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咧嘴,冲百里颛尴尬的笑笑,然后识相的拉起长极,又拽上月食立马开溜。
长极好像在生我的气,路上一句话都没跟我说过。他走的很快,我得很费力才能勉强撵上他的步子。我近乎是小跑的奔向他。
等稍挨近些,我便赶紧讨好地说“长极,你累不累啊,要是累了,就歇一会,或者,把步子迈得再小些?”
他仍是板着脸不肯搭理我,健步如飞。
我懒得与他置气,耸耸肩,锲而不舍道“你走慢点,你走慢点我才追得上你啊。”
他还是装没听到。我默然,只能暂时闭嘴。
他明明感觉到我的注视,却故意装作不知,神情冷冽地偏过头。我也不恼,犹自朝他走了过去,试着去拉他的手。他手一抬背在身后,躲开了我的牵抚。
沉默了许久,他依旧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我是个沉不住气的人,到底还是先开口打破僵局“你到底在气什么,你说说话行不行?”
他神色不变,没有回我。
看来,只有使杀手锏了。
“啊——长极!”
我特意放缓步子到他身后,蹲下身假装是崴了脚。他总算有点反应,停下步子转身看我。
他绕有兴致的抱着手,冷笑道:“每次都装崴脚,能不能换点花样?”
我怒吼道:“哪有每次装崴脚!我也会装头疼的好吧。”
他笑意更深,看用关爱憨痴傻儿的眼神看着我。我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说了什么,真想给自己两下,实在是嘴笨得可以。
长极就站在不远处,好整以暇的看着我,竟没有任何要过来拉我的意思。没有台阶下,我也不好干巴巴的自己起来不是。
为今之计,就是比谁能耗。
月食缓缓蹲下依偎在我身边,以为我真的崴了脚,便用头不停的去蹭我的背,像是在催我起身。我抱着月食,摸了摸它圆滚滚的脑袋,唉声叹气道:“月食,还是你好,不像某些人,见我这样了还说我在装。真是铁石心肠。不过也怪我自己,以前谎话说太多了,现在就算我说真话都没人信。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呀。”
我扯着嗓子,特意说得很大声。
长极虽不信,但还是走上前,居高临下俯视着我道:“你真崴脚了?没骗我?”
我点头如捣蒜,诚恳道:“真的,没骗你。”
他错愕一瞬,还真以为我崴了脚,急急伸手要来搀扶:“怎么这么不小心?”
我赧然笑道:“怪我走路不注意脚下,踩着了石子,不小心就崴到了。”
看,我多会骗人。
待他拉我起来,我顺势就要向他怀里跌过去。演技之拙劣,动作之浮夸,连我自己都觉得演得太刻意。他应该也反应过来我是装的,可还是将我揽进怀里。
我腆着脸环住他的腰,抬头道歉:“长极,我错了,你别我生气了好不好?”
他似笑非笑的凝着我,淡淡道:“你错了?那你说说,你错哪儿了?”
我想了想,认真道“我不该骗你说我去找于归切磋琴技,实际上是去喝酒。而且还喝得太疯。我也不该出门太长时间不回去,还劳烦你出来找我。”
他嗯了一声,继续道:“还有呢?”
我仰头,眨眼道:“没了呀?”
“再想想。”
我吸吸鼻子,瓮声瓮气道:“我还错在,刚刚不该撒谎骗你,说我崴了脚,实际上就是骗你过来搀扶我。”
长极释然一笑,傲娇异常“知道就好。既然知道,以后可千万别犯了。我今日若不出门寻你,你怕是天黑都不回家,说不定就醉死在东宫了。”
我摆手:“没那么严重,那点酒醉不死人。”
话落,忍不住打了个酒隔。
长极捏住我的脸,哭笑不得道:“身为女子却浑身酒气,成何体统。”
我呵呵笑道:“北邱儿女,不拘小节,喝点酒怎么了。好了好了,我保证,我以后滴酒不沾行吧。那你,也别生我气了,好不好?”
我抱着他的胳膊大力摇晃,不停的说好话讨好,他笑得十分无奈,终于松口:“算了,这次我就不说你了。但你得记着,下次可别再喝这么多酒了,你一喝酒就会头疼。”
原来他生气是为了这个?是怕我犯病。
我心里欢喜,用力点头,笃定向他保证:“自然自然,我再不喝酒了,一定做到滴酒不沾。”
“这可是你说的,可别说是我不给你喝。”
见他神色放软,我便挽着他的胳膊,趁热提要求:“那我表现这么好,你是不是得有所表示,奖励一下?”
长极警惕睇着我,哼道:“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我想央着要他背我,但又不好意思直接说,便拐弯抹角道:“实在是走不动了,腿酸得厉害啊。如果,这个时候有轿子可以坐,或者,有马可以骑,那就好了。”
他冷冷哼哧一声,笑道:“要是有人肯背你就更好了对吧?”
