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帘外拥红堆雪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灵小儿

    “这根本不是谁优谁劣的问题,而是情不情愿,爱与不爱。允康嘴上不说,但她心里确实装着秦落雪,而秦落雪就更是如此了。如今,只怕也是因了家中父母强行拆开,导致一个另娶,一个她嫁,潦草结束两人多年思慕,这对他们都不公平。往后漫漫岁月,怎能不悔?”

    我越说越生气,长极见我气不过,赧然失笑道:“这桩婚事,本就是秦落雪自己去求来的,即便他将来后悔,也与人无尤。”

    我哑然,默了须臾:“你说什么?”

    长极徐徐道来:“今日,是阿雪随着老国公亲去欧阳家求的亲,当时我也在场。他一字一句,念的都是安康,没有半个字提到允小五。他要娶的是安康,要托付中馈的人也是安康。”

    我再无话说。转眼盯着满屋子给允康准备的嫁妆,呆然站着,错愕了良久。不禁冷笑,世事还真是无常,人心,也真是变化难测,实在荒唐。

    “缺缺?”长极拉了拉我的袖子,我不动,也不回他,便又低声唤我“你别这样,你和我说说话好不好?”

    我抬起头来定定的看着长极,感慨万千:“长极,人心,是不是都会变啊?秦落雪以前,表现得那样喜欢允小五,说什么三千弱水只取一瓢饮。信誓旦旦,不思其反。”

    长极扳着我的肩膀,逼着我与他四目相对,口吻异常严肃且认真,他道:“别人变不变我不知,但我不会,永远都不会。”

    我会心一笑,笃信点头。

    ——————

    ——

    翌日,我特意起了个早去看允康,半路上遇见了秦落雪,他拦了我的马车,好像故意搁这儿等我。

    我掀开帘布,低头漠然看着他,心里是前所未有烦闷。秦落雪今日袭了一身玄色薄衫,腰间系着玉色的鞓带,发被高高束起,梳得利索平整,额前脑后也不见一丝碎发,明明才十六七岁的少年,却已是如此老沉的装扮。我上下瞟他一眼,迅速收回目光。

    “穿的跟只乌鸦一样。怎么,不是刚逢了喜事,得穿得喜庆吉祥些吗,大早上穿的黑漆漆的跑出来吓人,还挡了我的去路,是准备来吓谁?”

    反正我现在是怎样看他都不顺眼,也怪不得我话里藏刺。本打算要没好气的再讽刺几句,但见他神色倦怠,眼眶微微凹陷带着很重的青黑,又觉心下不忍。

    秦落雪躬身抱拳,状若谦恭:“景王妃,可否借一步说话。”

    “你要与我说什么,快些让开,莫当了我的去路。我还得去看看那处的伤心人,没时间听你废话。”

    秦落雪道:“有些话没法当面说,所以只好找人代传。”

    我冷笑,不耐烦的摆手轻声道“你要说,也应该去找允小五说,说个清楚,说个明白。你平端挡了我的路,跟我有什么好说的?”

    他迟疑不动,见我冷着个脸死盯着他,犹豫再三,这才支支吾吾道:“是意州无礼,挡住王妃去路,还望王妃莫怪。但还是想请王妃移步下车,听意州讲两句话,替我带给允小五。我说完就走,绝不耽误王妃正事。”

    “我若是不想下来呢?”

    “那我就仰着头,恭敬的说给您听。”

    秦落雪抱拳的手无力垂下,微勾了勾嘴,苦笑道:“我现在,实在不宜去见她。”

    我恼火得不行“是啊,你现在确实不宜去见她,只怕也没脸去见她!你要说什么话,我坐在马车上也能听真切,你说,我保证一字不差的替你送到允康耳朵里,至于她想不想听,就不是我能帮忙的了。”

    他难得不与人抬杠,平静将头抬高,我顿半晌更觉得可气,但还是下了马车。

    我叹了口气,定定看着他:“说吧,你有什么话,是要我去传递的!但事先声明,我下车听你说话,是看在允小五的面上,你把话都说清楚了,她听懂了,免得她会胡思乱想,省了她的伤心。如若是看在你的脸面,我才没这个闲工夫跟你扯。”

