费力的往人堆里挤进去,这出戏原来是《桃花扇》,我大失所望。这故事太悲,我素来是不喜的,便没了看下去的兴致,扭头欲唤上允康离开,回身却是不见她的踪影,心下顿时慌乱,生怕弄丢了允康,遂赶紧从人堆里挤出来。
我低着头一个劲儿往外挤,等冲破人障,到得前方开拓之地猛一下撞上一堵肉墙,倒退几步险些没站稳,这感觉似曾相识啊。
我避开这人的搀扶,定神拨了拨兜帽,抬眼看向头顶,看清他面容后,竟是滞了片刻。
他瞧我也愣住不说话,明朗一笑,率先开口打破尴尬:“小冒失鬼,好久不见啊。”
是啊,我和孟节,还真是有好长时间没见了。自我和长极成婚那年,他就去了儋州,说是去搜寻什么奇异药草,这一别都快有三年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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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白
我没说话,只这般站着不动。街边酒楼高高挂起的灯幡立时正被点燃,借着灯光,能将他的脸看得更分明些。几年不见,孟节依旧俊朗,看起来人也越发结实了,以我刚才撞那一下头到现在都是疼的为证。
他垂眼,柔声问我:“你就这样看着我不说话,真不打算不跟我打声招呼?”
我颔首致意,生硬挤出一句:“孟世子,好久不见。”
这声问候让他笑意渐消,往后退了一步,与我隔开些距离后道:“这样称呼一个朋友实在是太见外了些,你说对吧,景王妃。”
冰冷的口吻,漠然神色,我知他在故意拿话噎我,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细想想,也难怪他会生气,我刚才那样唤他,确实显得有点见外。
孟节默着不说话,越发的不悦,频频皱眉,我想赶紧打破这怪异氛围,遂嘻皮打诨,主动求和,笑道:“我是突然间见着你觉得太意外了,还没回过神呢,才会那般生疏的唤你。孟节,孟栩歌,唤你大名可好?”
孟节依旧板着脸。
我又问:“你几时回的建康,怎未听人提起。”
“前日刚到,长途奔波,想着休整段时候才出门和大家打个照面,这不,出门就遇到你。”
“这些年在儋州过得怎样,你这一去可真够长的,你这么久不回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做了儋州部落首领的女婿,打算在那儿久居了。”
他被我这话逗乐,终于放软了此前的冷面孔,痞笑道:“我这般无双人物,岂是什么部落首领的女儿能配得上的。”
我撇嘴:“看把你能的,别是人家瞧不上你吧。”
孟节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潇洒的撑开折扇,笑得风轻云淡:“孑然一身,乐得自在。”
短暂的寒暄,我恍然想起正事,惊呼道:“对了,我在找允小五呢,你有没有看到她?”
“看是看见了,不过,你不用找了。”
“嗯?”
孟节将单手背于身后,显得他整个人温和儒雅,他道:“她刚刚跟着阿雪走了。”
我诧异:“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你专心看皮影戏的时候。”
我们同行了一段路,他送我至马车处便欲告辞,我临上车之际,倏又转回来,匆匆道:“今夜遇见,并非偶然,而是特意在这里等来的。”
我怔住,平缓开口:“我们是朋友嘛,你外出回来了,理应是我登门拜访才是。若你早些传人通报一声,我一定备着礼去探看。”
他辗然落寞,轻轻道:“你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随后便是良久沉默,我定定看着他蠕动嘴角,欲言又止,真怕他会再说些什么不该说的话,但又不知该如何什么将他打断。
他顿了顿,终是忍不住开口:“我很想见你,真的很想见你。但我不想去景王府,只想单独见你一面。”
我冷言将他的话打断:“所以你就在这里等了我一日?”
