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彗炽昭穹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旌眉

    叶桻在混战中发现一堆烧焦的尸体,一看残存的兵刃和颈牌,正是咸泉守捉使和随行的士兵。

    军卒也是普通人,却总是遭遇最强烈的憎恨,叶桻痛心而叹,把尸体拼拼凑凑,拖进一个沙坑掩埋。

    旁边的一群汉人一起围追一个手无寸铁的瘸子,那瘸子抱头蜷滚,栽进沙坑。

    叶桻定睛一看,伸臂拦住汉人“他不是月鹘人,是羯骨族人!”

    这瘸子是腿伤还没痊愈的托赫提,愤怒的汉人们充耳不闻,连同叶桻一并啐骂殴打。

    叶桻用力拽起托赫提,拖着他甩开围攻,躲到一辆翻倒的轺车后面,“小蓝让你留在远墩驿,你怎么出来了”

    托赫提连比带划的解释,他觉得腿好得差不多,不能再等,要来看叔父,结果遇上混战,被几方轮殴。

    叶桻看看天色,日头将没,空中还弥留着土黄色的余光,这黑白不分的混战不知会持续到何时。

    西北昼夏夜冬,冷热交替之际,大风说来就来。

    叶桻拽着托赫提,刚刚和莛飞、蓝罂聚到一处,就觉背后平地卷风,大力猛推,天地俱抖,无法站立。

    漫天沙潮随风而至,积沙山发出令人惊骇的轰鸣。

    轰鸣声一阵高过一阵,象数不清的军鼓,响彻四方,鼓声中似乎夹杂着喊杀、马蹄、震雷、闪电,最狰狞猛烈的时候,犹如无数厉鬼阴森怒吼,要把天地间的生灵撕吞活咽。

    莛飞没想到风大时鸣沙这么恐怖,百姓们久居塞外,也很少听到如此震耳欲聋的鸣沙。

    千军万马般的声响,雷霆不绝,有人以为被大军包围,吓得厉声凄呼。混战时敌我不分,在这天地骤变之际,谁都摸不清状况,只往最坏处猜测。

    族仇被恐惧淹没,双方的百姓都以为有敌军,各自慌溃,再也顾不上斗殴,踩着尸体,连滚带撞的奔逃。

    终于等到这阵风弱下去,鸣声犹自缭绕不止。一场混战被天摇地动的鸣沙化解,倒是意外之幸。

    叶桻吐出嘴里的沙粒,看着混战后尸体狼藉的惨景,生前彼此憎恨的人胡乱摞叠在一起,相伴相缠着被天地埋葬。

    托赫提听闻叔父得救,双手合十向蓝罂拜首,坚持将自己最宝贵的雕骨护身符挂在蓝罂颈上,这才跛足离去。

    汉人难民们离家仓促,经此一劫,携带的行李粮物所剩无几,个个满身沙土,肮脏褴褛。

    天亮以后,叶桻、莛飞和蓝罂跟着难民继续前行,来到伊州城外,难民黑压压的汇聚城下,哀哭不绝。

    伊州刺史鲍齐见难民人数众多,面目难辨,鱼龙混杂,担心被异族混入,拒绝开城。

    难民们伤苦饥累,以为到了汉人统辖的地界可以寻求庇护,没想到怀着期望跋涉到此,等着他们的不是草席热汤,而是铁冷无情的闭门羹。

    被异族欺凌已是愤懑,被同族相拒的滋味更加寒心,迢迢长路,何时是尽

    叶桻让莛飞和蓝罂在外围等待,自己挤进人群,向城关士兵出示斥候腰牌。士兵认得牛皮镶边的烫金铁牌是李烮亲自派遣的亲信的腰牌,立刻向刺史通报。

    鲍齐登上城头一看,手持腰牌的人夹在潮水般的难民当中,只要城门打开一条小缝,立刻洪水决堤,难以收拾。

    叶桻仰头观望,看清鲍齐的神色,他略略分开左右的百姓,斜退一步,腾足高跃,纵身前掠,在城墙的一块凸石上借力一踩,拔空而起,又在城门上方的刻匾上点了一脚,迎风晾羽,眨眼工夫便立足城头。

