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颛面露沉重,随即低头安慰于归:“你别怕,有我在呢。”又转头对长极说道:“此刻民众躁动,慌乱无序,这里不宜久留,还是先行回去再差人来查。”
长极颔首,然后紧紧握着我的手,随着人流往后方撤去。
平常的烟花礼炮,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威力。
据我所知,南瞻的烟花爆竹全都是精良的官造出品,悉数出自司造坊。因为寻常人家没有多少人买得起礼花,民间便没有了制造烟花的作坊,所以,也就不存在民造的伪劣品会以次充好,混进去节日当天要用的烟花里,从而导致了这场爆炸。簪花节当日所用的烟花爆竹自然是出自司造坊,而司造坊是由南瞻两大家族于氏和赵氏负责的,按理来说,以安阳王做事精益求精,邕王一丝不苟的严肃性子,由他们管理的司造坊所出烟火,制作时必定都会严格把关,像这种事烟花爆炸的事儿,是断不可能轻易发生的,尤其是在簪花节这样的重要节日里。
轰隆一声惊天怒响,炸死炸伤数百人,当时站在观景台下观看烟火,近乎半条街的人都遭了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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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氏灭门
观景台上的火,由着百位卫军彻夜扑救,到了第二日午响时辰才勉强扑灭。现在的北城青雀长街,就像一个炼狱场,残垣断壁,尸骨成堆。
寻常烟花怎么会爆炸,其中必有蹊跷。
如果那天不是于归吵着要去玩皮影,我们耽搁半个时辰,晚去了北城避免了那场爆炸,说不定,我们也会遭难。思及此,真是心有余悸。好险啊,只差一点,只差一点就成了那半条街中的一员。
好好的一场烟火表演,竟无端死了那么多人。
此事沸沸扬扬的闹了几日,终于断了案,原i簪花节里备着的烟花礼炮中,果真是混进去军用,而且还都包装成了节日当夜要燃放的烟花模样,这也难怪在点燃之前一直没被发现。那这些掺杂在烟花礼炮中的,又是从哪儿i的。
混进去的量虽不多,但杀伤力却不小,要不然也不会轰了整个观景台,还炸死了台下近乎半条街的人。
想不通,为何节日烟火里混进去军用的会没被发现,又是挑在什么时候放进去的。若是如此,藏的人又为何这样做,他是谁,为何要在幕后策划这场爆炸,他想要借一场礼花爆炸去杀谁呢?
要是真如我所推测的,这未免也太恐怖了。赔上那么多人命就为了杀一人,这心肠是有多歹毒。而藏的人,又到底是想要杀谁?
我百思不得其解,越想越觉得惊悚,当日要去北城的大人物,除去一些宗室子弟,就是我和长极,还有于归和太子颛值得被人谋算。难不成,这是冲我们i的?但具体又是冲谁?长极,百里颛,还是我,或者于归?
我想,我和于归应该都还没有这样的资格,值得别人冒着这天大的风险去谋害,一场谋杀,要轰动一城。排除我的理由有二,首先,我在南瞻自问没有结仇家,也不会有人屑于大费周章的去害我,而且我是北邱的和亲公主,若我死在了南瞻,便无法给北邱皇室交代,反而会授人话柄,被寻衅滋事,如此,南瞻人就不可能会要杀我。其次,就算是步六孤一族为了日后夺取拓拔家的政权而想要除去我,他们也不会千里迢迢的赶i南瞻,用藏在节日烟火里的这种笨办法杀人,杀鸡用牛刀太得不偿失,比起这种方式,他们应该会选择折中保险的方式,比如刺杀。
所以,这场谋害名单里,我是没有可能的。
至于于归,那就更没可能了。她是太子妃,能招惹的仇家,顶多就是一些东宫的妃子嫔妾,她们身后拥有的权势,远不能比于氏一族,没这通天的本事,能将藏在烟花里。再说了,管着司造坊的人可就是于归父亲,她们还能买通人家亲爹去害他女儿不成。
除去我和于归,便只有两个人值得考虑,唯剩下长极和百里颛了。
长极早年因为百里颛的体弱多病,破格被封做皇长孙,他是皇位的第二人选,如果他死了,得利的人是百里颛,反之,若是百里颛死了,得利的人也会是长极。
但,他们总不能互相残害,选择同归于尽吧。
如果簪花节那天,在北城遇害的人是长极,那么百里颛就有了嫌疑,反之亦然。但要是他们两个都遇害,当然是藏的幕后人坐享渔翁之利。
幕后者将混入烟花里,并不急着燃放,而是到了烟火表演渐到佳景,选在人们的注意力都被满天流光吸引,趁人不备之际再动手,就算没得手,也能将这爆炸的事全推到负责燃放烟的人身上,查不到是谁在背后搞鬼。这计划虽然可行,但总觉得漏洞百出,策划者怎么会知道我们会去北城呢。难道,策划这场横祸的人,事先就知道我们会去北城,还一定会上观景台,他掌握了我们的行动路线?既是如此,那这人,必定是与我们极亲近者。
这会是谁?目的何在?
