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甚在意,淡淡道:“那你倒是说说,你知道的事,对我有什么利,对长极又有什么利?”
她嘶哑干涩的声音,就像冷风灌进耳朵里,真是难受极了,她道:“那琵琶里藏着的秘密,牵扯着多年前一桩宫变惨案。事关太子甫,事关我姑母半生荣辱,事关陶家被灭门的南瞻堪舆图一案,也事关长极。他究竟是谁的子嗣,我想,就算你没兴趣知道,也多的是人感兴趣。比如太子颛,再比如,我们的圣上~”
“闭嘴,你说的这些都是什么废话,我听不懂,也不想再听。”
我急得不行,真怕她会再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落在旁人耳朵里,宣扬出去,那到时候长极的处境可想而知。
我咬牙切齿,恨声道:“你是在威胁我?你就不怕,我会杀人灭口?”
她放肆大笑,声音魔怔一般癫狂,笑罢才道:“换做别人我还可能有所忌惮,但是你,我完全放心,你不会杀我。”
是啊,我怎么可能杀她。
“于你而言,知道这些事,你便能清楚的看清一些人,譬如,对你的丈夫你会有更深刻的认识,知道,他究竟是个什么人。而对长极来说,我知道的这一切,更是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甚至可以说,一切因他而起。你就不想知道,他都做了什么?你帮我,你帮我逃出宫,等把我送到安全的地方去,我自然会将我知道的事,一五一十都告诉给你。”
我到底是忍不住说出心里疑惑,问道:“我怎么觉得,你不像陶絮儿?”
她未免,知道的太多了些。
“人都会变的。经历了这么多,我若还像当年那个头脑简单,只会大吼大叫的陶絮儿,这实在也说不通啊。所以,可不得变聪明些,为自己考谋划后路。”
我深以为然,她是变聪明了不少,竟学会这一手和人谈条件的本事。
我闭了闭眼睛,无可奈何,终于是道:“你让我送你出宫,什么时候。莫不是现在?这样大的事,就不先规划一下再执行?”
她有些激动,倏而走至我面前,喜道:“看来,你是答应了。”
我低着头,不置可否。
给得诱惑如此大,我怎能不上钩。
她的喜悦只维持了眨眼功夫,立刻又恢复严肃,沉着道:“今日自然是不行的。我已经事先计划好了。再等半个月,半月后的十月初六,是今上七十大辰。际时,宫中定会大肆设宴,广邀群臣。需待得散席后,趁着天黑,百官出宫,禁军清查最为繁忙,也最为松懈时刻,我们扮做一般侍候婢女混在人群中,人多眼杂,趁其不备,再坐到你的马车上,由你送我们出宫也更保险些。”
原来,她将一切都计划好了,就等着我来钻套是吧。慢着,她话里似乎透露着什么我没来得及听真切的信息。
“我们?除去你,还有谁?”
陶絮儿哑然,愣了愣,下意识地回头瞥了一眼身后的人。她身后站着的。正是那个身穿藏青色麻衣的女子。
我手指她身后,问道:“你说的我们,还包含你身后那人?她是谁?”