    鲍齐验过他的腰牌符牒,上下打量,见叶峰满身沙尘,面容疲惫,可身手敏利,目光锐正。

    听完叶桻所述,鲍齐方知自己虽然清城备患,可形势比预计要严峻得多。

    叶桻道“鲍大人,如今云集陇昆的月鹘人不计其数,大战越逼越近,晢晔会如何部署,暂且不论,这次伊州城外月汉相冲,离折罗府不远就有葛禄部主力,一旦离开伊州的月鹘人把两族混战的消息带到,葛禄首领必定前来报复。这些葛禄人都是在浑朔奴役下搏命反抗才回到故乡的勇士,久经惨酷,心狠冷血,好战嗜杀,倘若你不开城门,外面的百姓就是待宰的羔羊,大人虽有难处,可怎能眼睁睁看着同胞血肉模糊,丧生铁蹄”

    鲍齐虽然认同,但并未动摇,“叶桻,我身为刺史,守疆护城为第一要责,不容有失。难民人数太多,良莠难辨,我不能冒乱城之险,如果他们集中滞留,消耗军需,伊州亦会自陷绝境,等到被困危城,他们再想逃生就太晚了。陇昆剧变,我已通报河西,可伊州地处边远,援兵不知何时才到,百姓必须尽快上路,早早入关。”

    话音未落,探报告急,不出叶桻所料,葛禄部首领艾和曼听闻伊州清城,月汉混战,立刻率领精锐,会合从伊州离开的月鹘人,一共九千余骑,铁戈悍马,汹汹而来,日暮就会抵达城下。

    鲍齐心知月鹘人擅长驰杀,未必能轻易攻下城池,但来敌中有不少人对伊州了如指掌,城防一丝也大意不得,紧要关头,更不能让外人混入城中。

    叶桻见鲍齐态度坚决,就是不肯开城,百姓无处藏身,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真是棘手。

    他想了想,“鲍大人,不让难民入城,就请大人放粮助行,只是百姓行进缓慢,请大人调一千骑兵,随我出城阻敌,为百姓拖延时间!”

    鲍齐踱了两步,“叶桻,伊州清城之后,兵力有限,我只能给你三百骑。”

    三百挡九千叶桻一愣,他知道鲍齐意在坚守,根本无心与敌周旋,也没指望阻击能建功,只是不想落个见死不救的冷血名声,三百骑是这位伊州刺史能够白白抛出的最大损失。

    与葛禄军相差如此悬殊,能为百姓拖延多久

    叶桻转念一想,李烮只带八千铁骑便深入高原,横扫羌逻,人再少,也强过无所作为。

    他心思一定,抱拳上前,“请刺史大人颁令。”

    莛飞和蓝罂在城外等候良久,百姓们有的沮丧上路,有的还在继续恳求哀哭,急切者堆挤城门,卑劣者抢掳欺弱。难民不能入城寻找果腹之物,饥饿难耐,半袋口粮能卖出五两金子的价钱。

    有人不知从哪里捡到了几块腐臭的熏肉,举起来一声吆喝,嫌臭的人还没来得及皱眉,已有数不清的手拿着身上最后的铜钱争相索换。

    这些汉人都曾在陇昆的羁縻州镇安分经营,生活富足,一夕的颠沛就能剥去所有的体面,什么都不顾了。

    不知是谁传出了葛禄骑兵追至的消息,难民们仓惶起来,互相践踏,呼喊着撞向城门,要到城中避难。

    一名传令官现身城头,高声道“刺史有令,所有百姓绕到南门领粮上路,尽快前往玉门关,不得在城下耽搁,滋乱者杀!”

    士兵刀箭督促,难民冲不动伊州这块坚硬的礁石,只得层层推挤着,绕向南门。

    莛飞和蓝罂被人流推搡着前行,可莛飞想等叶桻的消息,生怕叶桻找不到自己,他圈着蓝罂,逆着人潮,奋力向外钻挤。滚滚乱世,举目尽是无奈挣扎、沙汗混凝的面孔。

    两人费尽力气,总算挤到一个可以站稳的地方,莛飞帽歪衣裂,脚上最后的两只鞋也丢了。

    城外这一侧的难民少了之后,城角的偏门忽然打开,三队骑兵快速出城,领队者披甲持剑,正是叶桻。

    莛飞瞧见,高呼一声,叶桻拨马而至,匆匆道“小飞,蓝罂姑娘,你们领粮之后快去远墩驿,陶伯钊会派人护送你们前往玉门关!”

