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道:“你若不要这个机会,以后可就再没赢我的可能了。”
秦落雪嬉笑道:“那还是算我赢吧。允小五你放心,这次你算我得胜,以后不管玩什么我都让着你,都算你胜。”
我点头,朗笑回复:“好,以后都算我胜。你说吧,这次你想要我满足你什么愿望啊。不过事先说好,我的能力有限,你可不能许超出我能力的愿望,我办不到的。”
他沉思片刻,抚掌道:“你能不能唤我一声阿雪,而且以后都这么唤我,不要再唤我小公爷了。我想要你和其他人一样直呼我的名字,这样显得我们很要好。”
“唤你的名字?”我疑惑问道。
他颔首道:“对,唤我名字。”
这本不是难事,可我与他尊卑有序,我这样唤他,若被嫡母和父亲听到,定会斥责我不懂规矩。
我犹豫半晌,但见他一脸期待,只得嗫嚅启齿:“阿……阿雪。”
他愣了愣,瞬间开眉展眼,笑得很是灿烂。
他有一颗小虎牙,一咧嘴就露出来,尖尖的,白白的,可爱极了。
他道:“允小五,你声音好好听。”
我见他笑,竟也莫名有些开心。他夸我声音好听,也不是夸我长得好看,可我听着,竟会觉得不好意思,心里甜甜的,暖暖的,就像吃了糖莲子似的。
他想让我多说话,我也想让他多笑笑。他一笑,我便再移不开眼,只想一直盯着他含笑的眼睛看。那双眼,装着三月桃花,装着一泓清泉,装着满天繁星,是我少时,唯一的希冀。
那样好的年纪里,遇见过那样好的一个人,实在幸运。
我想,其实那时候,我就是喜欢他的。
他总说我避着他,疏远他,怨我不知他心意。可我怎会不懂他的心意,怎会感受不到他对我的好。只是我要顾虑的事情太多,如何能够放纵。
宴臣曾说我薄情,藏巧弄拙,假意虚情,人前人后两副面孔,起初我还抵死不认,但后来想明白了。我其实比谁都自私,她说的没错,那就是我。真实的允康,便是自私自利的。
可是,我不得不这样做,不得不成为这样的人。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活着。因为我怕啊,我怕走错一步,便会步步错。我没有高贵的出生,没有过人的天资,更没有家族庇护和父母的疼爱,我连母亲都没有,只有一只猫作伴,我怎能不怕呢。
我的退让,不全是因为性格怯弱,只是为了更好的保护自己。不多言,不是不爱说,只为避免祸从口出,不多动,不是不活泼,因想求得安稳度日。不与他亲近,不是不想,是不能。安康喜欢他,宴臣公主也中意她,她们远比我适合他百倍不止,无论是出身地位,还是容貌才学,没有一样是我比得上的。
自知之明四个字,是我最厌恶却又不得不谨遵的良言。
我母亲走过的路太难太苦,我怕了,不敢重蹈覆辙。所以就算小公爷对我千好万好,我也不会给出半点回应。他对我的好只会让我觉得受之有愧,让我避之不及,逼着自己去忽视他,疏远他。他待我深情厚谊,我却虚与委蛇,一次次将他抛下独自离开。所有的避让,是因我自小便知道,不管他将来是娶二姐姐,还是娶宴臣,那个人终究不是我。
日长似岁闲方觉,不知何时起,他就慢慢走进我心里来,甚至扎了根一样。我总是不由自主的想起他,想要见到他,开始心安理得的接受他的好。我想着,将来有一日我成为他的妻子,我便能名正言顺的还给他,我也会对他很好,加倍的对他好,真心实意,再无虚假。
可惜这些话,我当时没能亲口说给他听,直到他娶了安康,我嫁了武平齐,想说也来不及了。可惜我也曾将他看做良人,怎奈我到底不是他的良配,我配不上他,从来都配不上。
我也曾奢望过,奢望他会为了我违背父母意愿,希望他登门求亲时,聘娶的人会是我。我盼了好久,白天夜里都在想他何时上门,数着指头等着那一天到来。他带了亲手狩的聘雁,带了自己的庚谍,前来合八字时,我几乎喜极而泣,真的以为,我们能成眷属。我做了此生最无礼也最大胆的事,我让盏露替我去探看前厅动静,看父亲是否立刻应承下来这桩婚事,我就候在院口,迫切的等着盏露回来。
到最后,我没等来盏露的消息,却等来父亲。他让我断了念想,不该去盼不属于自己东西。
我说好,再不盼了。
生来卑贱,岂能妄想。
有些漂亮东西,你能看到,能触摸,却注定不能归你所有,越想得到,越得不到。想要的人亦是如此,没有与之匹配的资本,便不要去奢望。就像建康城里的繁华,哪怕我站在街心,那繁华也不是我的,我身在热闹中,也不能做制造热闹的人。
