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非杨一清要跟何瑾拼个鱼死网破了,否则只会客气地先跟何瑾商议一番,甚至可以说请求一下,决不可能强硬下命令的。
但越是如此,刘大夏越是心里发毛你这小子到底想干啥啊!好好的要给人家送一笔钱,人家招你惹你了啊!
最可恨的是,如今的刘大夏,还十分需要这笔钱。
当初他被任命为兵部尚书的时候,屡次推辞都未获准。弘治皇帝便召见他,问道“朕数次任用你,你却数次称病而去是为什么?”
刘大夏只能磕头言道“臣年老又有病,且国家民穷财尽,倘若有所不测,责任就在兵部。微臣力不从心,实不敢接任。”
那个时候,何瑾正带着新兵在固原打仗,边关战事糜烂;兵制又要推行改革,不少蠹虫武官跳嚣反对;河南、湖广等地发生水灾,京师久雨成灾,国库里穷得连耗子都要哭
整个兵部可谓就是一座火山口,刘大夏仅仅想着一屁股坐上去,就有得了痔疮一样的痛楚。
后来弘治皇帝又屡次劝慰,前线何瑾那里也传来了捷报,随即大牌儿勋贵们主动挺身,将不少蠹虫武官狠狠清理了一遍,各地的灾情也开始稳定。刘大夏这才勉为其难,接任了兵部尚书。
原以为,时机已好了一些。可万万没想到,何瑾的一场大胜,竟然将弘治皇帝沉寂的野望,给唤醒了。
勋贵武官们那里,也看到了他们真正崛起的希望。
文官集团虽然极力压制,可皇城内外一片自强御侮的呼声。兵制改革的话题,一下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百姓和爱国士子都呼吁早日深化推行兵制改革,重扬大明军威,可改革,改革个毛线啊!
何瑾所谓的兵制改革,刘大夏当然不是没仔细研究过,可得出来一个悲哀的结论就是要想兵制改革成功,就得拿钱砸出来!
没钱怎么提高京营将士的待遇,激励他们刻苦操练?
没钱怎么更新那些陈旧的器械,提升大明军士的战斗力?
没钱如何抚恤士卒的家属,给予士卒后方的保障?
然而,没有人在意这些。
所有人都只看到何瑾,用了两个多月的时间,就将三千泥腿子训练成了一支精兵。有这样的珠玉在前,而且人家已打好了样儿,而你刘大夏身为三朝元老,缘何又做不到?
担任兵部尚书的这些时日,刘大夏是欲哭无泪。本来身子就不太好,然后是越愁越孱弱,一生气还有了心脏抽抽儿的毛病。
事实上,对于深化兵制改革一事,他早就做好了前期的谋划。
只要等通商互市的资金到位,就可以通过请求弘治皇帝的划拨,然后同杨一清接洽,将改革一事推行下去。
但现在本该被甩开的何瑾,却主动跑来了,还热情地提议那个,咱先商量下兵部需要多少钱?
如此狗血的事儿,让清正自守、又一心为大明的刘大夏,如何选择决断?
思来想去、想来思去,他最终试探地拿出了一份方案,递给何瑾道“呃润德,你要不先看看,老夫准备呈给陛下的奏疏?”
何瑾还是一副恭敬无比、外加一心为公的模样,接过后仔细看了一遍,道“部堂大人果然深谋远虑,布局稳健。”
“如此先从京营深化改制开始,继而再推行地方。同时又提议将新军营设立成典型,创立军校培养中层武官”
一句句溢美之言听到耳中,刘大夏都止不住开始脸红毕竟,这些提议何瑾老早就提出过,他不过归纳总结了一番,拾人牙慧罢了。
好在半天后,何瑾也终于停止了赞美,蹙眉言道“只是部堂大人最后要求,先拿出五十万两白银,下官觉得有些不妥。”
听到这里,刘大夏才吁了一口气,道“润德,老夫也知心急了一些,要的着实有些多。可朝野上下人人思变,这股心劲儿可不能断啊。”
“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老夫便是想着打铁趁热,再度打造一支新军来,振奋鼓舞人心。日后才能让朝野内外都认同,坚定不移地深化兵制改革”
谁知何瑾听了这话,反而一脸的迷惑,道“部堂大人,下官也正是这个意思呀。”
然后,他就语出惊人,摊手道“所以,五十万两白银,又怎么足够?依下官来看,怎么也得拿出百万两银子,才能搞得像模像样吧?”
这话一出口,刘大夏忍不住捂住了自己的胸口,感觉自己的老心脏有些承受不住。然后再看看堂上一脸淡然的何瑾,深深体会到了贫穷带给一个人的伤害
一百万两银子啊!
你这狗小子怎么说的,跟一百两一样轻轻松松?