我嘿嘿一笑,摸摸鼻子:“知我者,长极也。”
长极拧过身,我以为他真要蹲下来背我,谁知他却哼唧说了两个字“休想”。就甩下我大步流星向前走。
我眼角抽搐得紧,长吐一口浊气,立时又急忙跟上。我寻了时机,趁他不备时一纵跳上了他的背。我得手的太容易,他竟也没做任何反抗,随我趴在他背上耀武扬威。
我环住他的脖颈,恶作剧的在他耳边哈气,他用下巴蹭了蹭我的手背,警告道:“好好趴着别动。你要再胡闹,我可就咬你的手了。”
我不以为然,撇嘴乐道:“你咬呗,反正我是肉手,咬了也不会疼。再说了,咬在我身,痛在你心。你舍不得。”
长极怔怔不言,像是被我的话说气了。我看不清他的脸上表情,遂伸长了脖子侧脸前去探看。只见长极垂着眼帘,嘴角微微上扬,耳根到脸颊都泛了红。长极他,莫不是在害羞。
难得见他这样,实在有趣。
我正打算再做些什么来调戏他一番,却听他道:“真是好不知羞,你要再说什么,我可就把你扔下去了。”
“真是没情趣。”
我愕然,讪讪闭上嘴巴。
未几,我再次开口,这次不是没话找话,而是有感而发。我将脸靠在他的肩上,小声跟他说话:“长极,我真喜欢现在的日子啊,平平淡淡,安安逸逸的。”
我听见他很浅的笑声,可他却不回我。
我不解道:“你为什么不说话,难道你不满足?你觉得这样的日子不好?”
我举高手,笑着去揪他的耳朵,狠狠威胁道“你怎能不满足啊?你应该也和我一样,要懂得知足常乐的道理。”
他默了片刻,才缓缓跟我说:“我也很喜欢现在的日子,喜欢平淡,喜欢安逸。更喜欢的原因,是这种日子里有你。”
此话说的,深得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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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静交心
“太子妃这是打算长留邕王府了?”
于归听到百里颛的沉沉声音,放弃了装睡,慢慢撑起身后对他嫣然一笑,异常平静道:“你来了?这边坐吧。”
明明是很自然的招呼,从于归嘴里说出来,却凭端有些隔人。百里颛看着她的笑怔了那么一瞬,立在原地没有动作。
于归含笑,缓缓站起来向百里颛走去,人还没走到面前,却教百里颛周身的戾气给吓止步。
她道:“既然你不肯过来,那我主动点,我走过来总行了吧。”
百里颛冷着脸,闲闲道:“看来你气也消了。气消了,就回东宫吧。”
话落,转身欲走,却教于归伸手拽住,他回头,惶惑不解地看她,“怎么了?”
于归也正定定凝着他,乌溜溜的眼睛里,像包圆了一汪湖水,闭眼睁眼间,豆大的眼泪就掉了下来,滴在百里颛手背上。嗡声嗡气说道:“阿颛,你能不能,坐下来听我说说话,要不了多长时间的,就听我说一下会儿话。”
他点头。没来由的觉得心下畅快,但为了什么而畅快,他自己也说不出来。难道是因为看她哭,觉得她向自己服软,还是因为她唤了自己一声阿颛?他不禁莞尔,她已经,好久没这样称呼过自己了。
他怔仲,情不自禁的抬手想去给她擦拭干净眼泪,她抿嘴笑笑,后退一步,生硬的躲开了他刚碰到脸上的手。
百里颛刚刚生出的些许柔情顿时湮灭,恹恹垂下手。
他随她坐下,面对面,四目相望,语气淡淡道:“你想说什么,我听着,你说。”
难得她温柔,难得他有耐心。
“你歇一会儿,歇一会儿我再说。”
于归还未完全醒酒,头脑依旧浑胀,她埋首进臂弯,默了好一会儿。
百里颛也没有催她说话的意思,只端正坐着,不时通过余光去看看她的反应。
须臾,于归又将脸从臂弯里露出来,灵活的把头侧在胳膊上去端看着百里颛。他也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其实心下不介怀,可嘴上依旧不饶人,冷言冷语道:“不是有话要说吗,那你倒是说啊,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我可没有多少时间与你耽搁。”
于归笑了笑,咂咂嘴,立时坐得笔直。
她一笑,眼泪流得更多。百里颛蹙眉睇着她眼角的泪珠,讷讷道:“你是酒喝多了难受?”
于归摇头道:“没有啊。”
“那你为什么哭?”