要是长极和百里颛都死了,得利的又会是谁?其他的宗室子弟,还是外姓诸侯,又或者——是永河王百里慨!!
永河王确实是除了百里颛和长极之外,最有资格被立为皇储的人,他如果想要皇位,就必须除去他们两个,而且百里慨对长极和百里颛的日常出行也是十分的熟悉,他若是要算好时间地点去害他们,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思i想去,我这推理都是合情合理的,可我推理得越清晰,就越害怕,后背一阵发凉,汗毛都竖起i了。
这想法只在头脑里停留一瞬就被我及时扼杀,我不想去怀疑永河王,这绝不可能是他。尽管永河王并非长极的生父,但他对长极有再生之德,再造之恩,为了长极,甚至都没有留下自己的血脉,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去谋算长极。
刚才的这些推理,完全是我凭空所想,并没有什么依据,可我有预感,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正被人盯着。
我将我的想法说给长极听,让他近i要多加注意时,他却不以为然,只劝我放宽心,不要胡思乱想。还说我是话本子看得太多,过于杞人忧天,这混进烟花里的,很可能是制作途中出现纰漏,制作烟花时用错了量,将寻常烟花制成了杀伤力强的。
这谎话说得他自己都怕不信还拿i哄我,我又不是三岁稚童,那么好糊弄。可他不信我说的话,也不要我打听此事。他到底是怎么想的,真的相信也只是意外,还是说,他比我更加清楚其中利害得失,为了大局考虑,这才没有声张罢了。要是这样,我也确实不该多问。
往日里长极被派去执行差务,不管是什么事,他都爱当做有趣闲话说与我听,供我解闷,唯独这些日子发生的大小事件,他都没跟我说过,尤其这件事,他还是全程参与而且还是主要的负责人。
这些天他为了查清楚这事忙得脚不沾地,夜不能寐,好几次我从梦中醒i枕边都不见他,不是披上衣服去了书房,就是大半夜下属i报说有了眉目需要他亲自盘查,被急急忙忙喊出了门。数日下i,人都瘦了一圈,看着实在心疼。
没日没夜的彻查,想必是早有眉目,可长极还是对我缄口不提此事。他既不说,我也不想强他所难,并没追问。
半月后,随着安阳王的入狱,安阳王府被查封,这场大案终是水落石出。入狱时的理由,只说是安阳王对司造坊监督不力,导致伪劣烟火燃放,屠害了大量无辜百姓,至于是不是他故意将军用藏进烟花里,却并未提及。
安阳王被这样的理由陷身囹圄,未免显得太牵强了些,要是用监管不力的说辞i判他犯了重罪,被查家入狱,为何同管司造坊的于氏一族相安无事,邕王为何能脱身,也不是我非要去怀疑邕王。实在是朝廷对安阳王的判案存在不公,他和邕王同掌司造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安阳王因司造坊获罪,邕王按理也行收到牵连。但邕王却能全身而退,这不是很奇怪吗。
好像所有人都在等,等一个对安阳王最终的判词。
想不到,这幕后者居然会是安阳王。实在令人匪夷所思,他这样做意欲何为?果真如我所想,他是想要趁机暗害长极和百里颛?这对他i说,并无多大好处。赵家势力虽大,安阳王为人嚣张跋扈,但他还不至于胆大包天,做下如此大逆不道的事,谋害还皇太子和皇长孙,对他一个异姓王有什么好处?