    “叶哥,你呢”

    “别担心我,倘若我有运气,还会在伊吾道追上你们!”

    叶桻一夹马腹,扬尘而去。

    莛飞光着脚追了两步,想再多问几句,已经来不及,只能张口目送三百骑士象刺探沉空的风筝一般,在遥远呜咽的鸣沙声中远去。

    。




第206章 三百骑士
    叶桻带领三百骑士向西疾行,他从没调度过兵马,听着身后紧紧相随的蹄声,不禁肩头发沉。

    自己一句提议,便让三百有血有肉的男儿出城赴死,说什么也不能硬生生的拿他们的命去逞英烈,一定要想些计策才好。

    行至积沙山下,叶桻放慢马速,午后的阳光将山顶照得雪白,混战留下的残尸碎物一半被风沙掩埋,一半留露在外,轻风撩卷,鸣沙如管弦,象在为亡灵做一场哀怨的法事。

    叶桻举目四望,积沙山地处天山东脉向戈壁过渡的衔接地,没有狭路可以以一挡百。

    他暗暗琢磨,敌兵路过此处,十有会也停下来审视残骸,倘若趁他们停滞时,自己带队闪击,撕破敌军来势,然后飞速隐撤,艾和曼必然来追,那样就有机会将葛禄军牵引纠缠,能拖一刻是一刻。

    他实在想不出什么更聪明的主意,下定决心,向后摆手,“调头!”

    身后士兵勒住缰绳,“怎么在这里调头”

    叶桻道“再向前,咱们的马蹄印就会被葛禄人发现了,不如在这里绕过山脊,从背后登上山顶。”

    三百骑兵拨马兜转,沿着北坡上行,马蹄落处流沙成溪,发出兽吼般的鸣声。

    日头垂落,又到了昼夜冷热交替的风猛之时,叶桻率队隐藏在山顶后侧的阴暗处,天地之间除了席卷的风沙,什么都听不见看不清。

    叶桻正担心葛禄骑兵到了眼前都难以察觉,忽然有一样东西顺着风沙,糊到了他脸上,伸手一揭,是一条暗红色的头巾,他在咸泉被葛禄人追杀,投军参战的葛禄牧民都戴这样的红巾。

    他捏着头巾,望向风来的方向,落日光芒正刺,一切都如化了水一样模糊。

    晃眼的沙幕中透出一团乌云般的黑影,如鬼似魅,虚实飘忽,叶桻屏息良久,才确定那不是自己眼花臆想出来的幻影。

    这团黑影象池塘里搅起的污泥,浑浊翻腾,越扩越大,越逼越近,九千葛禄骑兵顺风背日,疾驰而来,马蹄声和鸣沙声混成一片,震得整座积沙山都在发抖。

    葛禄军到了山下,徐徐减速,夕阳金光如剑,将这些弓马精湛的勇士照得杀气逼人,雷霆般的鸣沙也随着马蹄的减缓变得低沉。

    伏于山顶的盛军盯紧叶桻,等他号令,谁知叶桻一动不动。

    箭在弦上、扣而不发的紧绷感象一条绳子,勒得每个人骨节作响。

    葛禄军在残骸之间肃杀而行,停滞了一阵,继续奔向东南。

    盛军见最好的阻击时机就要过去,葛禄骑兵渐行渐快,而叶桻仍是凝滞不动,唉,凛王派遣的小卒,到底还是小卒,临阵而怯,根本没有将帅的果决。

    叶桻望着落日,听着四野簌簌之声,山脚黄沙旋腾,是又一风的前兆。

    他叫士兵互相贴耳相传“时机将至,出击之后,不可分散,不可陷战!”