于归笑而不语,以手托腮痴痴的看着他,擦了擦眼角泪痕,这才半醉半不醉开口说话:“阿颛,我想跟你说,我不是个坏人,我只是你不喜欢的人罢了。你喜欢蘅娘,觉得她千好万好,你不喜欢我,那我就做什么都是错的。可不管怎样,你都别这样看我,我真的没有害人之心,更不会去对一个婴儿做什么。真的,我没害过他。”
百里颛失笑道:“你留我下来,就是要与我说这个?那好,我相信你了,我相信你没有害他。”滞了滞,又道:“我那日,不该说那么难听的话去刺你。是我不对,是我做得太过。”
于归受宠若惊的看着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他却又道:“千应是我第一个孩子,我看重他,在意他,有关他的一切我都格外上心。我怕他被居心叵测之人算计,怕他像我儿时一样体弱多病,怕他不能健康长大。所以有时候可能会为了他做出些偏激的事,就像那天,我推了你。但我也不是只针对你,不是只防着你。你,可懂我的意思?”
于归噙着眼泪点头,藏起眸中的失落,定定望着百里颛,平平缓缓地说“嗯,我懂,我知你没怪我的意思。你没说出来的,我也懂。千应是你的骨肉,是你的亲人。你防着我,防着其他人,都是应该的,我和其他人都一样,是该防着的。阿颛,你是个好父亲,很好很好的父亲。”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不是把你和其他人归为一类。我只是……”
百里颛怔然不语,院中静谧,无声胜有声。
于归愕然瞬许,笑言“这些天,我反反复复想了很多事情。想我们小时候,想我们在尚书苑的日子,想大婚时的场景,也回想了我们成婚后这几年的点点滴滴。我一早就知道,你心里没我,我还是偏要勉强与你在一起。这些年,我过得不开心,你也是如此。但我即便是后悔了,也没用,补救不回来了。所有的一切都是我自己勉强后应得的苦果。得了这结果,我谁也不怨。”
是啊,她谁也不怨,只是心存遗憾,遗憾他为什么就不能回头看看自己呢?明明没有求太多的,只要他见着自己时不那么冷漠,肯多与她说说话,多冲她笑笑,就这样简单的念头也成了奢望。
于归吸了吸鼻子,自得道:“百里颛,其实你娶了我,也不是很亏的,反而是你占了便宜你。还记得当时陛下要为你我指婚时,父亲曾征询过我的意见。他说,我要是不同意,他就能恳请陛下收回成命。毕竟陛下对于家的忌惮,世人皆知,由着邕王府的权势,哪怕是陛下指婚我也有拒绝的机会。是我舍不得,一门心思想要做你的妻子。但是,我却全然不顾,你愿不愿意。我心里很清楚,我和温尔两人中你更偏向谁,也清楚你想把身边最近的位置留给她。而我,却非得仗着自己的身后拥有的势力来变相强迫你,做了你的太子妃。”
她将这些天想的,一一告诉他,讨个解脱也好。有些话闷在心里不舒服,只能一吐为快。
于归低着头,看着手心掌纹道“多年来,拿得起的人是我,放不下的人也是我,你没有对不起我。自讨没趣,也是我乐意。只是我想知道,这么多年了,你对我可曾有过一丝喜欢,或者好感可有……我自小就喜欢你,每日像尾巴似的跟着你,也难怪你会觉得我烦。你的喜欢,应该是没有的。”
百里颛听她说完,沉默许久后才吐出几个字:“算是我辜负了你吧。”
于归辗然而笑,惘然不自知。
但凡是相爱的人,许下相守一生的诺,自然不算什么难事。可是却不见得每个人都会这样做,譬如百里颛与于归便是如此,许诺没有多难,难的是人心。人心易变,许诺无用,更何况,他从来不曾对她许下任何的诺言。又何必说什么辜负的话。
于归平静道:“我喜欢你多年,原也望着你能喜欢上我。当初执意要做你的太子妃,到底是我太过自负,才将未来想得过于美好,从而忽视了现实。我只顾自己喜欢,却没有问过你的意愿,直到今日我才明白,过去这些年是我错了。我忘了,从一开始,你就是不喜欢我的,所以,算不得你辜负我,只是我的奢望落了空,没了结果罢了。
她深深吸了口气,再用力呼出,似释怀了要做什么决定,朗声说道:“阿颛,我知你心烦于我,不愿与我共处。但请你,耐着性子再等几年吧。再等几年,一切就都能改变了。”
百里颛心一惊,眉心稍蹙,嗓子暗哑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再等几年?等几年你能做什么?”
“就是再等等,等时机成熟,等你有能力撇下我的时候。”
于归抬眸盯着天边的云,怅然若失道“等几年你继承大统,再不需忍我时,便可以名正言顺将我废了。你放心,就算到时候你将我废置,父亲也不会为难于你,我也还是会请父亲好好辅佐你。再外人眼里,我是被废的,实际上呢,就当做我们和离了。到时候,我不做你的太子妃,不做你的皇后,我也不用再困在红墙里了。我成全你,让你摆脱了我,对我来说也未尝不是好事。你放心,我很乐观很看得开的,绝对不会寻死觅活。你看这法子,你可还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