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玩那个。”
说着便朝那边走去,疾步生风,带动猎猎白衣。因她走的太急,猛地和过往挑花担的行人相撞,她这小身板,平日里病病殃殃的,实在不经撞,眼看就要跌倒,百里颛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将她拉住。
于归靠在百里颛怀里,颇有些受宠若惊,缓缓抬头看他,结结巴巴的道了一句谢。
烟花霎时绽放虚空,于归抬眼望去,侧着脸,长长的睫毛偶有眨动,烟花爆后投下的流光溢彩照着她的脸,衬得她本就白皙的脸越发水润,面色即便还透着一丝病意,也还是很好看。
而百里颛,青衫绣兰,墨发玉冠,通身是挡不住华贵,我虽看不惯他平日里对于归的冷落,但也不得不承认,这厮皮囊甚佳。于归被他迷的五迷三道,也情有可原。
这温情的时刻,到底没能维持多久,按照我对百里颛了解,接下来,于归是免不了挨一顿训的。
“你走这么快做什么,跌倒了,可别指望我会扶你。”
果然啊。
总觉得今日的百里颛哪儿不对劲,他是不是最近忙疯了,所以说话才不过脑,他这一面担忧人家,主动赶过去搀扶,一面又放着狠话,说跌倒不扶人家?那他现在扶着的是谁?空气?
于归脸色渐变,抽离了百里颛的怀抱,不冷不热道“不用你操心,就是摔一跤也死不了,不劳烦你来搀扶,又便是摔死了,那也是我的事儿,赖不得你。”
百里颛冷笑:“是赖不着我,但你那对父母恐怕又会跑到我父皇那儿数落我的不是,尤其是你母亲,又要怨我没照不好你。”
于归握拳:“你说我便是了,何必又扯到了我母亲。”
“我说错了吗?…那么多的政务等着我去处理,若不是你母亲跑到我父皇那儿哭诉,说我平日对你关心太少,正好你大病初愈,又逢着簪花节,陪你出来散散心,父皇非得让我来,你认为我愿意来?”
于归蹙眉,平淡而道:“是啊,你哪里愿意真的与我亲近。你肯赏脸陪我出来,也不过是由了今上的告诫,训斥你不得伤了肱骨忠心,这才不得已的和我同游,出来杀杀外界的传言罢了。如此,也是难为你了。”
百里颛怔了一瞬,似没想到于归会这样说,但也不愿落下风,冷冷开口哧道:“你知道就好。”
于归动了怒,双颊微微上了红晕,我以为她还要说什么反击的话,担忧她会和百里颛在大街上开吵,两人关系好不容易缓和一些,万不能这样快又陷入冷战状态。
我本想去劝劝于归,但被长极拦住,“你就别过去添乱了。”
“可是……”
我看着于归,这事我还真插不上手。
于归良久的沉默,不仅唬住了我,就是百里颛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不由压低声音道:“你不是想去看戏嘛,还愣着做什么,要我陪你去?”
于归这次出乎意料没和他吵起来,面对他的故意示好也不搭理,一言不发的拉起我往热闹的地方去挤去,留着长极和百里颛在身后。
脚步停在了表演戏的摊前,于归怔怔望着屏框里翻转跳跃的的小人儿,弯腰好奇的凑过去看,眼里尽是喜悦。
我瞧她盯着人偶的双眼都放着精光,好像从未见过,忍不住道:“你别告诉我,你没看过戏。”
她一边笑嘻嘻的回我:“当然看过,我小的时候还常常来玩。”一边指着个牵丝人偶对摊主道:“这个人怎么卖。”
“您说哪个?”
“这个这个,提着花篮的女小人儿,还有这个骑马的男小人儿,这怎么卖的?”
“哦,这卖花娘子和探花郎,是一对儿呢,寓意极好,只买一锭银。”
摊主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面目慈祥。说话和善,就是有些贪财,竟然开口就问于归要一锭金。
“什么?一锭银?你抢钱哪?”
不待于归开口,我就喊了出来。
这老头从容的捋捋花白的胡子,淡淡道:“小姑娘,我是卖东西,你是买东西,以钱易物,正经买卖,说什么抢不抢。”
我据理力争,企图跟他杀杀价:“可你这人偶未免卖的太贵了吧,一锭银,能买你一百个摊子都有余了,你逗我们的吧。这样吧,你让个价,三十文钱。”
他全神贯注的剪着皮纸,眼皮都不带抬的:“诸位穿得如此贵气,别说一锭银,一锭金你们也给得起。若是穿得破烂些,三十文钱我也出售。”
好家伙,看着良善,实则是个黑手啊,感情他还有仇富心理?见我们穿得好,故意宰我们呢。
我抱着手,哼哧道:“您这人都是什么材料做的,竟卖出了天价,你心可真够黑的啊。我再给你加点钱,三钱。”
“一锭银,不二价。”
“五前银。”
老头放下剪刀,口气不耐烦的催促:“小姑娘你们到底买不买?买就给钱,不买一边玩儿去,可别妨碍我做生意。”
我气得要死,这无关乎钱,而是这老头实在欠收拾,说话也太气人了。我长袖一甩,准备扬长而去,于归却振臂一挥,豪气干云:“买!当然买,您给我取过来吧。”
我瞪圆了眼睛,惊呼:“于归,你可真是败家啊,一锭银子哪,你说给就给,心不痛的吗。”
于归嫌弃的摆摆手:“这有什么,一锭银而已,都是小钱,我不心疼。”
她回头,冲我眨眨眼,嗫嚅半晌,眯眼笑道:“只是今日出门太急,没带钱,缺缺,要不由你先给我垫上好不好,我回去就还你。”
呵呵,感情你这么大方,是因为不用自己掏钱是吧。
我下意识按住自己的钱袋子,大力摇头:“少骗人,你会没带钱?”