    以少敌多的骑兵之战,分散陷战会是最可怕的噩梦,伊州守军不是善于驰击的凛军,即便势均力敌也未必胜得过葛禄人,只能紧紧凝成一股,快速穿插。

    众兵待命,少顷之后猛风掀空,鸣沙滚滚如擂鼓,震耳欲聋。

    叶桻纵马而出,三百盛军紧随其后,从山顶后方绕冲而下。

    因为风大,而且是全速飞驰,他们没有开弓放箭,只是手持长枪长矛,象一道暗影一样循着葛禄军的方向直追上前。

    惊天动地的鸣沙掩盖了密集激烈的马蹄,落日的光芒和飞舞的沙石遮掩了卯足全力的身影,直到他们咬上敌军的尾巴,葛禄人都没有察觉身后的追击者。

    三百骑兵借着风沙之势,象一柄磨得闪亮的匕首,枪扫马冲,迅疾似电,瞬间将葛禄人的骑兵队阵刺了个开肠穿肚。

    葛禄骑兵中有很多是牧民,强壮勇武,临阵不足,飞沙走石之间,队伍突然大乱,一时辨认不清,左右挤撞。

    盛军冲出一个豁口,叶桻率队调头,趁着敌军应变不及,再度冲杀了两个来回,三百骑士由匕首变作钩镰枪,把已经搅花的敌军割得四分五裂。

    艾和曼顶着风沙看清究竟,他身边的千夫长吐尔弥面露惊恐,“如此神速的骑兵,难道是凛王”

    艾和曼目光冷蔑,“王也好,狗也好,无耻的汉人就会背后捅刀,吹号!”

    号角响起,葛禄骑兵止了乱势,重新集结。

    盛军冲出敌群,一口气奔驰数里,方才停马喘息,叶桻清点人数,一个不少。

    战马体力大耗,不能再度冲击,天色已暗,只能一面监视葛禄人的动向,一面随机应变。

    艾和曼不相信李烮会在这里,可遭遇了这场突袭,有些摸不清虚实。李烮一向神出鬼没,倘若凛王真的从天而降,刚才必是先锋刺探,大部紧跟着就会来端营。

    塞外日头一落,转眼黑得浓稠,艾和曼听着千军万马般的鸣沙声,不敢轻进莽动,他让葛禄军分成两部,一半在背风处休整,一半圈围在外,警惕值守,另派探骑在远处巡看。

    叶桻等了半晌,葛禄军没有再来追击,他不知李烮的威名会令兵力悬殊的两军陷入僵持,如果不能缠住艾和曼,明日再想阻截全心戒备的葛禄人,千难万难,伊州城外的汉人百姓一夕之间又能走出多远

    和葛禄人的交锋,将会一次比一次被动,叶桻望着身边的士兵和战马,今日冲出重围的盛军不知有多少再也见不到明天的日落。

    一宿风沙澎湃,破晓才渐渐终止,大漠迎来了寂静得离奇的黎明。

    艾和曼抖肩而笑,“根本不是李烮的人马,只是几个不怕死的汉人想趁乱阻绊,虚张声势,倘若盛军有大部后援,怎么会在击乱我的阵脚之后,却放我养精蓄锐,恢复精神”

    探骑回报,天亮后发现一小股盛军出现在西南,吐尔弥道“就是昨天偷袭咱们的野狗,我去宰了他们!”

    艾和曼摇头,“为了几条野狗耽误功夫,根本不值,再说他们没咬到肉,不会罢口,你只管提防就是。”目光灼灼的朝西南盯了片刻,下令继续向伊州而行。

    叶桻见自己的诱扰之计没有奏效,呆默片刻,对士兵道“我愚笨无谋,不该让你们陪我做傻事。想回伊州的,现在赶快动身,还来得及。”

    问了两遍,没人动弹。

    一名士兵道“叶桻,我们仰慕凛王,却无缘随其征战,昨日跟你冲杀,痛快淋漓,好象也做了一回凛军,瘾还没过够,怎么要我们回去”

    另一人道“斥候不必担心,之前在伊州不放百姓入城,是受刺史之令,你当我们真是铁石心肠”

    叶桻心中涌起由衷的庆幸,他离开启明军独自远行,不免孤单,不想能在这里遇上并不熟稔却有勇有义的同伴,谁说热血的汉人少

    他环顾众兵,振起精神,“既然如此,咱们就一齐傻到底。现在葛禄人已有防备,偷袭难以奏效,不如明着阻截,咱们仍是意在拖延,绝非与他们往死里拼杀,还是那句话,不可分散,不可陷战,跟紧我的马,动静如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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