“不是谁,对你而言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罢了。”
闪烁其词,一看就是在说谎。
“你既然想求我救你出去,就算先不将所有筹码摊出,至少也得让我清楚,你出去要去哪儿,要带的物是什么,要带的人又是谁。你什么都掖着藏着,竟也想让我放心大胆的帮你出宫?要是这人是宫里的什么重要人物,我将你们都送走,定会惹出不必要的麻烦。到时,若惊动金吾卫搜查,顺藤摸瓜再查到我这儿,你说这罪名是该由我来承担,还是由你一个远走高飞的人来承担。”
“你只管放心帮我,不会有事的。她与我,都是掖庭里的罪奴。平日里我常受人欺负,唯有她肯帮我,与我关系也最好。我想回报她,便想着若是我能出宫,也顺带将她带上。”
顺带将她带上,买一送一吗?再说了,陶絮儿还能有这觉悟,竟会可怜别人受苦。莫说我不信,就是她自己都不信吧。
或是心虚所致,陶絮儿眼神飘忽不定,随意应道“我该说的都说了,并未隐瞒。”
“那好,你让你身后这人将她的脸露出来,让我看看她是谁。”
“都说了,她和我一样,都只是掖庭里的罪奴,不是什么顶重要的人。你也没必要非得看清她的脸。”
陶絮儿身后的人真是太奇怪了,由始至终都不曾发出半点声音,一直躲在陶絮儿身后,寸步不离。头上带着宽宽大大的兜帽,脸上还蒙着纱巾,分明不想让人认出她真实身份。
“既然她不重要,那你为什么不敢让我看到她?你不让,那我自己来看。”
我作势要去掀开这人兜帽,陶絮儿立刻抬手挡住我,将那人护在身后,随即目露哀求,凝着我道“缺缺,求你了,别再问了。”
“你果真瞒着我什么?”
陶絮儿胆怯地别开目光,低声说“半月后,你送我们出宫,等到了安全的地方,我自然会把一切都告诉你。”
我满心疑惑,但见陶絮儿一脸惨色,也不想逼她,既然她现在不想告诉我,我也没法用强的,只好作罢。
“好,我现在先不急着知道她是谁。但你要清楚一点,若你对我还要耍什么心机,我可是能随时反悔,再将你送回你们该到的地方去。”
出了拱门,看见朵步和盛云姜拉开老远的距离,一左一右站在一棵枯树前,两人脸色都明显不太好。朵步是担忧,盛云姜因是为了某事所烦。
我故意将步子走的很重,朵步问声抬头见着我,神色立时放软,三步并作两步到得我面前,小心翼翼道:“怎么耽搁这么久。那个人,她都和你说了什么?”
我摇摇头,小声道:“回去再说。”
盛云姜走近,唇角扬起诡异的笑,闲闲举起团扇,忸怩作态的掩住唇“商量得如何啊?”
“与盛姐姐无关。”
我凝她一眼,不想再和她废话,拉起朵步匆匆离开。
。
赏花点茶
听笙端坐上首,安然的接受着众人福身问安。
“请娘娘金安。”
礼成,听笙略略颔首,红唇轻扬,嫣然一笑“诸位娘子无需多礼,都快些入座吧。”
座下静谧,皆纷纷起身归回原位。
今日的清乐宫,一改往日幽静,摆了数百盆的牡丹。繁花吐艳,千娇百媚,各类牡丹花色,几乎都可在此处寻到。我还以为赏花宴上可赏百花,可看遍了殿中的每个犄角旮旯,除了牡丹还是牡丹,连棵兰草都不见。听笙对牡丹的喜爱,可见一斑。
赏花宴上来人颇多,生熟面孔都有,竟是连平日里不爱混脸熟的温尔也来凑了热闹,入宴前我们曾在小苑遇见,相视一笑,还来得及说上话,她便被盛云姜截去寒暄了。这样也好,反正我和温尔也没什么可说的,顶多问问小千应近来如何,毕竟那个软软糯糯,白白胖胖的小子我还是挺喜欢的。
我环顾四周,人影重重,袅袅婷婷里,却独不见于归身影,不知她是否又因身体不适不能来。我们三人里,今日独来了我和允康,又得少了几分乐趣。
席上客套照旧。
一妇有曰:“亏得娘娘好雅致,才办了这一场佳宴邀我等前来共聚。案上茶醇香浓,苑中花好色绝,赏花斗茶,今日确实合适,蒙娘娘的恩赏了。”
一妇笑曰:“是娘娘有心,怕咱们平日里头不走动,想借此宴上,让众家姐妹都来娘娘这儿熟络熟络感情呢。”
呵呵,你年纪大得可以当我娘了,谁跟你自家姐妹。
听笙眉目如画,顾盼生辉间尽是说不完的风情,她一开口,声如涓涓细流,清新悦耳。