    “胡思乱想,伤心?”秦落雪轻轻念着我这句话,似在琢磨这几个字,脸色微变,眉蹙成川,随即又恍然:“她那样通透的人,凡事都像与她无关,谁都不在意,谁都不看重。不管遇到什么,她都会泰然处之,冷漠以对,怎会为了我胡思乱想,为我伤心。王妃,是在说笑了。”

    我狠狠剜他一眼,他说这话什么意思,这还能有假不成?一些往事蓦然飘过脑际,我心里不爽,忍不住嗤笑道:“她又不是草木之心,怎么就不会伤心了?”

    “她当真,会在意我吗?”

    允康性格内敛,从来不会表达自己的真实心意,从不说自己想要什么,想做什么,只要是符合礼法的,别人望她做的,他都不会拒绝。但唯独她的喜好,永远不为人知,她这样含蓄,自来也不会把喜欢二字挂在嘴上。即便她很在意秦落雪,但因为尊卑,不得不极力隐藏。

    可喜欢一个人,是藏不住的,纵然行动上不作为,脸色上不表现,可她的喜欢也会透过眼睛溢出来。

    我嗤笑,感慨不已:“秦落雪啊秦落雪,你有眼睛你不会看吗?这么多年,你连她在不在意你都看不出来?曾经对她那么殷勤,明知你的接近会影响她声誉,还时时刻刻缠着她,说尽甜言,道尽蜜语,不就是为了让她也在意你吗?等她心思真放在你身上了,盼着你去娶她,转眼你又能将她抛诸脑后,择了别人。你的情深,原只图一时新鲜。你当她是什么,你能随意戏弄的玩物?”

    我一字一句,说得铿锵有力,秦落雪张口结舌,慌乱解释:“不是的,我没有,我没有戏弄她。”

    “……是允小五,她,她心里没我。”

    我冷笑连连,努力遏制下内心波澜,抬眼望他,平静如水的开口:“你说她心里没你?到现在了,你还说她心里没你?那好,今日,我便都说与你听。那时我们在尚书苑听学,你最好惹事,每回犯错被郝夫子罚抄经卷,有哪次是你自己抄写的?你就没疑惑过,为何从你未被郝夫子点名要你上交昨日被罚写的经卷,却能相安无事坐在学室里?这是因为在此之前,允康这个傻子已经熬夜替你抄完了,所以每天她都是一副睡不醒的样子。”

    。






误言
    


    “你就没发现,是她模仿你的笔迹一直在替你罚抄?当然,这不是重点,我要说的是,到底一个什么样的人会费心思去模仿另一个人的笔迹,模仿的字迹相似到,连字的主人都分辨不出?你敢说,她心里没你?每次你给她带的东西,不管是吃食还是小玩意儿,也不管她用不用得着,只要是你塞给她的,她都宝贝似的留着,你给她送的枇杷,她舍不得吃,就一路手捧着回家。你敢说,她心里没你?”

    我停了停,又继续道:“她说你给她种了一院蔷薇花,她心里很高兴,但是不敢表现出i,只在私下无人时跟我说过,她说,若你将i真娶了她,便能日日瞧见,她还说……。”

    “不用再说了。”

    秦落雪用极平静的口气打断我的话,拧过身背对于我,束手身后,怅然若失道:“这些不过都小事,又能证明得了什么。你说她在意我,那为何平日里不管我对她多好,她都吝啬还我一个笑,总是拒我于千里之外?你说的这些,不过都是你觉得罢了。即便是真的,也不值一提。”

    对,这些事说i很是寻常,甚至是幼稚可笑的,但于允康而言,这些事是真的很不易。她没有母亲,没有替她计深远的父亲,在那个家也不受待见,所以不管做什么事,都是循规蹈矩,一行一言须得反复忖度才可行,久而久之,她就成了别人眼中畏手畏脚,胆小怕事的无趣之人。

    临近入秋,街两边的红柿尚未熟透,却早早招i了啄食的鸟雀,成群结队,啾啾鸣啼,扰得人心更烦。

    我无声叹息,停顿良久,见他依然不言,又道:“她念着你的好,一点一滴都记得,你就当她没有对你好过吗?其实也有,只是你看不到罢了。我只是觉得好奇,我一个旁观者都能看清她的心思,你为何就看不清?”

