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彗炽昭穹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旌眉

    众将摩拳擦掌,尤杰领军,整装披挂,带着大队摸黑出城。

    黎明前的突袭,象在未卜的激流中漂冲一样刺激。尤杰一手控缰,一手提刀,盔甲被血液捂热。

    他已经忘了被一箭射下马的耻辱,他还年轻,即使曾经惊慌失措,锐气也会很快恢复,那些小小的挫败,都是蹄下的沙子,一定会被他日后的成就覆盖无踪。

    离盛军大营还有半里,尤杰已经听到了营中的急乱嘈杂,无论李烮是撤还是战,都太迟了!

    他挥动长刀,大喝一声“杀!”

    矢石开路,郯军象潮水一样,淹进盛军大营。

    忽见前方火光一窜,数百匹被火燎惊的战马踏翻营帐,迎面奔来。

    这些战马身高力猛,其中许多都是被掳去的宝马,倘若带回一匹尤绍的爱驹,那可是十两黄金啊!

    尤杰被冲得勒缰乱转,乱马群中的郯军争先恐后,抢着去辨认和拉拽尤绍的宝马。

    郯军掳掠成性,积习难改,就算三令五申,一旦利益在前,便又不顾一切。

    尤杰怎么阻止也没有用,到处是乌泱泱窜闪的马影人影,被马匹撞倒的,互相争抢的,四下搜刮的,乱糟糟不可收拾。

    他提刀控缰,在混乱中寻找定军侯的主帐,急于求功,生怕李烮跑远,越追越深。

    忽听营外号角声响,火光伴着喊杀声冲天而起,尤杰一惊,有埋伏!

    这时候反撤出营本根本来不及,郯军一焦急,象炸了窝的马蜂。

    火光中现出“郭”字旗号,郭百容率领两万盛军,堵住了尤杰的退路,南北包抄,逼杀而至。

    郯军乱中迎战,倒如割麦,尤杰红了眼,不顾方向的挥刀砍杀,四周腥血横飞。

    他心急如焚,想起琵琶山有条小路可以逃生,当即带队向西冲奔。

    还没到山口,前方又冒火光,这回出现的是定军侯的旗号,孔良已经率队和李烮的八千士卒汇聚于此,挡住了尤杰的逃路。

    尤杰看着火光中黑盔黑甲的将领,破嗓大喊“李烮,拿命来!”纵马前冲,举刀抡劈。

    李烮轻轻带缰,飒露敏捷侧步,让过这一刀。“尤杰,胜败是常事,我不缺你这颗人头。世上没有谁会轻视向我李烮投降的人,我愿意给你机会,把你炼成你想要成为的将领,你自己选!”

    尤杰狠狠啐了一口,“让我降你以为你是神,你只不过是在陇昆那样天高帝远的地方,独尊自大罢了!你唬得了别人,唬不了我!”

    旋马回头,冲势如雷,尘沙卷龙,撩刀掀砍。

    李烮眼中闪过一抹遗憾,手持沉沙戟,一动不动。

    尤杰刀至近前,李烮单手一送,沉沙戟象出水的猛鲨,把长刀铛啷一声震上半空。

    戟尖是鲨鱼的锐齿,又坚又准的戳碎了尤杰的护心镜。

    原来死亡如坠冰,这么快,这么冷。尤杰双目凸血,倒跌下马,连长刀落地的声响,都听不见了。

    战场上的选择如此之少,对错也不一定要由生死来判,可惜被尘沙覆盖的,不是他曾经的小小挫败,而是与他的心脏一同破碎的功成之梦。

    李烮看着尤杰的尸体,那年轻的面庞留着最后的不甘,扭曲变形。

    尤绍在襄州城头远远观望,越看越惊。

    尤晋道“爹,不能再等了,我去救七弟出来!”