她两手一摊,砸吧砸吧嘴,皱眉苦笑:“真的,没骗人,我真没钱,一个子儿都没有。”
我的眼皮在跳动,这大概是是我见过最穷最抠的太子妃,于归啊,说你是贵族,说出去谁信!看来这皇家颜面,你是真不打算要了。
我叹了口气,无奈的取下荷包打开,忍着心痛掏出一锭银,还没递出去就被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打断,百里颛递过来一锭银付给摊主,看向于归,轻声道:“你要哪个自己去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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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山眉
要说这百里颛也是真笨,举着皮影人手足无措,不时扯扯皮影人,那是棍动人不动,头动手不动,看他扯线的手法实在不忍直视,僵硬得不成样子。
于归乐乐陶陶的摆弄手里的小人儿,时而不忘给百里颛指点下步骤:“不对不对,你提线的手势不对,你得这样,这样提,小人的胳膊才会动。”
百里颛不说话,快速瞥一眼于归的动作,似有所领悟的点点头,然后再次上手,嗯,很好,失败告终,再瞥一眼,依旧不得章法。他轻轻抿着嘴,眉头紧锁,认真且手忙脚乱的一阵摆弄,差点就将那皮影人给拆了。
于归见状,噗嗤笑出声:“平日里你还笑话我笨,我看你才是真的笨,这么简单的影子戏你都不会玩,你看我的,看我怎样提你就跟着怎样提。”
百里颛面露不服,但自己确实不会,也只好耐着性子偷师学艺,跟于归着有样学样,等于归好不容易将他教会了,又洋洋得意的证明自己的实力:“我当然知道这怎么弄,不用你说我也会。”
于归撇嘴,碎碎嘟囔道:“明明不会,还非得嘴硬,技艺不精,还要强出风头。”
于归声音不大,但语速很慢,所以站得近就能听得一清二楚,我和长极都听到了,百里颛自然也是听真了的。百里颛嘴角抽搐,恨声质问:“你的意思是我不会装会?我什么时候技艺不精还强出风头了?”
于归好不畏惧,朗声反驳:“小时候啊,你小时候便是这样嘴硬,明明你不会的事,还非要说自己会。记得有年上元节,我们随着大人们去楚殿,期间有表演皮影戏的节目,蘅娘喜欢,全程目不转睛的盯着看,散场后你挡着表演皮影戏的师傅不给走,还拉着大家都去围观,为了在蘅娘面前逞强,非说自己也会表演皮影戏,还兴致勃勃的要了表演师傅的皮影人,但结果怎样?还不是演砸了。”
于归悠悠然的追溯往事,全不顾百里颛的眼神警告。
于归眉飞色舞,说得很是生动,脑补一番,百里颛做这事还真让人忍俊不禁,我扭头对着长极笑道:“皇叔竟还有这样的事儿啊?真够新鲜的。”
长极笑道:“我不记得了这回事,但皇婶说有,应该也不假。”
百里颛面无表情,直直盯着于归,企图让她领会自己现在的高兴,于归没做理会,顿了顿,似想到什么,边说边笑道:“后来,他玩不转,就非说是人家师傅的皮影人做得不好,不听你他使唤,一气之下,他就把那皮影人给拆了,给那表演师傅心疼的呀,脸都白了。”
百里颛哼哧道:“胡说八道,前言不搭后语,心疼为何脸白?明显就是编出来的。”
“但也可能不是心疼导致的,许是被吓着了呀。某人拆了还不算完,一边拆一边哭,嘴里念叨着:我叫你不听话,叫你不听话。真是傻透了,哪有人去埋怨一个皮影人不听话的,实在好笑。”
话落,我和长极再忍不住,也顾不得什么君臣规矩,放声大笑起来。一旁看热闹的不嫌事大的黑心商家还补了一句:“好在没把那做皮影人的师傅也给拆了,真是万幸万幸啊。”
此话一出,更加令人捧腹。
百里颛气的直咬牙,恶狠狠的扫视过来,命令道:“都不准笑,有什么好笑的。”
转瞬偏头盯着于归,一字一顿道:“于芒儿你给我闭嘴。”
于归耸耸肩,摊手道:“不说就不说。”
短暂说笑,两人再次扯动了手中皮影,有板有眼的操弄起来。
百里颛笨拙的扯动手里的细线,骑马的探花郎渐渐挨近于归手里卖花娘子,灯火下,两道清晰的影子投射在帘布之上,甚是静谧和谐。