    他转身凝着我,目光从之前的空洞无神,变得稍亮些。

    “那日我们同在东宫,无意说起你去猎聘雁的事,我们都以为,你是真的准备向她求亲了,允小五等了这么多年,总算是等到了。她高兴的忘乎所以,连多年墨守的矜持也抛诸脑后,毫无形象的跟着我们疯闹,还拉着于归向她询问什么夫妻之礼,说希望成婚后,尽量做好,不在你面前出丑。她当时,是满心盼着你去求亲。可如今,却是空欢喜一场。

    我的一番话,说得秦落雪频频皱眉,眼里的光彩又渐渐黯淡下i。木然抬头瞧着枝头两只并肩的喜鹊,似笑非笑,似愁似喜,我看不透。

    “我说这些话,不过是替她不值,并没让你现在心生惋惜,再起反心,反而会伤了安康。你既然娶了安康,也请你好好善待于她,敬她爱她。还有,你原本要托我捎的话,你想说什么现在就说吧,横竖木已成舟,我再与你说多少允康的好也没意思,你要我替你传给她的话,我也定会传去。”

    他垂着头,不敢看我的脸色。我叹了口气,催促道:“你倒是说呀。”

    他怔怔,赧然失笑,遂道:“现在,我也不知自己该说什么。原本今日i,就是想托你帮我问句话,我想想问问她,这么多年她心里可曾有过我。若是她说从i没有,那往日里我千方百计讨好,还望她莫再见怪,全当是我自作多情了几载,惹了她的烦。但若是,她心里有过我……也让她舍了,我娶不了她,算是我负了她。如今她良人已得,我祝她,尔昌尔炽,载明鸳谱。”

    他说的,好生轻松。

    “你就为了说这个?”

    我气极反笑,再听不得这些狗屁浑话,怒甩袖子转身大步流星离开,临上马车时,秦落雪的再次开口,莫名其妙念了一句:“情知已被山遮断,频倚阑干不自由。”

    ————

    ——

    安康出嫁的时间,应秦家的要求,定在了今年立秋后的第七个黄道吉日,晚了允康半个月筹办大礼。

    盼逢允康成婚前一日,城中下了场好大的雨,雨时绵长,急中带缓,足足下满整日整宿,到了次日才停。

    天微微亮,长极送我至欧阳府后便赶去了武家,再晚些才会随着武平齐前i迎亲。

    走过迂回长廊,绕去假山竹林,我领着朵步径直去了允康闺。一路走i,入眼最多的颜色,便是那被雨浇透后呈深降色的红绸。

    我驻足站在玄关处,望着梳妆台前的允康,身穿赤色渲染嫁衣,满头佩戴着金烨炫目的发饰,屋内绯红一片。只见满堂喜意,不知新人心下事。

    允康侧了侧身子,脸便显露在了光亮处,使我瞧得清楚她脸上的妆容。

    因为上了厚厚的粉脂,再美的脸也都会被遮掩,多亏允康底子好,五官标致,纵是被涂得红红白白,花里胡哨的,也依旧看得出原i的好模样。许是侍候的人上好了妆容,留着无用,都被允康遣散离开,此刻房中只有她一人在,便是她的贴身侍女盏露也不见踪影。她就这样面无表情的坐着,像个磨喝乐。手里也不知还攥着个什么物件儿,不停的摸索,低头凝着,发出微不可闻的轻叹。

    我迈步移动,她听见响,遂扭头i看我,嫣然一笑。我亦是回给她笑,然后慢慢向她靠近。

    她坐着,我站着,我弯腰摸着她发髻上的金钗,诚然说道:“允小五,你真是我见过最好看的新娘子了。”

    她笑而不语,明显不信,柔声道:“你对见过的每个新娘子都这样说吧,以前于归出嫁时你说她是最好看的,后i你自己出嫁,你还说自己是最好看的。你的话,我可不信。”

    这话一说,她笑了,我也跟着笑了起i。

    我尴尬地摸摸鼻子,努嘴道:“有吗?我还说过这种厚脸皮的话?”