    尤绍心知李烮既然有备,再派援兵也无济于事,可小儿子身陷重围,怎能坐视不理。

    尤晋见父亲灰脸不答,不等许可,自点一万精兵,出城杀奔敌营。

    才过乔家冲,就听侧面山坳里号角声响。

    一支埋伏的盛军横截杀出,为首将领浓眉豹眼,“这会儿才出来,等得我屁股都快生疮了!”

    尤晋救弟心切,挺矛就刺,对面将领抽刀出鞘,刀身闪着宝蓝光芒,嗡嗡一震,动听如乐。

    尤晋矛长七尺,罩着来敌,疯攻猛进,对面蓝刀泼舞,交刃之声清脆如钟。

    雷钧与尤晋交手,旁边的卫瀛一面接战,一面好奇,“雷炭脸,与这人有什么好纠缠的”

    雷钧道“你们从垯堡城一直爽到播聿城,我闷了这么多个月,手臂好了之后,还没舒展过筋骨呢!”

    尤晋听着气恼,手中矛如游龙,却怎么也挤不进那片蓝光。

    雷钧活动够了,臂上贯力,湛罄刀兜手连转,刀身粘着长矛叠叠递进,尤晋应接不暇,虎口灼痛,臂酸眼花,终于熬撑不住,长矛脱手。

    雷钧哈哈一笑,扬刀轻挑,劈手夺矛,捏着矛柄斜向一抽,敲在尤晋下颚,打得尤晋滚身离鞍,直坠马下。

    盛军小卒冲过来将尤晋捆个结实,尤晋颌骨碎裂,满嘴是血,想要唾骂,一张口,吐出三颗碎落的牙齿。

    尤绍在城楼来回踱步,见出城增援的郯军也陷入苦战,连忙鸣金收兵。

    西边天空窜起明亮的焰信,潘云聪见到信号,率领三万主力杀出山谷。

    襄州城的南门正在接应尤晋的退兵,尤绍见盛军大部杀到,只得下令关闭城门,眼睁睁看着己方寡不敌众的士兵在城外的激战中后退无路,从山脚到江岸步步伏尸,惨烈无比。

    郯军主力在外,城中只余小半守军,六座城门中,北面的两座因为面临汉江天险,守军最少,此刻城中兵力不足,东门南门攻战激烈,北门士兵又被调走一半。

    北城墙外窄窄的江堤下,霍青鹏、杜愈、丁如海率领水中好手潜游而至,偷偷冒头出水。

    从江面仰望,更觉城楼高不可攀。水路没有攻城器具,大北门、小北门关得死紧,直接出水偷袭,很难得手,除非有方便上城的办法。

    他们早就商量过,在水中散开一个圈,圈中无声一动,浮出一人,正是宣女。




第174章 河东先锋
    众好手憋气潜游,出水后都有些喘息,宣女却连嘴都没张一下。

    她身穿黑色水靠,背上负着一个黑色的包袱,悄无声息的爬上江堤,没入城墙下方的黑暗。

    大家不是没见过宣女幽灵可怖的身手,但每每目睹,仍是惊异。

    她轻小无声,众人瞪足了眼睛,也只能隐隐约约看到一个偷偷攀上城墙的影子。

    城墙高达四丈,墙体坚滑,没有搭手落脚之处,宣女选择了大北门东侧可以避开角楼视线的隐蔽墙段,伸展四肢,毫不费力的贴墙上攀,到了城垛下方,离守城士兵仅仅几尺之遥,那些士兵却毫无察觉。

    宣女从包袱中抽出一截绳头,系在暸口下面的突砖上,然后侧身横攀,沿着城垛贴行向东,身后徐徐展开一张黑色的绳网。她每隔数丈,就在突砖上系绳固定,襄州北城墙外悄悄罩上一件薄网外衣。

    水中人人捏着冷汗,宣女贴在高阔的城墙上,时纵时斜,时停时快,宛如魔兽眼皮下的一只甲虫。

    霍青鹏心跳如鼓,“杜三网,你的网够用吗”