“夫人们都说笑了。本宫年纪尚轻,入宫时候也不长,对设宴办席经验不足,若有不妥之处,还望各位夫人可指点一二,或是日后多加帮衬。”
众人又是一阵夸耀。
听笙的贵妃架子端得很足很稳,说话办事自成一套,比之陶贵妃少了几分威严,却多几分随和,从而赢得奉承之声也不绝于耳。众人口中或真或假的赞美,不厌其烦的多次重提,听得我本就不怎么好的心情越发烦闷。
不知为何,我对听笙的好感越来越少,甚至还徒添了几分畏意,不愿和她共处。
这种宴会我素来不喜欢参加,就算以前陶贵妃办时,我也是尽量能少来就少来。因为这种场合的规矩实在太多。来人要讲究举止文雅,谈吐大方,坐一套,跪一套,跪坐又一套,像我这样的疯兔,要老实巴交坐在一个地方一两个时辰不让动,于我而言,实在是难受得如坐针毡,所谓静若处子,与我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若非不得已,我是真不想来什么赏花宴。
我来之前,以为于归也是会来的。她若来了,与我说说笑笑,就算干坐上两个时辰,我也不会太无聊。我偏头看看身边的允康,无奈的摇头叹息。允康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呆板得像个傻子,话少矜持,尤其是在重要点场合,那脸皮更是薄得吓人。不主动与人搭话就算了,竟连别人同她说话也会羞怯。点头微笑,外加嗯、啊,哦应付。她如此拘谨,我是不可能指望她能像在私下里那样与我说笑的。算了算了,虽稍有遗憾,但总好过她和于归谁都没来要好得多,至少还有个人能听我闲聊日常琐事,让我不至于太过憋闷。
与我们面对面坐着的,是安康和盛云姜,较之我们,她俩倒相谈甚欢,泠泠笑声,眼笑眉舒。
入宴不久,像是东宫里的侍女来寻温尔,来人匆匆,附耳在温尔耳边低语几句。温尔神色一瞬紧张,立刻起身向听笙讨辞,二人言谈间,好像是说小皇孙突然被什么东西惊到,哭闹不止,侍奉的嬷嬷婢女们哄劝无法,需得温尔亲自赶回去照料。
就算温尔中途离席,这宴还是照常进行。
侍奉宫娥往来席间,呈上各式糕点和果子,我瞥视一眼,毫无食欲。各人木案前置都一笼煮茶小炉,茶具一套,茶粉茶叶,应有尽有。
今日说是来赏花斗茶,实际上,赏花是其次,斗茶才是重头戏。我瞧着面前的杯杯碗碗,汤汤水水就开始犯晕。煮茶过程最是沉闷,也最是繁琐。点茶前,先将仔细挑选出的茶叶擂成末,茶粉放在青玉小碗中,注入几匙沸水调成糊状,随即再注沸水。水量把握很是繁琐,不可多也不可少,不能满也更不能浅,一边注水一边用茶筅不停的擂,擂到茶咬盏为止。。
南瞻自来富庶,国泰民安下,养成了南人的诗情画意,温和如水,他们肯在这种陶冶性情的游戏上花功夫也不足为奇,只苦了我一个游牧民族来的儿女,白白要受了这份罪。做这活,人须得有极度的耐力,要细致专注,静心凝神,我这马虎惯了的人,真的不宜来做。我不想学,却又不得不学。只为与众位官眷们拉近关系,不显得我与她们格格不入。可叹我天资愚钝,来南瞻这么久都没学会,我能将程序记得一清二楚,但偏不得点茶精窍,每每都因茶不咬盏,只做成了半成品而宣告失败。斗茶,看的就是谁的茶艺更胜一筹,谁的煮茶手法娴熟,捯饬出来茶汤更好看,至于茶好不好喝倒显得不重要,好像谁能将这贵人们才玩的把戏玩得更溜,谁的贵族教养就能更好些似的,真是无聊的花把势。
也不知听笙办这场宴的目的是何,若是故意办来就为看谁笑话,我觉得,她针对那人定然就是我,而且,她也成功看到了。
我低头专心捣鼓许久,可不管我怎么努力,这茶沫就是不咬盏。
偷瞟一眼允康,嗯,有模有样,做得还挺不错。我停了动作,以手托腮,只盯着她手里快速调动的茶筅看,感叹道:“像我这样心浮气躁的人,真的不适合玩这种游戏啊。”
允康抿嘴笑笑,轻声道:“你耐心些,定是也能做好的。”
我努努嘴,将打茶的茶筅轻轻搁置,彻底死心道:“还是算了吧,我没这天分,还不如安静的等着。”
允康莞尔问道:“等什么?”