我天生有个淡化悲伤的本领,再难过的事,我逗会拼尽全力去降解。直到看不出我曾经难过失落,能淡然一笑处之为止。成婚的前夕,夜里,我躺在床上,不停的给自己讲笑话,讲到词穷,还是没能把自己逗笑。突然想起小时候,他跟我说过一个十分幼稚的笑话:“允小五,从前有男子,姓傻名瓜,他喜欢他家隔壁的一个姑娘,两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他们相约着,等长大以后,就要成婚,一辈子在一起。可是长大后,姑娘却反悔不嫁给他了。男子很伤心,问姑娘为什么不嫁给他。姑娘很难过的说,若是我嫁给你,将来有了孩子就是傻子了。男孩儿想了想就说,那你等着,等我将来成了大王,我再来娶你,到时候,我们的孩子就能叫王子了。后来啊,傻瓜果然成为大王,只不过啊,是个山大王。”
这根本不是什么笑话,是他为了哄我开心,临时瞎编乱造出来的,牛头不对马嘴,毫无笑点。
可当时,我竟笑得那般开心。
笑话的最后,我问他,那个姑娘到最后有没有嫁给傻瓜。秦落雪说有,而且过得很幸福。他说得信誓旦旦,那样笃定。
想完这个笑话,我真的笑了。这笑话真好笑,笑得我眼泪都出来了,收都收不住。
我记得他问过我,为什么我不能喜欢他,我慌了,怕他误会,怕他对我死心,想唯一一次纵容了自己,去告诉他我喜欢他,很喜欢很喜欢,喜欢到了骨子里。可最后,我还是没说出口。
有的话错过时机没有说,就永远无法再开口,有的人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一辈子都错过了。他自有良缘,我亦有归宿,他已娶,我已嫁,各自安好,前程不拖。
我的一生,从未有过半点自由可言。小的时候,为了存活而担忧,长大以后,为了世俗而低头,出阁时,为了顾全大局让步。没有一刻活得像自己,或者说,我自己原本是个什么样我都无法定义。我习惯伪装,就算伪装的本领并不高明,漏洞百出,还自欺欺人的骗自己说,别人看不穿的,因为我都看不穿,别人怎么会看穿?只在最不愿想起的时候,又会不由自主的自嘲,我其实,活得很悲哀。
犹记多情,。碧野朱桥当日事,人不见,水空流。
韶华不为少年留。
欧阳府里的墙,明明没有那么高,我却觉得它高不可攀,隔断了世界,困住了我的一生。
子嗣
我枕着胳膊睡在床榻内侧,心里有事使我无法入眠,床头处留着的一盏起夜小灯,灯芯被风吹得轻轻摇曳。
微暗的光照进床幔,飘来荡去,晃得人更是睡意全无。我索性睁开眼,偏过头去看长极。我凝神静气的盯着他的脸看,听着他轻匀的呼吸声在耳边响起。
长极睡相极佳,枕手于腹,躺得直直挺挺,浑不似我这般动弹。他浓密的睫毛在昏暗灯光下一颤一颤的,像是翩翩的蝴蝶翅膀,顺视而下,能看到他高挺的鼻梁,厚薄适中的嘴唇。长极的五官,真是精致得过分。
“你可真好看。”
我小声呢喃,忍不住伸出手轻轻刮了一下他的鼻子,就像平日里他刮我鼻子那样。
我摸着他的眉眼,慢慢探身过去在他唇上落下一吻,怕吵醒他,赶紧缩回了被窝待着。我偷眼看他,他依旧沉沉睡着没有醒来的意思。我像做了个了不起的恶作剧,紧张刺激,还夹杂着些许得逞后的雀跃。
我满意的拍拍肚子,怡然的望着头顶的幔帐,眼前顿时浮现出陶絮儿的脸来,心下一惊,猛地坐了起来。明日便是南帝寿辰,也是我和陶絮儿定约之期,时间真快,半月这么快就完了。
难道,我真的要冒险送她出宫?
若是事情败露,累及长极怎么办。可我已经答应,又如何能反悔。况且,我的确很想知道,她要告诉我有关长极的事,究竟会是什么。
这半月以来,我一直都心绪不宁,每每想起此事都甚是烦闷。
她到底会向我透露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还有那天她身后穿藏青色衣服的女子是谁。细想想,最近这几年建康城内确实发生了不少大事,这些事情一件一件连起来,全都透着古怪,而听陶絮儿话里的意思,好像还与长极有关。真是如此?
我关上眼帘,心绪不宁的叹了几声冷气。
长极貌似被我的叹息声吵醒,稍稍动了动,我仰头看他,却没见他睁眼。少焉,他长臂一伸,便将我揽进了怀里。
“长极,你是醒了吗?”
他依旧闭着眼,勾唇轻笑道:“嗯,你太吵了。在想什么呢,这么晚还不睡。”
他果然是醒了。
我伸出食指弯成半圆,再次刮刮他的鼻子,他被我逗笑,将我抱得更紧,下巴抵在我的头顶,呓语喃喃:“别闹……”
我讪讪收回了手,抿了抿嘴唤道:“长极,你困不困?如果不困,我们说会儿话。”
“要说什么?”