    杜愈不满,“你当我真的只有三张网”

    他的渔网比汉水舵的轻巧细密,湖网与江网收法不同,扯错绳子麻烦不小,见宣女终于有条不紊的牵着数条网绳下了城墙,总算稍舒口气。

    宣女回到江堤,五湖帮的水手们接过网绳,用力一抽,一排贴墙渔网斜拉而起,江中启明军跃身出水,以网为梯,飞窜登城。

    城头守军哪料到会有飞鳐般的水兵直接从江中扑上城楼,襄州历战无数,从没见过这么匪夷所思的情景。

    北门烽火陡亮,城南的尤绍回头一看,不禁连退三步。

    林雪崚一见烽火,知道霍青鹏他们已经拔下前阵,一声令下,江中沙洲上的履水坛推舟下水,启明军主力渡江攻城。

    小舟冒着箭雨接近,林雪崚、叶桻、徐敦和段铮率先跃上江堤,段铮被冷箭射伤肩头,他折了箭杆,一步未落。

    城楼上霍青鹏单刀劈刺,杜愈长杆横挥,北门守卒拼命堵截,一根根燃火檑木推下城墙,烧断渔网,乱箭飞石密集如瀑。

    叶桻脚下渔网燎断,他凌空提身,一个“鞭风旋螺”掠上垛堞。

    林雪崚左手抛链,挂上墙头,躲开滚木,飞荡上城,流光绝汐剑冷光绽放,象一颗振奋人心的启明星。

    李烮欲扬先抑,让启明军慢吞吞的牧马割草,憋足了劲,此刻匕首般的突军终于一弹出鞘,锋芒毕露。

    羿射坛箭弩猛锐,悬天营攀城迅捷,刺砓营所向披靡,连万敖、全大猷这些匪盗也个个精勇。

    尤绍调拨三千援军,赶往北门,援军沿着西墙北进,竟被段铮一把白虎刀封住了去路。

    郯军连倒六七排之后,用枪丛盾墙层层顶上,叶桻赶来相助,凌涛剑风行电闪,与白虎刀威猛咆哮的刀影并成一片。

    段铮酣畅大笑“叶桻,幸亏我当年没在天蹄峡一刀劈死你,否则哪来现在的痛快!”

    启明军浴血奋战,一举撕开北门的防守,攻进了坚不可摧的襄州城心脏。

    郯军内外被动,人心大溃,盛军士气高振,里应外合,越战越勇。

    日出时分,阳光照亮了郯军堆积如山的尸体,尤绍望着四面八方的血火焦烟,开城投降。

    白旗象老人弯垂的眉毛,萧瑟的悬挂在城门两侧,喊杀声止,只余晨风江水低低呜咽。

    飒露踏过尸堆血河,缓缓步入城门,停在尤绍身前。

    尤绍悬赏黄金五十两的天山天马此刻近在咫尺,他却没有勇气抬头看上一眼。

    李烮骑在马上,冷冷俯瞰,“尤绍,你城破军败,王郯容不得你,你还是回老家中州去,找个安静的地方,把你儿子葬了吧。”

    小卒抬过尤杰的尸首,几个兄长放声痛哭,尤绍萎顿在地。

    不久之前,他还对着这张意气风发的脸说“此战之后,你也会和几个哥哥一样,成为爹爹的左膀右臂!”