我和长极齐排排的站在一边等着,百无聊赖的注视着玩得不亦乐乎的两个人,他们玩的倒是开心,只苦了我和长极,走又不让走,玩又不给玩,非拉着我们当凑数观众听他俩唱对手戏。
百里颛故意压得沙哑声音响起,唱着戏文里的词话:“你这卖花的娘子很是无礼,何故要挡了我的去处。”
于归灿然一笑,缓缓提扯小人,翕动微微上扬的嘴唇,低唱道:“大路这般宽,你走在左,我走在右,中间还能容得下跨马的金吾卫,提刀的羽林军,我哪里挡了你的去路,分明就是你这个轻佻公子戏弄我,还来编排我的不是。”
于归表情丰富,唱出的戏文,音虽拿捏不准,但也清丽婉转,灌进耳朵里别样动听。
百里颛牵动手里的皮影人,柔声唱道:“你这卖花娘子野蛮不讲理,本就是你挡了我探花郎的道,却还口齿伶俐怨我轻佻。你拦住我的马,挡住我的眼,使我过不去,走不动,偏生还不知。”
于归蹙起眉,直了直身子,回唱:“我何时拦住你的马,怎生挡住你的眼?”
百里颛清清嗓子,将探花郎的傲气多情学得淋漓尽致,:“我本新科探花郎,方才骑马绕长安,偶见罗敷女,倾心恋慕。马不愿走,魂忽丢,岂不就是你挡了道,拦了路。”
“那到底是马是人丢了魂,你这公子忒多情!”
“是我丢了魂……”
“哎呀不对,阿颛你唱错词了,你该唱:平生初识罗敷女,是我空情多自许,何必问他人与马,唯愿与卿结良缘。,点朱唇,比翼连理,白首如新。”
于归唱着唱着,不由就红了脸,道是随意也是掩饰,慵懒地的扯着皮影人。刚才戏文里的唱词,确实写得很羞人,我看得出来,于归在极力控制内心羞意,间或斜着眼想去偷看眼百里颛,可稍稍瞥又赶紧收回视线。
百里颛神色自若,耳根处却是一片烧红,嘴角不自觉勾起的安逸笑容,时而摆弄皮影人,时而又扭头回来看于归,眼里是他自己都不知温柔。
看着两人,脑海里忽现一句:“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说得,不就是他们吗。
于归收了皮影人,蹭地蹦起来,拽着百里颛道:“不玩这个了,我们去前方看看,北城那边应该更热闹些。”
百里颛难得不反驳,欣然接受。
走至中途,北城的烟火表演就开始了。开在漆黑天幕的烟花,炫目迷人,我仰面朝天,清风拂过,觉得有点冷,便将手往袖子里缩了缩。长极注意到我缩手的举动,笑了笑,然后体贴的握住了我的手,他的掌心温温热热的,这一握,果然就不觉得冷了。
只听一声轰响,自北城那处燃起的烟火弥漫苍穹,映亮了人面桃花。来往者皆纷纷驻足观望,脸上尽是恬然笑意。
我下意识去看于归和百里颛,他们也正专心看着天空。
于归兀地开口:“人们都感叹烟花易冷,惋惜美景留不住,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美景入了眼,能得一时绚丽就是一时绚丽,毕竟是看了的,又何必计较停留的长短。火树银花不夜天,唯愿年年都相似。”
听她一本正经说这些话,我一时还挺不适应的,正欲开口揶揄,百里颛却领先我一步,莞尔笑道:“你几时学得这般酸腐,看场烟花罢了,倒让你悟出几分禅意来了。”
于归咧嘴笑笑,再未说话。
,点朱唇,比翼连理,白首如新。
真美的誓言。
再后来,当很多故人都不在了,我独自回忆起今日种种,只觉恍如隔世,惋惜当时璧人。
又是一声响,却不见烟火的流光溢彩,唯独见了冲天的火光,转瞬,便是乌蒙蒙的烟尘滚滚。所有人怔在了原地,惊慌的盯着火光。
我愕然,刚才的声音听起来不像是烟花爆竹响,倒像是……
霎时,又是数次巨响连轰,一声盖过一声,只见北城方向冒起了弥天烟尘,继而,从北城方连滚带爬的涌过来一窝蜂游人,脸上全写满了惊慌。
人们口里都在嘶声叫喊着:“死人了……死人了”
真的是什么东西爆炸了?
“这是怎么回事?”
于归紧张的躲在百里颛身后,惊恐道:“前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刚才的声音可不像是烟花爆竹发出来的。莫不是有暴徒作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