南瞻的三大异姓王,以邕王为首,庆阳王,安阳王。势力最大的当属邕王,最知韬光养晦的是庆阳王,向i最不安分的就属这安阳王,上一次翻卷案一事他就栽过跟头,不过他还算幸运,并没受到多大影响,倒是太常卿府欧阳家还还赔上了个老太爷。这次,他这只最爱蹦跶的蚂蚱,还是被逮到了。
我本以为,安阳王的目的,是想置长极和百里颛于死地,但现实远不止我所想的那样简单。
又过数日,安阳王在狱中咬舌自尽,默认了私藏军火。天命下达,赵氏一族,以谋反罪名宣告于世,被诛九族!
起因经过,只是简略交代,概括i讲,就是安阳王私下里偷造军用,为了掩人耳目,就将悉数藏进了烟花桶中,企图为日后谋反所用,不想竟是在运输途中出了差错,误送去了北城观景台,而簪花节当日所用的烟花,就是被误掺进去的。
事情真相,果真如朝廷的判词一样,只是偶然?所以这场闹剧,全出自安阳王谋反没有得逞的野心?
不管怎样,原本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反手遮天的安阳赵氏,这一次算是彻底败了。曾经的陶家,如今的赵家,都落得个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下场,陶家姑且还留着陶若和陶絮儿姐弟,而赵家,真真是九族全灭。
可怜赵青鱼和她丈夫林周,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也跟着安阳王受了难。
安阳王死讯公布那日,正恰逢赵青鱼临盆。九死一生诞下一名男婴儿,还i不及给孩子举行洗礼,随后半个时辰,赵家就被封了府,举家入狱。
因受不了打击,又加上之前难产时有些血崩,赵青鱼,到底还是香消玉殒……
赵家的灭门,让整个建康城群民为之欣喜,无不在拍手称快。
温央
这几年,南瞻颇不宁静,不是敌国来犯,就是内部动乱。
六月,鲁国大军趟过番渡山,打到了术提城,接连攻下南瞻数座城池。南帝对这个多年俯首称臣的国除了表示厌恶,更多的是痛心疾首。前朝议论纷纷,都在揣测国中是否有内鬼通敌,不然鲁国怎能如此熟悉南瞻的地况,这仗打得这般顺利。
九州战乱,群雄逐鹿。南瞻、北邱,楚国、鲁国和柔然等五国将天下版图瓜而分之。早年间,尤数南瞻和北邱之争竞尤为激烈,但燕山一战,北邱战败后,北邱无力再犯,只好与南瞻化干戈为玉帛,选择与其联姻来求得国家安宁。而如今,最不安分的北邱都停了战火,鲁国这个君子之国又开始挑起战争。
我虽不懂时政,更无心关注战局,谁赢谁输和我也没什么关系,横竖南瞻底子厚,国强兵壮,鲁国不过是皮子痒了想松松皮罢了,左右这战火殃及不到我这池鱼,只是近来众人都在担忧,我也得应景的跟着装装样子。
谁也想不到,还没到了六月下旬,前方战报再传,南瞻主将骁善将军温央,在出城连夜追敌时不慎中了敌方埋伏,遭万箭穿心,惨死于术提城外的戈壁滩。
烦心事一件接一件发生,任谁都会吃不消,南帝也不例外,终究还是病倒了。
南帝自病后,身体每况愈下,半月不到竟是卧床不起,所以,南瞻大政务便都暂时交于太子百里颛处理。
温央的死和术提城破的消息一同而来,噩耗风速的传遍了建康,人们在痛恨国家又失了一座城池时,却没有多少人会惋惜一下刚刚为国捐躯的温央。
温央死了,最伤心的是中庆侯,痛失爱女,一夜白头。此外还有温尔。