    因为是幼子,他最爱,最希望成器,所以最严,平时总是斥骂多,称赞少,现在尤绍深深后悔,为什么以前没多夸夸这个一心等着被褒奖的十几岁的孩子呢。

    林雪崚望着尤绍瞬间老去二十岁的哀容,眼圈不禁一红。

    襄州大捷,与郯军屡战屡败的盛军终于扬眉吐气,斩敌七万,俘虏四万,缴获了丰厚的军马粮草,东都、西京皆是一震。

    身在益州的李壑长抒口气,“堂兄名副其实。”

    陆明昱抬头望去,天子虽然如释重负,却没有太多的振奋和欣喜,不知为何,承业帝的眼神再也不象以前那样清澈易懂。

    李烮站在襄州高高的城楼上俯瞰汉水,九州通衢,银江如练,收整过战场后,风中仍带着腥气。

    孔良禀报“侯爷,分赏给各位勇将的好马,只有林将军拒不肯受。”

    征战之人视驹如命,尤绍的宝马是比金银财宝还好的赏赐,李烮沉默片刻,“叫她来见我。”

    过了不久,林雪崚登上城楼,“侯爷。”

    李烮背身不语,披氅迎风起伏,半晌才问“你后悔了”

    林雪崚不解,“后悔什么”

    李烮一叹,“其实我不是没给尤杰机会,你要不是伤感意摇,厌战生倦,为什么拒绝尤绍的战马”

    “侯爷多虑了,我没有动摇后悔,我不要尤绍的马,是因为我现在的青骢马脚力很好,脾气也温顺,从垯堡城到中原,它从来没给我这个骑术不佳的人找过麻烦,我为什么要换掉它”

    李烮转过身,略带诧异的看着她,“青骢马虽然憨厚老实,但你现在有更好的选择,难道你的恋旧之情比沙场上的战力还重要”

    “侯爷,最好的未必最合适。”

    “你连试都没试过,怎么知道最好的不是最合适的”

    林雪崚抬目直视,“侯爷,适不适合,只有我自己最清楚,多谢你的赏赐,可我真的不需要,末将告退。”

    李烮看着她的背影,女人的不可理喻,比攻城还头痛。

    承业三年四月,李烮挥师北上,克南阳,破鲁山关,五月初兵抵临汝,距东都一百三十里。

    余应雷和吕春祥的两淮联军也在凛军将领甘振和尉迟阳的辅助下,收复鄢陵、许昌。

    投降郯军的东都留守冯汝章早被王郯贬作巡官,如今镇守东都的是王郯赐封的河南王岑毓。

    王郯为了阻挡李烮的锋锐,将归顺大曦的河东军调至黄河沿岸,增援东都周边各个要镇。

    李烮在临汝驻扎三天,郭百容有些不解,“定军侯,兵贵神速,为何不趁眼下河东军布防未严,驻扎未稳,尽早攻取东都河东兵多善战,等他们重军集结,岑毓不就高枕无忧了”

    李烮道“郭督治,我就是在等河东军集结。我正想问你,司马岳还是河东督治的时候,手下有一名未得重用的参将,名叫张鼎臣,这个人你听说过吗”

    郭百容想了想,“张鼎臣没听说过。定军侯与他打过交道”

    李烮摇摇头,“从未谋面,但已故的凛军将领高瑊和张鼎臣曾是旧交,高瑊不止一次提起过他。河东军中,让我心仪的人材只有这一个,如果岑毓不是草包的话,应该派张鼎臣来作阻截我的先锋。”

    东都古城北靠邙山,南临洛水,洛水南面的支流伊水源出熊耳山,穿伊阙,入东都。

    伊阙是东都南面的天然门户,两山对立,伊水中流,望之如阙,因此得名。

    李烮大军不疾不缓的来到伊阙时,伊水北岸兵甲鲜明,旗帜招展,正中大旗上绣“张”字,甚是醒目。

    李烮早已得到探报,此刻两军对峙,他一夹马腹,骑着飒露,踏过天光云影的清澈河水,来到敌军阵前。

    “张将军,大曦的俸禄比大盛优厚,待你礼重有加,本侯替你欣慰,只是不知将军食可香,寝可安”

    张鼎臣道“定军侯不必羞辱我,王朝更替,武将择主而侍,和寝食一样平常。我慕你英名,此生能与你一战,鼎臣纵死无憾。”

    李烮一笑,“爽快,我也想试试你的斤两。申时二刻,你我在此各出两万人马,正军交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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