可万万没想到,何瑾随后只是轻轻蹙了一下眉,又认真地言道“其实,假如下官这里再努努力,拿出一百二十万两也是不成问题的。”
最后,他还略带歉意地言道“毕竟,延绥那里以后要盖通商衙门,边军也需要军费支持。还有五军都督府那里,也是有些缺口的下官无能,让部堂大人见笑了。”
听完这番话,刘大夏什么都没说。
只是哆哆嗦嗦地拿起了桌案上的一瓶药丸,倒了一丸后,又想了想,再倒出一丸。
就着温水服下后,才勉强露出了一点笑意“不少了,已经很不少了不知那百万两银子,润德何时能筹措出来?”
这时候,他已没半分的抵抗能力了。
毕竟,速效救心丸都吃了。万一百万两银子也飞了,刘大人真觉得,自己也会跟着就没了
百万两银子啊,怎么也能打造一支精锐的万人营——如此闪耀的功绩,以及为大明夯实军威的伟业,让他这位一心为社稷的大臣,实在没有任何理由拒绝。
“哦”何瑾还是一脸公事公办的样子,道“货物还在途中,要等变卖后才能陆续运来。不过部堂大人无须担忧,下官已先行筹集了十万两银子,派人运到了兵部。”
听着这话,刘大夏已感觉自己的眼皮有些湿润多好的少年啊,年纪轻轻谋划办事儿就如此靠谱儿稳当,还先拿十万来让自己应急。
这满朝的官员,难道眼睛都瞎了吗?
为何如此一枝独秀的少年,你们要那般诋毁打压、还想着弄死人家?
第五一三章 一计成功也再来一计
回到府里的众人,看着跟瘫痪了一样躺在藤椅上,手里还捧着一个小暖炉的何瑾,目光里全是敬佩和鄙夷交织的情愫。
敬佩是因为他们真没想到,何瑾居然真跟刘大夏搭上了线儿。
而且,走出签押房的时候,刘大夏还亲自将何瑾送了出来。脸上慈爱的表情,就跟丈母娘看女婿一样。
鄙夷就是因为什么用爱、用正义和道德去感化什么,还不是拿钱去砸啊。虽说,这个办法的确很机智,但跟之前的口号比起来,未免有些无耻了。
“嗯火儿、若愚,三四天后第一笔款项,估计就要运到京城了。今日兵部的情况你们也看到了,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刘火儿毕竟是个武官,还是没有搞明白何瑾的意思,试探问道“老大的意思,是让我们大半夜没人的时候,偷偷将银两给刘大人送去?”
何瑾这就不吭声了,无奈地摇了摇头。
反倒端木若愚吏员出身,肚子里鬼心眼儿就是多,拍了刘火儿一下道“你是不是傻?老大明摆着要将刘大人拉上我们的船,送银子这种事儿,当然要挑一个人多的时候,热热闹闹地送过去呗。”
这下,何瑾才傲娇地点了点头,道“嗯若愚,你已经有五分我的风范了。不过,也不能太招摇,让刘大人一下起了恶感。反正就是那种正正常常的,偏偏让那么多人看到的样子,懂了没?”
刘火儿这才恍然大悟,翘起大拇指连声敬佩道“高,老大实在是高,我们知道该怎么做了。”
陈明达这会儿也忍不住了,接着道“老大如今这银弹攻势,真是用的愈加炉火纯青了。任凭刘大人多么清正廉明,也根本拒绝不了。”
“是啊,如此一来,拉拢刘大人的事儿就不离十了”王英也附和道。
听到这里,何瑾就忍不住撇了一下嘴,道“嘁你们以为这样就搞定刘大人了?还差得远呢,人家毕竟是三朝元老,声名在外。”
“而且,这些银两怎么说也是通商衙门,反哺给兵部改革兵制的。来路光明正大,且刘大人又没有中饱私囊,只靠着一些捕风捉影的小事儿,你们觉得这就腐蚀人家了吗?”
“这?”众人一听这个,顿时又犯难了没错,事儿哪有这么容易?仅仅一次这样的牵强附会,就能搞臭一位二品大员,简直太异想天开了。
可一百万两银子都砸下去了,这还不行的话,怎么样才能行?
“一百万两银子,又不是一次性就全送过去了。你们当着人多的时候多送几回,怎么也会有风言风语传出来吧?”
“嗯。”这个众人不抬杠。毕竟跟了何瑾后,他们对人心已很了解了。
“然后三人成虎,一计成功咱也再生一计。你们说次数多了,而且事事儿都让刘大人得名又得利,谁还会相信他跟我们不是一条船上的?”
“嗯?”一听这个,众人眼睛登时又亮了老大,你果然还憋着后手儿,果然一如既往那般无耻!