温央战死噩讯,虽被百里颛极力压住,但还是入了正在安心待产的温尔耳中。温尔因为长姐的死,哭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还因此动了胎气,腹中孩子未能足月便提前出世,不过幸好母子平安。除去孩子看着有些孱弱,也看不出他有什么不足之处。这孩子出生后第二天,我和允康便去东宫探望,是个漂亮的男婴,眉眼神似母亲,独那鼻子像极了百里颛。温尔肿眼未消,精神萎靡,实在伤心透了。我虽无姐妹,没有过姐妹情深,但对痛失亲人的悲恸却是深有感触,也对温尔的悲伤感同身受。
我对温央的记忆,停在那年乌硕川之行。我记得,那个比男子还不苟言笑的女将军,冷傲孤僻,对谁都是是冷冰冰的,可唯独会给长极笑脸,会趁晨露未干,起早去给长极摘来葡萄,但最后,那葡萄却都入了我的肚腹。现在想来,真是对不起她。我曾听人议论过温央,说她一生未嫁,不知是不是不喜男子,而对女人感兴趣,这才没嫁,也有人说她只晓得带兵打仗,不识男女情趣。其实不然,温央不嫁,许是一生都在等着谁。她应该,是喜欢着长极吧。
……
我去找于归时,东宫上下,主子仆人,无不是脸上带笑,都在兴高采烈的张罗着皇孙的满月礼。院中热闹,唯独不见百里颛,他应该是忙着处理政务去了。我向温尔打了照面,带着月食匆忙赶去于归的院子。
我去时,她正与东珠忙着挑选要送给孩子的礼物,大箱子里装着的罕见的奇珍异宝,十几个箱子,足足占了半个中庭。
月食一向都很待见于归,刚见着面,便立刻挣脱我的束缚欢脱的向她飞奔过去,于归猝不及防,猛地被扑倒在地,险些摔了手中红玉净瓶。
“是谁,是谁敢偷袭本太子妃。”
于归迅速起身,将手里的瓶子举过头顶,这才扭头对着月食道:“好啊月食,原来是你偷袭我。鬼头,你给我安静待着,你知不知道这瓶子很贵的,把你卖了都赔不起。”
月食不晓得自己差点闯祸,还蠢而不自知地围着于归一个劲儿转圈,吐着舌头仰着头。每回见着于归,月食都能混一只烧鸡,眼下它这么热情,目的肯定不单纯。月食谄媚讨好的样子,看着真是有够傻的。说它是睥睨四方的雪山白狼,谁信!
于归缓缓将瓶子放进木箱,仔细关上箱门,嘱咐东珠心收着,晚间时唤人抬几箱送去清舊院给皇孙。待一切交代妥当,她这才拍了拍手朝我走来,笑道:“你不去稀罕稀罕刚出生的婴儿,来我这儿作甚?”
“皇孙现在有得是人稀罕,不差我一个去凑热闹。所以啊,我就大发慈悲,来看看这边孤院里的失落人。”
于归佯装生气,斥道:“那来的失落人,你尽是瞎说。”
我随她进了客室,紫烟袅袅,香气袭人,屋内桌上摆着的,依然还是各类的宝贝。既有白亮润泽的配珠,碧透纯然翡翠枕,也有寻常绫罗缝织的婴儿衣袜,华绸裁制的鞋帽……这么多的东西,她是什么时候准备的!
我拿起一件衣,摸着上面细细的针脚,感叹道:“要说你这东宫太子妃,当得还挺称职的嘛。你说,你平常那么抠,这送孩子的礼物倒不含糊,竟能如此大手笔。”
于归没说话,眼中一闪而过的落寞。
我顿了顿,放下衣服,又捡起一串珍珠手串道:“看来生个孩子还挺划算的,弄得我都想生了。”
于归原本在给月食顺狼毛,乍听我此言,一下停住,颇为不解的抬头看向我,含笑道:“生孩子划算?你当这是什么,做生意啊。”
我不以为然道:“生孩子真的很划算,你看温尔就知道了。她生一个孩子,平白就得了许多贺礼,你这满院满屋的宝贝都是要送去给那皇孙的吧。我粗略扫一眼就知道这些东西可都价值不菲,还不加上其他人送的。如此看来,你说生孩子能不划算吗。我可跟你说了啊,你的宝贝得留着点,可别全送人了,以后我要是有了孩子,你也得照着这样的厚礼给我送,不然我可不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