“那个……”
我很想告诉他我见过陶絮儿,还要帮她出宫的事,话到嘴边我又无法开口,因为不知从何说起。再有就是,陶絮儿跟我说的话,现在能与他说吗。
见我欲言又止,良久不见动静,长极便睁开眼与我对视,轻声问道:“你不是有什么事要对我说吗,那说吧,我听着就是。”
我咧嘴笑笑,摇头道:“算了不说了,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只是我太无聊了就想拉着你说话解闷。”
我伸手想将横在他鼻梁上的一缕碎发捡开,手才举起,便教他握在手心。
长极唇边笑意渐深,正色说道“别瞒我了,我知道你一定有事要说。”言到此处,我也有所犹豫。
顿了顿,我方才道:“长极,我是想问你,你可有何事是要与我说,却又没来得及说的?”
最近这段时间,他总是早出晚归,不知在忙什么,一字半句也不曾向我透露。我好几次想开口问他,但都教他将话题岔开。很明显,他也有事瞒我。
他不言,我只得再次试问道:“你近来好像都很累的样子,而且总是紧锁眉头,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你别一个人闷着,可以告诉我啊,我保证认真倾听且绝不外泄。”
长极辗然而笑,亲了亲我的手,温柔说道:“你多心了,我什么事都没有。你瞧我累,是因为最近我都在忙着筹办陛下大寿,被些零碎杂事所烦,伤了点神而已。不碍事的,你宽心便是。”
我道:“真的是为了此事?筹办寿宴会这般累人吗?再说了,陛下寿辰大典不是交给小皇叔全权策划的吗,还用得着你每日天不亮就出门,日以夜继的操持?忙到脚不沾地的地步,真不知你在瞎忙什么。”
长极赧然失笑,捏着我的脸,认真道:“当然是为了此事,不然还能是什么。好了,不说我了,说说你的事,你是遇见什么烦心事,烦到你夜不能寐。你说出来,看我能不能帮你解决。”
“就是——”
我微张着嘴,迟疑不决。从他掌心收回手,顺势又环住他的腰,低声喃喃道“我烦心的事不多,但也有一件,是有关我们的。”
我故意将话岔开,思紂再三后还是决定再等等看,待明日听完陶絮儿的话再来问他不迟。
长极疑道:“我们?我们能有何事是值得你闹心的?”
“当然有。”
我放开他的腰,坐得笔直,捧着脸惆怅开口:“这事可严重了,严重到我茶饭不思,食欲不振。长极你说,我们成婚都快三年了,为什么我这肚子还是没动静!”
他随我起身坐直,摸着我的头顶含笑道:“你想有什么动静?”
我蹙眉不悦,狠狠将他的手掸开,恨声道:“你明知故问。”
然后拧过身背对于他盘腿打坐,托腮发愁。
“好了好了,我不逗你就是了。”
他将我扳过身坐正,随即凑过一张带笑的俊脸来。
我摸着肚子,恹恹道:“这事情真的很严重好不好,绵延,血脉传承,岂能小觑。你看人家温耳和小皇叔,他们不过比我们早了一年成婚,现在孩子都满百天了,还有赵青鱼,她成婚比我们还晚,也有了孩子。你再看我,我们成婚这么久了,我为什么还没有。”
“哦,原来缺缺是想当母亲了。”
话毕,长极笑得很欢,似乎一点不上心我刚才说的话。明明如此严肃的的问题,他怎能当做笑谈呢。我噘着嘴瞪眼看他,示意让他适可而止,不要再笑。他却不允理会,犹自乐乐陶陶。
我气得叉腰欲吼,他立时捏住了我的下巴,迅速亲了亲我的嘴,然后放开,再一本正经柔声低唤我的名字。
我恼意全消,脉脉凝着他,以为他终于要说点正事时,他却又是一阵笑。
我郁结于胸,大大的翻了个白眼,一拳砸在他的胸口上,严肃道:“不准笑话我,我很担心的。你身为皇室子弟,却迟迟没有,你就一点都不着急吗?”
长极莞尔说道:“不急不急,来日方长,孩子迟早会有的,这事慌不得。你年纪还小,等过个几年再要孩子也不迟啊。等过几年,你想不给我生都不行。”
我气得肝疼,真恨不得再补给他两拳,咬牙切齿怒道:“呸!你撒谎,我都满十八了还小啊,都十八了还不急着做母亲?你是存心气我的吧。说,你是不是不想让我给你生孩子?”
长极哭笑不得,扶额道:“你胡说什么,我怎会不想让你给我生孩子。不是现在你怀不上吗,那怀不上能有什么办法。”
“没办法?哼——”
我吭哧撇嘴,扭头道:“我晓得了,你就是故意的。”
长极一脸愕然道:“怎么就是我故意的,你又在胡思乱想什么。”
我侃侃而道:“我没说错,你就是故意的,这是你的预谋对不对?你不让我生孩子,是想有借口纳侧妃吧?我知道你们南瞻人的习俗,女子七出之条中有云,凡女子三年不孕者,其丈夫可纳妾可休妻。你别瞒我,我都知道。你就望着我无所出,你好纳妾。”
“缺缺,你可真能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