我们简直太喜闻乐见了。
可刚想到这里,他们脸色又难看了,端木若愚就眉头紧蹙,道“老大,刘大人秉承孔孟之道,每日三省吾身。”
“传闻他担任广东布政使时,库管小吏将羡余钱上报,他只因为沉默了片刻,便猛然警醒,大声斥责自己乱了圣心。”
“如此刚正之人,我们借着公事,尚且能送入一些钱。可除此之外,老大还有什么地方能下手?”
“存天理、灭人欲吗?”一听这个,何瑾就忍不住嗤之以鼻“最烦这等歪理邪说,人生来就有七情六欲,又非是草木,孰能无情?”
“诚然,人都有贪念恶想,读书明理、历练一番后,规范自身也就可以了。非要弄得跟偏执狂一样,要斩除所有,那来红尘人世走一遭还有什么意思?”
这话出口,众人不由都呆了这可是他们第一次,听到何瑾的人生观。并且,就在整个社会奉理学为圭臬的环境下,他偏偏斥责圣人的学说为歪理邪说!
最最可恶的是,仔细品砸一下他的话后,感觉还真是那么回事儿,还挺有那么几分道理的
然后,就在众人还准备再听一段儿的时候,何瑾却突然没兴趣了,又将话题转移回了原点,道“至于刘大人的软肋嘛嘿嘿,你们跟我这么长时间了,总知道我办事儿的准则吧?”
众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然后就恍然大悟,异口同声回道“有条件要上,没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我可不是来害你的,而是来帮你的啊!”
“对喽,就是这个!”听着这整齐的回答,何瑾是老怀甚慰总算没白将他们带在身边,终于领会自己的奥义精髓了。
然后,他就兴冲冲地问众人“那现在,你们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众人再度面面相觑,然后用十分洪亮有力的声音,回道“不知道!”
这回复理直气壮,让何瑾简直都惊呆了不知道?不知道你们还这么用力,感觉很光荣吗?
可想不到他们还真就面无愧色,陈明达更振振有词,道“老大,你就别装逼折磨我们了,我们早就服你了好不?”
“你的准则我们就算知道,其实也没用的。毕竟我们都没你那等一步三计、算无遗策的本事儿,光知道个诀窍儿有屁用?”
这话看似抱怨,却暗合了拍马屁的最高境界。
何瑾想想好像也是,自己两世为人,又在第一世经历了知识信息爆炸和人生历练。这就相当于平白得了武林高手一甲子的内力,就算一套最简单的少林长拳打出来,也有着澎湃的波动。
而这些土著接受知识途径那么窄,眼界、能力、手段也就那样儿。即便自己告诉了他们九阳神功的招式,他们使出来却只能是花架子。
没办法,自己就是这么优秀。穿越的人生,就是如此寂寞如雪
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的何瑾,沉醉了片刻后,也就不藏着掖着了。随后向赖三儿问道“三儿啊,一路上就让你打听的那个人,有消息了吗?”
一听这个,赖三儿忽然想了起来,拍着额头懊恼道“哎呀,都快忘了这事儿早就打探清楚了,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刘尚书的长子刘祖修!”
“这不废话吗?”何瑾就郁闷了,道“不是刘大人的儿子,让你打探他干啥?”
“在问他是不是精通算学,对做生意极为热忱有天赋。可刘尚书却视他不务正业,逼得他都快抑郁了?”
“老大说的不错,那个刘祖修不知为何,算学无师自通,甚为厉害。可科试就是屡屡不中,刘尚书又教子严厉,这不责令刘祖修滚回祖籍,乡野间结庐卧薪读书去。据说还放出话来,考不上进士就永远不让他回京城。”
听了赖三儿的回答,何瑾就点了点头。
其实这个刘祖修并不是他发现的,而是他的小妾沈秀儿。
那是他尚未去固原的时候,沈秀儿闲聊时告诉他,百宝斋来了一位奇怪的账房,算学那叫一个厉害。最有趣的是,人家还不要工钱,就是图一个能算账算个过瘾。
然后过了没多长时间,这位账房先生就被仆人们,连哭带劝的给拉走了,甚是让沈秀儿惋惜不已。
想到这里的何瑾,此时就忍不住嘿嘿笑了起来,道“呵呵呵既然如此,我们可得好好送一送咱的账房,毕竟咱们何氏产业,一向秉承人文关怀嘛。”
众人一听这个,不由更加喜闻乐见从人家刘大人的儿子下手,真是太无耻卑劣了,太让人忍不住有些小激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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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一四章 我真是我自己
刘祖修落寞地坐在醉东方酒楼大堂,听着说书先生精彩的评书,仍旧郁郁不快。
因为京城这家醉东方酒楼,也是何氏的产业。而他曾在何氏的百宝斋,渡过一段十分舒心的日子。