我刻意与他保持距离,往后退去到我刚好能和他平视的一定位置,才郑重开口:“孟节,我觉得你不该说这些话,我已嫁,是为他人妇,像这般不合规矩的言辞,请你以后莫再提起。我们是朋友,是熟识,但也不能胡乱的说笑。你这话若是落到有心人耳里,大肆传了出去,毁不毁你名声我不知,但我名节确实会有损。还望你,自重。”
我心一横,咬牙说出最后两个字。“这三年在儋州,我不回来,不是不想,而是怕,我怕回来,依旧改变不了什么。当年,我就慢了一步,我就慢了一步去求陛下赐婚。迟了一步,竟是迟了一生。”
“就算当年你去求了婚我也不愿嫁你。孟节,我心里那个人不是你,从来都不是你。我喜欢长极,我见他第一面便喜欢,你不也是知道的嘛。你对我的心思,我起初不知,后来渐渐察觉到了,我便故意躲着你,刻意和你保持距离,你这般聪明,我以为你是知道的。”
虽然这话很伤人,但把事说清楚对彼此都好。
他赧然失笑,眸光闪烁,自嘲道:“看来是我太自以为是了,我还以为你一直不知道我对你存着的心思,才会恋了他人,还后悔,想着若是我早点告知,说不定……”
剩下的话他没说我也知道,但我,承受不起他的厚爱。
“孟节,你对我怎样心思我不想懂,也不妄得到,但我对你确实从无半点男女之情,也望……也望你将对我的那点情意放下,也看看别人吧。世间好女子很多,你定能寻得一个顺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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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时,长极自外归来便将自己关在书房,还留了口训,今日闭门不见客,谁来都不见。我散了侍女,犹自端着一盘子点心进去书房,他手里握着一卷兵书,脸色有些不太对劲,紧锁着眉头,间或轻叹,不晓得是为了何事如此愁苦,许是又因那些繁琐政事而烦。他鲜少跟我提及朝中大小事务,我也不稀得去窥听,但见他这般劳神,只怕近来棘手的事不少,连我进门都不知,我提起一块桂青桃凑到他的鼻尖边,他扭头看我,我赶紧堆笑,瞧着我如此和煦笑容,他也不好再冷着一张面孔,便勾唇回了我个笑脸。
“尝尝看,这是母亲差人送来的青桃,又香又糯。”
说着,我便将手里的青桃囫囵个塞进他嘴里,也不管他的嘴包不包得下。长极哭笑不得,腮帮子被青桃撑得鼓鼓囊囊,跟只仓鼠似的,真让人有想捏一把的冲动。
等他费力咽下去最后一口点心,这才腾出空来教训我,他一把拉我过去,然后环腰抱住我坐到他腿上,长指一屈,又是个响亮的脑瓜崩落在我脑门上。
我捂住额头,瞪眼剜着他恨声道:“如果哪天我变傻了,必然是被你给弹傻的。”
他轻笑,用力捏住我的鼻子左右扯了扯,甚是讨打说道:“分明就是天生的傻气,却还要讹人?”
我白目以对。
忖度须臾才开口:“我回来路上遇见孟节了。”
他默了默,挤出一个“嗯。”字给我。
我捧着他的脸,佯装生气:“你就一个嗯字给我?你都不问我们说了什么?”
“想。”
“那你倒是问啊。”
“你说。”
我无声叹息,环臂抱于胸前,愕然凝着他:“你这是怎么了,你就不能多说一个字给我啊。”
他刮刮我的鼻子,好整以暇:“我这不是说了两个字嘛。”
“算了算了,再争下去也没意思。”
我憋着一股气从他膝头起来,他见我要走,立刻跟着起来拦着我,居高临下道:“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儿?”
我翻了个白眼给他,一字一顿:“沐浴就寝。”
他释然一笑,拉起我的手,腆着脸道:“一起洗,便洗便说好不好。”
我:“……”
三日后,便正式等到了簪花节,可惜今日天光不是太好,雾茫茫的,见不着太阳,到了晚上应该也是没有月亮的。失了月色的簪花节,总觉得会少了点什么。
夜里热闹依旧,熙熙攘攘的大街往来游人如织,我右手提着一盏兔儿灯,左手被长极紧紧握着,怡然穿梭在人群中,街上人虽多,但多数都是带着面具的青年男子和手握桃花枝的少女,很少看到老弱妇孺。瞥眼看去,正见高高的花灯架下站着一对猜灯谜的少年少女,少女脸上戴着一个花面面具,定是少年送的,那少年背对我们,手里也晃着一枝桃花。看不到他们面部表情,但能瞧见两人耳根赧红,无意间手指碰触,显得那般羞怯。
我低头盯着手里的灯笼,再抬头看着长极,他冲我咧嘴笑了笑,我勾唇,满心甜蜜。忽而想起当年的簪花节,烟火晃眼,我迷了路,一转身,竟遇见了的长极,真是喜不自胜,我想那时候,他应该是故意来寻我的,他虽不说,我也是知道的。后来,他将他的面具给了我。而如今,我也是如了愿,那个簪花节给了我面具的男子,真的成了我身边人。
思及此,心里很是欢喜,却不知该如何表达,只晓得盯着他一个劲儿的傻笑。
长极他,我不知我现在心里所想。
“你笑了好久,嘴不酸吗?”