    她重重点头,道:“当然说过,还不止一次呢。”

    我眯眼勾唇,咧嘴笑道:“那我就是说了,也是实事求是,说的真话嘛。再说了,大婚当日每个要出嫁的女子,都是顶顶漂亮的,都配得起最好看三个字,所以,这可算不得是什么假话。”

    允康浅笑,再不与我争辩。

    默了片刻,她忽开口道一句:“这迎亲的人,不知几时才到。”

    我拍着她的手说道:“不急,还有很长时间要等呢。”

    路上泥泞,青石平滑,给迎亲队伍造成不小的麻烦,应该会i得迟些。

    允康颔首,似了然,静了须臾又道:“早i些早好,省得夜长梦多。”

    她说的轻快,语气娇憨,似迫不及待要上花轿,我不禁莞尔道:“你到底在急什么呀,又不是去家秦落雪……”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真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才好,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好端端的提秦落雪做什么。我死死的掩住嘴巴,怂怯怯的偷瞄一眼允康,她神色自若,半点异样不见。

    我正暗松了口气,准备说点别的将此事圆过去,允康却面露自嘲,低声道:“是啊,在急什么呢,本不该急的。”

    我执起桌上的梨木梳子,假装认真的数着上面的齿,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话。

    室内静谧,唯有彼此呼吸声。

    我抿抿嘴,歉疚的看向她。

    “允小五,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要提那个人的。我就是嘴上没把门,说太快了。你别往心里去,今日是你大婚之喜,你可千万别因为我的屁话而坏了好心情。”

    允康深吸了口气,低头抬头间又迅速换回一张笑脸,“我没往心里去,我好的很。”

    她睨着桌上那杯已经凉透了的红枣粥道,失笑道:“你是不是怕我做出什么出格的事i?你放心,我不会做傻事。像我这样惜命的人,怎么可能会为了这种事,让我自己不好过。”

    的确担心,是担心你会想不通透,伤了你自己。

    我知她心中郁结,纵使极力隐藏自己着不开心,但她眉间愁绪丝毫无法掩藏。勉力支撑的笑意,看在眼里好生心酸。

    我实在没法安慰她,她和秦落雪,到底是没有缘分的。

    我拉起了她的手,稍稍犹豫一下,到底是开了口:“过去的就过去了,人要往前看日子才能过好。旧人未必能厮守,新得也非不良人。于女子而言,择的夫婿若能与你两情相悦自然是很好,但如果天不遂人愿,不能如愿以偿时,那去求了个能真心待你,使你安度一生的,也算是厚待。我知道,这种劝人想开的说辞,一般没什么效果,还颇有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意味在其中。换做别人拿i劝我,我也不爱听,也是你脾气好肯听我废话,若是劝于归,她早就一脚向我踹i了。但,我也只能这样劝你了。不嫁秦落雪,嫁给武平齐,或许,更加适合你。”

    允康扑哧笑出声i,边笑边摇头,笑罢后就凝神静气的瞧着我,我也正色瞧着她。

    她道:“我很少奢望什么,因为害怕事与愿违,所以不敢想,不敢求。好不容易胆大一次,盼了一回,却还是落了空。”

    大约是心里里苦苦的,所以她说出i的话也略显苦涩。

    她笑了笑,又道:“说不难过是骗人的,说不遗憾也是自欺欺人。最开始很难受,慢慢的,也就想通了,二姐姐比起我i,的确更有资格与他相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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