我腆着脸,乐道:“当然是等着喝现成的,等你弄给我喝呗。”
允康轻轻颔首,笑而不语。
“允小五,你茶粉少放一点,太苦了我可不吃。等你将茶打好了,我就勉为其难,替你先试试哈。要是有毒,我也先替你受着。”
朵步跪坐在我身旁将我和允康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惋叹连连,似恨铁不成,眼珠转动,便赏了我一记白眼。
我啧嘴,凑脸过去:“朵步,我好像看到你在瞅我啊。”
朵步柔声嘀咕“好逸恶劳,坐享其成。瞅的就是你。”
我摆摆手,丝毫不以为耻,认反驳道“我这不是好逸恶劳,坐享其成,是我深知要知难而退。既然做不成点茶的高手,那我做一个品茶的大师又有什么不好?这就叫,术业有专攻,如是而已。说到此,我都为自己能有这样的学识见解,而感到由衷自豪。”
允康失笑,忍俊不禁道:“缺缺,这么多年,你还是喜欢乱用典故和成语。”
我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眯眼笑道:“有吗?我觉得自己没用错啊。”
说话间,允康已停了动作,她笑意璨然,双手递上了茶碗,打趣道:“那还请景王妃给个面子,尝尝我这碗茶汤如何。您放心,这茶啊,铁定是没毒的,只管放心喝便是。”
“嗯,武夫人有心了。”
我抬手,动作表情极为夸张的接过她的茶碗,低头轻抿一口茶汤。
允康探过身子,期待问道:“这茶味道如何?苦不苦,涩不涩?可还能下咽。”
我淡定搁下茶碗,犹自咂咂嘴,清清嗓子道:“不错不错,味道极好。这茶汤颜色漂亮,茶味也香浓,实在是色香味俱全啊。”
话落,挨近我们坐的几个邻座妇人都忍不住掩嘴偷笑,朵步的白眼更是铺天盖地的朝我飞来。
我假装不解何意,一头雾水地扯了扯允康的袖子问道:“是我说错了什么吗?”
允康愣了愣,随即笑道:“色香味俱全?我感觉,你不是在喝茶,而是在品菜。”
我咧嘴笑笑,摆手道:“都一样,反正就是很好的意思。允小五,你点茶手艺是真的不错,与当时教我们茶艺的白夫子相比,那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精彩绝伦啊。”
话落,那几个掩嘴偷笑的妇人再次中了我的乐点,竟也不再遮掩,索性敞开了笑。
我佯装不悦,问朵步:“她们到底是在笑什么,我可是又说错成语?”
朵步不作回答,面色潮红,像在生气。
偏头看向允康,只见她也是脸颊两侧的晕红不减。
允康拍拍我的手,嗫嚅说道:“缺缺,你还是,尽量少说几个成语吧。”
我愤然作色,朗声问道:“为什么?我懂的成语多,还不让我用了?于归不是跟我说,要我说话得多带成语吗,这样会显得我说话很有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