我呵呵笑说:“笑又不费力气,嘴不酸的。”
他扶额:“可是,你笑得好像傻子。”
我也不恼,狗腿的抱紧他的胳膊,恁没脸皮道:“傻子也是你家的傻子,你可不能嫌弃的”
他哑然,终于被我逗乐了。他嘴上不说,但我看得出来,他一晚上都心事重重,之前虽也在笑,但多少带着力不从心的敷衍,现下才算是真的开心了些。
他握我的手又紧了紧,嘴上却还故意嫌道:“亏了亏了,真是亏了,像我这样玉树临风,风流倜傥且还智慧超群的姣姣公子,怎会便宜了你这憨傻痴儿,真是太亏了。”
“傻是傻了点,但对你的心真的不行的,你上哪儿都找不到,能像我这样喜欢你的人了,所以你要学会知足。”
他笑得无奈,没来由的叹了口气,忽而弯下来腰与我四目相对,清清亮亮的眼睛,长而浓的睫毛,十分漂亮。我目光下移,盯着他微微带粉的嘴,弯成了月牙状,我一下心慌,怕他会在大街上吻我,这多羞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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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影
我紧张得手足无措,正要闭眼之际,他却抿笑对我说道:“我很知足。”
“啊?”
他直腰站正,拽着我飞快往前走去。
“你要带我去哪儿?”
“去北城门,再过半个时辰,就能看到今夜最漂亮的那一轮烟花。”
路转桥头,忽瞧见前方出现的两抹熟悉身影,我一下欣喜,朗声便唤,前方两人同时回头,果真是于归和百里颛。
百里颛还能和于归一同出来游街?实在是百年难遇的奇迹。
见着我,于归自是高兴的,欢脱的向这边迎来,百里颛似有不愿,步子虽也随着于归移动,满脸却都是不情不愿。
长极朝我使了使眼色,我没会过意,偏着脑袋求解,他摇了摇头,淡淡说道:“你其实没必要非得去跟太子妃碰面的。”
我疑道:“为什么?那我见着了,总不能装作没看见吧。再说了,这是于归,又不是其她人,我见着她不打招呼怎么可能。”
“比起你,她应该更想跟小皇叔独处,何况他们……”
长极话说一半,于归倒也走近了些,瞧着我和长极小声嘀咕,憨憨一笑道:“你俩窃窃私语,这是要密谋些什么?”
我和长极相视一笑,闭口不提。
这时百里颛冷着张脸走来,很自然的走到于归身边,于归全程没看他,只顾着拉着我说话,百里颛垂了垂眼帘,又环顾四周,左手端背身后,右手掩嘴假咳了一声,见我们注意力都集去给他,这才不疾不徐的朝着我们点了点头:“真巧,你们也来夜游啊。”
典型的没话找话。
停了停,他又说道:“建康城好久没这样热闹了吧,今夜月色也不错。”
于归正与我说着笑,乍听此言抽神出去,蹙眉瞧着百里颛,一字一顿的说:“你瞎了?”
今日虽没下雨,却也不是放晴的,阴沉沉的天气,黑蓝黑蓝的天幕,哪里来的月亮。
百里颛抬头看了看天,立时面露窘意,回头时却还不忘和于归争辩:“我几时说了有月亮,是你自己听错了吧。”
我和长极面面相觑,皆没说话。
百里颛,还能这样幼稚?
长极笑道: “小皇叔,你是多久没出门了,建康城可从来不缺热闹。不过也难怪,平常政务繁忙,你鲜少出游。难得你今夜肯出来走走。”
我赶忙插嘴道:“小皇叔被烦事琐碎所扰,应该没得机会好好放松,既然在这儿遇见了,何不结伴同游,共去北城看子时烟火表演,你说是吧于归?”
百里颛偷瞄一眼于归,见她没反应,便口气生硬对她道“你呢,你想去吗?”
于归并未回话,而是怔怔望着百里颛身后,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引住了。连百里颛和她说话都没理会。见她目露亮色,我们皆转头向百里颛身后看去,焦点聚在一个卖人偶的摊子。
于归这一看,目光再也移不开去,手指着摊,喜形于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